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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云上2-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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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从来没有——志向!”她忍不住问。
“志向?”他耸耸肩。“以前我想学泰伦鲍华,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现在当然不可能,我只想往上爬!”
“往上爬?”她再皱眉。“你已经是腾云驾雾的人了,还要往上。”“我要站在地上时,也出人头地!‘他肯定地,”好像你父亲,名重一时,富甲一方!“”你很贪心,知道吗?“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爸爸奋斗了三十年,白手兴家,你呢?“”我想不劳而获!“他笑着开玩笑。
“离谱!”她摇摇头。“小心你这种心理害了你!”“不会,不会,”他一连串地摇头。“除了重实际,别忘了我也重感情,我会为感情而牺牲一切!”
“这不矛盾吧?”她笑起来。
“的确矛盾,”他们已到了“蜀一”电影院。“不仅矛盾,对着你简直还颠三倒四呢!”
“瞎扯!”她瞪他一眼。
康柏把脚踏车寄在电影院的后门处,只拿下了挂在龙头上的雪涛干。
“这是什么,刚才那川娃儿送的?”他拎到小曼面前。
“什么‘川娃儿’?别这么叫沈欣!”她摇摇头。“我虽不是四川人,生在四川也该是川娃儿咯!何况,沈欣可能比你大!”
“怎么可能,大学生怎会比我大?”康柏怪叫,“我今年二十五岁了!”
“沈欣是华西协合大学医科的,他二十六或者二十七,”小曼始终保持微笑。“你知道手上的雪涛干是什么吗?”
“一种豆腐干?”他问。
“用望江楼的雪涛井水做的,”小曼解释,“那里井水特别清,特别好,连泡的茶都特别香!”
“有这样的事?又不是神话!”他不信。“井水名叫雪涛?倒是香艳呢!”
“不许胡扯!”她白他一眼,即使是白眼,也叫人心悦。“雪涛井底据说是铜质的,平常扔个硬币进去会丁当响的,以前有个名妓叫雪涛,据说为情在此投井而死,后人就以她的名字作为井名。”“所以用那井水做的豆腐干也要美其名叫雪涛干了?”他似乎永远正经不起来。
“不是美其名,是名符其实的好吃!”她斯文地打开一小包。
“试试吗?”他果真拿一块尝尝,一边嚼一边品味,像是入神的模样,也不知他是真心或是假意。
“果然名不虚传!”咽下最后一口,他说。
她看着他半眯着显得很不正经的眼睛,突然问:“你的眼睛不能好好地睁大些吗?”“不能!”他怔一怔,又说,“不能!”“为什么,有毛病?”她奇怪于他的一本正经。
“不——”他靠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我有近视眼,不眯着看不清!”她点点头,心中恍然,正预备叫他进场,忽然发现他脸上可恶的促狭的笑容,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你骗人!”她涨红了脸,形容不出的妩媚在眼波中荡漾。“空军怎么可能有近视眼?你——真坏!”
他被她的美色吸引住了,一时之间回不了神,心胸之间奇异的涟漪一圈圈的扩大,扩大,他觉得仿佛置身柔波,置身云端,懒洋洋、软绵绵地,永远不想移动了。小曼的妩媚,小曼那句好有风情的‘你——真坏’,使他真是——失魂落魄了。
“小曼,”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忘我地抓住她的手臂,“小曼,我——”“哎——”小曼手臂一甩,甩开了他,也甩开了眼中的妩媚,她迅速地恢复了恬适,端庄。“康柏,你怎能——这么没有礼貌!”他怔一怔神,把那飘得好高、好远的魂魄抓了回来。他也发现人们的异样眼光,毕竟——小曼是个保守的大家闺秀,他也不愿惊世骇俗,拉着小曼,匆匆忙忙钻进了黑暗的电影院。
“抱歉,我——情不自禁!”坐在后面的位子上,他长长地透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刚才你有多美!”“贫嘴!”黑暗中小曼的神情他看得不真切,声音却是愉快的,“没有人喜欢听这些话!”
