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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勉强算是‘骑兵’的人马认准一个方向,在黑夜中懵懵懂懂往前赶,第二天天光大亮之时,司扬、李历等人发现,他们不仅追丢了燕军,甚至不知道身处何方,四周的环境看起来极为陌生;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他们迷路了。
迟疑了一阵,太阳跃出了地平线,给他们指明了方向,司扬命令队伍继续北上。这时候他想得不是跟在燕军身后突袭破敌,而是如何与己方主力人马会合,争取参与对燕之战。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历经千回百折,希望依然渺茫,可在不经意地回首间,却霍然发现目标就在眼前。经过一夜折磨,司扬死了突袭建功的心,可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燕军却突然出现在眼前。
一行垂头丧气的骑士向北行了二十里不到,东北方一阵大响,两支人马一先一后一追一逃冲了过来,在前面逃得人马只有一两百人,后面追赶的队伍却连绵不绝,看不到尽头,也无法估猜有多少人马。不过,在后追赶的人马旗号司扬、李历很熟悉,正是他们一直追赶的燕军;前面逃得人马旗号他们也熟悉,并且不仅是熟悉,看到后还有些奇怪,因为那是石赵的制式旗号。石祗死后,世间怎么还有石赵的制式旗号呢?
逃军的旗号让两人疑惑不定。只是,不等他们想到答案,那支逃窜的人马已然临近,其中有人大喊道:“是新义军哪位兄弟,快!帮忙阻挡一下追兵,保护征东将军撤往安平。”
这句喊声中透露出来的讯息太多了:征东将军是邓恒,原本率幽州军坐镇鲁口;安平是以前的博陵郡治所,位于鲁口正西五十来里处。这就是说他们刚从鲁口逃出来,鲁口被燕军攻占了。
稍一错愕,司扬没有过多地犹豫,一舞长刀大喝道:“李历、何三娃。保护征东将军,训练营诸将士,随某杀敌断后!”
司扬之所以如此快速地做出决断,只因为对方喊的称呼是“新义军哪位兄弟”,他虽然不知究竟,但是明白一点,能这样喊得必定是真正的自己人。随着石青再入邺城,“新义军”这个称呼渐渐被“魏军”所替代,只有青兖老人才会习惯用新义军相互称呼。
请司扬出手救援的是戴施,他保着邓恒出鲁口向安平逃去,快被追兵赶上之际遇上了司扬这支迷途的新义军,当下开口求援。
燕军依照慕容恪的指令紧跟邓恒的脚步相继西来,逶迤成长长一线,只是前锋人马并不很多,司扬率军突然杀出,转眼斩杀了百十骑,燕军势头为之一滞,前锋部纷纷勒住战马等待主力跟上。司扬不敢纠缠下去,率部赶上戴施,一边向安平撤离,一边追问情由。
为了尽量多抢掠些财货,邓恒派遣了大量‘民夫’北上,滹沱河以南一共只留一万五千人马防守,其中绝大多数屯守于鲁口,并在慕容恪突袭之下损折殆尽。如下博县、安平城等,一般只留下三两百关、闭城门的值守士卒,几乎算不设防之地。
几路人马混合一处赶到安平城后,一见安平破败的城池,阻塞的壕沟,邓恒、司扬等人尽皆认为安平城不足恃,必须另找出路。邓恒招呼幽州军士卒嚷着去渡口,渡过滹沱河,会合安国、蠡县两地旧部。
滹沱河渡口距离安平不到十里,一旦赶过去就能脱身,司扬认为邓恒的主意不错,正欲开口附和,却被戴施扯了两下衣袖阻止了。戴施用不能置疑的口吻反驳邓恒道:“不能去渡口!慕容恪绝非易于之辈,既然能突袭鲁口,也可能另遣一支偏师突袭安国、蠡县。如今滹沱河北岸是何情形我等不知,岂能贸然前往。以戴某之见,我等应即刻南下。冀州城有数万魏军,再是安全不过。大伙快走吧——”
这支混合的人马共计四千余,主力是对北边战事茫然不知的司扬部骑兵训练营、立功心切的李历部以及何三娃的两百亲卫骑。另外还有五六百幽州军将士,五六百幽州军又分作三部,一部分是邓恒贴身近卫,不足百人;一部分是戴施暗中联络的心向邺城的幽州军将领及其亲信,大约有两百多人;最后是群龙无首的两百多安平城守军。
