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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歌-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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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看了看韩春那副用着人时又会说又会笑的哈巴狗似的白净剥光的面孔,恨不得飞给他一个大嘴巴。
“记住,教授先生还有你那胖老伴!垃圾工也是有骨气的人!他们的道德在你们身上将永远体现不出来的!他们并不粗野、缺德、最缺德的人恰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人君子,我想,这点你们比谁都清楚的!”
叶青两眼盯着教授,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
“是,对,叶青!你别说了!是我们对不起你,你身体——”
韩春故作亲热状往叶青跟前凑了凑。叶青趁他说话时才看清,他已换上了一副挺别致的镶金边的眼镜。
“我身体怎样碍你们屁事?我不想跟你们啰嗦,你们去问问自己的良心吧!快滚吧!”
一听这话,叶青觉得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他气怒地冲着他们喊道。
在大家的嘲笑声中,韩家慌忙溜了。
阴云压了下来,冷风卷着细雨抖打着垃圾工人们的全身。将满车垃圾卸到填海垃圾场后,大家扬手告别。
叶青踩着湿漉漉的街道往家走着,远处的钟楼幽默地敲完了第十一下。他轻松地吹着口哨,他感到今晚上与韩家的巧遇很痛快。
“真倒霉!今晚这么不痛快!本来是件好事,可又惹出了麻烦,偏偏又碰上了叶青那个臭小子!”
袁芳和韩春余气未消,到家后,一边收拾一边发着牢骚。
“怎么样?笑笑!这次得佩服妈的远见了吧?你瞧,叶青现在是副什么穷酸样?浑身冒着垃圾臭味!不用妈说,你现在见了他也会感到恶心的!他那帮子人都是些什么人?简直像些土匪!”
“好了,别没完没了的了!今晚要不是叶青,事情可就麻烦了!”
韩教授瘫坐在沙发椅上,垂头丧气地说。说完,他向妻子投去厌怪的目光。
“妈,你还嫌弃我没有忘记叶青这桩事吗?讨厌,我不爱听!”
笑笑气哼哼地翻了母亲一眼,一扭身走了。
“唉——,真怪了,七八年前叶青救了笑笑的那天晚上也是个雨夜!可今天这个雨夜又让他给解了围,这么凑巧!”
韩天教授两眼望着漆黑的窗外,自言自语地说。说完,他又负疚地叹了口气。
“爸爸,你这个人也真能触景生情!真不愧为‘教授先生!’”
儿子韩春在一旁讥笑道。
“大家快去休息吧,有话明天说!以后也别叶青好、叶青坏的了!不管怎么说,叶青他没有对不起我和咱们家的地方!只能说咱们欠他的太多了!你们现在反倒有脸讥笑挖苦他,别这样,妈妈!这就等于在捉弄我,我心里难受!”
过了一会儿,笑笑从里屋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她又难过地说。
“好了,好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叶青,权当咱家从来就不认识这么个人!”
袁芳说完,满脸含着讥笑的意味跟教授先生交换了一下眼风。
不知为什么,自昨天晚上与韩家在码头广场相遇、被叶青抢白了一顿后,叶青倒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似乎去掉了一枚沉重的硬铅块,轻松无比。
他顺手推开窗户,潮湿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与海交际的晨空已现出鱼肚白,有一抹淡淡的金光镶在鱼肚白上。
等叶青收拾好家,穿好衣服时,天破晓了。曙光躲躲闪闪地从窗口透射进来,似乎在为自己过早地光顾大地而感到羞怯。
“是啊,过去的笑笑已不存在了,现在的笑笑命运安排的、不应该也不可能是我所追求的!”
一想起昨天晚上在客运站广场上,韩笑那一身娇媚的打扮,叶青真是打心眼里为能从韩家摆脱出来感到庆幸。
“那个混小子韩春,他骂我们是野人,臭垃圾工。呸!他怎么不想想,就是我这个垃圾工辅导他上了他本来不可能考上的大学!哼——!”