“你是被人捧惯了的金女大校花,成都第一美人,但是——我并不是在捧你,那真是我的感觉!”他认真地。
“说完了没有?”她含笑瞪他一眼,眼波好柔好柔,柔得使人的心都颤了。
“说不完!”他悄悄地握住她的手,她挣一下,挣不脱,也就由他了,那眼波就——更美得似水了。“对着你,每一秒都有不同的感觉!”
“我是孙悟空,能七十二变?”她笑。
“你是水,是水银,是水晶,”他一连串地说,“你透明,你没有固定的形态,你脸上、身上每一个角度都发出不同的光芒,你真使我眼花缭乱了!‘她用力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她心跳得好厉害,却努力保持表面的平静。她的确像一池水,却是一池被他搅动了的水。
“再说一句我就不理你了!”她说得不认真却坚决。
“那么我不说,”他再一次抓住她细致的手。“让我看着你!”他就那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那眼光,那神情,那在黑暗中也亮得耀眼的情,一阵又一阵的涌向她,她的心开始轻颤,她的手心开始流汗,她想逃,她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她像被火在烧着,她——“康柏,”费尽了全身的力量和理智,她才摆脱了那眼光,那凝视,那情。“你来看电影的,是吧!”“小曼,”他叹一口气,自动放开她,对着银幕坐正了。“我不能忍受你了,知道吗?”
她皱皱眉,这是一句什么话,不能忍受?
“我不能忍受你的美,”他说得有些喘息。“对着你的每秒钟我都在激动,像被沸水煮,像被烈火烧,也像被巨浪冲击,连个边也抓不到,小曼,我怎么办?”
“你——发神经吗?”她不敢看他,否则她也不能平静,但——她不能这么快就暴露了感情,她含蓄而保守,爱情没有这快,这么容易,而且——他真有情?他还有金安慈呢!她在保护自己。
“你知道我不是发神经,”他深深吸一口气,“我想把你捏碎,把你吞到肚子里,把你融在我血液里;小曼,我要你变成我的一部分!”小曼努力抓牢理智和冷静,她告诉自己这一刻她绝不能激动,绝不能迷惑,否则——怕不可收拾了!何况,她和康柏还陌生,她不能完全信任他,她要尽全力把自己的感情压到最低点——虽是那么困难,她早就喜欢他了,不是吗?可是她要努力去做!
“康柏,看电影,好吗?”她用极平静的口吻说,“你知道——我不惯开玩笑的!”“你可恶!”他咬牙切齿的漂亮面孔转过来。“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开玩笑,我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你使我害怕了,康柏!”她以极端的冷静来抗拒他的激动和热情,她不想像金安慈般的受伤!
他能随时爱上一个漂亮的女孩,他自己都承认风流,他此时——可是真心诚意?她不能冒险,她情愿不接受爱情,也绝不能忍受变心的男孩!
“云小曼,你逃不了的!”他叹一口气,“你又狡猾又可恶,你在折磨我!”
“我们才第二次见面,康柏!”她冷静地提醒他。
“那又怎样?”他不高兴地,“即使我们才见面,你老早——就在我梦中!”“康柏——”她被逼得更郑重了。“你这样,你这样——只有使我离开,我不能习惯你们空军的——热情!”
“不是我们空军,是我!”他盯着她。“只是我!我看见你就——哎!好吧!看电影!”他摊开双手,再叹一口气,赌气地,使自己面对着银幕。他十分不满意她的态度,他看得出她对他的好感,他是那样熟悉并且了解女孩子的心理,为什么她要装得这般淡漠、这般冷静?她真像传说中的与众不同?
小曼知道他在生气了,却是不出声。她是个太过于小心、太过于仔细的女孩,以至于她连感情的施予也过分谨慎。她是喜欢他的,在他离开的一个月里她不是总是思念,总是牵挂吗?刚才骤见他的一刹那,她不也惊喜,也快乐吗?她——为什么不表示,即使一点点,一丝丝呢?
