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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座事故-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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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神情同我妈一样。”

“你少侮辱我,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

谁知此际背后一个声音接上来,“就到敝店如何?”

日朗不知恁地涨红了脸,到底还是叫孙敏如找到了。

只见他笑嘻嘻地看着两个女生。

唉,日朗想,假使焦日朗只有十八岁,那还不即时跟了他去。

可是当下日朗只是定一定神,为他们介绍过,然后说:“我与立轩早已约好今晚见面。”

孙敏如并不勉强,客气地送她们走。

范立轩说:“日朗,你交游好不广阔。”

“你且莫理我这些,我们先说你那笔。”

“没有什么好讲,怪只怪自己志大才疏,自私自利,不愿妥协。”

“对方要求那么苛刻?”日朗张大嘴。

“不是对方,而且组织家庭,必须作出若干牺牲。”

日郎低下头,“我也明白。”

立轩说:“多年来我们苦苦经营,已经成功创造了自己的小世界。我们是太阳,众星环绕我们运行,我们则照亮他们,引以为常,不愿做附属品。”

“不能平起平坐吗?”

立轩笑,“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即是西风压倒东风。”

日朗看着天花板,张开嘴,又合上。

“说呀。”

“或者,我们根本不想有一个家庭。”

“或是想得不够厉害。”

“让我们去喝一杯。”

“到舍下吧。”

“可惜天秤座酒馆已经关门。”

谁说不是。

范立轩陪日朗玩二十一点,津津有味,赢了好几百元。

日朗越来越觉乏味,拼命地输,费时拖,一如她应付感情,已经意兴阑珊。

不多久,电话铃响,又不多久,立轩的朋友来接她。

这是日朗头一次见到他,一表人才,斯文有礼,算是人上人,可是范立轩却仍然踌躇。

越多选择,越是烦恼。

把好友送走,日朗松口气。

把双腿搁在茶几上,自由自在,打个呵欠,伸个懒腰。

日朗忽然听到老庄的声音:“太懒了。”

日朗对于老庄神出鬼没引以为常,笑笑答:“你理我呢!”

“老了要吃苦的。”

日朗不在乎,“先甜后苦,也算值得。”

“多寂寞凄清。”

“我早已习惯。”

老庄的笑声继续传来,“可是你命中有一女。”

“走着瞧吧。”

日朗听见老庄叹息一声。

过一会儿,日朗问:“那人,不是孙敏如吧?”

老庄以有商有量的口气反问:“你说呢?”

“去你的,老庄,我再也不要同你说话!”

接着日朗帮母亲搬家。



  







天秤座事故10



10

房东太太要请她们吃饭,日朗不好推辞,在那狭小的客厅里坐了下来,有一碟子炒菠菜非常香甜,日朗意外地吃了好多。

母亲的衣物已经收拾好,用一辆轿车便可载走,家具全用新的,大部分已送到新居。

母女二人没有谈话,各自低着头。

房东太太热心,是真的不舍得:“姚小姐,住了那么久,自己人一样,看着我们家老二与老三中学毕业出来找事做,又教他们写求职信……从来不欠房租,克勤克俭过日子,姚小姐真是好人。”

日朗从来没想到母亲在别处是那样受尊敬的一个人。

“姚小姐,以后有空来看我们。”

掌灯了,日朗说:“我们真的要走了。”

她替母亲拎起两件行李出门。

日朗早已练得力大无穷,一口气朝电梯走过去。

只听得母亲在身后叹口气,“总算离了这里。”

由此可知她并无留恋。

倒是日朗,对房东太太的盛情十分感动。

如果焦日朗有一个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母亲,也许一辈子走不了那么远。

她把母亲载到新家,替她把行李提上去。

那是一幢新厦,光洁明亮,处处透着油漆味,许多单位还在装修。

日朗听到母亲喃喃道:“不可同日而语。”

