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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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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带了饭勺,互相往对方嘴里塞。哦,那是他半辈子也没有尝到过的西瓜的香甜。开始,他觉得很不自然。那个表面文静的电视台播音员,在那样的环境中,居然野性十足,带了一瓶二锅头,你一口,我一口,喝得快要干净。那时,月亮从遥远湖岸那排高高的翠柳树梢露出脸来。寂静的松林里,没有一点声音。他们铺开报纸,醉醺醺地望着天空,那从松树缝隙透下来的点点月光。她长叹一声。她说,很久很久,都没这种感觉了,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眼前的一切,会变得那么美好,那么可爱。只有从不会感受、月光和湖水的人,才会忽略眼前的良辰美景。心中没有爱,美景因爱而生。接下来,他们问了各自的情感,现在的,过去的经历。倩雯一改平时端庄的表情,瞪大眼睛,说,没有必要谈过去。关键是,现在在一起的我们自己。在那样如银的月光中,在那样蓊郁的松林里,他们享受了一场月光中的浪漫。那种浪漫,现在想想,都还令他的心灵很疼痛,也很值得回味。他始终觉得,那天晚上,月光松林中的浪漫,没有尽兴。尽管那时的一截短短的山坡和松林,涂满月光,光影闪烁。他们拥在一起,并没多久。他发现倩雯心中的渴望,做那些事的熟练程度,一点没有羞涩的感觉。他想,亚当和夏娃在原始森林里偷情,是不是夏娃更主动,亚当禁不住夏娃的诱惑呢?而且,做那些事的过程中,也没有感到肮脏。她说,自己身上的东西,有什么肮脏的呢?很久很久,他都还在回忆她那时的动作和表情。她好像经历过什么训练。那样的训练,使松林中的那双玉腿,在月光下翘起老高。他经历了另外一个自己并不相爱的女人。女人告诉他,在真正相爱的男人面前,女人会做出你意想不到的动作。那不要紧。那正是他真正爱上了你。现在,想起那场北方森林月光中的浪漫,已经很久很久了。北方导演不是在寻找电影高潮处,使用一对男女裸体么?那晚的月光中,他庆幸自己没有完全裸露。他们并没有把自己作为未来影片的男女主角,来相爱相处。 
…… 
这时,站在那座城市蒙蒙细雨中,天空渐渐开朗起来。倩雯已上了飞机。尽管他们昨晚睡在一起,他身上没有寻找到那样一种灵动的感觉,心中有了她,但她的肉体,并没有像过去那样,软玉般温润地靠在他的胸膛。昨晚的雷雨中,他们在生态园那间高档的席梦思床上,尽管靠得很拢,拥得很紧,他觉得她身体每个部位都很僵很硬。远不如那座城市的夜晚,租来的房间,破烂的木床上。他们第一次献出自己的身体。他分明看见她的脸,潮水一样微微泛红,慢慢的,仔细的,也隔了一定距离的,欣赏他的身体,甚至对双方都隐秘的…… 
而墙上那幅画上的印第安人,玲珑剔透的少男少女,望着他们发问: 
“It is who?” 