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压抑感情是件痛苦的事,她却——似乎无可选择似的,她心中一直有个意念,她是云小曼,是同学眼中的公主,是云公馆的掌上明珠,她不能有丝毫差错,她不能给人当话柄,她要加倍小心地保护自己!
然而——过分的保护,是对,或是错?
康柏说了看电影,就专心地对着银幕,再也不转头。他也是个倔强、骄傲的男孩子,不是吗?
小曼有丝儿后悔,她不该对康柏太冷,太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明知道还有个对手金安慈,她不愿用自己的手把康柏推到安慈面前,但——已经弄成这样了,后悔也没办法,她的自尊和骄傲不容许她改变态度——她也绝不是个忽冷、忽热的女孩。如果康柏就此离开她,那——也是天意了!
打败一个敌人也许很容易,但要打败自我,却真是难上加难了!
银幕上的泰伦鲍华是那么帅,那么潇洒,那么英俊,他虽演海盗,仍能令所有女孩子倾心。那一身黑色紧身阔袖的装束,那一手令人羡慕的美妙剑法,那灵活的身手,那含笑上断头台的气度——小曼早从同学口中知道这是泰伦鲍华最出色的一部电影,却看得毫无心绪,不知怎么的,走上断头台的人,她竟眼花得看成是康柏——“康柏——”她下意识叫了一声。哎,怎么了?上断头台的怎可能是康柏?那是电影啊!
他转头看她一眼,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什么事?”他的声音和刚才的激动判若两人。
‘没——有!’她窘迫了,怎么无缘无故地叫他呢?她怎么恍惚得这么厉害?“没有事!”
他再看她一眼,不声不响地又转向银幕。
他——失望得预备放弃了,是吗?他对她再也不热烈紧张了,他甚至不想再跟她讲话—叫、曼低下头,慢慢抚平了裙子,心中懊恼得无以复加,怪不得别人,是她把一切弄得这么糟的!
这是第二次弄僵了,对吧?第一次是舞会那夜在长廊上,幸亏小真和立基无意中替他们打了圆场,这一次——可还有转圜的机会?
一直到电影演完,康柏都不曾再看她,她真是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连电影的结局是什么都不知道。刚才——她真是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哎!怎么说呢?她是没有经验的,沈欣不算,康柏是她第一个男朋友!
戏院顶灯亮起来,他们也随着观众站起来,随着人潮走出去,小曼除了还能感觉到康柏跟在背后之外,他们之间简直没有任何联系了——大概就结束了吧!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深浓的暮色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虽然如此,仍可看见康柏的神色难看,他板着漂亮的脸,一个劲儿跟自己生闷气。
他闷声不响地在戏院后门拿了脚踏车,径自推着往前走,不说送小曼回家,也没有把脚踏车交还她的意思。小曼也不出声地跟在一边,他们这也——算是冷战吧!
沿着总府街边下走,华兴东街益德里的云公馆就在前面不远处,再走下去,她就到家了。她默默地想,到家之际,就是他们分手之时吧!
“问你一个问题,只说一遍,”他突然开口,低沉带磁性的声音仍带着稚气的赌气味道。“你要回家,或是——陪我去吃晚饭!”“你可曾邀请过?”她回答得很好,不伤自尊,又不再激怒他。
“难道要我下请帖?”他脸上又有了笑容。
“至少——该正式些!”她也笑了。心中的懊恼一下子飘得好远,好远。
“云小曼小姐,我能有这荣幸,请你去吃一餐便饭?”他说得像念台词。
“如果我说不呢?”她开玩笑,声音开朗多了。
“那么——我捉你去!”他抓住她的手。
她没有再挣扎,心中一下子充实了,再拒绝、再矜持,岂非和自己过不去吗?
