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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上级,得到的指示是咬紧牙关,坚持斗争!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已经来临。能采取什么行动,就决不手软!形势错综复杂,工作艰巨多变,要掌握方式方法,造成轰轰烈烈的影响,不要惧怕牺牲!正是这道指示,给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武装斗争,埋下了惨痛的伏笔。那就是,瞎子舅舅领导的那支农民武装,在大江下游的崇山峻岭中,和反动政权展开了一场生死决战。
不期而遇的生死决战,提前展开。现在想来,可能有点滑稽。武器弹药粮草,都准备得不充分。不想得到的闲杂人员,充斥着这支并非训练有素的队伍。攻打县城,本想狠狠捞一把银行粮仓,得到的却是一场惨败。本来,商人革命者为他们设计得很好。……黎明前的黑暗。工运。学运。农运。城里城外,里应外合。开始配合得有条有理。半个月后,他们的联系完全中断。瞎子舅舅在高原牧场红池坝组织的那支农民武装,成分历来就比较复杂。除基本骨干外,有破产的农民,盐场的工人,拉纤的船帮,还夹杂着沿江两岸上百年积攒起来的投机钻营的袍哥和收编的土匪。他们没有得到地下党市委的任何指示,就带领这支将近千人的游击队出山,攻打那一带最繁华的江边县城。县城保安团早已得到上峰指令,一旦攻城,格杀勿论!那是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县城城门下面田里的禾苗,正在干枯的土地上蔫蔫地生长。起义军扛着云梯,端着长枪,推着笨炮,向城墙冲去。先头部队刚沿着云梯爬上城墙,空中下起了瓢泼大雨。大雨淋湿了他们的弹药,步枪、鸟铳、火炮都哑了火。他们在雨中乱成一团。这时,城门两边的碉堡里,机枪声大作。子弹交叉着雨点般地向城门前凌乱的起义队伍射来。县城背后山头上的小钢炮,也向他们覆盖过来。毫无作战经验的起义队伍,顿时如鸟兽散。那是一场江南常见的偏东雨,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又雨过天晴。眼看着上百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城门前的雨水泥水里,瞎子舅舅连忙集合队伍向县城背后的深山沟撤退。一场更残酷的战斗,在两峰夹着的深沟里展开。炮台喷射着通红的火焰。炮弹,子弹,在山沟里小河边的断桥上下炸豆一般作响,“哔噗”生风。瞎子舅舅身穿军装,戴着眼镜指挥战斗。起义军战士死的死,逃的逃。这时,城门突然打开,黑衣保安团好几千人马蜂拥而出,迅速把山沟里的起义军围成一团。眼看着队伍就会全军覆灭,他连忙从断桥边的黄桷树下站起来,指挥起义军突围。他们突围的道路有三条,一条是爬进山沟上山,进入那片原始森林;一条是沿着小河河岸茂密的树林各自奔逃,最后,到牛角寨集中,尔后,在那里等他们缴获来的船只,坐船进山,回到红池坝或红柳小镇大本营。还有一条就是和追剿的保安团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全军覆没,或者投降,到保安团去获得一官半职。瞎子舅舅有好几次都在生死路上徘徊,每一次他都有生命危险。这次,好在他的人马熟悉山路,不少好汉也武艺高强。他们分散行动了七天七夜,陆续会合在牛角寨背后的山岭关帝庙时,居然,那些分队干部带回来的人马,比出发时还要多。可见那时那一带的盐工、农民、船帮、袍哥、游勇,都闲着无事可做。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于黎明时分,一顿饭工夫就打下了牛角寨。驻扎在牛角寨的保安分队一百几十号人马,全部缴械投降。于是,他们开仓分粮,开圈杀猪,成立农会。牛角寨是当时最先解放的小镇,也是通往红池坝大本营的交通要道。