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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悲观主义者。很多人也是。只是很多人是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你太敏感，容易陷入忧伤。把心敞开，你会开朗起来。”荷花使者一片真心。
“可是，如果雨之后还是雨，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小美期许有更完美的答案。
“那我就给窗台披一件雨衣，好让窗台上的薄荷草永远迎着光！”
“好温暖：）上帝派来的使者？”
“本来就是——我是荷花使者嘛！”
“呵呵，差点忘了！那么谢了，荷花使者！”
“（：对了薄荷草，能知道你是哪所学校的吗？”
“南京玄武中学，你呢？”小美不想透露自己学校，顺口诌了个谎。
“华阳中学，在上海。”荷花使者猜测薄荷草模糊了学校和城市，好歹也留一手。
“南京好，六朝古都，金粉银粉。还有玄武湖吧？那儿的荷可比我这里壮观多了。你的玄武中学在玄武湖边上？”荷花使者有意问。
“是啊，当然。”小美根本还没去过南京，答得含糊。
“时间到了，跟你说88！”
“ByeBye！”
隔着两台电脑，木子看到一张被泪水濡湿了的脸。
木子下线。
空气里混合着湿漉漉的尘土味道。草木清香味道。
夏夜的雨来得没有预兆。被雨淋湿的马路，路灯下泛着白光。车影、人影在上面重重叠叠，像一出无声皮影戏。
风清爽爽扑来。小美心情很好，是温软的惆怅。紫霞意犹未尽，兴奋着说要再来——“那些菜虫小虾们，被我杀得片甲不留！”小美只微笑，不言语。木子若有所思，偷眼看小美，小美没反应。
木子在明处。小美在暗处。
木子家有电脑。哥哥高中住校后，家里那台蓝色戴尔理所当然成了木子的最爱。木子父母都是中学教师。他们好像从来不担心儿子玩电脑会影响学业。有时看木子陷在题海里拔不出来，反而劝他上网打一通联众游戏。
木子对电脑的精通，不亚于数学物理。网上流行制作个人主页时，很多网站都有免费空间可以申请。木子在电脑书店翻了半天，回来无师自通创建了自己的“烘培鸡”——“夏日的荷”。
木子喜欢荷叶涟涟的夏日。木子在夏日出生。夏日荷花盛开。
小美星期一起了个大早。和紫霞进门的时候，空荡荡的教室里坐着一个人。
“有没有搞错啊，木子，你也这么早？”紫霞奇怪。木子家离学校几步远，向来掐着时间到。
“难得，难得。”木子嘿嘿一笑，放下英语书，若无其事出教室门。
小美翻开课桌板，发现里面躺着一张纸条。小美心跳到喉咙口，脸不可收拾地红了。小美将纸条攥在手心里，盖上桌板，用余光瞧紫霞。紫霞正津津有味啃她的早点。
小美手心又出汗了。犹疑着是否去一趟卫生间。
小美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去。里面空无一人。小美打开被手心濡湿了的纸条，纸条上有一行字：放学后，学校后面小树林见。署名：木子。
“有没有搞错啊——木子、怎么、传纸条、给我？！”无缘由地，小美生出羞辱感。脑海里映现紫霞灿烂的笑容。
小美不想将纸条留在身上。她拼命撕拼命撕，洁白纸屑雪花一样，融入水中，消失。
小美跨进教室门，嬉笑声读书声响成一片。脑袋木木的坐下，紫霞在耳边说什么也没在意。
小美没去小树林。她想像不出平日里自信满满、正眼没瞧她几回的木子，怎么突然写纸条给她？——因为一起去了趟网吧？那又怎样，当时三人各管各聊天，根本顾不上交流。——因为几天前走廊里他主动跟她说话？更不是理由了，那天她还冷冷回了他一句。
……
小美决计放弃想纸条的事——更不告诉紫霞，怕紫霞多心。
看得出，紫霞喜欢木子。
小美起伏的心淹没在课业里。木子却像换了个人，不再“紫霞、紫霞”地叫。可轮到紫霞和小美值日，木子总是借故留下来，和她俩一起打扫卫生。放学后，若是紫霞和小美不走，木子也呆在教室里，看书做习题。碰到小美解不出题，紫霞也抓耳挠腮时，木子就走过来，解给她们看，很有英雄救美的气概。讲题时，木子对着紫霞，眼睛却扫向小美。小美低着头，看到一双修长白净的手。
木村拓哉。木村拓哉也有一双白净修长的手。
这双手能弹出流水般的音乐。波心荡，冷月无声。
小美又去了几回“夏日的荷”聊天室。“荷花使者”总在。开头一如既往那句：“窗台上的薄荷草，今天心情好吗？”仿佛一个默契的铺垫，接下来的聊天便心无旁骛。
有回聊着聊着，木子突然打出一行字：“薄荷草，喜欢布拉格吗？”
“布拉格？……布拉格之恋？”小美一时反应不过来，脑海里掠过《布拉格之恋》的电影。
“对，就是这个布拉格。卡夫卡式的城市。一直觉得它很神秘，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去那儿看看。听说布拉格的石板路像有灵魂一样，安静得不得了。从旅舍的窗户可以望见卡夫卡墓地。绿色的树。绿色的苔藓。……全都是绿的，绿到让你昏倒！”
