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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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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又怎么活呢?” 
小莲问得很茫然。 
他们不知道从省城回来,还是在那座城市某某大学校园内,荷花池旁的家属区,属于他们二人的普通夏夜,他说,我总觉得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我根本就不相信,娅雯和淄芸、纪年的生活和命运,是一个如此残酷的悲剧式的童话。真正的属于童话的,应该是我们。他们决定背着旅行包,沿大江南岸徒步行走,一直走到大江的源头。他们穿过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爬雪山,过草地,翻过无尽的山脉,蹚过荒凉的戈壁滩,他们就要那么不停地走下去。而且,信仰基督教的祖母,在梦中告诉他们,到了大江的源头,月光下的清泉边,就是纪年的老家,你们应该进去看看,究竟还有什么人?他们一脚踏上去,就掉进了万丈深渊。他们不是双双在戈壁滩上遇难,就是在风雪中的珠穆朗玛峰、皑皑昆仑山,遭遇偶然崩塌的冰山,被冰川深深掩埋。许多年后,他们那两具尸体,一具男尸,一具女尸,成了一对获得幸福的男女,爱情的化石。这样的化石,和白云庙里的老道人吊在原始森林中的尸骨一起,构成了人类生命最残酷的风景。 
冰天雪地,生死边缘。子庄分明听到了小莲微弱的声音:“我们为什么不能活下去?哦,对了,还有我那椅子形的山顶上,田间劳作的父亲和母亲。为了他们,我们也要坚强地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活得更有价值。我们活着,可以给我父母带来幸福生活啊。人的一生,无论生还是死,都不是个人的选择。难道你就真的没有事情可做了么?一部电影剧本《云雨江南》交给了倩雯,另一部《云雨江南》又接到了你的手中,难道你不继续写下去,走下去,做下去么?” 
他没有立即回答小莲。此刻,无论小莲说什么话,他都要相信,都会照办。他眼前出现了她家乡那片丰收的稻田,稻田里的蜻蜓蝴蝶,翩翩飞舞,碧绿的池塘上空,晶莹的月亮,漫山遍野稻谷的芳香。还有她祖传下来的臭豆腐,瓦屋漏下的点点月光。她家门前长长的丝瓜藤,缠绕出的乡间美景,那是纯正蓊郁的生命气息啊!那天晚上,他们没有睡在一起。他想,也许某个时候,一定要把她变成我的 
新娘。他心中再也没有了女人,也不能没有女人。她们像月亮,照耀着他心灵之路……古色古香的小镇,那里,安顿着他们家族的肉体和灵魂。他们终于没有能够完全回到了可以相信和验证的现实生活中来。他们在现实与梦幻、真实与童话之间,像彩色的蝴蝶,姿态万千,且飞且舞。 
……坐在山中古镇紫檀木楼二层的竹椅子上,吃着从河里打捞上来的鱼虾,还有他家乡小镇著名特产合水豆花,子庄和小莲对坐着无语。他们喝了很多当地米酒,醉意蒙蒙。窗口,一片碧绿的芭蕉叶,长长的叶子,水墨画一样,斜在他们的头顶上。木楼下面,那条清澈的河流,在哗哗流淌,像一只纺不完的恋歌,缠绵忧伤。对岸,遥远的山峰,幽雅的山脊,像一弯静卧的柳眉,弯弯地划下来,淌出轻盈的剪影。山顶,挂着一轮晶亮的圆月。刚吃过饭,酒意和诗意,正在他们心中流淌。不远处的河岸,夜空中,悠扬的竹琴声传来,牵引着他们的思绪,飘向了很远很远…… 
从省城回来,他们为没能劝说她祖母和永年,去寻找消失了几十年的商人革命者,而难过沉默。几十年的思念,为什么不去寻找?狼来了,狼来了,喊了那么久,为什么真的狼来了,又要躲避?永年把姓改过来,和他们漫长的苦苦寻找,究竟为了什么?无论在宁静的山乡,还是繁华的都市,祖母都生活得多么孤独苍凉。那晚,小莲无论如何想不通。站在江边桥头高耸的岩石上,她想,干脆这么跳下去得了,就像当初她祖母,听到叛徒祖父被枪毙的时候,想跳进大江一样。她终于还是没有跳下去。他们行走在江边的夜色里。他开玩笑地对小莲说,大江浩荡,卷走了多少英雄豪杰的生命与梦想。你那么一个小小的生命,跳下去,即使再英勇无畏,再惊天动地,又算得了什么?再说,那时,你祖母跳下去的时候,还有独眼龙来拯救。你跳下去,谁来拯救你呢? 
