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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他裤头里的小东西发问:“It’s who?”
(那是什么?你是谁?)那真是一幅非常有趣的画图。他们在餐桌上大块吃肉,大杯喝酒,开始很客气,谁也不愿多喝。他为她上高原拍片成功祝贺,她为他在电影艺术研究院讨论课上的表现,为他对电影艺术的独特理解干杯!他们都认为那不是多么值得祝贺的东西。他们本身,为自己祝贺,为相识,为自由,为他们共同拥有这个早春的夜晚祝贺。谁知道,在他们越来越多、越来越迷蒙的祝贺声中,一瓶酒和大块的肉已经下去。她说,高原的日子,我是粗鲁的藏民,而不是艺术家。艺术家,有什么用?生命本身的自由,更加值得珍爱。她喝醉了,两眼红红的,悠悠然,似睁似闭。那时,屋外的嘈杂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他们吻在了一起,满嘴酒气,猪排牛肉的味道,在那阵沉醉的酒意中,他们捧着对方的头,全不管手上油腻和肮脏。她翻了他一眼,眼睛很亮,然后闭上眼睛,嘴唇木木的,啄着啃着吮吸着,好像还继续吃着餐桌上盘里的猪排和牛肉,满嘴全是热乎乎的肉……肉,没有一点骨头,大口地面团一样地吞着,灼热的嘴唇,在对方熔炉里燃烧。那些动作,那种感觉,他们都太熟悉太熟练了,好像共同啃吃双方都喜欢的吃惯了的果实,柿饼或石榴……拥抱得更紧的那一刻,他们都闭上了眼睛,把对方的脑袋,像熟烂了的西瓜一样,依据自己心灵的位置,搬来挪去。突然,他们紧贴的身子,往前推动。她张开嘴,喷火的舌头伸卷出来,寻找对方,咬着对方,甜甜地湿润地吮吸了一阵,她轻轻“嗯”了一声,就抱了他,或被他抱着,顺势倒在了床上。
那是子庄和倩雯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那时,他们已经在外面看过电影。也去过公园游览赏花,但没有牵手。虽然,他是单身,也还有过和女孩子在一起的经历,况且,在进入这座城市电影艺术研究院进修之前,已和那个网上寻找《云雨江南》女主角候选人小莲,曾发生了那段使他难以忘怀的爱情,以至于因为那段感情的残忍结束,他进了监狱。他本可以在监狱待下去。也许,那场牢狱之灾,本来就是一场梦幻的化身,又是实在的生活经历。他并没有要姑娘的命。他把自己禁闭在灵魂的监狱里深刻反省。到这座城市里来进修,一方面为了把已完成的小说改编成电影,更主要的,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念头,就是寻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她的心灵和肉体,一定干干净净。此刻,拥抱在不宽的木床上,满屋的肉香、酒气,她口中不经意地发出高原的牦牛气味。他睁开发红的双眼,望着墙壁上那一对晶莹剔透的男孩女孩,刚才因热烈忘情的拥抱而泛起的浑身着火似的欲望的潮水,渐渐冷却。他说,好了,好了!我们是不是该去洗浴一下。说完,放开了对方,坐起来,相互望了一眼,都没有尴尬和不安。他们都似乎在做一种熟悉、熟练,且做得精通的某某运动。可是,那时,他们没有成功。不是因为酒意,不是因为没有欲望,而是那盘录像带上的自然宗教仪式画面,一群纷飞的大鸟,正在完成人类进入天堂的死亡礼仪。
啊!死与生,居然联系得那样紧密!
“爱情,是很容易飘逝的。”
终于成功之后,末了,他们都很满足,轻轻相拥,谈着轻松的话题。“包括这么,水乳交融。一觉醒来,那种感觉又会飘得无影无踪……或者,酝酿另一场生命风暴的来临。而男女主角,并不一定是你,是我……”
“那情欲更靠不住了?”
