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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下自己腰带,用牙咬断缝线处,使劲一撕,从中取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来,双手呈上。
郑和接过信来一看,上边工工整整一行大字:“郑和公公亲启”落款是施进卿,郑和的眉头不由微微一挑。说起来这海盗之中也是藏龙卧虎啊,听这施进卿的名字,他的父母能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当初家世就不会太差,再看这字写得漂亮,此人果然是有些文才的。
这施进卿的父亲是个落魄秀才,施进卿自幼随父习文,其实一身文才也是相当好的,只是后来家境愈发困顿,只考了个童生,连县学都不曾上,就为了生计加入了下海走私的行列,因他识文断字,颇有智略,所以在一次次的海盗火并、吞并当中,始终能够得到首领的青睐,直至最后跟了陈祖义。
施进卿派人干嘛来了?
告密!
陈祖义头脑发热,想要打劫大明舰队,而且在他的一番忽悠下,那些头脑简单的海盗首领们大多深以为然,唯独一个施进卿,当时不曾明言,心中却很清楚:“陈祖义这是疯了!”
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时,也曾经过渤林邦,当时的渤林邦国国王还是麻那者巫里,陈祖义当时归附不久,只是该国一员大将,当时施进卿管理港口,就曾见过浩荡而来的大明舰队,帆樯如林、遮天蔽日,那根本就是一只不可战胜的舰队啊。
明军的舰船可不尽是巨大如城,一样有许多灵活小巧的战舰,这样一支强大的舰队就算是中了计被诱入港口,陈祖义也不可能吃得下。不错,施以计谋,确实有以弱胜强的战例,可是这实力相差也太悬殊了,一千人的队伍用计,能打败一万人的队伍,能打败一千万人的队伍么?
陈祖义这是作死,施进卿可不想陪着他疯。
施进卿本来就是个文人,喜欢安定的生活,从骨子里就没有陈祖义那种喜欢冒险且贪婪无度的性格。当初他投奔海盗乃是迫于生计,如今他在渤林邦做官,只要安安份份地经营下去,荣华富贵尽可享用,何必再把脑袋拴到裤腰袋上?
于是,他就派了心腹,跑到满剌加,向郑和告密来了。
郑和看罢书信,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陈祖义诈降,欲谋我舰队?”
张成道:“是!陈祖义召集各路首领,商议以诈降之法诱骗公公您进港。他不但垂涎于舰队所载的庞大财物,而且希望夺取公公的无敌战舰,称霸南洋。小人是施大人心腹,施大人赴会时,小人就在一旁随侍,陈祖义当时说的话,小人听的一清二楚。”
张成把陈祖义鼓动群盗的话对郑和说了一遍,郑和点点头,道:“嗯,这件事如果属实,施进卿便是有功于国,朝廷自会予以嘉奖,你先下去,候我消息。”
郑和说完,对许浒道:“许大人,先给他安排个地方歇息!”
张成被带出去后,郑和持着那封书信久久不语。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熙童诧异地道:“陈祖义会这般疯狂么?攻击我远洋舰队,怎么可能!”
郑和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是陈祖义真有此意,还是施进卿与他不和,谗言构陷于他,我们都要提起小心。”
夏浔道:“公公的意思是,我们不能主动进攻,要让陈祖义暴露其目的,才可予以反击?”
郑和道:“不错!我大明舰队远来,诸国竭诚欢迎,而非惶惶不安、举国皆兵,皆因我们是和平之师、文明之师,如果抢先动手,且不论陈祖义是否真的包藏祸心。我们冤枉了他的话,固然是我们妄动刀兵之罪,如果没有冤枉他,我们声称他是有心劫我舰队,故而歼其军、灭其国,又有何人肯信?一旦传扬开来,诸国不安,于我大明开海通商,交游万国的国策便大大相悖了。”
夏浔点头道:“公公老诚持国,谋略深远,应当稳妥处置!”