“难道你就不是独眼龙?” 
“怎么可能呢?我哪有他那一身武艺?在大江上独往独来,如天马行空……” 
一个春天的上午,天朗气清。他们坐着公共汽车,到这座城市的大江南岸去寻找独眼龙拳师开的武馆。小莲专门带上了独眼龙送给她祖母的那枚玉兰色发夹。那是他们爱情的见证。……那次到省城去,小莲一直跟随在祖母身边,她们挽着手上街,搀扶着祖母到附近的教堂做弥撒,回来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亲热得不得了。小莲尽可能巧妙地和祖母谈起纪年和淄芸,也隐隐告诉她,说不定独眼龙还活着,还在当年他们的那座城市开武术馆。每谈到这些,祖母总答非所问,有意把话题叉开。分别时,祖母把她叫进里屋,特意神秘地从小皮箱里,翻找出那枚刻着独眼龙名字的玉兰色发夹,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如果,有机会,见到独眼龙,就送还给他。代我说,对不起他了,谢谢他了。说完,祖母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惶恐,一种遗憾,一种神圣。小莲当然不知道这枚发夹和祖母之间的真实联系。不用猜想,她也知道这一定不是一枚简单的发夹。那天,小莲和子庄就是带着那枚发夹,去见独眼龙的。他们想看看在上一个世纪,在这条著名的大江上,叱咤风云又经历九死一生的侠客和武士,究竟长得什么模样?独眼龙为什么没能做她的祖父?小莲还开玩笑地对子庄说,要是见到那个百岁老人,依然有那样一身武艺,我们最好都去学学。学会之后,可以健身,还可以应对世上各种狂风暴雨,比如,遭某某强暴的时候,我能多应付几招……难道你真的遭到过强暴吗?他怀疑。但是,他觉得小莲的思绪总是那样活跃开放,又变换不定。虽然她那不长的成长过程中,有过那么多看似的灾难和不幸,她总有许多高兴的事情想说,总有特别开心的话题,想告诉别人。他们可以跨越代沟,因此和小莲在一起,他也感到十分轻松愉快,尽管他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但和她一起生活、旅行,本身不就是一种人生快乐么?有这些就很够了,管她遭到谁强暴干什么?他越来越想和小莲,终有一天会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那是多么幸福啊!……现在,他们在通往郊区的公共汽车上,欣然而行,去寻找独眼龙的下落。下了车一打听,谁也不知道独眼龙在什么地方。他开的武馆,究竟在哪个角落,也无人知晓。他们随意行走在人影密布的大街边,进入一条梧桐树叶掩盖着的小马路。阳光灿烂的街口,蓊郁的绿叶丛中,闪亮着一块紫檀木的招牌: 
“某某武馆——前行500米。” 
他们相视而笑,心里涌出一丝喜悦。星期天的早晨,阳光温柔而清新。撒播在他们心中的暖意,出奇地和畅。他想,沿着这条小马路,就能找到可以成为她祖父的独眼龙。他们想象中的独眼龙,一定仙风道骨,善良多情。大江边的比武台上,挥拳打死日本武士和美国总统保镖的武侠身影,还在他们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大江侠客,怎么没能征服一个女人呢?独眼龙送给祖母的那枚玉兰色发夹,正在她手中。发夹上,分明刻着独眼龙的名字。她想,只要见到独眼龙,就一定告诉他,祖母和永年这些年,对他的不仅仅是感谢和问候。不远处,马路前面的那一大片青草丛中,挺立着一株高大的黄桷树。黄桷树下面,是宽阔的操场。“某某武馆”的招牌,挂在高高的黄桷树上。旁边,还拉扯着医治某某病的广告。上午的太阳,给枝繁叶茂的黄桷树,披上了盛装。