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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连忙双手呈上,朱元璋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若无其事地道:“天子,掌天下之事。驾下武,各有所司。这样的小事,根本不需要天子过问,上一次,已经破例了,这一次,你不要管。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应天府如果连这么小的一桩案子都处理不了,还需要天子话,他也不用干下去了。”
朱允炆恭声道:“是。”
双手接过奏章,回到御案前正身坐下,朱允炆提起笔上,回头看了眼阖目养神的祖父,只得犹豫着在奏章上批下了三个大字:“知道了。”
朱元璋很生气,只是他的孙子没有看出祖父的怒意罢了。年岁渐老,朱元璋已不复当年的锐气,轻易也不动气了,但是这一次,他真的有些怒了。这个甚么杨旭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吗?对偌大的天下来说,这事屁也不是。可是就是有人三番五次把它捅到御前。
上一次是山王府,这一次是国子监,这说明这件事已不是区区一个秣陵镇乡民族众之间的纠纷,双方背后都有人,在用权说事。最可恶的是,徐增寿也好,这些太学生也罢,简直把天子视为玩物了,一个用蒙的骗的、一个捧起天下大义的牌牌,试图左右天子,视皇帝为傀儡么?
朱元璋暗暗冷笑:“以为我朱元璋老了?什么魑魅魍魉小妖小鬼都敢蹦跶出来了,你们就折腾吧,朕倒要看看,你们能把国法民意,挟持到哪儿去!”
他的一双老眼微微闪过一抹凌厉无匹的杀气。
“就这些?”
听夏浔说完了要他办的事,萧千月微笑着问道。
夏浔也微笑道:“这些,已经足够了,不是么?”
萧千月点了点头,他现在真的有点佩服夏浔了,大人没有说错,此人确实了得,从这些方面着手,就不信杨家没有甚么把柄,纵然真的没有……,锦衣卫说他有,就一定也能找得到,要整治这群小丑,这些手段的确是够了。
夏浔道:“以前,是我陷入魔障了,总想和对方论出个道理来。大人说的对,只要达到目的,什么手段不一样呢?现如今,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
夏浔也知道,这一来他是重新又绑回锦衣卫这艘破船上了。可他本来就有锦衣卫的身份,这是摆脱不了的,而这次罗佥事虽只露了一面,给他的心理压力却太大了,让他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罗佥事根本不提对青州诸事的疑惑,也不问他擅自回乡的理由,单刀直入,反奏奇效,夏浔一直以来做的种种准备全无用武之地。
“少爷,应天府的公差又来了。”肖管事紧张地跑进来道。
夏浔和萧千月对视一眼,举步走出门去。门外站着的还是上回那两个捕快,歪眉吊眼,皮笑肉不笑地取出一张堂票:“杨秀才,恭喜啊,我们大老爷还要请您去一趟。”
夏浔还没说话,萧千月便走了上去,淡淡地道:“你们回吧,他不用去。”
两个公差一愕,登时瞪大眼睛,怒道:“抗拒拘传,该当何罪,你们知道吗?”
萧千月翻个白眼儿,冷冷地道:“不好意思,杨旭是在京、在职的军官,若有人举告,当由五军都督府受理,你们应天府,不够格儿!”
第141章 丘八问案
两个公差听了便是一惊,直到萧千月亮出锦衣卫腰牌。他们才真的信了,收了堂票,讪讪地离开。
夏浔也有些惊讶,一是他没有想到明朝也有军事法庭一说,现役军人要由专门的法庭审判,地方官府无权过问。二是没想到罗佥事竟然肯公开他的身份,这样的话,是不是以后就不会再差派我去做些卧底的凶险事了?
