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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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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与美人故事,那曲萦绕在荷花莲藕绿水之上动人的诗意的歌声,“红湖水,浪打浪”吧,通过银幕旁边黑匣子扩音机,飘进他心灵中去了之后,就永远没有分开。他记不清什么时节,什么年代,什么环境,什么地方,他看到的战争故事,根本就不是故事,而是一群人的生活,人生的战斗的交流表演,他几乎忘却了那个故事中战争与暴力的情节细节,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一边采集莲藕,一边划船歌唱的姑娘,演员,亲如姐妹的战士,或是将要牺牲的女主人公,革命者,是人世间最美好迷人的梦幻。那时,他不知道那么形象生动的人影,怎么拍摄出来的,也不知世上电影剧本为何物。更没有想到,这部电影,《洪湖赤卫队》吧?贺胡子闹革命的地方,也就在他们共同的家乡。……红池坝。红菱滩。红柳小镇。荷花芦苇丛中。是不是贺胡子的游击队员捞过鱼虾的地方呢?是不是因为电影和他的生命,有种宿命隐藏其间?要不,因为那部电影,他怎么会着魔似的和电影剧本发生联系?那是他电影艺术的启蒙。贺胡子和瞎子舅舅是什么关系?他是否在红菱滩驻扎军队,饮过战马?那片绿水之上的红菱滩滩头,芦苇飘飘,前方,群山环抱中,接近天然洞穴那端,是个军营,也是那时的校场。军营里的操场,空旷宽大。节日里,红柳小镇的男女老少,可以特准进入军营去看一场电影。他心中留下最深印象的那部电影,就是在那个没有星光的军营里,坐在偌大的露天校场上看到的。红柳小镇军营的来历,可能要用很长的篇幅,才能把它叙述出来。现在,他们还没有去描述军营悠久的历史。芦苇滩,红菱滩。芦花如雪,荷花似锦。绿水绕过军营,静静东去,似乎不和军营发生联系。真正和军营发生联系的,不少是他们家族的亲人。他们有的已经死去。死于轰轰烈烈的战争,死于荡气回肠的爱情。把壮丽呜咽的生命故事,留给红池坝高原牧场那一代英雄的山水。 
多年后,一场莫名的大病,祖母娅雯的生命,已进入黄昏。黄昏中,她躺在椅子形山岭山涧别墅的病床上,她想,人的一生,有时一分一秒,都过得很艰难,漫长。时光似乎停止在解不开的疙瘩上,使日子过不下去。有时又觉得时光如流水,转瞬即逝,几十年前发生的事,居然活灵活现,恍如昨日。生活如一团乱麻,随时光的流逝,麻团不是越来越清晰,而是越来越模糊,越缠越紧。乱麻疙瘩一串一串连接起来,构成她生命的历史,历来,她就不完全明白,从家乡椅子形的山岭上走出来,沿着盐场悬崖下那条清澈流淌的大溪河,两岸青山,给她带来的命运,何以变换怎样的缤纷。大江边,起伏于山水间的县城,还历历在目。脚下的路,越走越远。她的身份不断变换,而家门前的池塘,终年四季,碧波荡漾着始终如一的天光云影。池塘是一面明镜,映照在她的心灵,寒光逼人。荡漾在脑海里的亲人们的面影,久久不能隐去。临近终年,基督教给了她许多安慰。弥撒唱诗,她不过是寻找心灵慰藉,填充余下的时光。心灵深处,她只能靠对寒光与失去爱情的回忆,伴随干涸的心灵,走向遥远的路。这条路,她走得那么不易。那是一路的青春与怀想,风雨艰辛中的无声歌唱,不知不觉陪伴着她,走向生命的尽头。 
作为电影剧本,《云雨江南》的重点特写,不可能放在晚年的娅雯身上。那时,子庄并不知道,那个经历曲折、情感丰富的老人,会和他的家族发生什么联系。倩雯也不明白,老人的经历和她有关。即使在小莲心中,也没有祖母青春时代的印象。而今,祖母的面容,好比她家门前的那棵老黄桷树,皱着干瘪的脸,虽然看起来和蔼文静。但岁月不曾枯萎。那张脸,和红池坝河边上芦苇丛中木匠的儿子一起玩水的女孩比较起来,已变得面目全非。不知何种命运的魔方,促成生命如此巨大的变化。岁月不是黄桷树歪扭的根,那是天然的人体雕塑。不知谁的手笔,怎样在树根树干上刻下了一道道生命的波纹,古奥苍苍,巧夺天工。 
那是岁月和记忆! 
