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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国公大喜啊——”
“呵呵,太后难得钦点一次鸳鸯,东平国公有福啊。”
就在迟疑的当口,以褚衰、蔡谟为首的一帮朝臣纷纷开口道贺,更有许多不明底细的中等将官目光灼灼地盯着石青,暗地思量着怎么能把自家族中的女儿许配给对方。年龄如此之少的国公当真少见,不定石氏就是继王、庚、桓之后快速崛起的又一大家,若能与之联姻,当是家族之幸事。
“哦——同喜,同喜。”石青冲围过来的朝臣拱手道谢,继而向珠帘鞠躬道:“微臣却之不恭,只得有劳太后操心了。”
朝堂之上喜气洋洋,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上至会稽王司马昱下至九卿下辖之微末郎中,或明或暗地向石青道贺示意,其中唯有一人例外。这人乃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扬州刺史殷浩。
殷浩眼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他一手策划了开局,却没能把握到结局。事情若照此发展下去,石青这个北方流寇在大晋的地位反倒要凌驾于他之上了,殷氏的崛起之途眼看又多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令殷浩更为恼火的是,此次朝廷封赏甚多,对王羲之、荀羡等北上王化人士的家族无一遗漏地给予了很多好处,但却把他这个居中调度的首功之臣偏偏给遗忘了。
这是为什么呢?
就在殷浩疑惑不解之际,吏部侍郎中王荟越众而出,向珠帘揖拜道:“太后。扬州刺史殷渊源于中原归附之中居功甚伟,朝廷宜厚加封赏才是。。。。。。”
殷浩闻言一喜,当即竖起耳朵凝神静听。朝堂上也是一静,上百道目光霍然集中到王荟身上。王荟品秩不高,只是琅琊王氏的身份却不容任何人怠慢。
“。。。另,自永和三年始,林南(今日之越南)本地土民不服王化,时有寇首聚众啸傲山野,杀官作乱。五年来,交州(辖地为今日广东、广西、云南一带)刺史部屡屡出兵却成效甚微,此乃交州刺史之责也。朝廷当重新选拨才智之士前往交州,以平林南之乱。殷渊源声名传于天下,既德且能,殊为国之栋梁,微臣一力担保,殷渊源可担纲林南平乱重任。”
王荟话音未落,殷浩脑中嗡地一响,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栽倒在地。王氏这一招好狠,一个既德且能,一个担当重任,就能将他这个居功甚伟的功臣发配到交州去。这是真正的捧杀,明目张胆的捧杀!
懵懵懂懂之间,殷浩下意识地向自己的后台——会稽王司马昱看过去,但见司马昱双目微咪,面孔严整,仿佛没有感应到自己求援的目光。
“唔——侍郎中言之有理,林南之乱也许只有殷刺史这等大才方能彻底平复,只是,北方诸事也很紧要,须臾离不得殷刺史。这可如何是好?”
殷浩听出,褚太后似乎赞同王荟的举荐,只是还有些犹豫。他心中越发忧急,脑中念头电闪思谋着对策。
王荟道:“褚国丈谦恭守礼,贤名传于四方,此等良人当为国所用,实不该远离朝堂。且褚国丈于广陵经营经年,对北方事物甚为熟稔,可为朝廷经略北方。”
蔡谟附和道:“不错。征北大将军虚位数年,褚国丈可以回任矣。”
听到这里,殷浩福至心灵,脑中电光一闪,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疾步而出,冲珠帘一揖道:“王敬文所谋甚善,褚国丈该当回任征北大将军。只是,数年来殷浩为中原归附计,刳肝沥胆,身子虚乏的厉害,如今只想强自支撑着交接了北方事物,便退隐养身,只怕无法前往交州,完成平复林南之事。”
