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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切事物毫无兴趣?他那不着边际的病态爱好,白天夜晚,在他心灵深处回响,以至于在他接触的哲学界,成为白日做梦的笑柄。他走过不算漫长的前生,还没有遇到可以结婚的女人。他在空前绝后的精神酷爱和怪癖嗜好里沉醉与挣扎,昂扬又胆怯,实际而虚无,孤独又谦逊,古道衷肠,又如行空天马,乐善好施,又固执自私。他并不认为这是哲学给他造成的危害,你不知道,对他认为的哲学、艺术、文学,是多么酷爱,简直是他的梦中情人。他拥抱着这些花团般柔美的情人,缠绵入梦,又长夜惊魂,醒来,揽衣推枕,望皓月当空,泪湿衣衫。像他这种对绝大多数人毫无妨碍也毫无用处的人,有时也会被当成墙倒众人推的对象,做梦都想不到,他这种人,一生还可能和违法犯罪有什么联系。……但是,他的确犯罪了。而且坐进了监狱。为了他的爱好,也为他爱的女人。爱好怎么折磨他,女人就怎么折磨他。爱好给他什么快乐,女人就给他什么类似的快乐。可是,他没有因爱好而坐牢,却因女人而坐牢。他不知道女人和坐牢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即使因女人坐牢,他也觉得,现实中的坐牢,和爱好中的坐牢,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爱好就是一个牢笼,一旦真正爱上什么,你就得身不由己地坐进去,在这牢笼里孤坐一生,饮之若饴。他认为,现在那段因女人而坐牢的日子,恰恰是他生命中最自由幸福的时光。好比一只金丝鸟,关在牢笼里,无忧无虑,独自享受思想的飞腾,何等快乐惬意!他可以在笼子里自由跳动,主人把他挂在充满阳光的树梢上,那里空气清新,阳光明媚,穿过竹笼的阳光,一尘不染。就这么不再出去了。即使出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他的爱好,他的人生,还有更大的牢笼等着他。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坐牢,完全是一场梦幻。一场真实而残酷的梦幻。他已经坐得太多太久,真实的梦幻!生活的牢笼!他坐起来,并非难以忍受。他明明听到有人报警,警察抓人,手电的光柱,烤在他的脸上。发亮的手铐,卡着他的双腕。“咔嚓”一声,他不能动弹,前后搓搓,并不觉得痛。真正的痛,在他心灵。他的确看到手铐灼人的反光。警察公安,有男有女,表情严肃,在他幽暗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偶尔相互唧咕一声,他听不见,也听不懂。似乎并不是难听的话,也没有威胁和压迫。他想,和公安警察打交道,原来可以这么文质彬彬!审讯室,中年警察把他摁在僵硬的木板凳上,舒了口气,放下什么天大事儿似的:
“唔,不错,就要这样,反抗是没有出路的……”
警察似乎在夸奖一位在幼儿园里乖乖坐着,等待分苹果的好学生。
“你的事情,我们已经跟踪很久了,这个案子,并不需要特别费力,就已经侦破。”
警察的话语里,似乎还夹杂着快意。
“你这双手,不赖嘛,白净的,文绉绉的……”
警察停顿了一下,望望天花板,咬咬腮帮子,声音变得充满激情,并且有一丝颤音:
“可是,这双手魔鬼般结实、残忍的手,撇断了一个青春女孩,那条雪白的腿,差点夺去了她的生命!那么光鲜靓丽的女孩,还不满十八岁,你就那么忍心,让她死去吗?你怎么不去死?你们之间有什么可以解不开的疙瘩?……还有你的姓名,住址,职业,身份证交出来,需要在我们这里说说清楚。”
……
似乎问话的时间、地点、人物都变了,声音也高了八度。
“现在,你就如实招来了吧!你和那个女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凶残的置她于死地?她不爱你了吗?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在一起待了多久?你们之间曾做过些什么?每一次,第一次,是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什么环境?谁先提出来的?谁主动?谁先褪裤子?她的动作,她的表情,是怎么个样子的?”
