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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一进城,城门两侧已经有些知机的官员赶来迎候了,一见他来,马上齐刷刷跪了一地,朱棣也不认得几个,便把战马一勒,扬声问道。
黄真马上起身应道:“殿下,小臣知道周王殿下拘押之处。”
燕王看其袍服,知道是个御使台的官员,大喜道:“头前带路!”
“是是!”黄真马上颠颠儿地跑在头里,燕王一见,忙吩咐道:“给他一匹马!”
当下便有亲兵跳下战马,将马给了黄真,黄真受宠若惊,连忙让那亲兵搀着爬上马去,引着燕王行去。
周王朱鐤一家人关在皇宫以西靠近浣衣局的地方。子女分别拘押在不同的院落,周王朱鐤和王妃冯氏单独一个院落,一间房,一处巴掌大的院落,似乎是隔壁出来的,特意加高的围墙,使得他除了头顶一角天空,什么也看不到。
夫妇二人囚禁于此,狱卒每天除了给他们一口饮用的水,根本不可能打水供他们冼牧,也不可能给他们马桶,给他们清理秽物,吃喝拉撒全在院里,所以弄得院里、身上都是臭气熏天。他们现在还穿着过冬时的衣裳,因为天热,朱鐤就畅着袍子,露出瘦骨嶙峋、满是泥垢的胸膛,蹲在院角儿,摆弄着一株野草。
落到这步田地,他当然不可能还有心思考证草药,何况这也只是一株普通的野草罢了,可他总要找点事做,要不然真要被逼疯了。
王妃冯氏穿着贴身的小衣,这院门都是封死的,每日饭菜都是从底下的小洞塞进来的,她也不用担心被丈夫以外的人看见。她倚着院墙坐着,头部藏在屋檐的阴影下,身子映在阳光下,腿上摊着那件破棉袄,正在捉着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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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太安静了,一直就是这么安静,因为这一带在整个金陵城,都是最荒僻的地方,长长的无法修剪的指甲掐破虱子时那“啪啪”的声响,听在耳朵里,似乎都震得耳鼓隐隐发胀。
外面的一切,他们不清楚。
在云南的那些日子,他们被放逐到莽荒野地里,中原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突然被押解回京的时候,他们在半途偶然听押运的官兵闲聊,隐约的知道皇上把齐王和他抓起来后,似乎又陆续抓了几个王爷,代王被关在四川,湘王全家自龘焚,而四哥……,好象造了反。
可是接下来,他又什么都不知道了,自从进了京师,他们夫妇能看到的,就只有头顶的一角天空,时间久了,两夫妻之间也没有什么话题好说,就这么痴痴呆呆地
过着日子,有时不望着那株野草发呆的时候。他会躺在院子里,望着那一角天空,盼着有云彩经过,那就可以看见一点活动的东西,这个时候,他偶尔会想起他的四
哥……。
朱棚正无聊地摆弄着那株野草,院门“哗啦”地响了几下,朱鐤有些好奇,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今天怎么会有人过来?紧接着,院门儿竟然打开了,狱吏头儿李别走了进来。
周王被关押在这里的头一天,曾经见过这个狱吏,却已不记得他的名字。李别恭敬地哈着腰,陪笑道:“哎呀呀,周王殿下、王妃娘娘,小的人微言轻,一直也关照不了您二位什么,您看看,可让您遭了罪了。小人也是身不由己呀………
朱棚慢慢站起来,麻木地看着他,这么久的关押,他的人和意识都麻木了许多,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有王妃冯氏,因为女性本能的羞涩,赶紧把那件破棉袄穿回身上。
李别一摆手,后边便有几个狱吏跑进来,有的端着盆,有的提着桶,还有人棒着几件干干净净的夏衣,李别诌笑道:“殿下,娘娘,请你们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一下吧。”
“你们……,你们这是……”。
周王朱鐤突然醒悟过来“惶然退了几步,贴着墙壁惊叫道:“皇上要杀我了么?皇上是要杀我全家了么?”
李别想上前又不敢,急得直槎手:“哎呀殿下,瞧您说的,这都想到哪儿去了,绝无此事,绝对不是殿下想的那样,您……,还是洗漱一下,先换件衣裳吧。”
燕军进城的消息李别也知道了,马上就想到他看管的犯人要咸鱼翻身了,他估摸着燕王一进京就得先去见皇上,所以赶紧抢先一步,想先向周王示好。没想到周王如惊弓之鸟,反倒把周王给吓着了。
就在这时,后边一阵嘈杂声响,李别扭头一看,就见一群衣甲鲜明,杀气腾腾的军汉闯了进来,周王朱棚只道自己所料不差,皇上真要动手屠他全家了,忍不住与王妃紧紧抱作一团,浑身发抖。
那闯进来的几个持刀军汉不由分说,便把狱吏们踢到了一边,他们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对蓬头垢面的叫花子,一时也不敢相认,那领头的军汉伸手一抻,又把被他踹到一边去的李别揪了回来,厉声问道:“这两位,就是周王殿下和娘娘么?”