叶青越想越气,恨不得马上找到韩春当面把他臭骂一通解解恨。他默默地呆坐在书桌边上,用两只胳膊支着头。
理智冷静地告诉他,要想回击这些闲言恶语,就是努力学得知识,知识就是力量,有了力量才能给自己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能使叶青心情平静下来的只有工作和学习。学习可以使他忘记一切,使他从中得到幸福和满足。
在晨光熹微中,他出去跑步、锻炼,大口呼吸着窗外清新的空气。回来吃罢早饭后,他就立在屋中央,朗颂或背上几遍布满四壁的用毛笔抄写的英语单词和句型。要不,他就听一会儿录音,做一定数量的作业。
他的一整天生活就是这样开始和这样结束的。每当叶青听到录音机里传出那亲切的英语会话时,一切疲累和忧郁都会随着磁带的传动而悄然消失。他有时还会兴奋地抄起口琴,愉快地吹奏着,他沉浸在学习、工作的欢乐中。
慢慢地,叶青觉得那些个人的苦恼和不幸,就像天边迷离的星光那样,离开他很遥远很模糊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韩笑返回上海参加工作都半年多了。她被分配到小提琴系任教。
这工作挺舒适,学生们也都是些大人,上完课,什么心都不用操。她慢慢养成了喜欢让金杰陪着她的习惯,他一不在她身边,她立刻就会感到空虚和寂寞。
好长时间,她和金杰都没心思练琴了。一下班。除了拼上几个小时的外语之外,俩人就安安静静地歇息着,或出去玩玩,或参加些娱乐活动。
经过几年的大学生活又踏上工作岗位,使他们对自己将来的前途捉摸不透。地方上的开放和改革风潮,他们都认为没有关心的必要,因为韩笑和金杰都抱定一个目标,把他们的全部希望寄托于太平洋彼岸。
有时,他俩的头脑里充斥着模模糊糊需要解答的问题。有时,他们又会感到六神无主,疲倦不堪地在屋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出门散步时,韩笑和金杰就来到外滩一坐老半天。一看到这熟悉的风景很像过去和叶青在海边时的风光,她心上又会蒙上一层阴影。有时她甚至会感到负疚心沉重,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有时,她还会设身处地地替叶青想想,“他有什么过错?为什么命运要这么冷漠他?”有时,她甚至会痛苦地认识到,他失去了他应该得到的那些东西,可现在,他却由此而倍受煎熬。
金杰虽然留校钢琴系工作挺理想,但他总觉得自己的这一身才华施展不开至少没有得到充分发挥。他总梦想着有那么一天,他偕同笑笑一起远走高飞,飞到美国去过那种他所谓的“地球上最理想、最富有浪漫色彩”的生活。
这期间,韩笑在美国的袁光舅舅和金家在美国的亲属都曾来过几封信,对他们俩双双到美国深造都深表欢迎。费城管弦乐团的卡罗林先生还特意将韩笑和金杰要去报考的学院校址及校况通过书信来往专门介绍了一番,他甚至还热情地将学校的某些地方拍摄成彩照连信一同寄来。但,他们都反复强调,不管采取什么方式出国留学,在国内必须通过美国大使馆对留美人员的“托福”考试。这点是毫不含糊的、毋庸置疑的。
美好的前程在向他俩愉快地招手、呼唤,双方的父母亲都在不遗余力地给孩子们提供一切可能的方便。
同时,金杰和韩笑这对踌躇满志的青年也商定,等拿到出国签证护照的那一天,他们再举行有纪念意义的隆重婚礼。对此,双方大人也都欣然应诺。
但,一年过去了。第一次美国驻华大使馆组织的应试,俩人双双落榜。
韩笑感到到美国去的前途有些渺茫起来,她与金杰商量,想早点结了婚再说。因为女孩子毕竟不是男人,年龄十分重要。
“不行,笑笑!咱们决不能打退堂鼓!如果咱俩走不通这条路,那在国内尤其是大学里就永远别指望着有出人头地之日!我们只有抛开个人小家庭的圈圈,先苦后甜,才能投身于美国这个极乐世界去!笑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努力,咱们的前途是在美国!在—美—国—!懂吗?如果咱们考不出去,那再在学校里混上几十年依然是这样!我父母、你父母的结局怎样?他们的后程就是我们的前程!届时咱们所学的一切都僵硬了,都只能把青春献给学校了!这体现不出个人志愿和人生价值的慢性自杀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笑笑,千万别泄气!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即便一人考出了国,还有什么意义呢?现在必须重新振作和鼓足勇气,朝着‘纽约曼尼斯音乐学院’的目标努力!”