邓恒嚷着要到渡口,原本得到了不少响应,包括一头雾水的李历也觉得往渡口逃较为妥当;只是当戴施提出异议,强行指挥众人向南方逃的时候,情况出现了变化。特别是对戴施的身份底细最清楚的何三娃附和着说了个‘好’字后,心向邺城的那部幽州军不由分说,簇拥着邓恒就向南而走。
邓恒不愿意南下,他挣扎着还想向北而去,这时候几匹快马从南方赶过来,却是冀州雷诺部的斥候。斥候告知司扬,冀州军注意到了慕容恪的动向,正赶往下博县以压迫燕军活动空间。
司扬再不犹豫,随即指挥训练营骑士裹挟了邓恒匆匆南下,戴施心思细密,多有智计,临行前督请何三娃和亲卫骑疾速北上,赶在燕军之前达到渡口,渡过滹沱河后烧掉浮桥,向安国、蠡县守军示警后,再去向石青禀报鲁口之变。
。。。。。。。。。
大帐内烛火闪烁,何三娃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前因后果一一详细道出;石青听罢,又是惊叹又有些担心。惊叹的是,临急之际,戴施的反应如此合乎心意,竟似知道他心思一般;事实上,石青此前只向戴施模糊说了下对幽州军的意图,没做过任何具体交代。
令石青担心的是司扬的出现,冀州军很大一部分由义务兵组成,是司扬的老部下;司扬在青兖的地位极高,不是雷诺可以比拟的。他在下博县出现,冀州军的统属很可能会混乱起来,事实上变成了两个统帅,这种隐患足以导致大败。
“三娃子!你安排几个兄弟,连夜从西边中山绕道去下博县传达本帅将令。”沉吟片刻,石青决定尽快调走司扬。“命令义务兵骑兵训练营留在下博县,协助雷诺抵抗慕容恪。命令青州将军司扬和乐陵都尉李历,即刻回转乐陵,沿马颊河一线布置防务,切不可让燕军再行突进乐陵。请子弘大哥转告青州刘征大人,请刘大人尽快先办法妥善安置两河平原生民,燕军此番南下,受累最狠的就是他们了。。。。。。”
“是。属下这就安排传令亲卫。”何三娃很快恢复了原本角色,疾步而去。
大帐里静了下来,石青手柱下颌,盯着烛火的目光闪闪烁烁不停地转动。过了一阵,一阵微风吹来,烛火飘摇中,嬉笑的丁析和满脸凛然的王龛掀帘而入。
石青瞥了一眼,不经意地问道:“二位将军,怎么没继续陪三位客人?”
王龛恩了一声,回道:“那三位客人完全慌了神,急着想找石帅讨主意,不住价催促我和破符代为禀报,我俩吃不住,只好先过来看看。”
三位客人是北上的幽州军主事人秦兴、郑生、王琨。慕容恪奇袭鲁口,魏军没多大感觉,对幽州军来说却无异是灭顶之灾。
鲁口是幽州军根基所在,安国、蠡县之所以能够正面对抗北方的燕军,就是因为背后有鲁口可为依托。而今根基不在,依托全失,安国、蠡县这两座孤城如同无根之草,随时都有湮灭的危险。就算有五六万人马,但在动辄一二十万的燕军面前又算得什么?何况,五六万人马人吃马嚼,消耗不是小数,两座小城拿什么来供给?
鲁口一失,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幽州军除了依附他人以求出路,再不可能独立存在下去了。处于夹缝的幽州军能够依附的对象只有两个,一个是南方的魏国,一个是北方的燕国。燕国是死仇,双方拼杀了十数年;魏国是盟友,眼下正联手抗燕。如此一比较,幽州军能够依附的对象几乎可以肯定下来了。
丁析、王龛两人神态看起来似乎与平日无异,实则两人是在用惯常的表情来压抑心中的兴奋。五六万大军转眼就要落入己方掌控,这等收获无异等于又攻下了一座襄国城,而且这个收获来得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轻易,除了是上天佑护,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想到这些,丁析、王龛怎能不为之兴奋呢!