张熙童依旧不相信陈祖义有意对付大明舰队,在旁说道:“国公、郑公公,依我看,这恐怕是施进卿与陈祖义不和,亦或是想借助我天朝之力取而代之。否则的话,陈祖义没有理由自曝身份,主动请降啊!”
夏浔道:“张大人所想,固然可能。不过,陈祖义身为一国之主,这消息是瞒不得人,待我们启程往渤林邦时,当然要向满剌加了解一下渤林邦的情形,介时他的身份还是要暴露,有此一虑,他抢先说明身份,籍以取得我们信任,也是可能的。”
张熙童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道:“我大明舰队武力如此强横,陈祖义与我大明水师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深知我大明水师的实力,竟尔生出抢劫之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夏浔道:“一个人脑残起来,是不需要理由的。”
张熙童纳罕地道:“国公,何谓脑残?”
夏浔笑道:“就是愚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方,已经不可救药了。”
郑和笑道:“国公总有些新奇的词语,脑残这个词用得极好,只是……一国之主也能如此脑残?不只张大人难以置信,我也心中存疑呢,所以才说,虽要严加防备,却也不可贸然听信施进卿一面之辞而主动进攻。”
夏浔道:“一个人坐对位置的时候,通常都能做得有声有色。如果坐到自己没有能力驾驭的位置上时,又有什么蠢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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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0章 地利
第1010章地利
巨舰破浪,浩荡而进,船头大旗在海网》。
大明舰队离开了满剌加,一些商人留在了那里。这些商人没有跟着舰队继续西行,并不能就说他们目光短浅,相反,这都是些有远见的人,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大多是自己家族不具备连续远洋航行能力的人,他们觉得,与其加入远洋淘金的行列,与其它有优势的家族竞争,不如另僻蹊径。
他们留在满剌甲,利用当地廉价的劳力和丰富的木材,建设海港、建造库藏仓廒,开设客栈旅馆、酒楼赌场。大明既然开放了海洋贸易,可以预见,随着郑和船队此番西去,各国商人获悉这一消息,很快就会蜂拥而来。
满剌加是一个重要港口,西洋商人需要在这里停下来,清理、分解货物,以便分船卖向东方不同国家,而他们返程时,也需在这里长驻,等待季候风,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当然也需要消费。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万里奔波,风险重重,所以格外舍得花钱、享受。
因此,在这里经营,未尝不能赚大钱。而这也合乎大明的利益,大明一路西去,会在许多重要的地方建设属于自己的基地,这是第一步,随着交易的频繁,大明海洋船队的不断扩大,将从阿拉伯人手里,抢过海洋贸易的控制权,所以对他们的选择,舰队是十分支持的,并就此与满剌加王进行了磋商,尽可能地为他们创造便利条件。
同时,周满、洪保、周闻、杨庆等人也分别率一支舰队,踏上了他们的旅程,出访不同路线上的国家,探索海洋的边际。然而他们的离开,并没有使得船队缩小,相反,船队更加庞大了,因为不只满剌加,附近的许多小国富商都纷纷加入了大明的舰队,与他们一同西行。
海水蓝蓝,天宇澄碧,巨舰前行,将船后的陆地渐渐化成一抹图上晕染的黛青一般,船队沿海湾而行,一座座小岛就在船队一侧,海鸥飞翔,波翻浪涌。圣堂。
船头,唐赛儿兴致勃勃地欣赏着随船变换,不断翻陈出新的海景,时不时与苏颖谈笑几句。
苏颖自然是熟悉海洋的,可东海与南海风景截然不同,也是看得兴致勃勃。
费英伦像一只丢了魂的老鼠,在舰上上蹿下跳,一会儿他跑到船舱里,看看正跟厨子于师傅悠然下棋的夏浔,一会跑到船头,看看谈笑自若的苏颖和唐赛儿,只急得他抓耳挠腮。
眼前种种迹象表明,明军全无防备,人人都在欢天喜地的等着去受降,可是……那个阴险毒辣的海盗王,真就这么容易主动向大明舰队投降?