大明律法的确有这么一条规定,军人犯法,不受地方官府审判。问题是谁也不知道夏浔居然还有一个锦衣卫的身份,两个公差回到应天府衙门将情形一回禀,王洪睿王府尹喜不自胜。
他已经有点快要崩溃了。他是官,是官派系的人,而国子监那些学生背后站着的是士绅集团,官的基础就来自于这个集团,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闻的例子有,但是大部分读书有成的人,都是士绅子弟。
不管是他本身派系的烙印,还是他与黄子澄等官的交情,他都应该站在自己人一边。可是能坐上应天府尹这个位置,就没有一个不看风向、不知圆滑的蠢物,现在这个时代,还不是官集团甚嚣尘上,把武人排挤出朝廷的年代,如果真要认真算计起来,现在朝廷以勋臣功戚为代表的武人集团,实力还在官之上,得罪了他们,他王洪睿如何治理金陵?只怕他是令不出府门,再也管不了事了。
正头疼呢,两个公差给他送来子一今天大的好消息,杨旭是锦衣卫!
王洪睿眉开眼笑”就跟敲锣打鼓披红挂彩送锦旗似的,把状子欢天喜地的移交到五军都督府去了。
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是谁?就是山王第三子,徐库寿徐大老爷是也。
徐增寿上一回和黄子澄扳手腕,五军都督府的高级将领都是知道的”现如今应天府把这状子一转过来,诸位同僚就很默契地把它给徐增寿送去了。
五军都督府的前身是大都督府,统领全**事。洪武十三年的时候,因为大都督府权力太大”在废丞相制的同时,为防止军权过分集,也废大都督府,改为、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分别管理京师及各地卫所。五军都督府各设左、右都督,正一品。
徐增寿就是军都督府左军都督,主管京师驻军。元朝尚右”明朝尚左,他是左都督,就是军都督府的一把手。徐增寿接到应天府尹移交来的状子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些读书人怎么都娘娘们们的”屁大点破事儿,夹夹谷谷的这还有完没完了?
徐大将军怒冲冠,立即把军都督府断事官唤来,要他准备问案,自己要亲自听审。
五军都督府都没有军事法庭,各设左右断事一人”提控案牍一人”但军断事官总管五官断事官,总治五军刑狱,职权最重。其实准确地说起来,夏旭虽然是军人,却是军人最特殊的一个兵种”他是锦衣卫,锦衣卫自己没有内部法庭。
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对外,负责侦缉刑事。南镇抚司对内,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外人最怕的是北镇抚司,他们一旦进去,那就是九死一生,而北镇抚司的人最怕的是南镇抚司,自己人收拾起自己人来,可也一样凶狠至极。
可是南镇抚司总给人一种不及北镇抚司权势大的感觉,一方面是因为北镇抚司名声在外,在大家的感觉里确实更厉害一些。二来,南北镇抚司毕竟是一家人,彼此没有大的冲突,维护还来不及呢,谁会整天的窝里斗?所以南镇抚司名声不彰。
近年来,随着锦衣卫衙门职能的不断萎缩,能撤的有司衙门都撤了,有门路调走的人也都调走了,整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名存实亡,南镇抚司更是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根本没有人了,所以杨旭这案子才由五军都督府审理,锦衣卫毕竟也是大明亲军二十四卫之一嘛。
军都督府断事官衙下没有五司,每司设稽仁、稽义、稽礼、稽智、稽信五个官儿,均为正七品,掌理诸军刑狱。夏浔在状子里被人告得十恶不赦,仁义礼智信各个方面全都占全了,此案又是徐大都督亲自过问,那军断事官吴不杀不敢怠慢,回去后马上把稽仁、稽义、稽礼、稽智、稽信五司主官全给叫来了,头一句话就是:“这个案子,是大都督亲口吩咐下来的……”
仁义礼智信马上一齐点头,心领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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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充站在大堂上,有点懵。