愈到这种时刻,丁析、王龛愈发地佩服石青的定力。听了王龛的禀报,石青好像没事人一样,白了两人一眼:“汝等着什么急?着急的应该是客人才对。”继而,他忽地一笑,饶有兴趣地说道:“听说心中无主之时,时间拖得越久,人们越是惶恐,三位客人的耐性不知到底如何。且等等看,不要急着安慰。”
丁析噗地一笑,待石青略带责怪的眼光扫过来,他连忙捂住嘴巴,忍了一阵后凑上去嬉笑道:“石帅。这事我总感觉有点蹊跷,是不是石帅早就安排好的?”
“若说这是本帅安排好的,着实有夸大之嫌。不过,本帅确是预料到有这种可能,并因此稍稍作了些准备就是了。”
石青抬起上身,很满意地伸展了一下上肢,呵呵笑道:“我军一旦在幽州开始行事,本帅料定慕容恪不会老老实实循着南下之路退兵,于是勒令雷诺谨守冀州城,不要让慕容恪钻了空子,并密切关注鲁口南部一带,一旦发现燕军潜入鲁口一带,即刻挥兵北上,威胁燕军,防止其扩大战果。冀州城此路不通,慕容恪若用奇兵,最好的路径只有鲁口了。慕容恪以为幽州军和我军组成了坚实的联盟,打击幽州军就是打击我军,突袭鲁口很有必要。另外,突袭鲁口之后,燕军还可能有机会继续突击安国、蠡县,一举切断联军后路,夺取战事主动权。如此好事,慕容恪怎会轻易放过?呵呵,他没想到,我军和幽州军的联手实质上是貌合神离;他更没想到,本帅对他的行动乐观其成。结果慕容恪不负本帅所望,轻易突袭了鲁口。如此,他得鲁口之地,本帅得幽州军人马,各得其所,可谓皆大欢喜。”
丁析、王龛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他们的主帅早就预料到鲁口可能出事,不仅乐观其成,而且暗暗推动,只是盟友幽州军太过可怜了,无知无觉中就被肢解了。
“石帅。属下有一事不明。”
丁析思索着问道:“昨天石帅还说,魏军、燕军、幽州军三足鼎立,北方局势遂稳。既然如此,石帅为何要让幽州军消散呢?”
“屁!那啥三足鼎立之类的都是屁话,没有半点道理。”
石青似乎被勾动什么心思,脸上带着明显地厌恶,忿忿说道:“为了追求单纯的文字美,文人喻事喻理的时候不在乎是非对错,不在乎是不是狗屁不通,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受害。就拿这个三足鼎立来说,三足鼎自然最为稳妥,可若用来形容时事就是狗屁不通。三足鼎是什么铸得,那是单纯的不会改变的铜铁筑得。时事是什么?时事是人心,人心千变万化,随时都会改变,怎么能用铜铁之物相比?三足鼎可稳,三个人,三方势力在一起不仅不会稳固,反而会多生许多变数。不如两方各凭手段各凭本事直接斗来得好。知道不。。。”
说到这里,石青瞪了一眼丁析,佯怒道:“幽州军眼见要与我军合兵一处,从此就是一家人;本帅若不公然宣讲三足鼎立的好处,你说,他们是否会对本帅产生怀疑?所以,就算知道三足鼎立是假的,本帅也要这样说,这样,他们就会明白,本帅是不愿意见到幽州军消失的。汝二人需得牢记,今天的话到此为止,不要传出去生出是非。。。。。。”
五十六章以退为进好处多
“戴施戴行义不负本帅期望,此次干得漂亮之极。 ,还果断地把邓恒弄到下博县,处于我军控制之下。嘿嘿嘿,有邓恒在手,秦兴、王琨之辈岂能翻出大风大浪?”