李别还未答话,头戴翼善冠、身穿朱红色蟒龙袍的朱棣便闯了进来,与朱鐤四目一对,两人都愣在那里。朱鐤是绝对没有想到现在本该到处逃窜流亡的四哥会这般
鲜衣玉带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朱棣虽知道老五是被囚禁与此,却也没有想到朱鐤在云南茹毛饮血当了三年人猿泰山,又在金陵坐井观天大半年后,居然成了这副模
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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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互相打量半天,朱棣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就流了下来,他颤声道:“老五,哥……,救你来了!”
“四哥!四哥啊!”朱鐤突然明白过来,他号啕一声,扑过去紧紧抱住朱棣,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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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王不见王
“什么,只能朕一人离开?”
朱允炆又惊又怒,厉声喝道:“难道要朕撇下皇后和太子,独自一人逃生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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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天下已在燕王掌握之中。一家三口,有男有女,是很容易打听的。为了陛下的安全,臣只能安排陛下一人走。当然……。”
罗克敌瞟了眼朱允炆身后那几口装满了价值连城、最为昂贵的金珠玉宝的匣子,淡淡地道:“陛下的贴身内侍可以带上几人,没人在乎他们下落的。”
朱允炆踉跄地退了几步,面色如土,罗克敌躬身道:“陛下,燕王终究是陛下的叔父,天下人都在看着他,对弱女幼儿,料来他也不会下毒手的。燕王已经进城,也许……,很快就要来了,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朱允炆的脸颊抽搐了几下,他沉重地迈动脚步,双腿像灌了铅似的,缓缓掀开珠帘,走进寝宫。
皇后正在匆匆地收拾着东西,六岁的小太子怔怔地站在一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如此慌张。
“皇后……。”
朱允炆望着皇后,颤声道:“锦衣卫只能安排朕一人离开,一家三口,太容易……,暴露了。”
皇后听了,手一软,刚刚提起的包袱又落回榻上,她绝望地看着朱允炆,看到朱允炆一脸的悲怆,神色慢慢平静下来:“皇上,臣妾……,臣妾知道了,燕王可以放过任何人,一定不能放过皇上的,皇上必须得走,皇上……,千万保重!”
说到这里,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自从侍奉皇上,臣妾还从来不曾离开皇上左右………
朱允炆走过去,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水,泣声道:“国运多舛,是朕无能啊!燕王恨朕入骨,朕不能不走,可朕这一走,皇后与太子必定落入燕王之后,皇后冰清玉洁,端庄贤淑,是朕的贤后,今后……,你们可如何是好,朕担心……,你们落入燕王之后,终不得善果啊……
皇后明白了,妈看了眼仍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儿子一眼,眼泪夺眶而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臣妾一身何所足惜,只是……,奎儿还小,他…是咱们的亲骨肉啊…”
朱允炆流泪道:“文奎是太子,他在,燕王何以自处?燕王断断容他不得的,这是命啊,要怪,就怪他不该生在帝王家吧…”
“臣妾……,臣妾明白了!”
皇后颤声答应着,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朱允炆颤抖着手指想去拥抱他们,终于只是咬了咬牙,踉跄着奔了出去……。
寝宫火起,烈焰焚天,远处传来太监宫女们的惊呼,可是他们已经得到皇上严令,谁也不敢靠近。已经换好一身平民装束的朱允炆站在几个棒着宝匣的心腹太监前面,泪眼迷离地最后望了一眼那火势越冲越高的寝宫,掩面奔去。
罗克敌脸上全无表情,他冷漠地看了眼寝宫,热浪扑面而来,炙得脸上发烫,这样的大火中,谁也不可能再逃出来了,他轻轻吁了。气,一摆手,便领着几个影子般站在他身后的人,匆匆离去了。
他很容易就可以寝宫里留下一具身高、年纪与皇帝相仿的男尸,可他没有这样做。
皇上给他的最后一道旨意,是把皇帝本人救出去。他会办的,他会办得非常圆满,尽他做为一个臣子最后的本份。但他不可以做得滴水漏,皇帝的生死,必须是一个谜。他要让新皇帝清清楚楚地知道。人还活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锦衣卫从他们的前身御前拱卫司的时候开始,几任首领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直到洪武末年,锦衣卫整个儿的都被雪藏起来,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衙门。
无可奈何花落去,建父的时代结束了,属于他罗克敌的时代也要结束了。但是他要尽最大的努力,给他的薪火传人流下一份传承、一份衣钵,不只如此,还要给他铺好一条路,一道锦绣前程。
不管你燕王是“靖难”也好、“除奸”也罢,你侄儿的皇位换了你坐总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你最担心的,就只能是你的前任不是死了而是下落不明,你不知道他何时何地就会冒出来,号称他才是大明的真正拥有者,你又不能大索天下,甚至要让所有人都认为他真的死了,那么,你就需要鹰犬,需要一群暗夜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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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比锦衣卫更合格的鹰犬、更合格的暗夜守卫么?