他知道这些是进入监狱之前,首先必须回答的真实话题。他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些话题。回答之后,又能得到什么?不回答,又会受到什么惩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面对那排正襟危坐的审判员和记录员、带着枪的法警,在敌视的,诱惑的,严正的,带着欣赏的目光中,回答了那些话。那些他听起来十分自然,又十分别扭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下面签字,某某关键处摁手印,就被关进了高墙。面对高高的墙壁,他知道周围有岗楼,有高压线,有铁丝网,岗楼上有探照灯和荷枪的士兵。那是逃不出去的。他没有打算逃出去。他知道,黑黑的墙壁背后,有一大片平整的农田,农田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起伏的山峦。他似乎能听到农田和山峦之间,有鸟儿飞过。那可能是春天的布谷鸟。那是他做梦都想去拥抱的春天。他伸出双臂,拥抱春天,可是,被铐的双手,触摸的是黑黑的高墙。高墙一角,胡乱堆放着他自己用过的被子。不远处,矗立着看不见木头颜色的马桶。他居然闻不到一点臭味。马桶里的粪便,都是从他干枯的肠胃,艰难地涌出来的。他深深低下头,用他那似乎穿过黑暗什么都能看见的双眼,望着发亮的手铐。这是一双白白的软软的手……他真不知道,那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他怎样用又白又软的手,把那个赤裸姑娘的双腿,像甘蔗一样撇开,就是那样残忍而动人的一撇,险些送掉了他曾那样深深爱过,紧紧拥过,热热吻过的女孩的性命!
“咔嚓!啪……啪!”
甘蔗折断的脆响!
他记得他老家背后那片茂密的甘蔗林。收获季节,小孩子进入甘蔗林中,飞起一脚,狠狠蹬下去,“啪啪”,甘蔗林里一片脆响。青翠、宽大、又长又尖的甘蔗叶,在银色月光下,晃荡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可是他分明记得,姑娘的两腿被撇断之后,并没有发出甘蔗林那样的脆响。只是那种没有了骨头连接的腿,又白又嫩的无力地耷拉下去。就像一撇没有生气,没有力量的笔画。那不是她的腿。不是她那曾在他的怀里、身上、背上用力欢蹬、紧紧缠绕、快乐翻飞的双腿。
那时,他们曾得到过多么优美,多么难以忘怀的生命感受,这不是他在这座有形与无形的监狱里,能够体会,能够回忆的。他犯罪,因那条曾有力欢蹦的腿,像撇断的甘蔗,像没了根的莲藕,无力地软软地“无神”地“撇”在了他的床下。而此刻,外面的警车响起来。他不知道,那些警车怎样听谁的指挥指派,来到的不是当年那座城市,某某公馆的门前,而是,任何一个没有犯罪的人,都可能被抓去的地方。
面对高墙,他低头想着,自己犯罪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他记得,有个他比较喜欢的哲学家,弗洛依德吧?早就把他犯罪的原因结果,说了个明明明白白。情欲变态!没有按照正常渠道流通,短路了,变态了!没有好好地转移与升华!那就是,他忆起当年,某个春天,他还在江边县城中学教书,当然还是临江半山腰绿树葱茏的过去的女子中学,他不是图书管理员纪年,也不是欧阳校长,他可能教他的学生们学文学、哲学,那时,他知道哲学、文学,究竟是什么了么?或者,他在为哲学和文学,究竟是什么,在低头寻找答案,沿着一条湿漉漉的夹着暮春寒意的小路,公文包里还有他喜欢的哲学与文学书籍。他全然不知地走到离学校不远处的那片泛着雨水亮光的梨花树下。春雨,梨花。水光光的岔路口。他埋头想着“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形态和意境,突然,他狠狠踩着……软软的,柴棍似的,脚一滑,低头看,泥糊糊、明晃晃、赤裸地躺了一具死婴。