公堂他见过,也上过,可就没上过军事法庭。
四下里站的不是红黑两色官衣,手柱水火大棍的差役,而是披甲戴胄,肋下悬刀,手持枪,杀气腾腾的一群丘八爷,看得人左右眼皮一起直跳。
再往上看,那架势和人家官的公堂也不大一样,宽敝亮堂的公堂上,居然一字排开,摆了五张公案,五套令箭,五副惊堂木,每张桌子后边坐着一个顶盔挂甲的将军,一色儿的大胡子,瞪着两只眼睛,好象吃人的老虎。
在他们后边,又设一张公案,公案后边同样端坐一位将军,这位将军的公案仍然不是最终的主审席位,在他后边,是一张巨大的猛虎下山的屏风,猛虎下山的屏风下边,登高三阶,设公案一张,而那张公案后边,却并没有坐人。
军断事官吴不杀就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不断招来小校耳语一番,就是不见他宣布升堂。原来徐增寿说过,今儿要亲自听审,这边准备妥当了,吴不杀就叫人去促请大驾,可徐增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耽搁了,到现在还没来。
因为这桩案子原告是民,被告是军”所以应天府派了两员小吏来听审,在这帮丘八爷面前,两个小吏没有座位,和那些挺胸腆肚的武夫站在一块儿又不自在,就躲到了一边,等得好生无聊。
夏浔和次正面较量的杨充都站在堂下,冷冷相对,双方苹来的人证都候在二堂以外,等候召唤。再接下,就是双方的亲友团了”彭梓祺、肖管事、小荻等亲人以及乔装改扮成卖果子小贩儿的谢雨雳、南飞飞候在军营外面左侧,右侧则是听消息的杨氏族人以及振臂喊着口号的国子监众学子。
“大都督呢?怎么还不来?这架势都摆了半天了,今天到底问不问案了?”
吴不杀主管五军刑狱,平时见了谁都摆着一张臭脸,阴沉沉的好象别人欠了他几吊钱没还”此刻却急得满头是汗,满脸苦笑地向小校追问。
“来了来了”又一个小校跑来,低声道:“大都督到子,大人可以升堂了。
”
吴不杀扭头一看,果见徐大都督穿着一身便袍”正从屏风后边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向屏风后边吹胡子瞪眼睛”手还打着手势,不知道跟谁打招呼。
吴不杀心道:,“大都督听审,这就可以了吧。后边还有人?大都督后边还有听审的……,那大概只有当今皇上了吧?可看大都督那表情又不像,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徐增寿在猛虎下山图下坐定,一见吴不杀扭头望着他呆”立即向他一瞪眼,吴不杀醒过神儿来,连忙一回身,霍地立起,把“惊虎胆”一拍,大喝道:“升帐!”
这“,惊虎胆”就是惊堂木,只是所用的人不同,上边雕饰的ua玟,醒木的大小,所叫的名称也不同。皇帝使用的醒木称为“镇山河”皇后使用的醒木称为“凤霞”宰相使用的醒木称为“佐朝纲”将军们使用的醒木称为“惊虎胆”;其他官使用的才叫“惊堂木”。
吴不杀把“惊虎胆”一拍,只听“嗵”地一声响,紧接着军鼓震荡如雷,所有将士齐刷刷向堂上一转,甲叶子哗愣愣一阵响,齐齐抱拳,铿锵有力地致军礼道:“标下参见大都督、参见主审大人!”同时堂下持齐的侍卫们齐齐把枪杆儿一顿,运足了丹田气厉喝一声:“杀!”
夏浔和杨充齐齐地吓了一跳,这堂威喊得,也太吓人了吧?
接下来的程序,却和普通的衙门问案没有多大的区别,同样是先问原告,再问被告,各自举证,唇枪舌箭。
杨充侃侃而谈道:“子曰:夫孝,始於事亲,於事君,终於立身。《礼记》说:“是故人道亲亲也,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又有先贤张载有云:管理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风俗,使人不忘本,须是明谱系世族与立宗事法。而杨旭所为,全无敦本睦族之意……”
仁义礼智信五个大胡子违犯军纪的案子倒是审过不少,却从未听过这么多子曰,礼记曰,先贤曰,曰得他们哈欠连天,可后边还坐着大都督呢,只能满眼噙泪地忍耐。
等杨充说完了,吴不杀掏掏耳朵,问道:“那你杨家是怎么处置的?”