“好诗意！一个人在墓地上走不害怕？”小美想像着荷花使者走在通往卡夫卡墓地的石板路上。
“哪里会！那里的墓地像清幽静雅的花园。小叶杜鹃和伏地柏构成点点灌木。紫丁香、绣线菊、野姜花……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夏天，树荫自上而下地笼罩，布谷鸟在什么地方悠长鸣叫，只恐你恋着不肯走。”
“好美哦，你的描绘！”
“那么你呢，喜欢？”
“我喜欢……我的喜欢好多啊，比如日本的京都。那个古城有三岛由纪夫笔下的金阁寺，顶上那只镀金铜凤凰展开灿烂的双翅，永远在时间中翱翔。京都还有个真如堂，秋天，在回廊之间游走，透过纸窗格，可以看到繁华烂漫的红叶……”
“呵呵，你的京都不输给我的布拉格：）还喜欢什么？”木子急欲一探究竟。
“喜欢开小紫花的熏衣草。喜欢有桔梗图案的玻璃风铃。喜欢夏荷盛开的玄武湖。喜欢开元寺的菩提叶。喜欢村上春树。喜欢《悠长假期》。……”
“哇，这世界又多了个小资！还带一点哈日倾向噢！”木子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BB”下线。
圣诞节快到的时候，小美收到一份礼物。紫色碎花图案的包装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一个纸盒。小美不敢在教室里拆，到邮局领包裹也是一个人悄悄去的。小美怕紫霞夸张地大呼小叫。她有预感，这礼物寄自荷花使者。
深夜，紫霞香香地发出轻鼾，小美从床上爬起来，阖上门。阳台里，月色如水。雾气纱一样，一层层，氤氲着。就着月光，小美拆纸盒。这之前，她已无数遍想像过里面的礼物：笔记本？沙漏？菩提叶？玻璃风铃？……都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拆纸盒的时候，小美很平静。
果然被猜中——纸盒里躺着一串风铃！白色紫边的桔梗花开得寂寞美丽。小美笑了，异样的暖意。拨开碎纸，盒底还有一张卡片。小美取出，背面有一行字——
没有金阁寺的铜凤凰，没有真如堂的纸窗格，南京栖霞山的红枫也一样灿烂！祝窗台上的薄荷草，圣诞有个好心情！署名：木子。
——木子！怎么会是木子？！小美惊得手中风铃叮当响。这么说，木子就是荷花使者！荷花使者就是木子！！说了那么多话，聊了那么多天，原来荷花使者就在身边！怪不得、怪不得这几个月，木子总有意无意关心自己！还、还写纸条……
这个发现让小美一阵战栗。脑子瞬间空白。想像不出，第二天、该如何面对紫霞和木子。
第二章只有爱会洗去我的悲伤（1）
在倒淌河水边
晚风吹着树影
安慰着青春寂寞的美
只有爱会洗去我的悲伤……
——浅潜的《倒淌河》，木子最喜欢这首歌
吟风更漂亮了。四年澳洲生活，早将昔日孤高少女，濡染成优雅美丽、青春现代的阳光美眉。对，阳光，没错——Alice Spring和Casurina Beach的阳光，广袤草原和浓密花树的阳光。银白的，碧蓝的，旖旎的，异国的。
小美不无黯然想，那个曾经以为可以灵犀相通的女孩，可能、永远，无法触摸。
“Hi，小美，好久不见！常听小艾说起……”笑闹声里，吟风袅娜走来，给小美一个热情的西式拥抱。
“也听小艾说你呀，漂亮得都不敢认了！”小美笑着递上一份礼物——一套蓝白花纹的骨瓷咖啡杯。
“哇，小美好好！来就是，还送礼物！”吟风欢快接过，眉尖分明透着小美对这个聚会不敷衍的惊喜。
一阵栀子花的幽香，漫过鼻尖。
这个party奢华得像一场美味嘉年华。吟风预定了龙柏宾馆一栋带草坪的别墅。别墅沉静古雅，安静地隐藏在柏树香樟蔷薇丛中，绿意幽深，深深然将炎热阳光挡在墙外。整个下午，五男生六女生端着酒杯聊天吃烧烤。铺着雪白桌布的大理石长桌子上，摆满各式小点心、葡萄酒香槟、新鲜水果和cheese蛋糕。烧烤是澳洲风味的。戴白色高筒帽的异国侍应生，不厌其烦走来走去，手中提着整串烤好的牛肉、龙虾、菠萝、培根、香蕉、玉米、鳕鱼……差不多能想到的，都拿去烤了。
空气里散发着番红花甜面包的香味、咖啡和烧烤的醇味。侍应生来回穿梭，谁的手一扬，便躬身过去，切下一两片烤肉，手势熟练。还用眼神征询：可以吗？见你点头微笑，才满意离去，留下一抹热带情调的欢快。
“七七，坦白交待噢，和学长拍拖到哪一步啦？”
“什么嘛——没影的事，别瞎说！”
“哟，没影就没影呗！脸红什么！”
……
小美喝拿铁，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笑。花园里，两只红脑袋蜻蜓在追逐飞舞。
其实除小艾，小美和眼前笑闹着的七七、阿果、赵照、程然……们都不熟。初中毕业，大家各奔东西。即便同窗都疏于联络，何况隔了四年，又同校不同班。当然来参加这个party的，都考进了不错的大学。大一的快乐和新鲜还写在脸上。