这次勉强的起义收获不大,影响不小。瞎子舅舅受到了上级的处分,因为他们暴露了起义的动机和兵力。另外几支游击队伍的处境,岌岌可危。前方战事吃紧,中原突围正处于最艰苦的阶段。反动政权连忙从前方调来正规军。但是,正如我们的领袖那时所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以红池坝牛角寨为中心的红色政权,正在组织更大规模的起义暴动,初战失败,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总结休整,秋天,那场震惊全国的江南起义暴动就要展开。……那时,商人革命者已经离去。新任地下党市委书记谭纪年参与策划了这场暴动,也背叛了这场暴动。那个黄昏,瞎子舅舅再次带队出征。他带了上万人马,在那一带的山山水水中打了好几个漂亮仗。但是,最终,敌人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和保安司大队上万人马,合围起义军。江边县城还是没有打下来。接着,牛角寨失守,瞎子舅舅带着他残破的队伍,逃进通往红池坝的深山老林,休整了一段时间,秘密逃出来,准备开往他们的大本营红池坝。沿途要翻越几百里的山路。那天中午,他们的队伍来到离红池坝大本营只有小半天山路的红崖,也是还没有一顿饭工夫,那片云遮雾罩的红崖,成了这一带最著名的共产党游击队起义暴动队伍司令兼政委,瞎子舅舅的葬身之地。
瞎子舅舅的真实姓名,彭泗海。
现在,我们这一带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姓名。知道的人,没有人不对他肃然起敬。
那时,娅雯还不明白,究竟商人革命者和瞎子舅舅是什么关系。那时的上下级关系,很难像我们今天这样的泾渭分明。白色恐怖时期,他们的生命随时都可能消失。他们之间的联系往来,会因残酷斗争和随时都有坐牢杀头危险的可能,变得飘忽不定。那是想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岁月。直接到梅花山公馆向商人革命者汇报工作的,只有后来成为可耻叛徒的谭纪年。纪年那时已二十七八岁,中等个子,浓黑的眉头下,眼睛亮亮的,面容清癯,动作干练,套上学生装像知识分子。对襟汗衣穿在身上,扛了扁担,就是活脱脱一个码头工人。系了白色围腰,他就是牛奶场老板。他真实的身份,是华生洋行职员。每个身份对他来说,都不十分确切。他还曾经是学园艺的农大学生。只读了一年,抗战爆发,根据地下党指示,立即隐瞒地下党身份,投入全民抗战。有资料记载,他到过延安,在那里学习,参加了著名的“七大”会议,说不定还是中央委员。这些资料,后来,子庄和倩雯为构思创作电影剧本《云雨江南》时,没有在这座城市档案馆里的“大叛徒”档案中查到。查阅党的“七大”中央委员名单,并没有谭纪年。但我们并不能否认他担任过这座城市的地下党市委书记。那时,这朵医学院校花,还是江边县城女子中学读书的小姑娘,她当然不清楚瞎子舅舅把纪年带出去究竟做了些什么。他到华北,下云南,都是去发展地下党支部,或特支,或交代临时工委布置的急迫工作。解放战争初期,他又一次被派回这座城市里来,从事工运农运学运。办地下刊物,油印报纸,宣传革命道理。因为瞎子舅舅、纪年和她都来自大江南岸的江边县城,而且是转弯抹角的亲戚,他们自然相认,并把她发展成地下党外围组织“励志读书社”的一员。她和商人革命者在那座公馆,地下党秘密临时首脑机关从事地下活动,领导农民暴动的时候,有着一部好看络腮胡的洋行职员,纪年表哥,偶尔也戴着鸭舌帽,来找商人革命者汇报工作,接受任务。他们汇报工作的时候,她总是自觉地走开。佯装南洋商人小夫人,工作配合协调的娅雯,一点也没有想到洋行职员,后来会成了她的上级和“丈夫”。她发现从小就认识,也可以说是把她引上革命道路的表哥纪年,望着她的眼睛背后,有种说不出来的味,羡慕,还是嫉妒,她分不清楚。更多时候,当着商人革命者的面,纪年总是称赞她,鼓励她,好好在这里工作,在首长面前学习成长,进步肯定快些。