身后,烈焰焚天。
罗克敌的心中也燃起了一团火,一团希望的人…
朱棣扶着朱捕走出牢房,后边跟着喜极而泣的周王妃和她的子女们,只有周王次子。那位诬告了父亲,却没有得到朱允炆封王的承诺,反而一起被关起来的二王子畏畏缩缩的走在最后面,父亲获救了,可以重新做回周王,可他却不知道,今后自己该如何自处。
忽然,朱棣站住了,街上很多人都在望着同一个方向指指点点,他也不由自主地望去,紧接着周王朱捕也扬起了脸,眯着眼睛向远处望去。
东南方向,火舌扶摇直上,上承烈日,浓烟滚滚中,热浪夹杂着许多灰烬在火舌之上不断翻滚。
皇宫,那是皇宫,是内宫的方位。
朱棣的心神随着那升腾的烈焰也飞腾起来,飞上云宵,俯视八极,他知道,最后的障碍也消失了,从现在起,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方孝孺府中,假山石上,方孝孺扶着石山登高远眺,望着帝宫起火的地方,老泪纵横。
最后的时刻,他没有守在皇帝身边。从昨天燕王围困京城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府门,皇上没有召见他,他也没去见皇上,他没脸再去了,虽说朝臣们在朝堂上对他的弹劾痛骂他可以怒不可遏地反驳,可他实际上却是色厉而内茬,朝廷落得今日局面,他知道,自己难辞其咎。
正流着泪,一队兵丁破门而入,家丁奴仆们慌忙逃开,方孝孺缓缓转过身,见一个家丁正畏畏怯怯地指着他,然后,一位披甲将军松开被揪住衣领的那个家丁,冷笑一声,指着他道:“把这老贼,给我抓起来!”
都察院,吴有道大人遥望宫火起情形,捻须一叹,对左右十几位文臣道:“宫中火起,燕王殿下必定前去探望,我等……,前去拜见吧。”众官员纷纷点头,随在吴有道身后,向皇宫走去。
皇部尚书茹常府上,茹尚书扶着梯子倚在房檐上,眺望着远处那条火龙,轻轻叹了。气:“皇上若不去,这满朝文武是殉旧主还是保新主,终是一件羞难皮的事。皇上最后,倒也刚烈了一回。龙驭上宾。免了满朝臣子们的难处!”
他倒退着,一步步从梯子上下来,掸掸袍袖,从容吩咐道:“备轿,去午门!”
通往皇宫的御道上,来了一支特殊的人马,同已经在御道两侧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燕军普通士兵不同,这支人马肩上都系了一条披风,一条内红外黑,隐绣飞龙的披风,策马驰来,如云扬空,显得异常威武。
他们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门前停下了,燕军士兵并未闯入各个衙门,他们只是在御道两侧布下了岗哨,而各司衙门虽然都敞着大门,衙门内的官员胥吏、仆役侍卫,也都安份守己地待在里面,呈现出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口这是一种合作的姿态,他们已经等着被接收了。
衙衣卫衙门也不例外,大门洞开,只是本该守在两头石狮左右的带刀侍卫,也与其他衙门的侍卫一样,移到了大门内侧,把外面的天下,都让给了燕军。
这支奇怪的队伍在衙门口儿一停下,站在门内的侍卫便有些惊慌,他们下意识地按住了刀,却没有勇气拔出来,然后,他们就看到那些飞龙披风们簇拥在最中间最前面的那个人,竟是他们的旧相识,杨旭杨百户。
“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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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叫出来,声音只在喉咙里咭哝了一圈,夏浔向他们笑了笑,他们绷紧的肌肉马上松驰下来。他们并不蠢,既然看到了夏浔,当然知道这批人到来的目的,不是要血冼锦衣卫。
王见王的大场面,不会影响他们这些小虾米。
“大人呢?”
夏浔站住脚步,向门口的侍卫亲切地询问,就好象他还是锦衣卫的一个百户,只是像从前一样,到衙当值。
于是,那侍卫也很自然地应道:“回杨大人,罗大人正在后衙相候。”
夏浔点点头,举步走了进去。那一队系着飞龙披风的侍卫都按刀跟入,每过一道门口,都有两名侍卫停下,加入警卫的行列。
后衙,那座月亮门儿,青砖漫地的平整路面上,野草青青,门户和庭柱依旧是漆面盘剥斑斓一片,不过从那月亮门儿看进去,却是草木繁盛,鸟雀欢鸣,自有一股勃勃生机。
夏浔轻轻举起手,依旧跟在背后的一队官兵立即站住脚步,夏浔拉住颌下系着披风的丝带轻轻一扯,披风便顺肩滑落,未等披风落地,跟的最近的一个侍卫便一弯腰,把披风挽在了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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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又轻轻摘下佩刀,交到那人手上,便举步走进院去。。)。
第407章 克敌之殇
“院中站着两个人,左边一个就像一个随时准备迎客哈腰的店小二:。肩头总是习惯性地塌着,脸上带着些卑微的笑容。右边一个脸庞方正,一身浆洗得笔挺的青袍,好象一个古板的乡下私塾先生。
只是看在曾经亲眼见过他们身上的夏浔眼中,却有一种完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