四五层高的武馆,阳台上种着几株向日葵,黑黑的大门关得很紧。他们敲门,没有人应。少顷,楼上蹿下来一条狼狗。敲门时,他们又觉得有点害怕。毕竟那是一百多岁的老人,虽然他很健康,按照一般人的活法,他已是死去多年的人了。他是不是像他们在白云庙遇到那个老道人呢?那个老道人,难道是独眼龙的化身?他们在狼狗的狂叫声中,轻轻推开一条门缝,透过门缝望去,里面是宽阔幽暗的大厅。大厅前壁,斜靠着一排武术刀。正面墙上,挂了一个大大的阴阳鱼太极图案。他想,真的马上就要看到大江侠客独眼龙了。木架上的武术刀,在微微的幽暗中,幽幽泛着亮光。他想,要是老人挥起沉重的武术刀,在撒满阳光的黄桷树下飞腾跳跃,是多么威武的一代英豪!可是,狼狗叫过之后,依然没有人影。他们又使劲敲了两下门。终于,楼上走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头发扎成精干的马尾,扭动有形的腰肢,像练过武术的样子。女孩晶亮的目光,透过门缝,望着外面的一对男女,警惕地发问: 
“你们,找谁?” 
“请问,这是某某某家吗?” 
“找他干啥?” 
“他在家吗?” 
“你们是谁?” 
“我们是……” 
他不知道怎样告诉这个武术世家的小姑娘,他们和独眼龙之间,究竟有什么身份和关系。他告诉姑娘,我们是病人,找他看病,想和某某医生讨论病情,或是记者采访。那,不行,姑娘说,今天星期天。不能看病。记者采访更不行。我祖爷爷历来低调,不愿接受宣传采访。那么,小莲有点着急了,你是谁,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姑娘瞪着眼睛,我是谁,用不着你问,你们……说着就要关门的样子。他连忙支吾着说,哦,我们,可能,是他的一个亲戚。我们手里有他当初送给某某人的礼物。 
“什么礼物?” 
“就是这个……”小莲着急地把手中那枚没有褪色的玉兰色发夹递过去,对学武术的小姑娘说,“你拿去告诉他,我就是他送给礼物的那个人的孙女,我们想见见他。” 
姑娘的眼睛,慢慢变得不再那么凶恶,接过发夹看了看,上面果然刻有独眼龙的名字。也没有给他们开门,轻轻说了声,好,让他们在外面等。说完,转身跳着轻快的步子上了楼。他们在楼外的阳光下站着,等了很久很久,突然,大门里又传来狼狗的叫声。他们的心,咚咚跳个不停。难道那个大侠武术之家的后代,要放大恶狗出来咬他们?不过,狗并没有跳出来。那扇门也没有打开。姑娘依然留下一条门缝,把那枚发夹塞出来,告诉他们: 
“我祖爷爷说,并不认识这个女人。孙女,什么鬼孙女?我才是他真正的曾孙女哩!我祖爷爷即使认识她,也不愿见,而且……” 
他们还不甘心地推门。 
姑娘着急地恳请他们,说:“请不要打扰我祖爷爷平静的生活了。他已经很多很多年,都不想再出名了。他躺在床上很久了。他的病已经很重很重了。现在,大夫正在楼上给他治病。请你们走吧,谢谢你们了。”说完,给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目瞪口呆。那扇仅开了一线的门,又紧紧关闭。姑娘亲热地招呼狼狗,跳跃着上楼。门外,再也听不到楼内一点声音。他们歪着头,不解地望着楼顶阳台上的向日葵,在明丽阳光的映照下,显得那样艳丽。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他们不知因为什么感动着,遗憾着,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某某武馆”。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并没有找到真正的独眼龙?