她失望地望着他的脸,使劲地搂了他的臂膀。
“可是,艺术永存。”依偎在她怀里,他还没有忘记宣讲自己的爱情哲学,“如果我们的爱情,我们的生命,和共同的爱好连接在一起,那么,它就具有了某种永恒的特质。”
“那么,我们就带着艺术、带着电影,好好相爱!”她拉过被头,理理乱发。他们拥得更紧。
果绿米色粉红衣物杂拾件儿,逶迤一地。大红的暖瓶,空空交错,一竖一横,他们都懒得搭理。
墙上,那对玲珑剔透的印第安小男孩女孩,不知在这间简易木床上,看到了些什么。
现在,又一个南方绿色生态园的夏夜,倩雯溜进他的房间里来。她穿着很薄很透的白色睡衣,她身上的那些部位,都露得很透。那时,他房间里没有灯光,那张宽阔的铺着席梦丝的双人床,结实高档。她已熟悉了身子,突然侧着来,压在他身上,一场熟悉的活动和作业,又要开展。他微微侧了身,让她柔软的手臂,从他身上滑下来。他记得她身上的每寸肉体,都那样活跃饱满,气息诱人。现在,她高挑的身躯,此刻,压在他身上,他怎么感到那么僵硬?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么个念头,是不是这样的一副肉体,曾多次那样地去堆积在另一副残缺的男人的身躯?她告诉他,那个男人有病。她曾多次努力挤压他,在医生的指导下,在关于生殖的教学片录像片的刺激下,使尽了浑身解数,都没有把他身上的那种力量调动起来。现在,她是不是还是用这样的身躯调动自己呢?他们默默躺着。一缕月光,从窗外的梨树树枝缝隙里照进来。她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他。她头发上的
香水味儿,很淡很清雅。那是能撩拨男人心灵的香味。他曾在这种香味中,产生出排山倒海的激情,熊熊燃烧,之后,纷扰的灰烬,遗落在荷花枕上,一湖蛙声,缠绵着他们的激情,渐渐入睡。
“明天,我就要走了。”
她说。
“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或者,还回不回来,就不一定了。”
俯在他耳边,她语气有点伤感。
他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似乎觉得,这句话,还有人对他也这么说过。或者是她,和他有过身体接触的女人,是不是小莲?
什么地方?什么环境?
淡淡的月光,从她柔顺的头发上照下来,温柔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婉约优雅的曲线,他感到她微微起伏的胸部上,蠕蠕而出的生命气息。他曾一次次在那种气息中眩晕陶醉,怎么又是一团浮动的云彩,还有那弯流水一样的身姿?她侧过身,手臂从他的脖子里滑落下来。月影迷蒙,映现出她那玉兰花瓣样的修长的腿。他的心中,扑来一阵狂涛,眼前这一切,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他不是一个善于欣赏、善于忘却的人。他有过难忘的爱情。最美好的一次,似乎是没有开花的初恋。那是即将结束少男时代的欲望躁动与思念。她是他的中学同学,那片梨花树下的江边县城中学。他爱了她一辈子,记了她一生。唯一关于她的生命的记忆,可能是在教室走廊上拥挤的人流中,类似于性骚扰的男孩女孩的恶作剧。他们贴得很紧。他感受到了她小腹的燠热。一股冲动顶上脑门儿。那里可以孕育生命。后来,他给她写过很多信。她也回过他寥寥几封。他们曾单独在一起。见面时,他可能故意看过她清爽的小腹。那是一次不经意的活动,拔河,还是拥挤的歌咏比赛?进门时,他突然感到背后传来身体的温热。转过身,正是他思念着的班上最会唱歌的百灵鸟。她是来自山西的南下干部老革命的后代。她有一个残疾多病却腰板笔挺的老革命父亲,母亲是漂亮风骚的医院护士。他曾惊奇于那个残疾老革命,何以播出了那样灵秀的歌唱女孩。他们见面,没有牵手。后来,她的小腹里,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和她播种的男孩,是个身强力壮的边防军人。