金杰的话给韩笑注了一针强心剂,他俩又朝着既定的目标鼓起了奋进的风帆。
“笑笑,看人家金杰这孩子劲头有多大!想出国,就得这样玩命!笑笑,你也不笨,使上把劲,考出国去,为咱韩家挣口气!”
袁芳的出国瘾头似乎比女儿都大,她的瘾劲一发作,就立刻抬笔给女儿这样写信。
“那时,看到你们从国外寄回的照片,当妈妈的脸上也有光彩!逢人受夸,人人都羡慕咱家孩子有出息,多光祖耀宗啊!”
每次信的收尾,她都缀上这么几句。
袁芳还有那么一股奇怪的心理,她总认为自己的孩子应该比别人家的孩子强。只有这样,她才感到心安理得,才能使她那颗虚荣心得以慰藉。
“是啊,笑笑,再努把劲试试!我就是不信,咱们家就出息不了一个光宗耀祖的留洋学生!”
韩天教授对女儿的出国大事更是抱以厚望。他多想借女儿能出国的福音来弥补自己内心对国外的憧景啊!每次给女儿的信中,他总会让妻子附上这句鼓舞士气的话。
第十九章
    十九
国庆节就要到了。
叶青他们这个环卫车队工作得比较出色,受到市人民政府和局领导的奖励和表扬,每个人手里还发了一些奖金。
这天,伙伴们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商量着要好好痛痛快快的过个假日。
“我看咱们就把聚餐的地点设在叶青家吧!他家人少,地方也大,叶大妈为人又好,地角又便于集中,怎么样?”
正当到谁家去的问题确定不下来时,小丁忽然把叶青家“搬”了出来。
这一建议立刻赢得了大家的齐声称好,叶青感到责无旁贷,满口答应下来。
十月一日这天,一大早伙伴们就聚集在一起了。大家又说又笑,毫无顾忌地吃着、喝着、谈笑着,有时还比比腕劲,互相还猜个拳什么的。
酒桌上热闹非凡,把个叶大妈忙乎得团团转,不过,她老人家一看到这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就打心眼里喜欢,再忙再累也高兴。
酒吃到大半响午,大家都有些醉意沉沉了。
“孩子们,少喝点酒,多吃菜!谁不好受喝多了就到大妈床上去睡一觉!”
叶大妈在上菜时,看着这帮青年人疼爱地说。
“少——少喝点?干吗要少喝点!大妈,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今天就是要喝个痛快!”
小丁已有六成醉意了,口齿有些不清地说。
“不信,我喝酒就从来不知道脸红过!”
说着,他立刻起身来,一步三晃闯进里屋叶青住的小屋子,顺手摘下那面小圆镜,一边往外走,一边照着自己。
“脸是红了点!这说明酒已喝到兴头,也就是那,那个什么‘精神焕发!’对,一点没错!”
小丁晃悠地走到酒桌前,把小圆镜使劲往桌上一放,正巧放在一堆鱼刺上,小圆镜没站稳,晃了几下歪倒了,镜子的后玻璃面朝上。
“咦——,好大哥!到底是有学问的人哩,不声不响地谈起了女朋友了,可哥们们还蒙在鼓里呢!”
小镜背面玻璃框中间镶着一张姑娘照片,恰巧跟小丁的目光打了个照面。半响,他望着她,猛然问道。
他这一嚷不要紧,一下子把一直没理会他的众伙伴都吸引过去了。
叶青赶忙站起身来,他的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他伸手想把小镜子夺过来。
“叶大哥,你今天得当着咱们这些弟兄们的面说清楚,什么时候谈的?干什么工作?姓什么?”