那天晚上,他们在皇家花园背后的原始青松林里的浪漫,被警察抓去。她居然坦然地向警察承认,他们是画家、艺术家,在体验生活。并且很快,居然,谈笑风生地和警察交上了朋友,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就离开了皇家花园某某派出所治安室,显然,她对这一切早有准备,或者已能自如应付,关于自己的生命,无论什么情况发生。 
但是,那个他认识不到一年的过去电视台女播音员,倩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望着车窗外绵绵细雨,细雨中苍茫壮阔的滚滚大江,他心中的谜团,像远水山脊间凝固不动的浓厚块云。 
此刻,他心中的浓云越来越厚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在他身边渐渐远去的一个个女人。 
娅雯和淄芸的相遇相爱,叛徒纪年和娅雯的假扮夫妻,是风雨如磐年代里的生命奇迹。不知他们引出来的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延续到今天,都始终充满了迷幻魔幻的色彩。在那阵红色烟雨中,在他们生命丛林中,黎明前的黑暗,黑暗中的黎明,梅花山巅,清冷的月光下,在弥弥梅花香飘逝以后,装满牛奶的奶瓶摔地爆炸,又一个曾那么坚强的革命者,被抓进监狱,毒刑拷打。叛变,出卖组织,为敌人做事,当上 
国民党中校官员,然后,仓皇出逃,被主子抛弃,投案自首,关进监狱,审判,押回家乡,大江边,沙滩刑场,五花大绑,被乱枪击碎的胸部,像筛子一样烂了,大嘴张开,络腮胡子上淌着血,像虾米卷曲着的生命,就是谭纪年。这个谭纪年,和商人革命者严淄芸,和牛奶场女工梅娅雯,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曾发生过何种关系呢?革命的上下级?“性贿赂”,“ 
婚外情”?叛徒和革命者?所有外加在他们身上,都不合适,终究,联系他们灵魂最深的一部分,依然,维系着一个女人的两个男人,或者,两个男人的一个女人,牵绕着他们灵魂的,共同“制造”出来的一个生命的降生。……此刻,躺在教会 
医院雪白的产床上,生下一个胖胖男婴的娅雯,她的脸,曾那样美丽那样清秀的脸,汪在一丛湿漉漉的,风暴卷过生命的湖边乱柳般的秀发丛中,松软地盖在白被单下的身躯,略显得有点肥胖、有点虚肿。……当年红遍这座城市的美女啊!她的生命道路,怎样从一个穿红皮靴的富贵人家的小姐,到晃荡地叉着腰,就要临盆的孕妇,被抬上那张洁白的产床,……听到婴儿的哭声,她那苍白的大汗淋漓的脸上,可曾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和她一起创造这个生命的男人,此刻,在哪里呢?不,不,她不能笑,也无法笑啊!因为她名义上的丈夫,已被楼下的吉普车带走,而且,她未来的生活,将会怎样的渺茫?只有靠教会医院院长,那个信仰基督教的老处女,能给她精神和物质的慰藉? 
但是,当年,站在深山老家梅家祠堂,开了胭脂花的院坝,背后飞舞着片片雪花,……咦,怪了,胭脂怎么陪雪花飞舞,可它们就那么陪上了,……戴着白兔毛皮帽,穿着红皮小猎装,咖啡色小马靴的小女孩,……还有,江边县城女子中学那片桃花树下,穿着黑色皮衣,戴着法兰西小帽,蹬着白色马靴,眼睛像画眉一样清亮,长发上冒出一朵淡紫色蝴蝶结的……那个美如天仙的小姑娘,哪里去了呢? 
正是这个姑娘,几十年轮回,又原封原样地、充满灵气地出现在哲学教授穆子庄先生任教的这座城市,他工作的某某军医大学校园。她,谭小莲,那时,子庄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依然戴着法兰西小帽,秀发上沾着露水,穿着时尚高雅的苏格兰方格橙色皮衣,咖啡色的马靴,在校园广场宽阔的荷花池边,所谓“伊人”一样,顾盼清波,左右瞭望。雾蒙蒙的早晨,朦胧的池面上飘着淡淡的雾气,那时,子庄正在水池背后的葡萄架下散步,仰头一吐绵长枯夜胸中的郁闷,怅然地吟哦“瘦尽灯花又一宵”的古老诗章。他不知道,多年以后,这个大清早来找他的这个姑娘,当然也高挑白净,来到这座城市……根本不知道为了什么目的。她说,我母亲给了你的电话,她叫我来这个大学找你,如果你能帮助我什么,或给我找个工作,那么,我可以不回到我们那个穷乡僻壤去了。 
子庄感到很吃惊。吃惊的不仅是眼前的她,比在她家乡,她母亲给他看到的照片上,更加生动,更加美,还有她对她家乡的看法。他说,你们那个地方,在高高椅子形山岭上,就像神仙住的地方,那片青松林、稻田、池塘、稻麦的四季清香,怎么能说,那里是穷乡僻壤呢? 