她和军人后来远走他乡。他们失去了联系。当然,那并不是真正的初恋。现在想来,是少男时代一阵无聊的幻想。他曾那么不分白天黑夜,想着一个心爱的女人。那种难受甜蜜的滋味,始终没有忘却。没有得到,只有回味一种源于她清爽小腹上的余温。那是片好地!可以种出生命感受的万千气象。……而今,这片土地展现他面前,那也是一片歉收的土地么?有过怎样的风声鹤唳,花香鸟语,在那蓊郁的生命丛林里欢唱?倩雯告诉他,从来没有生过孩子,甚至没有怀孕的体验。他想,生孩子也不是什么过错,关键是,什么样的情感伴随生命的播种。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并不真爱她的原因?她那微微弯曲在席梦丝床上,如玉兰花瓣修长的腿,依然那样动人。
月光静静照耀。窗外,池塘里的游鱼,不再跳跃,也没有南方梦一样悠远的蛙声传来。露珠从叶片上掉下来,发出嗒嗒的脆响。那是滴滴生命的露珠。他心中一阵狂涌,猛地转过身,把她拥进怀里,很紧很紧。此刻,她那溜平静玉兰的身影,一动不动。他抚摩她那温润的肩头,玉石般光滑的腰间,任凭那阵风浪,在她身上翻卷。此刻,寂静月光下,如水般的生态园
别墅,不知从哪里传来女人淡淡的深长的痛苦的陶醉声。是小莲的永年父亲新招聘来的女大学生,生态园经理小吕,还是昨晚住进来的开
宝马车的商人,带来的那个依人小鸟,发出的声音?那样的月光,这样的别墅,这样的春天的奏鸣?他们越搂越紧,而那丛雪白的莲藕,洁白的玉兰,在他手忙脚乱的光影里,渐渐灵动活跃起来。
这不是他的大腿和手臂。
是谁的呢?
这座城市地下党的首脑机关,究竟是不是在那段美丽的山崖间,芬芳的梅花山下,小巧玲珑的神秘公馆?他还没有去寻找。那时,地下党首脑机关,要么在富丽堂皇的公馆,要么在低黑的工棚茅棚。叛徒祖父被捕的时候,她祖母正在大江南岸的教会医院生孩子。一年后,秋天,阳光灿烂的下午。资料记载,当时地下党首脑机关,还在教会医院靠近江边的地下室,那也是一个秘密据点。可是,那个据点,仅仅保持了三天,就被特务捣毁。他们在那里收听来自统帅部大本营的胜利消息。他们的工作,完全可以编出一部精彩恐怖的电影,神秘的密电码,永不消失的电波。但那时,他们谁也没有想过编电影。洋行职员,作为市委委员,江边县城中心县委书记,也仅仅是他革命生涯的一个插曲,还没有进入他人生的辉煌。洋行职员宿舍,南岸牛奶场,教会医院地下室,都曾做过以大叛徒谭纪年为首的地下党某某市委机关。但这些地方,现在也找不到一点踪影。洋行大楼,已改成了某某电影院。夏夜,酷暑难耐,放通宵色情电影,曾成为这座城市公安机关扫黄的重点。警察同志深夜造访,包间里捉出一群男女,其中,一群打扮得妖冶风骚的女观众,到派出所倒地撒泼,滚倒一地,大热天,派出所接待室衣裙乱飞,经女民警严肃地查,她们好些都没有穿内裤。教会医院已改建成闻名全国的武术学校,少男少女,早晚聚集在阔叶的棕榈树下舞刀弄枪,强身健体。南岸牛奶场,已开辟出来办成了一所全国著名的部属大学。和这座城市当年曾出过校花城市美女的所有大学一样,气势恢弘的校门口,每天都有俊男靓女,进进出出。看上去一个个都会在那里好好学习的样子。但是,不久,因一档丑闻要闻,让这所大学再次闻名全国,就是,学校残忍地开除了一对非法
同居怀孕坚持不堕胎的学生。这对大二刚过的小“夫妻”,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双双把学校告上法庭,学生败诉。后来,又一对学生结婚生子,网上传播开去,“要人性化管理啊!”学校束手无策了。可见,当年因大叛徒生活作风不好,对革命造成巨大损失的告诫,在南岸牛奶场旧址上改建的大学中,我们政治思想宣传教育,起的作用并不大。
当然,和当年某某市委书记大叛徒谭纪年不一样,电影女观众和普通女大学生,都是草民。草民的欲望,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是,大叛徒谭纪年,每时每刻都是某某市委书记?