艰难岁月,毕竟,独眼龙和她祖母曾有过那样美好的感情。但是,怔在黄桷树下,小莲说得很伤心,曾经的爱情,算什么哦?你看他已经有了儿女,还有一个那么凶恶的小孙女。既然那样,他怎么还会和我祖母有爱情!明明是想否认那段爱情嘛!我祖母……其实并不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哦!望着眼前的青草地,子庄的心中一片空茫,无论怎样也想不出什么安慰小莲的话。当初,他们有爱的时候,是那么美。几十年不见,过去那么美的爱情,又变成了他和其他人生儿育女的过程,狼狗伴随着他小孙女警惕的眼睛,难道爱情就那样脆弱,那样短暂,那样虚幻?她祖母为什么几十年没有结婚?难道女人就该坚守爱情?而且,坚守的还是并不存在的爱情?就像倩雯,尽管丈夫没有了生育能力,还要活着守寡,和他紧紧地拴在一起?倩雯的守寡,是因为残酷的战争,但祖母梅娅雯几十年的守寡,又是谁夺去了她一个个应该拥有的丈夫?小莲想得很痛心。她把他的手臂挽得很紧。他们在街边的人群中缓缓而行,眼前晃过游梦般的人影,似乎流淌着触手可及的虚幻人生。他爱意涟涟地安慰小莲,不要那么伤心。来来往往的人流,谁也不会关心你心灵的痛楚,你为什么要哭给他们看呢?……今天,我们虽然没有见到独眼龙,也许,这就是一种最好的见面。……他用拒绝见面,告诉了我们,不要再去碰别人的家庭,触摸它们——深埋心里的敏感的爱情神经。独眼龙现在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当年,他那么轰轰烈烈的人生,多么惊天动地!现在,连见见自己能够见到的心爱的人……送回来的礼物,那点力量和愿望,都没有了。这是何等令人伤心!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无论多么轰动荣耀,都要走到这样寂寞的黄昏。什么才是生命中永不衰败的向日葵,也许,就是我们面前的这条奔腾不息的大江。 
“你这算什么安慰啊!” 
小莲抬起头,对他翻了翻油亮的眼珠,怅然地感叹了一声。“丁冬”一声,她把手中那枚玉兰色发夹,扔在滨江马路的水泥地上,翻滚了几下,就停住了,阳光映照着,闪亮出一种光晕,一种晶莹。子庄的心一颤,他感到了一阵透彻心骨的爱与美的冰冷。 
他们难堪地望着,难道……这就是那散落一地的爱情? 
他深深叹了口气,弯下腰,拾起发夹。好像无论如何也无法拾起祖母和独眼龙一起走过的,充满爱情、友谊,却没有生理交融的人生。 
“带上吧,说不定什么时候,还有用哩!” 
子庄拾起地上的发夹,交给小莲。 
“要不,你什么时候,也给我买一根?” 
“好哩!” 
可是,此刻,他们的玩笑话,怎么也幽默不起来。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大江的面前。那是宽阔的两条大江的汇合处。遥远的那座城市的大码头,好像浮在浩荡的江面上,露出淡雅稀疏的远影。江边,或对岸,停靠着一艘艘巨轮。春潮来临,江水浩荡,滔滔奔涌,冲击着岸边的轮船。对岸的楼房远山,看起来那样渺小。长满绿树紫荆花的河岸,是修剪得十分整洁的江滨花园。巨浪冲击着的沙滩上,捕鱼的老人,在奋力张开阔大的渔网。巨大的礁石,挺立岸边。滚滚江面,无比宽阔,远山山脊,在长空中勾勒出一笔灰蒙优雅的图案。从江岸望上去,水面、远山和天空,一片浑茫苍远。大江奔腾汇合,江水减去了来自遥远山峦的浑黄,一浪一浪的波涛,像硕大无朋的沸腾的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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