这已经是欣赏感谢语了吧,这些年来,日朗从未听过母亲称赞一句半句。

用锁匙开了门,把行李拎进去,日朗忍不住四处巡视了一下。

那单位小是小得不能再小,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方向不错,空气流通,一个人住不知多自在。

日朗在心中说:“岑介仁,谢谢你。”

当下她对母亲说:“所有账单我来付好了。”

母亲忽然说:“我也有收入。”

日朗不再客气,“那好,有需要再通知我。”

她取过手袋要走。

满以为母亲会叫住她,给她一杯茶,然后讪讪地问:“日朗,你不再恨妈妈了吗?”那么日朗可以趁势道:“妈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都是环境把我们逼成这样。”那么母女之间的误会从此冰释,像姐妹般融洽地生活下去。

可是没有。

日朗在走廊逗留了一会儿,等母亲唤她,可是没有,母亲已经扭开电视,并在沙发上看起文艺节目来。

日朗只得启门离去。

母亲大抵永远不会软化,她的一颗心已经麻木。

的确是环境把她们逼成这样。

岑介仁拨电话问她:“新居如何?”

“很好,很喜欢。”

“你声音却似闷闷不乐。”

“介仁,你说得对,兵不厌诈,钱不嫌多,一味清高,叫老的小的吃苦,真不是办法。”

岑介仁很高兴,“所以,我们要结婚,其实可以结婚的,彼此终于有了共鸣共识。”

“到了母亲旧居,只见她废物奇多,一只箱于叠一只箱子,像五十年代那种做法。床单被褥似许久未洗——”日朗语气迷惘。

“日朗,日朗,她已经搬出来了。”

“是,是,她现在可以随时洗涤衣物。”

“焦日朗,你能同王首文与孙敏如申诉这种心事吗?”

“咄,关他们什么事?”

“所以,他们地位不如我。”岑介仁洋洋得意。

“假如这样算,那,你的地位还不如范立轩。”

“立轩好像在考虑跟她的伴侣回祖国。”

“英国不好住?”

“不是不好住,日朗,多少达官贵人住伦敦,丽晶公园附近弄间住宅,劳斯莱斯或宾利代步,不知多舒服。”岑介仁又来了,“荷包没有钱,怎么可以说人家地方不好?”

日朗唯唯诺诺,“是是是,多谢指教。”

岑介仁一口气说下去:“念大学没用,你读过吗?平治汽车无用,它当然不会飞!金钱不是万能,你享受过它的功用吗?吃不到的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日朗大吃一惊,“岑介仁,你更年期到了。”

岑介仁回她一句,“始终只有你最关心我。”

他挂断电话。

日朗苦笑,老岑对金钱的态度一向偏激,奇是奇在越赚得多越觉得它的重要。

日朗与他刚相反。

那夜,日朗梦见自己只有十九岁,考取奖学金,正在读书。

放了学,不知恁地,没有回宿舍,在路上逐门逐户敲,“妈妈,我妈妈在吗?”人家来应门,都说不认识。日朗又渴又饥又倦,仍不放弃,终于有一扇门打开了,那主妇正是她母亲,厨房传出烤肉香,但是母亲冷冷看着她,她不敢提出要求,门很快关上。天黑了,接着下起大雨。

日朗的梦也醒了。

她用双手捣着脸。

老庄说得对,是焦日朗不住想回到过去寻找失去的童年与少年的她,同天秤座时计的功用没有什么关系。

她又瘦了。

多喝了一杯咖啡,已经没有时间化妆,她匆匆忙忙下楼去,有一辆车对着她响号。

一转过头去,日朗看见孙敏如。

那张俊朗的脸在清晨特别可喜,日朗身不由己地走过去,稀罕地腼腆,一想到脸上没妆,一定难看,连耳都烧红。

一方面讶异,咦,怎么搞的?怎么回到二十一二岁那般情怀去了?