是个女婴。浑身粘满粪便,好像刚从厕所里捞出来,胡乱扔在这儿,歪着头,看不清面容,侧卧着,像枯柴,也像一只死去的黑蝙蝠,空空的小圆肚下面,岔道口,毫无遮拦地裂开。撇断了的那根细腿,无力地耷拉在土沟的边沿。雨雪纷纷……哦,那条腿,谁给撇断的呢?仔细一看,分明是没有足月的婴孩。它母亲是谁?偷欢的少女,还是躲避超生罚款的农妇?要那么残忍地把已经成型的女婴,从肚子里弄掉,扔进厕所,泡烂,折断成这么一只肮脏的黑蝙蝠?他愣在那里,这不是原本可以长成为一朵鲜花一样的姑娘么?长成姑娘之后,她不也是可以重新孕育生命么?那只断腿女婴的生命意象,从此就刻进了他的脑海……哦哦!后来,和那些女孩的交往中,偶尔,只要她们的腿……被他发现,无论在何处,他脑海里总能浮现出这个意象。他想,如果生出来的那个女孩,像我所遇到的……她,她们一样,不是偷欢、不是自尊自爱,而是用那样的岔道口……求生、谋生、求欢、求知……骗人害人,甚至置人于死地,那么,还不如她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像偷欢的少女,把她弄掉,敲诈,欺骗,而且,哦哦……对那岔道口,我们能不能往更高、更深、更哲学、更艺术地想想呢?淄芸,纪年,娅雯,永年……他脑袋里越来越乱,越来越紧……于是,那晚……还没有做完,或者,还没有开始,他真那么做了,甘蔗折断一样。狠狠地一个动作,沉闷地一声脆响。于是,他坐进监狱里来,面壁沉思,人间的快乐与过失,以及男人女人,应该怎样去避免和获取。
作为哲学教授,子庄那颗理性而又敏感的心,在精神的丛林里探险,在情感的欲望中挣扎,在人生的河流上扑腾。他觉得,怎么稀里糊涂过去了的这前半生,好像历来都在各式各样的牢笼里挣扎。他常常考问自己,这种种有形与无形的牢笼,究竟由哪些因素奇妙组合,怎样天衣无缝构成?他梳理半生成就,哲学不温不火,文学不伦不类,进入电影艺术创作领域,又觉得想要达到的目标,若即若离,有时甚至险象环生。那时,他把这一切归罪于自己身世不清。他依稀记得恍如梦中的出生地,那个玲珑剔透的山中古镇,就好似一座牢笼,古老而又充满现代风情。虽然那里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他并没有在小镇上待多久。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他通过考试,进入了我们这个国家著名高等学府学习。他对自己家庭的历史往事,也记忆不深。他记得曾在红海洋的边缘游泳,狗刨骚那种姿势,简单而又快乐。他是一朵没有完全融入红海洋的浪花。儿时的生活,平淡如水,没有什么特别恶心,也没有特别幸福的经历。后来,他在历史教科书上,才读到“镇反”、“反右”、“大炼钢铁”和“自然灾害”,噩梦般的历史故事情节。他记得小镇曾饿死过许多人。究竟饿死了谁?他一个也记不清楚。小镇的红色食堂,他曾在如云的餐桌上抓食大块的红薯,嚼在嘴里,清香无比。他的亲人坐在某某食堂靠墙的角落。那是他老祖父,一个干瘦而温文尔雅的老人。他记不清老人和他一起抓食红薯时,是什么模样。后来,老祖父去世。祖父的葬礼,厚重而清冷。把老祖父抬上谭家岭埋葬的庄稼汉,后来也一个个饿死。接下来,红海洋席卷古镇东头。唱竹琴的老人,胖胖的,似乎是瞎子。他竹琴一敲,整个山水都晃悠在他那激昂悠远的节奏中。《断桥相会》,《水漫金山》,《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关于小镇的古老故事。那里,他没有了亲戚和本家。他不知道怎样模模糊糊地就闯入了小镇外面的世界。他也不知道怎样爱上了读书,爱上了文学、绘画、戏剧和电影,还有支撑着这些艺术思维的哲学与审美。不过,他深爱的文学、艺术和哲学,都不是从教科书上学来的。这使他感到快乐、自由又很痛苦。没有知音,也没有谁能贴心地和他交流。真正可以和他交流的,就是已经死去的文学、艺术和哲学大师,和大师们留下来的作品和著作。