“刚才——为什么不出声?”她仰望着他。那文静秀逸和刚才的妩媚给人有不同的感受。
“我在发自己脾气!‘”他说。
“为什么?”她咬着唇。他该生她的气,为什么要发自己脾气?
“对着你我简直蠢得连话都不会说,我得罪了你,不是吗?”他说得很真诚。
“也不算什么得罪,”她高兴一点,他似乎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小气呢!“我以为—叫尔想到金安慈家打网球!”他惊讶得站住了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天地良心,我完全没想到她!”他举手作发誓状。“我也不会再去她家的了!”
“别这么紧张,”她满意地笑了,“她刚才邀请过,不去岂不太小气?”“小气总比你误会好!”他说得直率。“和我们—起去!”
“我去看她脸色吗?”小曼摇头。
“不会。”他揉揉鼻尖——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她是很有风度的!不仅有风度,而且很洋派,”小曼说,“她打网球,她骑马,她游泳,她做很多男孩子做的事!”
“你呢?”他似乎完全不注意安慈的事。
“我是又土又保守的云小曼!”她说。
他对她挤挤眼,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
“我情愿选择又土又傻的,我受不了洋派!”他说。
“谁信?你天天跟洋人为伍!”她笑着露出细致小巧的牙齿。
“你们十四航空队只有你和‘密司特’两个中国人!”
“我已经请求调回成都了,你不知道?”他半真半假地。
“真话?”她眉毛一扬。
“发誓!”他指指天。“没有一刻比我现在更向往留在成都了!”她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喜欢暂且放在心底吧!
“姐夫说在这儿比在十四航空队危险,”她正色说,“这儿出任务跟你们那边不同!”我不在乎,“他耸耸肩。‘生命有定数,危险也值得,何况——谁能保证我在昆明出任务没意外?也许我这次回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别说,别这么说!”小曼变了脸,急切地阻止他。“我怕听这种不吉祥的话!”“我不在乎,我是百无禁忌,”他坦然地摊开双手。“出任务阵亡,是报效国家,死得壮烈,死得有价值,如果幸运的不死,我就要追寻我向往的一切!’”向往的一切?“她含蓄地问。
“爱情,快乐,金钱,权势!”他说。
她低下头,又走几步才慢慢说:康柏,你追寻的目标和我不同!‘“你追寻什么?”他立刻问。
她考虑半晌,才认真地说:“我本身并不想追寻什么,我只想——我能不能在这国难的时候,为国家出点力!”
他显得好意外,好意外。云小曼,成都市第一流的千金小姐,她想为国家出点力
“我不明白!”他的神色也严肃多了。
“我心里常常有一股冲动,一个愿望有时像火烧我,有时像针刺我,每一次听见学校里那些流亡同学唱歌,我就难受,我就忍不住——想破墙而出。他们原有温暖的家,慈爱的父母,亲爱的手足,是谁使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和他们比,我觉得自己太幸福,幸福得近乎——可恨,可耻,我像生活在一朵软绵绵的云上,舒适、安逸却绝不踏实。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不是受苦难的中国人,我好像被隔开来似的。我不喜欢这种生活,我喜欢忠实些地站在泥土上,我喜欢去感觉真实的生活,和所有受苦难的同胞一样去体验,去挣扎,去奋斗,我一直想参加这时代,这战争的行列,甚至受痛苦和折磨,只是——我还找不到机会!”她说得好郑重,秀气的脸上闪动着一抹令人心折的刚强。
“小曼,”他扶住了她的肩。“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还好得多,你——真的很好!”
他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但脸上那真诚却足以动人,此刻,他不再像那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不再像那在情场、在女孩子堆中打滚的浪子,他看来像一个正直勇敢的军人——不,战土!他是战士!
“不是我好,”她脸红了,怎么说出这一番话呢那是她心中从未对任何人——包括姐姐和家贞透露过的秘密,她竟对陌生的、才见过两次面的他说了!“我相信只要有一丝人性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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