一旦摄入电影,该怎样描写老黄桷树的记忆呢?也许和她的爱有关。她的爱,雕塑黄桷树根干巴的容颜。考察她的生命痕迹,有人说,她已经去世。有人说,她是一只不死鸟,只为诗人想象的符号存在,以艺术的方式再生。心中那组关于她的生命意象,一旦映进脑海,他便像恶鹰扑食一样去抓住它,玩味它,进入艺术之境,完美地表现出来。可是,每次他都以失败告终。家族里的男人女人们,心灵与生命的死死生生,构成上一个世纪他们家族多灾多难的历史。那些历史,我们现在还能在各类教科书中隐约听到它艰难而通畅的呼吸,带着迷幻般的大白真相,令人唏嘘哗然。所谓真相大白,对祖母来说,不过是一种安慰罢了。心的死去,并不等于岁月的消失。她的活着,不过是努力把岁月喂养成一只残酷的狗,张牙舞爪地向生存的弱者猛扑过来,令人躲闪不及。而今,她已风烛残年。这样的老女人,我们已描写过许多。每种描绘,同真实的某个具体的老女人一生的艰辛,比较起来,又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她躲过了密布于梅花山公馆周围的狼狗和特务,穿过宪兵饿狼似的眼睛,在密布的刀丛中,提心吊胆前行,之后,心中荡起难言的快乐。她心里流淌着爱的歌声。现在,那阵歌声已经遥远。从她当初饿死复生,直到走向乡间别墅的病床,她枯瘦如柴,像一片轻盈的羽毛,随时可能随风飘散。那样的年代,她的生命和许多消失了的生命一样,完全像棵荒草。谁也不知道,荒草也曾有过怎样的美丽,载着她生命的春花与爱情。离开世界那一刻,她还没有想明白,那一朵朵生命的鲜花,是怎样在岁月的河岸上消失的呢? 
如果祖母不在那场饥饿的灾难中饿死,如果她的生命像野草一样顽强滋长,秋枯春荣,那么,她也可能在另一场动荡时代的红色风暴中消失。那场暴风骤雨,和她经历过的灾难一样,惊心动魄。如横挡在她生命面前的一堵高墙。望着椅子形山岭上空的浮云,她饥饿的眼神,曾出现了幻影。荒草,羽毛,无风也飘摇,无论如何也飞不过生命的墙头。她惊奇于这苦难而多情的一生,怎么有如此多的风雨高墙,堵住她蹒跚的脚步?她不知究竟哪些事情做得不好,哪件事做得令人满意,获得愉快,包括和她有过那段光荣历史的商人革命者。他的音容相貌,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她心中挥之不去。那些令人回味的生活情节,不请自来,不想而至。她不知怎样爱过,她的生命与爱,有时那样丰满。那一个个男人,有她“丈夫”,有她的启蒙老师和上级,还有她短暂的生活伴侣,但是,真正的丈夫,究竟何等模样?在她生命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夜晚的降临。她将在哪一片精神的丛林里,悠然歇息,和他们残缺的音容笑貌一起,度过余生?她不知还有什么爱情,会迎面向她飘然而来。飘来之后,她该不该敞开胸怀,伸手迎接,怎样迎接?她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又烟消云散,情感的骨肉分离,心灵滴着血,谁也没有给她一个令人信服的原因。可是,她走过的一路泥泞,都和他们的生命息息相关。而今,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她真想大声呼叫,沉痛哭喊: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还要做错什么?” 
夜深人静,她独自承受生活的幸与不幸。那时,她还没有完全枯萎的脸庞,憋得涨红,心中有一阵焦急的呐喊传来: 
“上帝啊,求求你饶了我吧!” 