费英伦不信,坚决不信,陈祖义那个家伙,可是连做海盗的基本道义都不讲的人呐。
“颖姨,看呐,看呐,水里那是什么?好漂亮,像一朵朵伞似的,还一开一合的!”
唐赛儿忽然伏在船舷边,兴奋地看着湛蓝海水中一群群白色的幻影似的东西问道。
那是一群游荡觅食的海蜇,苏颖自然是司空见惯的,便对唐赛儿笑道:“这东西春生冬死,大者如床、小者如斗,没有眼目腹胃,是一种很古怪的东西,不过用它切丝调拌凉菜是很可口的,也不知此地称之为何物,我们那儿管它叫‘海月’,又叫‘明月’。”
说到这儿,苏颖脸蛋忽然有些发烧,大概是忽然想到了昨夜被自家相公把玩的那一榻明月。
“呜~~~~”船头高杆上的瞭望哨吹响了号角,向舰队所有人宣告:渤林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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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头犁波,浪花飞溅。(《》)
夏浔听到号角声,便走到了船头,一身湖丝直裰,头戴方巾,俨然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商人。
站在最高一层的甲板上,纵目远眺,他看到了极远处已隐隐绰绰显现出港湾的影子,今天的能见度很高。
夏浔闪目又向旗舰看去,旗舰上的讯号正向这边打来,而许浒舰上则马上舞动橙色大旗,向主舰发出了回应,夏浔不禁微微一笑。
旗号沟通完毕,许浒便走到夏浔身边。他一身戎装,四十多岁的年纪,对一个习武的人来说,正是精神、体力达至巅峰的时候,黑红的一张脸庞,气势极盛。
许浒对夏浔道:“这陈祖义乖乖投降就罢了,若他真敢动手,嘿嘿!”
许浒笑了一声,又道:“已经有人预定这渤林邦了,如果拿下此岛,便据此岛经营。”
夏浔没有回头,迎着海风和阳光,他闭起眼睛,陶醉地吸了口气,才问道:“哦,是谁预定了啊?”
许浒道:“是福建的三位大木商,领头的那位是赤忠将军的内弟,他们三人联手,实力极大,又有赤忠这个大后盾,所以郑和公公已经答应了。如今这些人摩拳擦掌,就怕陈祖义不动手呢。”
夏浔笑道:“赤忠那个内弟我见过,确实是个机灵人。旁的商人都是单独竞争,他有赤忠这个姐夫撑腰,还要联合其他两家大木材商,这才是会做人、会做事。”
夏浔指了指郁郁葱葱的海岛,道:“这岛上盛产鸡翅木,花梨木等贵重木材,这三位大商人要是留驻于此,那就发了大财啦。他们要伐木、运木,就得大量雇佣本地山民,只要组织起一支三千人的持大斧的队伍,他们在本地就可以掌握相当大的话语权,等他们发展起来,再掌握了本地的经济命脉和港口,呵呵……”
许浒道:“嗯,南洋诸岛的人吃饭是不用愁的,这里鱼群稠密,甚至不用下水捕鱼,只消在海边用石头筑一道低坝,潮水一退,只管去捡,便有数不尽的鱼虾,山林中又有许多飞禽走兽,一年四季都有各种水果,可是除了吃,其他一切就贫乏的很了。
如此一来,他们想得到各种生活之物,就得用钱去买,要有钱,就得做工,而家里不愁吃饭,用不着象中原百姓一样使青壮劳力下地耕田,要雇佣工人就容易的很,而且价钱也便宜。那几位木材商人都计划的妥妥的了。”
许浒扶着船舷,笑道:“哈哈,这一说,我也开始期望陈祖义对我们动手了,否则怎能出师有名呢。”
夏浔睨了他一眼,微笑道:“恐怕……这里边你也投了本钱的吧?要不然你许大人,怎么会对生意经这么感兴趣?”