纪年那沉稳的目光,谈起工作来充满的激情,透过暗夜的灯火,映照在她身上脸上。那时,她和商人革命者之间的感情,还没有公开。开初那些天,他们根本说不上有什么感情,那是组织的安排,即使有感情,也不可能表露。战争年代的萍水相逢,很难说有什么结局。未来生活中,还有许多种结局可能发生。瞎子舅舅和纪年表哥的关系,倒十分密切。瞎子舅舅,高个,干瘦。纪年有颗壮硕的头颅,中等个,微胖,他们像亲叔侄亲兄弟,在枪林弹雨中,同生死共患难。他们一起躲过敌人的追捕,在红池坝和她老家父亲开的盐场里,一起流血流汗。他们在盐场工棚里,学习早年红军留下来的党的经典著作,通过无线电收音机,收听前线胜利的消息,那是他们和时代血肉相连的人生岁月。茶楼酒店小旅馆,宪兵特务兵分三路,向他们围堵过来,他们迅速化装成收购桐油的商人,一老一少,挑着箩筐,慢悠悠走过这座城市的潮湿小巷,爬坡下坎,进入另一江边小屋。那是又一处红色据点。那里掩藏着运往深山举行起义暴动的武器弹药。深夜,他们和挑夫一起,偷偷地把枪杆炸药和食盐,搬上黑暗中的小船,运送到大江下游的深山里去。那里的起义暴动,刚开始搞得如火如荼。后来因内部出现了问题,有人告密,有动摇分子,起义并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胜利,就被反动派镇压在摇篮之中。他们还不完全知道,商人革命者来这座城市组织的那次暴动,究竟为了什么。有人说,他奉党内最高统帅部指示,在南方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有人说,他为捞政治资本,还有人说,他是因为在延安,或华北,都犯了男女关系的错误,混不下去之后,偷偷跑到这座城市里来,组织地方武装暴动,争取打出一片天下,做出成绩来给那些整他的人看看,证明自己的本领。这些说法,现在本地党史研究权威撰文认为,都不十分准确。那是天翻地覆的年代,仅仅为了一座城市的变化,并不能证明什么。他们的确是一代英勇无畏的革命者。那么大个城市的地下党临时市委书记,不可能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论因他的到来组织的那场起义暴动,败得多惨,有没有意义,那都是当时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历史的一部分,改变整个中国那时的模样,毕竟靠了他们。他们经历的一场场战斗,是那样惊心动魄。再说,娅雯姑娘那时也看不出商人革命者,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上级,有任何违犯男女关系错误的苗头。
萍水相逢,难道仅仅是瞬间的美丽?瞬间的美丽,给人生带来的想象和遗憾,是那样漫长。漫长到她祖母生命的完结,直到地老天荒。后来,他们……小莲和子庄,第一次回到那座椅子形山岭上去的时候,她祖母梅娅雯,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女人,生命已经枯萎。她那曾如此美丽顽强的生命,如一盏即将熄灭的灯。深陷的眼窝,若隐若现出最后一缕火苗,捧着那本厚厚的《史记》,还残留着当年萍水相逢的暖意。乡间别墅的卧房里射出的灯影,橘红中带着紫色。她祖母清楚地记得,那本《史记》的主人窗台前的那盏灯,是怎样照耀着梅花山下神秘公馆背后的梧桐树叶,洒在那条卵石堆砌的山路上。瞎子舅舅牺牲的时候,居然瞪着如炬的眼睛,眼里冒出奇光异彩,映着红崖上的白云丽日。那时,神秘公馆的灯光,照耀着那一代在黑夜里苦斗的人们,走上那条通往光明的路。她祖母对黑夜光明的意义,并不十分了解。青春年少时代,她读了许多书,受当时激进革命思潮的影响。她的老师,有江边县城女子中学图书管理员,还有曾留学法国的女子中学欧阳校长,她寝室里的那台肖邦牌留声机,经常播放莫扎特、贝多芬的音乐。他们一个个在她那时的生活中亮起了明灯。后来,祖母孤苦伶仃几十年,她组织了,又破碎了家庭。坐牢批斗,贫困屈辱,没有谁给她安排工作。母子俩颠沛流离,情感的刀耕火种中求生。