说到这里,殷浩连着呛咳了几声,似乎身子真的极度虚弱。
“这样啊。。。。。。”褚太后喃喃自语一句,却不继续说话。
“殷渊源为国操劳至此,朝廷该当体恤一二,暂不宜遣其前往交州平乱,可让其在扬州刺史任上荣养,待身子大好时再说。”司马昱终于开了口,殷浩是他为制衡以王氏为首的南下世家而拔擢起来的人,无论如何该保一保。而且褚衰复任征北大将军让他很不安,为了平衡外戚的势力,他需要有人在广陵予以牵制。
“也好,殷渊源可继续留任扬州刺史,于任上荣养身体,林南叛乱之事么。。。他日再从长计议吧。”褚太后从了司马昱之请。
石青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喜剧’。鲜卑慕容氏隐忍待机,邺城为恢复元气虚与委蛇,并州张平做着独霸一方的美梦,对大晋忠心的张重华不久就要死去、对大晋毫无感情的新一代即将主导西凉远离司马氏。。。所谓的天下一统、大晋中兴不过是场幻梦。这场幻梦刚刚开始,建康诸公就毫无顾忌地群相追逐幻梦的绚丽,完全忘却了幻梦仅仅是场幻梦这个事实或者当真把幻梦视为真实了。
天无绝人之路,唯人自绝耳。这样的王朝若不灭亡,上天才是真正的瞎了眼!望着眼前上演的一幕,渐渐地,石青感觉不再是好笑,而是愤怒和伤心。这个朝廷与他有着无法割舍的联系,是他的同族先辈缔造的历史存在啊。
散朝之后,怀着郁郁的心情石青出了宫城,“亲卫大队长”高崧和亲卫小队长何三娃迎上来,何三娃告诉石青,阳翟有信使过来,言道朝廷粮船已于元月二十五抵达阳翟,孙威、王龛率领在豫州整编的新军正把粮粟运往各地,以时间推算,可以保证在青黄不接时赈济灾民。信使还捎来一个消息,说是王猛已经过了黄河,正日夜兼程赶赴冀州。
听到这两个消息,石青精神振作了一些。只要挨到夏粮下来,邺城从饥荒中喘过气,到时是走是留可就完全由他自己做主了。“来的人是谁?走,回去见一见,聊一聊。”
朝会时和石青同样阴郁的殷浩却没石青的好运气,此时还没有从郁闷中舒解过来。经过适才的朝堂会议,即便是先前不知内情之人也看清了殷浩的处境,纷纷与他拉开距离。殷浩孤零零地走在御道上,意兴索然,只想就此退隐山野,再不过问政事。只是下了几番决心,他终究舍不得抛下权位,去博取那些空泛泛的虚名。
出朱雀门的时候,人影一闪,王彬之靠近过来,揖手向殷浩招呼道:“大人。彬之从广陵回来了。”王彬之没注意到殷浩的萧索,指着秦淮河上的一艘渡船,道:“彬之从广陵带来的人都在船上,如何安排请大人吩咐。”
“唔?”殷浩瞿然一惊,恍然醒悟到自己先前思谋刺杀石青、搅乱中原、兵临邺城是何等的可笑,所作所为不过是给他人作嫁衣裳罢了。自怨自艾了一番,一股强烈的忿恨不甘突然在殷浩心底蒸腾而起:殷某为何要做他人的嫁衣裳?殷某难道就此罢手听之任之吗?不行,绝不能任王氏这般欺凌,绝不能让褚衰安安稳稳地收取殷某付出的辛劳。
目中厉光一闪,殷浩低声对王彬之道:“道生不知道吧,褚国丈回任征北大将军了,以后北方事物尽皆有褚国丈担纲了。”
“哦。是这样啊。”王彬之并不是很吃惊。
殷浩没有在意王彬之的反应,恶狠狠地说道:“殷某呕心沥血,欲为朝廷平复天下,谁知此举遭到妒恨,为打压殷某,朝廷诸公罔顾大义,置收复中原大业于不顾,意欲怀柔石青,缓缓图之。诚实为误国祸民。殷某不甘中兴大业毁于无知竖子之手,有意行险一搏,道生可愿助我?”
王彬之沉默片刻,随即点头应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彬之必定尽力而为。”
殷浩赞许地点点头,向四周环视一眼之后,又复向王彬之凑过去一些,压低声音道:“殷某打算让道生走一趟蓟城,将石青被羁押在建康的消息禀告给燕王慕容俊知道,就说殷某有意率扬州军北上彻底收复中原,请燕王率兵南下以为呼应。”
“啊?”王彬之大惊失色,忍不住质疑道:“大人,褚国丈不是已经回任征北大将军了吗?大人又如何能领兵北上中原?”