当年乡间富贵人家的女儿娅雯,与眼前这个眉眼亮亮的山村少女小莲,一样的身材,一般的神韵,难道小莲真是娅雯的后代,她的孙女?时光在倒流,还是停在原地没动?如果是,我们万能的上帝,怎样来揭示连接她们生命本身的神秘链条?在这样的生命流动与繁衍、激情与表现面前,什么样的哲学不显得苍白无力?他深深后悔,弄了这么多年哲学,其实,心底里讲,他并不喜爱已被灌输的哲学。哲学教授有什么用?他勉强认为康德那样的哲学教授,还有必要继续做下去,其他……我们守着哲学之门,究竟在做什么!老早就有朋友告诉他,与其弄两本半通不通的哲学原理,不如去写一篇像样的报告文学。他的一些哲学朋友,居然放弃哲学,写起了报告文学和政论电视片的解说词,既来钱,读者受众又多。哲学不就是一种智慧么?有了这种智慧,你做什么做不出名堂来?他为自己的哲学而羞愧。于是,他心灰意冷。放弃哲学,写诗,写小说,这不?现在又转行写电影。哲学没出路,诗歌没读者,小说对他太生硬,于是,他决定把小说改编成电影。在那个现代化大都市的电影艺术研究院进修,他努力去接触著名的电影导演和编剧。通过倩雯,他认识了北方导演,还有法国电影投资商夏洛克,雄心勃勃地合伙制作轰动全国、走向世界的电影艺术珍品《云雨江南》。创作任务没有完成,子庄和倩雯产生了爱情。于是,他们从遥远的北方大都市,回到南方,那个绿色环保生态园住着,但,他们的写作,并不顺利。她父亲曾几次说要来生态园看望他们,始终没有来。最后,带来的是她祖母病危的消息。他想,到他们家乡,这场遥远的江南之旅,是不得不去的了。 
谁也没想到,她祖母居然是被那个小姑娘,孙女小莲,又说并不是亲孙女,……气死的。气死她祖母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那年,还不满十八岁。她的父亲,究竟是大叛徒的儿子、现在省城某 
房地产 
开发商谭永年,还是当年 
国民党某中将司令,梅娅雯的哥哥梅国文的侄子梅某某?那时,在子庄构思的作品中,还没有找到准确定位。……那天早晨,小莲的出现,他毫无心理准备。他来不及考证,也没有考证。很久以后,他还在心中纳闷,小莲,宛然出现于荷花池边的那个美的精灵,无论作为文学作品描写对象,还是生活中的恋人、情人和朋友,都应如桃花、梅花、梨花,嫣然诱人,朵朵飘香。这令人沉醉不醒的美丽生命,怎么能把她祖母气死? 
“游戏,生命的游戏!” 
小莲说。 
“他骗了我,骗了我的童贞和感情!” 
那时,子庄还没有下决心到电影艺术研究院去进修电影编剧。断断续续地听了小莲的叙述,她被骗、失身、怀孕、堕胎,以至后来,帮助她渡过难关,又在子庄那时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夏天。校园广场。荷花池水,碧波粼粼。荷花绽放,荷叶涟涟。早晨,或者黄昏,他在蓊郁的葡萄架下散步,仰头吐出胸中的闷气,想想他为她做出付出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他仰天发问,突然,心里冒出一个残忍的,相当有卖点的小说作品标题: 
《献给妓女的爱情》 
他苦苦一笑,谁说妓女在游戏生命?她们根本就是在有条不紊地在安排自己的人生。谁也没有她们安排得那么独到,那么精美。 
但这种想法是在多年后。当初,曾把他的爱情情感生活搞得乌烟瘴气、荡气回肠的姑娘,居然是她!他想杀死她,弄死她,他甚至割腕自杀坐监狱的念头都有了。当初,他还极力嘲笑她手腕上自戕自残时留下的伤疤哩! 
…… 
“怎么伤的?割腕,还是烟头烫伤?” 
“先是烟头烫,后来割腕。”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如玉树临风,温柔恬静,举手投足,魅力四射,活力四射的姑娘,摧残自己,还有如此能耐,多种手段。 
“那么,你的意志,就是某某洞集中营监狱里的革命志士,或烈士了!而且,你比他们伟大。” 
“我怎么会比他们伟大?” 
“你和他们都受到了同样的酷刑,对吧?” 