她始终都没有明白,当年,她周围怎么一下冒出了那么多地下党。那些表面看来毫无两样的商人革命者、瞎子舅舅和纪年表哥,心中装的事理,说出来的话,和其他人那么不一样。以至于后来,他们或走上断头台,或组织暴动牺牲,或躲过抓捕逃离这座城市,一去不回。……黑暗将尽,黎明的曙光已经升起。他们在她心灵中播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开花,摇晃在她岁月的窗前,是那盏永不熄灭的灯。在那盏灯光的引导下,她走进了地下党某某市委首脑机关。那是一个军阀专门来和小妾寻欢作乐的场所。那时,军阀的队伍,在遥远的中原战场上,为那个腐朽政权的最后挣扎,“赴汤蹈火”。商人革命者以军阀表弟的名义,来到这座城市组织武装暴动。他的任务是联系战争时期党的中枢,指导这座城市地下党市委,扩大组织,动员群众,把隐藏在大江中下游山水中松散的组织连结起来,布置任务,分散到更遥远广大的地区,壮大革命队伍,迎接即将到来的解放大军。他是这座城市地下党的领导者和指挥者。因为是军阀表弟,又住在公馆,又是从南洋回来的珠宝商人,当然必须要带家眷,出现在社交场所,掩人耳目。这座城市,宪特林立。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匪特严密监视之下。他风华正茂,三十多岁,穿着亚麻色斜纹西装,戴着墨镜,一副远道而来的商人打扮。他们在灯光下相遇。他们并没有像现在的情人一样,某个地方偷偷约会,或公园码头,高级茶楼舞厅。那时的地下党,飘荡如云,显现如风。有时像河里的游鱼,一会儿浮出水面,在茂密的水草丛中,游得甚欢。那恰恰是他们从事秘密活动的最好时机。第一次见面,她没怎么打扮。那时,她还用不着化妆。一次次在黑暗中的大街小巷穿过,给她带来了地下工作的经验和勇气。江边美人,校花,参加城市美女竞选,这些都是表象。那时,普通地下党员做的工作,并不像今天历史书上记载的那样惊天动地。他们只能单线联系。联系也只起穿针引线的作用。每个人的工作,都做得神秘有限。谁也不知道别人在做什么。她并没有多少“革命”的感觉。她还是青年,一个对革命有朦胧认识,对未来有朦胧憧憬的青年。几十年后的磨难生活经历中,她常常回忆,究竟那时算不算漂亮?她正处于一个姑娘,少女,大家闺秀,不靠化妆,也会招来众人目光的年龄。她身材高挑,眼望客厅里的灯光,双眼迷离。坐在紫檀木沉沉办公桌前的商人革命者,她仅仅知道,是地下党的一个大官。革命胜利了,他还可以做更大的官。他天生一副官相。三个月后,商人革命者又逃到更远的城市领导暴动,或接收政权,或组织新政府,而她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牢狱之苦,留在这座城市,离开那座公馆,做他留下来的工作。他们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人。她辅助他工作。收发报纸,传递文件,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参加达官贵人的舞会和宴会,坐着溜黑的高级轿车,去和洋行公司经理打交道,暗地为起义暴动筹备资金。究竟在这座城市组织了多少资金,让他带着资产逃离这座城市,到更大的城市去做官,现在还是秘密。她记得,有些账目数目曾经过她的手,交给北方某山村比他更大的上级主管。那时的革命和财产,究竟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对这个临时的地下党首脑机关交通员,十八岁的医学院校花来说,简直一窍不通。神秘公馆里,她多少次替他抄写表格、资金、人员花名册,这些纸条上留下的人员和资金,成了下一场武装暴动的人力物力资源。当时,她没有明白做这些事情的全部意义。他们没日没夜地在这座城市奔波,直到最后,商人革命者也没有来得及给她一个恰当的名分,妻子,或情人,朋友,或同事。他们在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