“殷某想要的只是燕军南下。燕国和邺城彼此视作大敌,相互提防之心极深。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慕容俊绝不会放过打击邺城的良机,定会率燕军南下。哼哼——”
殷浩冷笑两声,厉声说道:“中原战火再起,四方必将糜乱,到时殷某倒要好生瞧瞧褚衰如何失措,倒要好生瞧瞧朝廷诸公是否有脸面督请殷某重新接掌北方事物。”
王彬之踌躇片刻,当他意识到自己和殷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点时,便重重点头应承道:“大人放心,彬之这就乔装前往蓟城,定要说得燕王出兵才是。”
三十二章上党风云
“伯父大人。 **!*汝意欲借刀杀人害死我父么!”蒲坚初生牛犊,怒视蒲健,大声疾喝。
蒲健拍案而起,厉声斥责:“忤逆子,好生可恶,目无尊长,以为国法家规虚设乎!来人——拖出去重责三十鞭!”
“好威风,好厉害,伯父大人也就只能欺负我等孤苦之人了。”嘿嘿冷笑数声,蒲法突然双臂一抬,掀翻面前案几,一拔环刀,挺身而起,怒喝道:“谁敢动手!”
永和八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蒲健召集部落众人会议,商量布置春耕事宜,会议之上,蒲法、蒲坚兄弟突然发难,揭出蒲健斩杀邺城使者之辛秘,直言蒲健之举是借刀杀人、谋害蒲雄之计。蒲健矢口否认,反过来指责两兄弟狂妄忤逆。双方相互谩骂,各不相让,直搅得会议中断,与会之人大多神色暧昧地躲在一边看热闹。
蒲健妻舅强平加入战团,联手蒲健指责蒲法、蒲坚兄弟心怀不轨,意欲谋反;蒲健之子蒲苌指挥一彪亲卫上前意欲捉拿蒲法、蒲坚兄弟。两兄弟早有准备,吆喝一声,小耗子率一支卫队杀进来,趁蒲健没有防备之机,保护两兄弟退回本部营地。
至此,双方彻底撕破脸,兵戎相见。
二月初三,蒲健发酋长令,在左近各部征集了两千五百名青壮围攻蒲法、蒲坚营地,蒲法兄弟力单势孤,麾下只有几百人丁,岌岌可危之际,蒲氏第代代人物、蒲健叔父蒲安突然率本部人马赶来救援,接着洛阳人士梁安、京兆人士王鱼也倒向蒲法、蒲坚阵营,各带几百子弟仆佣前来救援。
二月初六,双方在泫氏县(今山西高平市)西北的丹朱岭大战一场,却是各有损伤,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二月初七,闻报岭南发生战事,丹朱岭北边的冯家堡少堡主冯鸯率两千五百堡丁赶来查探究竟,得知是枋头氐人内部失和,便自荐为中人,为蒲氏子弟从中说合。
蒲安、蒲法一方欣然同意,蒲健虽有不甘,然眼见部落即将四分五裂,最后也只好同意议和。二月初八,蒲健命令长子蒲苌留守营地,自己则在强平的陪同下前往冯鸯的营地,打算和蒲安、蒲法议和,谁知一入军营,冯鸯即刻翻脸,勒令部众擒拿蒲健。蒲健、强平率部强行突围,乱战之中,各自殒命。
冯鸯一不做二不休,斩杀蒲健之后,即刻联手蒲安、蒲法,向蒲苌营地发起突袭。蒲健一死,原本看好他这一方的辛牢、鱼遵相继哗变,蒲苌控制不住麾下人马,大败而逃,冯鸯、蒲安、蒲法率部追击,两日夜间蒲健嫡系尽皆溃散,屯耕在泫氏县一带的两三万枋头旧人归顺蒲安、蒲法一方。
二月十二,枋头各部人马齐集丹朱岭南,重新会盟,推举蒲安为枋头部氐人酋长。
“。。。。。。蒲健,心狠手辣,为一己之私,无尊长血亲之念,施借刀杀人之计,桀纣之辈焉能为我等之酋,是可忍孰不可忍。。。。。。”