她翻了亮眼,点点头。 
“但是,”他继续开导她,“他们的酷刑,是别人强加的,而你所受到的酷刑,完全靠自己。” 
她木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明白了意思之后,脸红了。 
“我,怎么像他们那么呆傻?” 
“这不是呆傻,为了理想和信念。” 
“他们为理想,信念,可我为的什么啊!” 
“爱情吧!” 
“是的,是的。” 
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夜晚,他们为这个看起来无聊的话题讨论得热火朝天。她喝了太多的酒,美丽的小脸,醉得通红。果敢地舞台亮相似的,伸出手腕上大小不等的伤疤。他也喝了好几杯,云里雾里,精神亢奋。勇敢地捉了她那莲藕一样白嫩的手臂,凑近日光灯下。 
“哎呀呀,你看,你父母,也是造物主,给了你一根如此白嫩细腻的手臂,看你把它糟蹋得……破坏成这个样子,不痛么?不钻心地痛么?” 
“不痛……真的,当时一点儿也不痛,烟头烫伤我的肉那会儿,我已经酩酊大醉了,闻着我那里‘呲呲’响着飘起来的油烟味儿,好香呢。” 
“别说了,真残酷。” 
他打了个寒战。她撩起额角掉下一绺秀发,眼睛瞪着桌上吃空的杯盏,十分可怜地说,“你没有那样的经历,如果你像我这么经历了,大的痛苦都过去了,手上这点伤疤,就不痛了,真的不痛。我眼睁睁地望着刀子割开手腕,殷红的血,这么一滴一滴,顺着刀子,顺着肉缝,往下流,真的,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痛……” 
唉唉,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情,发生在她身上,给她带来比刀子割还疼痛的精神和肉体创伤呢? 
自残,自戕!不想活了!小莲那种对生命肉体疼痛毫无知觉的感受,后来,子庄也深切地体会到了。那座城市,特别寒冷的冬夜,他蹩出蜗居的廉价宾馆低黑的房间,裹了厚重的棉大衣,惶惶行走在偶尔有笨重大卡车驶过的小巷。他失去了感觉、知觉,钝化了判别方向的能力。他想走到街口,寻找一处落脚点,或买点什么填肚子的烙煎饼的小摊,或想去买本学习什么的词典,厚厚的棉絮绑在进口的门框上,也挡不住刺骨的寒气。他在有微微暖意的副食商店中转了几圈。琳琅满目的商品,和他想要买的东西,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他无可奈何地蹩出商店,店外一片漆黑,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宽阔的街口,在黑黢黢的电线杆上,似乎有盏路灯,昏黄地照耀,映现出路灯下郊外的街口,显得那样空旷而又苍凉。“嗷尔……嗷尔……”,一声惨叫,一只野狗怪叫着,从黑暗中蹿出来,仓皇地从路灯下晃过,尖利的尾音,没入沉沉的暗夜。 
哦,它将逃向哪里?茫茫世界,何处是它安顿的家? 
没有友谊,没有爱情,没有亲人,还在这里为渺茫的事业或某种愿望的实现而无聊地奔波,就连他那么喜欢过姑娘,说得好好的相亲相爱,都要无缘无故地离他远去。他想,我不就是这条被人遗弃的野狗?而我心中的姑娘,那时,曾是一朵多么靓丽、美艳的云彩,缓缓飘来! 
如花似玉的小莲,不幸怀孕,奇怪怀孕!不仅差点儿气死了她的祖母,而且,还把哲学教授子庄先生气得半死。他们后来构成的故事,究竟在延续她祖母经历的苦难,还是充满变异的现代生活魔幻喜剧般地再次上演?谁也不能预料和设定,这个故事的开头和结局。……当然和他关于生命、追求事业和爱情的惨痛经历有关。他似乎记得,来自遥远的山中古镇,不知自己父母,究竟在那座历史山头上,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不知他该不该怜悯,用“怜悯”能不能概括他自己的经历?他读过古书,现代书,古今中外十分深奥的哲学著作。除了毫无边际的爱好,难道他真对世上的一切事物毫无兴趣?他那不着边际的病态爱好,白天夜晚,在他心灵深处回响,以至于在他接触的哲学界,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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