许浒脸一红,讪然笑道:“就知道瞒不过国公。”
夏浔哈哈大笑。
这时,费英伦冲上顶层,却被两名士兵拦住,费英伦挣扎着,用他刚学了没两天的威尼斯腔汉语,气极败坏地冲夏浔叫:“夏先生、夏掌柜的,不能、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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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只海鸥鸣叫着在天空盘旋,舰队缓缓驶进喇叭口的港湾,港湾中齐齐整整地停泊着三十多艘战舰,战舰上站满了士兵,这些号称渤林邦国士兵的海盗衣衫并不整齐,只能套了件同样款式、颜色的坎肩,手中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
他们列队站在甲板上,昂首挺胸,努力做出一副接受检阅的模样,码头上黑压压一片人头涌动,渤林邦国的国王陛下陈祖义穿着一身自制的王袍,头上戴着垂旒冠,正在翘首等待。
陈祖义可不是有意僭越,而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国王应该着什么冠服,他的前任没给他留下一套像样的冠服,该国当时还没有冠服制度呢。陈祖义只好发挥想像力,借鉴一些年画呀、民间传说啊,自己拼凑出这么一套国王冠服来。
如果他穿着这身冠服到永乐皇帝面前走一圈,永乐皇帝绝不会龙颜大怒,因为他的所谓垂旒冠服,根本就是似是而非,龙袍绣的似龙非龙、似蛇非蛇,像极了一条蛟。王冠呢,天子衮冕十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陈祖义嫌垂旒多了影响视线,又因常常行船于海,觉得六这个数字特别吉利,于是别出心裁的搞出个六旒。
如此这般,算什么僭越?
虽然陈祖义沐猴而冠,尽是笑话,好歹也是准备了一支乐队担任礼宾的,而这支乐队,也正是他与各路兵马约定动手的信号。眼见大明舰队缓缓始进港湾,陈祖义情不自禁地咽了口气,那遮天蔽日的壮观景象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压力。
这雄壮如山的队伍真的是他能撼动的么?
可是转念想到,这支舰队所载运的无穷财富,想到这些大舰落到他手之后,他就可以纵横东西方不败,他的心一片炽热,贪欲让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色。他伸出舌头,缓缓地舔了舔嘴唇,就像一支择人而噬的狼,嘴角挂上了一抹阴森森的笑意。
“呜~~~~”
眼见舰队已完全驶进港湾,正在缓缓减速,最前边一艘船上,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位身穿白袍,头戴无翅乌纱的官儿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下站在船头,桅杆上的风帆在缓缓落下,侧面的大锚也哗啦啦地下了水……
陈祖义一声狞笑,喝令之下,号角先起,紧接着锣钹鼓号齐放高音,在排列在港口内的战舰突然一齐行动,像狼群似的迅速向前包抄过去,目标正是以郑和战舰为首的那几艘主力大舰。
第1011章 摧枯拉朽
。 第1011章 摧枯拉朽
陈祖义的舰船陡然发动,船上列队等候检阅的海盗士兵也纷纷跑向站位,抄起弓弩、投枪。
立在巨舰船头的郑和笑了,他轻轻一挥手,几张巨大的风帆本已落了小半,突然又全速扯起,堪堪将要入水的巨锚也瞬间停住,锚尖刚刚沾着海面的浪花,就戛然而止。
白天海风是从海洋吹向陆地的,由于这个港弯呈喇叭口状,海风吹入港湾后风力成倍地增强,船上的巨帆被劲风一鼓,整艘巨舰像一只哥斯拉怪兽似的,肆无忌惮地朝前冲去。与此同时,巨舰左右的大舰迅速向左右展开,几十条小型战舰穿插进来,快速向前扑去。
陈祖义欲施斩首战术,而这扑出张开的巨口,却先遭受了厄运。
“呜~~呜~~呜呜~~~~”
明军战舰全部挂起满帆,骤然加速,就那么堂堂皇皇地迎上去,仿佛泰山压卵。
“轰!轰!”
朝两侧展开的巨舰率先发炮了,一座座大炮轮番发出怒吼,炮声震耳欲聋,海鸟纷纷高飞,有些来不及逃不开的,被炮声一震,歪歪斜斜地栽向海面。
陈祖义在岸上大惊,眼下的情形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