他在属于自己那封闭、深厚而又广阔的精神园地里,勤巴苦做,收效甚微。他努力过、奋斗过,但越来越不知道奋斗的方向。他苦行僧一样坚守自己的情感领地。他的感情细腻丰富,荒诞怪异。他总期望美好而现实,实用而浪漫的爱情生活的到来。到来时,他又战战兢兢,不知道怎样抓住它,固定它,占有它。每次似是而非的爱情来临,光顾一下他沉闷而活跃的心灵,又像泥鳅一样溜走。少得可怜的知心朋友和同事,对他的生存状态痛心疾首。批评嘲讽他是学术、事业和爱情的理想主义者。要求太高。简直不食人间烟火。他摸着脑袋大声喊冤。我最喜人间烟火了。我的烹调手艺,无师自通,简直是天才!至于理想,我有什么理想?有什么主义?它们在哪里?所谓寻找爱情,不就希望能找到一个能理解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做的事情,有什么价值,这样一个人么?这个标准高么?高什么呢?当然,最好她能和我的价值创造、日常生活,结合融合起来。正如古人所说,琴瑟合鸣,齐眉举案。那是一种理想的、幻想的状态。他很希望古代优美动人、浪漫和谐的爱情故事,在自己身上发生。曾发生过那么一段,像某某和某某一样,那也只是像彗星,在他生命的天空中,忽闪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就倏然陨落。文学女孩某某,脸庞太圆,说话尖利,脾气古怪。况且,她还是别人的女朋友。后来,他差点被那个男人揍一顿。你说,这能怪我,还是怪她?后来,他们都不属于文学了。喜欢艺术的姑娘,很高,可她不会收拾自己,采风、画画归来,一脚的烂泥。喜欢跳舞的姑娘呢?是个高干子女,和一个篮球运动员结了婚。那个高挑的舞女,因骨盆狭窄,在妇产医院生孩子,叫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把孩子生出来。后来,终于在她用尽力气的沉沉昏迷中,把孩子生下来了,可那可怜的孩子,天生一个被她某某地方,夹扁了的大脑袋。哦哦!我们人类的生命,曾经历过多么艰苦的作业!在这种艰苦作业中,我们怎样去选择自己的爱人?学哲学的同学,眼睛亮亮的,是他曾经的爱人和偶像,一个古典型美女。可她的鼻孔太小,嘴唇太薄,常常紧锁着细柳一样的淡眉,不厌其烦地向他讲述斯宾诺莎神秘的哲学。他们交往了一段时间,讲着斯宾诺莎的哲学女孩,又到外国去了。荷兰,还是比利时?不详。因她未婚夫在那里领了绿卡。他们都没有回来。他觉得这个世界很怪,有哲学、有文学、有艺术,还有属于哲学、文学、艺术的女孩。她们在他眼前一亮,又很快消失了,留下他独自远行。即使没有属于哲学、文学、艺术的女孩在身边,那么就让哲学、文学、艺术的灵魂与精魂,陪伴左右。他所敬佩的哲学、文学、艺术大师,有不少是这样的单身汉。为哲学而生,为文学而活,为艺术而死,那么孤独地走来,那么快乐地走了,我是不是要步他们的后尘?……正是在这条道路上,他当上了自己并不特别喜欢的哲学教授。他也没有把自己从事的吃饭哲学和情感历程上,隐约出现的女孩联系在一起。他认为有哲学,当然不是吃饭哲学,本身就够了。哲学本身很美。一旦那些女人,尤其是他不喜欢的女人,搅和在他蒙上了少许真正哲学的日常生活中,也许更难受。他在各式各样的牢笼中,突围出来之后,突然想到要写一部电影。写哲学没有人读,写小说读者面很窄。一部电影,如果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世界大片,全世界人民都能看到。用五彩缤纷的银幕,用演员的形体、形象和艺术智慧,显示艺术、哲学与人生,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他觉得那种事情应该有人做。既然已被人做出来,而且做得那么好,就一定会有另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