没有谁听到了这种声音。她的枕边,还放着海外归来的神秘孙子送给她的那本《圣经》。 
儿子急慌了神,赶忙找镇上的医生来抢救。医生把了脉之后,平静地说:“没事儿的,她的所有器官,都运转正常,就是,她的咽喉、胸口的某个部位,闷了一口浓痰。” 
儿子,接近六十岁的儿子,连忙俯下身去,从母亲嘴里,把那口深深的浓痰,慢慢吸了出来。 
那时,意外怀孕的小莲,和她永年父亲的情人小吕,站在祖母的病床前,虔诚祈祷,默默无声。 
啊啊!难道她从来没有真正把握到过自己? 
梅花山上,南岸牛奶场,椅子形山岭的青松悬崖间,曾经的一轮荒老的月,是怎样在她苦难而多情的一生的心灵中照耀? 
哦哦,我们的这样的祖母!简直就是一尊心灵的幸福的苦难的女神!   
电影课(1)   
电影艺术研究院,坐落在那座现代化大都市的西郊,那条充满艺术情调和文化色彩的大街边。蓊郁的白杨树,掩映着一栋栋大小楼房,神秘气派。子庄记得,第一次进入高耸的花岗岩石垒砌的大门,也在一场蒙蒙秋雨中。他的生活和命运,总有一路微风细雨相随相伴。那天上午,天终于放晴。大街上人流车往。人们的脸上还带着国庆即将过去的喜悦。正门前的大花台里,牡丹芍药竞放。喜庆的标语,镶嵌在人工培植的绿草坪上。大旗迎风飘扬。他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即将在他眼前展开新生活的世界。这个世界很美。他简直忘记了过去的南方城市,给他带来的那一阵情感和心灵烟雨。倩雯的成熟丰韵传递出的新鲜诱人气息,摇曳着他的心灵。那时,他们还没有深密的联系。除了怎样把那阵历史烟雨,在他们家族百年人世沧桑中,理出头绪来编成剧本之外,他心中没有可能容纳更多的东西。开初,他不知道困扰着心灵的江南云雨,在他剧本创作中,究竟可以用多少种方式表现出来。他心中涌动着的是强烈的创造欲望,而不是如何表现的清晰思路。电影理论和中外艺术影片分析课程,一开始就给他带来新奇的感觉。好多年了,他不知道西方电影怎样在发展。他没能跟上电影思维和形式手段的更新。他更不熟悉目前的中国电影,怎样在编,怎样在拍,那帮和他毫无交往的电影工作者,在多年的计划体制被冲得七零八落之后,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经历了怎样艰难的生存突围?不过,他想,既然爱上了电影,也一定应该喜欢它的过去,同时,更应该摸索它的现在和将来。他对电影的编剧拍摄,深感隔膜。顾客是上帝,票房是标准。银幕上的优秀好电影,已进入一场古老怀旧的梦中。他知道中国电影经历了多少代。第一,第二,一代代数下去,现在已经是第五、六、七代了。为什么要这样划分?他不清楚。电影就是电影,分那么多少代来干什么呢?凑热闹么?年龄时代表现方法上的区分,简单进行学理归类,可能有一定意义。他认为评判电影艺术家的标准,最大的意义,就是看他们究竟拍出了多少货真价实的电影?这样的电影越来越少,几乎没怎么看到过。但电影的消费,正在我们社会生活中如火如荼地进行。神圣的银幕,也成了他心中迷蒙的江南烟雨么?面目清晰,云遮雾罩。电影用金钱炒作,艺术用金钱制作,但艺术很难用金钱来炒作。真正的电影艺术,不可能拥有太丰富的泡沫。泡沫一旦退去,作为艺术的银幕画廊,还会留下什么呢? 