杨充声色俱厉地道:“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自然是逐出宗门:他父母教子无方,一同逐出,勒迁祖坟!”
吴不杀问道:“这些事已经做了吗?”
杨充傲然道:“这是自然,我杨家已请出族规,予以惩治。”
吴不杀摊开双手,一脸茫然地道:,“这不就结了,乌蝇爬马尾,一拍两散。从此以后爹死妈嫁人,各人顾各人了,你还来干嘛,有什么旁的事吗?
第142章 秀才遇见兵
第4章 秀才遇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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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充呆了一呆,这才忍着气道:“大人,学生说过了,杨旭身为生员,受圣人教化,却有违孝道,有乖亲情,不知尊卑长幼,破坏纲常名教,不配为圣人门生,为维护纲常,警示大众,应当削其功名”
读书人把功名视做第二次生命,杨充逐人出宗门,掘人祖坟,还要夺人家的功名,真可谓是用心歹毒之极,夏浔这功名得来容易,而且他也自知不可能在科举上继续有什么展,古代的经史子集他根本没甚么研究,他会背几诗,可历史上从仕作官的人没有一个是靠作诗爬上去的,做诗可以扬名,但最终还是要靠做章,真学问。他压根就没想过科举入仕。若不科举,这秀才功名虽有好处却也有限,他并不在乎,所以听了杨充恶狠狠的话,神态从容,并无怒意。
吴不杀听了杨充的话,翻翻白眼儿道:“削其功名?那不归本将军管呐,你该去应天府或者礼部才是。”
杨充气往上冲,忍不住道:“大人杨旭是军籍,正是刚由应天府把案子转到大人案前呐。”
“对啊”
吴不杀两眼一亮:“杨旭是军籍,可他又是生员,我们军的汉子,居然也有人考功名,成了读书人了。”
吴不杀激动起来,与有荣焉地看了杨旭一眼,和颜悦色地道:“杨旭,方才杨充所言,你都听到了,你有什么解释?”
夏浔平静地道:“回禀大人,杨充所指控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杨旭与族人交恶,乃至被逐出宗门,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并非杨旭乖张无礼。”
夏浔把他从青州回到秣陵镇以来的所有事,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说道:“因此上,杨旭才与族人生了嫌隙。本来,囿于自己的身份,杨旭颇想息事宁人,可谁知其后不久,族人便商议修祖祠、建义田,而秣陵镇全族上下百余户,却要杨旭一人承担绝大部分所需钱款。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分明是族人有心刁难,此后,便是杨旭被逐出宗门,父母棺椁竟在不通知本人的情况下,强行迁出祖坟,这不是欺人太甚么?现在他还反咬一口,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杨充抢着道:“大人,将杨旭一房逐出宗门,这是全族父老公议做出的决定。至于他父母棺椁被强行移出祖坟,却非学生祖父所授意,而是族亲父老痛恨杨旭所为,自汇聚起来,做出的行动。”
徐增寿静静地听着,忍不住说道:“纵是族人自行为,总是有失厚道,不近情理。令祖父身为一族之长,虽不知情,难辞其咎。杨旭所为,虽然难免不睦亲族之嫌,从你双方所述,原因却不止在杨旭一方。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杨氏族人所作所为,是否尽到了为人长者、为人亲族的责任呢?如今杨旭已被你们逐出宗门,父母棺椁也被强行迁出,纵有千般不是,这也够了,再要夺人功名,用心何其歹毒?”
吴不杀连忙拱手道:“徐大都督所言有理,杨充,你听到了?”
“徐大都督?”
杨充目光一闪,忽地反应过来,徐大都督,可不就是山王府的三少爷?
杨充虽然有些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