小丁眼疾手快把小镜子往其他伙伴手里一塞,得意地点燃一支烟问。
“对,给我们这些快乐的单身汉们介绍点经验!”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
“哎哟——,我的天哪!大家不知道看出了没有,这姑娘有点像是一年前咱们在码头广场上差点跟那一家子人干起来的那位挺时髦的小姐!”
小丁突然盯着照片惊讶得喊叫起来。同时,伙伴们也被他那又一次“惊人地”发现给怔住了,一个个都围了过去。
“小丁,把镜子还给我吧,大家开这样的玩笑就等于是在折磨我,我心里不好受!”
叶青怀着一颗沉甸甸的心,低声哀求着说。
“啊,原来这样!叶大哥,实在对不起,大家不是故意让你难过!那天晚上,我们只当是你遇见了过去的老邻居了呢。原来你们还是那种事”——
伙伴们看出叶青的情绪不佳,都围劝着他。叶青默默地把小镜子装进口袋里,他拧着眉毛,把肘子撑在桌子上,不睬大家。
过了好一会儿,他顺手点燃一支香烟,大口地吸着,仿佛要把一切愁闷吞个干净。
“唉——,说什么,真没什么值得说的!说得多了怪伤心的,说少了嘛,三言两语又讲不清。大家怎么想的,就怎么是吧!”
说完,叶青惨淡地一笑,把肚底翻上来的一腔苦水又吞了下去。
起先,大家还想劝劝他吃点饭,可一看他这副愁闷样子,就谁也不愿吱声了。伙伴们了解叶青,他是不愿轻易将内心的秘密随便吐露给别人的人。
大家一声不出,各自吃着自个的饭。
“大家以后可别问他这件事了!”
叶大妈在一旁悄悄地说,她的老眼里饱含着一汪热泪。
尽管解释不多,大家也明白了七八分了。
叶青默默地喷吐着浓浓的烟圈,不住地喝着浓香的茶水,一声不出。他不时给母亲丢个眼色,示意她老人家不要多说。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让它再来触痛我的神经了!”
他轻轻地放下茶杯说。
“要是我是叶青,那天晚上真该让她那一家子吃上顿垃圾饭,洗上个垃圾澡!”
“他们骂我们是‘野人’、‘缺德’,难道他们都是些正人君子吗?”
大家又忿忿地捶着桌子喊叫起来。桌上的碗碟震得发出好听的余震音。
“大妈,你看我们都是些快三十岁的人了!上边、报纸电台上,整天给我们戴高帽子。什么‘城市环境的美容师’、‘一人脏换得万人香’啦,嘿,听起来怪动听的,就跟圣经一样。可一找起对象来,一听说干这一行的,没谈就吹,我就碰上好几回这样的事了!”
喝得醉醺醺的小丁又踉踉跄跄地走到叶大妈跟前诉起苦来。
“叶青,你可要为咱们这帮垃圾工争口气啊!我们这里面数你文化水平高。你可千万别泄气,有什么机会就只管往上考!我们这些人也就是干这一行的命!”
大家七言八语发了一顿牢骚。
叶青微微一笑。他劝大家冷静些,不要说些不沾边的话。
“大家不要自命下贱,其实咱们这项工作挺不错,我就挺喜欢。再说社会的分工不同,咱们不干这一行,其他人也会来干,所以现在干什么都一个样!”
“什么,分工不同?怎么又脏又累的活都分到咱们头上啦?有权势人家的子弟工作怎么又分得那么舒服?叶青,你别昧着良心来说官场话了。这些年来,我们都看透了!”
伙伴们又激动起来。
叶青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刚想解释解释。
“叶青,你不应这样跟我们一样。你能考上什么学校就尽力去考,你不来上班也不要紧,我们不差你这一个!你的活我一个人全包了!你只管在家里用功好了,给我们这些被人看不起的垃圾工人争口气!”
小丁激动起来,挥舞着拳头大声喊着。他的话立刻博得众伙伴们的赞同。
“我还能考什么呢?大家对我不要抱任何幻想,我现在业余时间学点东西只不过是想弥补一下寂寞的空虚罢了。再说,我妈她自己一人,我再也不能让她老人家孤独了!”
叶青摇着头苦笑着说。
“叶青,你可别这么说。家里这一摊有我们几个人在,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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