俐牙俐齿的小艾，攻击完七七，目标锁定小美——“要说我们这几个人里，第一个早恋该是小美。小美，别不承认哦！那时木子天天为你买早点、擦黑板……”
“no，no，小美好孩子呢！要说第一个早恋，也该轮到我呀！嘻嘻嘻……”吟风顽皮地举起手来，一脸的明媚。
“好个吟风！从没跟我讲过！坦白，那男生是谁？！”小艾不依不饶，粉拳雨点般打在吟风身上。
吟风故意受打。一个响亮榧子，接过侍应生端来的烤玉米：“好香！你们谁要？”
“卖关子哦，说嘛——”小艾、七七、阿果异口同声。
“烤玉米我要！”坐吟风对面的程然，突然扬起手来。一米八三的瘦长个子，鹤立鸡群。
“呀——该不是程然吧！”小艾看看程然，再看看吟风，作恍然大悟状。
“呵呵。”吟风不置可否。
一桌眼睛扫向程然。程然一脸陶醉啃玉米。
“啊噢——”男女生一道起哄。
阳光从茂密枝丫间倾泻而下。
小美踱步到花园。沿草地向西，有条宽阔的林荫路。一路花香弥漫。
吟风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两个女孩肩并肩向林荫深处走去。
“谢谢哦，刚才为我解围。”
“没关系啦。看你紧张的样子，着实不忍嘛。”
“你跟程然，真的？”
“呵呵。是，也不是。”
“怎么说？”
“呃，那时候……可能吧，程然喜欢我。我呢……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费老师。可记得，教物理的费扬？”
“记得啊——全校女生的白马王子！要说喜欢，可不止你一人呢！”
“是吗？无望又痛苦的师生恋！还暗恋！！当时好嫉妒费老师的女朋友……哈，我那时是不折不扣爱上了别人的爱情！”
“爱上别人的爱情……”小美微笑。想起几年前，那个清高的影子，噔噔噔，摇曳在走廊里，多少女生羡慕！其实并不顺遂。
路尽头，有条通往松林的小径，隐没在浓密野蔷薇中。小美拐过去。吟风跟上。
“木子，初三毕业那年，到澳洲我母亲的别墅度假——其实是疗养来着。你知道，我们两家近邻。木子的妈妈和我母亲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木子住院后，病情时好时坏。医生建议他疗养。我母亲知道了，就打电话给木子妈，说别墅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木子来，毕竟远离都市，空气好，阳光充足……”
“原来、那个暑假、木子去了澳洲！”小美心里惊着，一丛野蔷薇挡住了视线，唰——带刺的枝叶划过脸颊。
“木子走得仓促，我母亲帮他联系了一家做骨髓移植手术声誉很好的医院。这个，木子大概没跟你提起吧？”
“嗯，一直蒙在鼓里。”
“医院很快把木子病情公布到了网上。上帝保佑，几周后找到了和木子配对的骨髓。手术……还算顺利。嗨，这些，不如你自己看吧！”吟风突然不愿再说下去，停住脚步，从手袋里掏出一个日记本。
一个蓝色日记本。硬壳封面上印着似曾相识的歌——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噢，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那不是我送木子的礼物吗？！小美心里惊着，差点叫出声来。
吟风抚弄日记本，沉吟半晌说：“四年前，当木子郑重其事将这个日记本交我手里，要我好好保存时，我忍不住好奇想打开它……可是我没有，我没有破坏木子的承诺！木子有过嘱咐，等你考上大学那一天，完完整整把它交给你……一晃四年。一度我都把它忘了！这次回上海，突然想起，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昨晚躺床上睡不着，终究，我还是看了……你，不生气吧？”
“不，倒是要谢你……”小美感觉嗓子干涩。
“那我就放心啦！”吟风甩甩手袋，一脸完成一桩心愿后的轻松——“要不，我先过去？‘失踪’了那么久，又要挨小艾的香拳了！”
……
一张黑色铁长椅静静躺在茂密枝丫间。椅背上鸟粪点点。
小美头重脚轻坐下去，惊起三五只小虫的不满，它们交头接耳，各奔东西。
空气里散发着沉沉的花香。梦魇般，小美打开木子日记——
第二章只有爱会洗去我的悲伤（2）
6月1日
这是踏上异国土地第一天。
飞机飞临澳洲大陆上空时，从机舱内往下看，一望无际的广袤，和天空一样辽阔。终于抵悉尼机场，外面已星空灿烂。出口处，远远看见吟风在向我招手，吟风妈微笑着静立一旁。这一幕，何其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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