蒲安苍老的声音在阳坡上回荡,枋头旧部头面人物无一遗漏地到场,各怀心事地聆听;对他们来说,蒲健、蒲安哪一个担任酋长并无很大区别,他们感兴趣的是,兵变一事其中蕴含的意义:原来邺城来使招降了。。。。。。原来蒲雄活着,还在邺城担任着职务。。。。。。原来冯家堡和蒲安、蒲法两部早有默契。。。。。。
与会议诸人关心的不同,阳坡东侧一座不显眼的小帐里,四五个人正围着一张舆图紧张地谋划着。舆图是简易的上党地形图,平摊在案几上,皇甫真、伍慈、蒲法、冯鸯各据一方,四个脑袋凑到了一块;窝盔紧蹙双眉站在一旁,不时探头向案几上的舆图瞄上一眼。
窝盔没有去轵关送信,为麻秋招降张遇的豫州军残部。皇甫真告诉他,与其单纯依靠韩氏的关系招降,不如先把张遇逼入绝境然后再拿出韩氏的书信予以招降,如此软硬兼施,效果应该更好。
窝盔认为皇甫真说得有道理,就留了下来和皇甫真、伍慈一起谋划,商议出一个彻底颠覆上党郡的计划。
计划第一步是以蒲雄的名义招降蒲法、蒲坚兄弟,以推举其为酋长的代价,暗中结纳蒲安;同时联络冯鸯,暗中招降了冯家堡。
第二步由蒲坚兄弟向蒲健发难开始,挑起枋头旧部内讧,然后冯鸯以中人之姿介入其中,设计击杀蒲健,帮助蒲安、蒲法夺取枋头旧部控制权。
第三步是以蒲安、蒲健和冯家堡的名义分别派人前往壶关求援,或说冯家堡试图兼并枋头而策动内乱,或说蒲氏子弟为争夺酋长之位反生叛乱,将泫氏形势说得混乱不堪异常恶劣,引诱张沈前来调停;然后擒贼先擒王,几方合力一举击溃或诛杀张沈,夺取长子、壶关两地控制权,断绝轵关、太原之间的联系,然后逼迫陷入绝境的豫州军归降。
计划的前两步进展的很顺利,击斩蒲健、夺取枋头控制权、重立酋长整合旧部这些预定目标皆已达到,第三步也已经展开,代表‘蒲健’、蒲安、冯家堡的信使先后赶到壶关,向张沈求援,督请他出面解决公道。张沈不负所望,闻报后即刻率领一千五百并州军离开壶关,往泫氏县而来。然而就在这时,连番出了两个意外。
一个意外是,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还是其他原因,即将进入泫氏的张沈突然转向,先到长子去了一趟,又在长子调集了一千五百人马,这才南下泫氏。
张沈虽然增加了一千五随护兵马,然而单是这个意外并不会令人担心,猝不及防之下,三千并州军铁定不是枋头和冯家堡联军的对手。让帐内诸人不安的是另一个意外。
这个意外就是突然冒出来的搅局者库褥官伟。
泫氏东部边缘、太行山西麓、壶关以南、轵关以北这一片广大的丘陵地带,聚集了许多天不管地不收的汉人山民和各种杂胡,鲜卑人库褥官伟就是这一带的霸主,是这伙人的首领,也是和冯家堡齐肩的上党郡两大地方势力之一。
枋头氐人部落人心散乱之时,有人暗中投靠了库褥官伟,蒲健、蒲安刚一发生火并,消息很快就传到库褥官伟耳中;得报之后,对枋头人丁早就垂涎三尺的库褥官伟二话不说,急忙聚拢了四千余人马赶赴丹朱岭,试图趁机在枋头部落培植出一方附属自己的势力。
若是单单对付库褥官伟,冯家堡和枋头联军并不在意,好巧不巧的是,探马回报,库褥官伟翻过铁佛岭,距离丹朱岭还有四十余里时,张沈也会合了长子守军,逶迤南下,眼看着双方就要同时到达丹朱岭。双方人马加起来计有七千余,这可不是冯家堡和伤痕累累的枋头人马能够一口吞下来的;若不能一鼓作气地击溃张沈,一旦缠战下去,冯家堡和枋头联军有败无胜;不说张遇的豫州军两三日间就能赶到,单单上党郡几十个小坞就也能凑出好几千大军增援张沈。毕竟,张平、张沈父子在上党郡经营十数年,地方上的关系人脉十分深厚。
“诸位。事急从权,先前的方略需要做出改变了。”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