孙敏如下车来,“早。”

日朗点点头。

“好几天没见你,”他解释,“我猜我得加把劲。”

日朗最怕人家对她好,鼻子一酸,险些儿泪盈于睫,只得垂下头,强自镇定。过了一会儿,咳嗽一声,才说:“去喝杯咖啡吧,不然没有精神开工。”

内心忽然雀跃,老庄,老庄,我要求的,正是这种感觉,这孙敏如就是那个人吧?

焦日朗许久许久没有患得患失了。

一路上他们很沉默。

日朗想问书店生意好吗,可是他根本不在乎赚钱。

她灵机一动,不避嫌地问:“股票市况如何?”

孙敏如有点意外,“你看好哪一只?”

日朗坦白地说:“我一无所知,我一生并无买卖任何股票。”

孙敏如吃一惊,“从不?”

“我不擅投资,亦不喜赌博。”

孙敏如颔首。

“有一个朋友托我问。”

“你若放心的话,开一个户口,我可以替你做。”

这大概已经等于大开方便之门。

“日朗,这些年来,你老老实实,只赚一份薪酬?”

日朗不服气,“我吃用并不比人家差。”

孙敏如笑了。

日朗说:“我有一位朋友,也一味担心我无以为继。”

“那他很关心你。”

“是,但他不尊重我的意愿。”因为岑介仁怕余生要照顾她生活。

没有妆奁,又不擅理财,双手迟早做不动,最终成为配偶的负担,岑介仁的算盘何等精妙,故关怀归关怀,他不会觉得焦日朗是贤妻。

日朗太了解他了。

那天早上,日朗只喝了半杯黑咖啡,她一直呼救:老庄,是不是这个人呢?假如不是,我就无谓浪费时间了,一切从头开始,这样吃苦,是为何来呢?

只见孙敏如看着她微笑,“不知怎的,我有点儿紧张。”

日朗喜出望外,“真的?那多好,呵,不,我的意思是,唉,我也是。”

可是回到办公室,焦日朗又是另外一个人。

所以她越来越喜欢办公,皆因在这方面得心应手,无往而不利。

车子到了天秤座书店,孙敏如邀请日朗喝一杯茶。

那雅致的地方其实是他私人书房以及茶座,挪到大街的店堂来,不但可与众同乐,解除寂寞,且可在公司账目中扣除税项,何乐不为。

难怪岑介仁一天到晚教训她:“日朗,你先要节聚一点钱,否则什么都不要谈。”

一早喝口清洌的龙井,提神醒脑。

孙敏如不惯自己动手,把家里老佣人请了来沏茶。

那女佣白衫黑裤均浆熨得笔挺,想必又另有人服侍,身分相当于第二层主子。

日朗尽情享受这一点点难能可贵的闲情,她轻轻抬起头来,想说声谢,意外地发觉孙敏如正凝视远方。

日朗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他的目光落在何方,一看之下,忍不住苦笑。

只见书店玻璃窗外站着日朗的新同事瑞云,她分明前来找日朗,也看到日朗坐在店内,正在踌躇,不知是否应当与大姐打招呼。

年轻的她穿了一身粉色服饰,在清晨的阳光下清丽动人,难怪吸引了孙敏如的目光。

日朗低下头,再牵牵嘴角苦笑一下。

原来,那人还不是孙敏如,唉,不知还要等到几时去,太刺激了。

焦日朗是下惯决策的人,立刻速战速决,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何必踌躇留恋。

她伸手招瑞云进来。

瑞云一推开玻璃门,孙敏如已经站起来迎接。

他一脸神情是不置信的讶异,像是在说:什么,天下竟有如此标致人物?可叫我遇上了。

在该刹那,他撇下焦日朗,转移了目标。

日朗只惆怅了一分钟,失望了一分钟,以及唏嘘了一分钟,随即恢复愉快的神情,大大方方地说:“来,我替你们介绍。”

这时,反而是孙敏如与瑞云不好意思起来。

日朗问:“找我?”

“是,我老板说今早与你有约。”

“你怎么晓得我在此地?”