说到得意处,石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石帅慧眼识荆,随便找个人就这般了得。”王龛、丁析啧啧称奇,没料到从未显山露水过的戴施竟然如此了得。两人暗自忖度,换作自己处在那种混乱中,反应决不可能如戴施那般迅疾适宜。
“石帅!”帐幔哗地一响,鹿勃早蹬蹬蹬大步而入,打断了三人之间的叙话。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向石青行了一礼,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忿说道:“石帅应该料到慕容恪可能会偷袭鲁口,并且乐观其成吧。”
石青拧着眉头看了一眼鹿勃早,点头承认道:“不错!”
似乎没料到石青回答的如此干脆,鹿勃早呆滞片刻,继而愤愤道:“石帅这等行径岂是待友之道!”
“大胆!”丁析、王龛厉声叱喝,按刀而起,只待石青发话,两人就会上前剁了鹿勃早。
石青摆了摆手,注目鹿勃早,截然说道:“自组建新义军以来,本帅待下以信,待友以诚,待民以恩,待敌以仇;行径磊落,恩怨分明,即便敌对之人,骂石青辣手无情者有之,指摘石青品行不良者却无。本帅原本有意视幽州军为友,奈何一相情愿于事无补。鲁口‘民夫’带刃北上,不思抵抗燕军,一心只顾提防魏军,在悦绾手下损折了几千人马,却气势汹汹来向本帅问罪。这样的亦能称之为友?他不以友待我,本帅凭什么献殷勤,提醒鲁口凶险。”
鹿勃早又是悲愤,又是绝望,还有些凄惶,他神色复杂地盯着石青,对虎视眈眈的丁析、王龛视若未见。
之前他已决意投奔石青,但这并不意味他不在意幽州军的存亡,十数年的袍泽之情岂是说丢弃就能丢弃的?如果幽州军败亡于燕军之手,他伤心一阵就会踏踏实实地追随石青;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事实是幽州军眼看就要败亡在燕军和石青共同算计之下,虽然石青说得有些道理,但从感情上,鹿勃早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即便知道弱肉强食世事大抵如此,即便知道冒犯石青后果堪忧;他还是忍不住前来诘责。
鹿勃早一副任你随意摆布的无赖表情让石青很有些烦恼,他放慢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大浪淘沙!有些人,必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有些人,注定会被时代淘汰!对于无辜的追随者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鹿勃早。汝若执意为邓恒、王午尽忠殉葬,本帅可以成全。在本帅心中,无辜受累、失去希望的几万幽州军普通士卒才是最重要的,余子尽皆可有可无。汝好自为之吧——”
听到这里,鹿勃早瞿然一震。邓恒的病容,幽州军一日不如一日的衰败,四分五裂的现状,将领各自的盘算,数万将士黯然无望的眼神。。。。。。。一两年来,幽州军给他留下的诸般印象在心头一一涌现。
是该结束了!早该结束了!
鹿勃早如醍醐灌顶,恍然醒悟。他倒干脆,一旦认清形势,立即翻身扑倒在地,叩首谢罪道:“石帅。鹿勃早错了。石赵以亡,幽州军早就不该继续存在下去了。数万儿郎与其倒在燕军刀下,不如追随石帅,另行闯出一条路来。鹿勃早鲁钝愚昧,看不穿这一点,恶言相向,冒犯石帅虎威,罪孽大矣,请石帅责罚。”
石青粲然一笑。鹿勃早归心对眼下局势实在大有助益。幽州之南、滹沱河北岸一带分布了六万幽州军,短时间内很难完全掌控,有鹿勃早这等威信不低的悍将帮忙,兼并幽州军将会变得容易许多。
“汝以下犯上,犯有不敬之罪,按照军律,需责打八十杖。只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本帅暂且记下,汝需好生戮力以便将功折罪;若是不然,日后再行惩处。”
石青先冷声训斥了一番,见鹿勃早连连顿首叩谢,这才缓和了神色,和声道:“起来吧——时间差不多了,本帅打算见见三位客人,汝且在一旁听候吩咐。”
鹿勃早又叩了三下头,这才老老实实站起身。
“鹿大哥,来,这边坐——”丁析走近前一把挽住鹿勃早。
丁析态度十分亲热,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