未必!
他依旧是一介草民。
和倩雯、小莲的交往,子庄隐隐发现,自己和叛徒祖父有某种血肉联系,而且,还不单单因为,他们都是草民。
人类的生命,就是这么一个需要不断平衡的生态园。生活,给你关闭了一扇门的同时,你不要着急,终有一天,它会不知通过谁的手,把另一扇门,慢慢为你打开。
后来,她祖母娅雯的生命,步入黄昏,不小心,也可能是有意地说出,永年并不是叛徒谭纪年的亲生儿子。永年惊呆了,很久没有说话。他想,我这半辈子,风雨飘摇,浮萍一样飘来荡去,没有根,难道就因为我没有找到真正的父亲?那天晚上,中秋的月光,对他刺激打击很大。饯别情人,望月盈泪。他下决心,要去寻找真正的父亲。他毅然把情人小吕,派遣到他在这座城市北边新开发的绿色环保生态园去管理,独自踏上了漫长的寻找生父的路程。
晚秋,绿色环保生态园的梨花,奇异地开了。子庄和倩雯苦苦等待的小莲的永年父亲,一直没有来。其实,他也不知道把小莲的父亲等来,究竟为了什么。问他寻找生父的线索有进展没有?还是想知道他母亲回到家乡后,身体怎么样?还有,倩雯回山东去的离婚诉讼进展如何?这些问题,牢牢困扰在他心中,转念一想,知道了,也没有多大意义。正是这些难题,堵塞在他心灵深处,使他创作电影剧本《云雨江南》的诗情画意,离现实越来越遥远。他想,与其耗在这里什么事情做不了,倒不如出去走一趟,吸收一点大江南岸的灵秀之气。每次写作出现困境,他都会或坐车、或坐船,背着行囊往外走,不管走向什么地方,都不要紧。他有许多次,把出走的念头压了下去。不是不想走,而是,她,小莲祖母的再次病危。
她父亲已经赶回去,正准备料理祖母的后事。她感到晴天霹雳,蜷缩在他们那座城市大学校园家属区的房间里不出门,痛哭失声。第二天,早上起床,看到她两眼红肿,秀美的眉头下,悃着一对乌黑的熊猫眼。他们没有了心思踏着校园早晨的露珠,去看葡萄架下翻飞的蝴蝶。她嗫嚅着说,历尽艰辛的祖母,在她心中,是不死的英雄。当年,自然灾害,全村男女老少都得了浮肿病。她居然靠祖传的盐场深洞里深藏的锅巴盐,那包没被当年农会主席缴获的锅巴盐,活了下来。祖母把陈旧的锅巴盐,分给村上奄奄一息的村民。夏天,村民们也用大铜壶煮了偷来的小麦,送进了她家低黑的岩石搭成的茅草棚,救活了她们母子俩。
“那时,祖母的生命力真顽强啊!”小莲说,“她是一只不死鸟。那年外出读书,我第一次回家,祖母给我留下的印象,多深啊。返校那天,阳光很好。她坐在新修楼房柱头旁的马扎上,亲切地拿起我的手,放在她手心。她戴着老花镜,仔细检查什么似的,划着我手拇指下面的这条‘生命线’,她说,你要活很久很长哩,你的生命线好长好长。……谁告诉她的呀?我想,受了一辈子苦的祖母,怎么走进生命的晚霞,居然迷信起来了……她不是信基督教么?哦,那时,我那美国留学的叔伯哥哥,还没有回来,她想,她的生命应该活得更长久。哦,那条生命线的信仰支撑着她,在艰难的生活中挣扎。何况,那时,她的生活和我们家的一样,已不再艰难了。没有想到,不再艰难的生活,她却不能好好享受,她已风烛残年了啊。不过……”小莲好看地艰涩地笑了,“在往我手上比划她长长的生命线的时候,她额上那缕银白的头发,像枯萎的柳丝,流泻下来,阳光下,一晃一晃的。我感到一阵心酸。其实,那天,她是把我的生命线,用来和她的相比,我也仔细地看了她手中那条生命线,的确好长好长。可是……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