听过老师讲课,拜访过著名编剧导演、电影理论家和制片人,他想象中的那部电影,越来越清晰鲜亮起来,好像有了很大把握。但回到公寓,那栋顽强搏击着北方寒风的小白楼,听到同学同事周围传来的圈内生活信息,谁谁在哪里拍电影,谁谁在某地出席电影电视研讨会,谁谁在某某国际著名电影节上获了大奖,或小奖,谁谁的电影票房,超过了某千万或某个亿,或者某某剧组又在某地方打架上法院,某赞助商和制片人之间怎样的合作,又怎样拳脚相向,恶语相交。谁谁谁,新的演员和某某导演怎样玩某某交易,谁谁谁,新的电影怎样探索怎样创新,怎样暴露某某演员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因为暴露得太多太明显,银幕定格的特写镜头太长,受到某某局封杀,不能上演。电影研究院的男人忧心忡忡,女人幸灾乐祸,或面无表情。那时,他又觉得,他心中着力表现的他们那个家族的那阵江南烟雨,和眼前流行的电影艺术大片,有相当遥远的距离,简直就不发生在同一个世界!他想,不是编剧技巧不合适,导演手法太传统,就是演员制片,宣传票房和炒作,这一切都不适合他想创作的那个电影题材。他虽然离开了南方,离开了江南烟雨,还有不少烟雨云雨,在他心中阴云密布。他隐隐感到那不单是电影问题,也不是自己编剧方法技巧不够。一部电影,尤其是有深厚文化内涵和独特创新意识的电影,要那么理想完美地表现出来,并不是目前自己的水平能力能够把握的。既然是艺术,是电影,它一定是人类某种审美意识和美感的重新发现和创造,不单凭主观想象创作出来。这里的学习,打开了眼界,拓宽了思路,他心中不仅只有电影的内涵在增长。回到住处,他房间的阳台上,不时有一片白杨树叶的影子,梦一样飘落下来。淡黄色的白杨树叶,即将枯萎。清晨,或者黄昏,有时大白天里,它们也在树梢上的阳光中,哗哗歌唱。阳光照耀的白杨树,像一幅油画,贴在他心灵的窗台。晚上,月光透过树梢照下来,缠绵的抚摩着靠近窗台的暖气片,绿莹莹地发光。映进房间,又像淡淡的水墨画。油画水墨画渲染的夜晚,带着凄婉温暖的北国风情,这一切离他心灵中那片江南烟雨,越来越遥远了。再这么继续学下去,可能再也找不到描写江南烟雨的灵感,以及,那些灵感,给他带来的新鲜独特的电影艺术表达。 
心灵的烦乱,现实的错综,弥漫在他生疏而又深爱着的学习生活中。渐渐地,他开始对这里的环境气氛,有了天然的融洽。吃饭穿衣,睡觉读书,上课观摩,沿着白杨树下笔直的校园小道,进入精巧雅致的教学大楼,和老师同学一起,在电影艺术殿堂漫游神游。沿着开满野花的石梯小路,进入研究院背后那片树丛,看远山、小河与大地,看这座城市西郊的高朗的天空,天空映照下的街道人流绿树与鲜花。他想,人本来就是善于适应环境求得更好生存的动物!沿着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花木丛中,笔直的小马路,或直接进食堂就餐,或转弯进入教学大楼。来回往复。生活毕竟井井有条,井井有条的生活,带给他的又是深深的茫然。夜深人静,回到房间,看书,看电视,玩电脑,疲倦地躺在床上,那时,才有电影艺术的丝丝缕缕,伴随那阵无法绕去的江南烟雨,进入他的梦中。 
他不完全明白,离开生活的江南烟雨,谁把电影的江南烟雨,北国烟雨,富士山烟雨,日月潭烟雨,华盛顿烟雨,巴黎烟雨,威尼斯烟雨……带着神秘艺术韵味的梦幻与魔幻,撒播在他积郁已久的心灵。他在梦幻与实在,深刻又飘渺的电影艺术氛围中,艰难前行。毕竟他心中还有爱,每一缕爱的游丝,游荡在他眼前,都会使他干涸的心灵,雀跃起来。 
曾有一双眼睛,在校园教学大楼前的花园里闪现,和紫星星的苗圃一起,日里夜里,幽幽发光。倩雯说:“我们并不陌生,我们好像老早就是一家人。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动作,思考问题的方式,有点像我曾在老家喂养过的那头母牛。”那时,他们已有了那种关系,心灵肉体靠得很近,说话语气也相当随便了。拥着同一花枕,他并不生气地笑道:“说的是什么话?这不是糟蹋我的形象吗?我真有那么难看?”她还有许多忍俊不禁的私房话想说。“那头母牛,肥胖臃肿。进食开始,扭扭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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