“秘书的揣测正确。”

日朗颔首,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事,焦日朗扮演的角色可能只是为着做中间人介绍他们二人会面。

日朗说:“我先走一步。”

瑞云连忙道:“我也有事。”

她尾随日朗返回写字楼。

日朗略为安慰,噫,总算不是轻狂人物。

在电梯中,那年轻的天秤座少女还是忍不住问:“大姐,那位孙敏如,是你的朋友吗?”

好一个焦日朗,不慌不忙,笑容满面,淡淡地说:“孙氏可能是公司的大客户。”

瑞云松了一口气。

天秤座的女性聪明过人,一听即明,不用多说。

那一整天,日朗的精神都不算十分集中。

傍晚,日朗尚未下班,孙敏如的电话来了,日朗猜想他是要交待一些什么,可是说不出口。

他说了两只股票的名称,吩咐日朗什么时候入,什么时候关口出。

日朗亲笔记下。

最后,他问:“瑞云是你的下属吗?”

“不,她在另一部门工作。”

孙敏如沉默了。

大姐就是大姐,日朗忽然轻轻说;“在没有看到更好的之前,我们会以为身边的已是最好,幸亏尚无任何允诺,大可见异思迁。”

孙敏如在另一头深深感动,更说不出话来。

焦日朗好人做到底,“你去好了,不要紧。”

从此又多了一位手足。

半晌孙敏如说:“我们维持联络。”

“当然。”日朗放下电话。

说也奇怪,她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

她伏在书桌上宁一会儿神。

忽然听到一个人惋惜的声音:“你应当争取。”

日朗“嗤”一声笑出来,“老庄,是你吗?我还以为你会了解我。”

“你太会知难而退了。”

“老庄,你我都知道孙敏如还不是那个人。”

“说得也是。”

“你应当早些告诉我,免我浪费时间。”

“我也不十分肯定。”

“你们天秤座人,原来并非法力无边。”

“可是,我们使你们母女冰释误会,互相谅解。”

“才没有。”

“还说没有?”

“不过我们会努力。”

秘书此际推门进来,讶异地问:“焦小姐,你同谁讲话?”

日郎意兴阑珊,“我做得精神崩溃,已染上自言自语症候。”

秘书笑,“这里谁没有这种毛病?”

“不必担心。”

“暂且随他去,先下班再说。”

日朗收拾东西出门,路经街角,不禁抬头朝天秤座茶室看去。

在玻璃窗内,坐着的赫然是瑞云与孙敏如。

人生如戏,今早在室内努力演出的是焦日朗。今晚焦日朗已是槛外人、观光客。

她笑一笑,低头匆匆离去。

回到家,她把股票名称以及行情通知岑介仁。

岑介仁不停地道谢,但酸溜溜问:“你同他,快了吧?”

“什么快同慢?我同任何人都是君子之交。”

岑介仁听她口风有变,不禁大为可惜,“日朗,要是喜欢,就得争取。”

“这是什么话!”

“忠言逆耳。”

日朗温言道:“还不致于喜欢到那种地步。”

岑介仁突然问:“比起当年我同你又如何?”

这种问题在今时今日怎么难得到焦日朗,她应对工夫已经练至第九层,立刻回答:“我记忆不太好,这种事,没有比较。”

“我觉得每次约会,你都很高兴。”

“正确,介仁,你一直是个好伴侣。”

“至少你不恨我。”

“不,我不恨。”

“但是你也不爱。”

“你说得对,介仁,你观察入微。”

岑介仁悻悻然,“然后,每个人都是你的好朋友。”

日朗笑。

“要叫一个女子恨恶,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日朗吃一惊,“这不是你的目标吧?”

“不爱我,至少也恨我。”

“呵,心理变态了。”

“别说出去。”

“最近同谁相处?保不定我一妒忌,就到处宣扬。”

“日朗,太抬捧我了。”

“好好生活,多多发财。”

“我想念你,日朗。”

“我也是,介仁。”

“一定有办法解决我们之间这个死结。”

“是,闲时想想可供消遣,现在我要挂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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