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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记者的提问时应谨记一个原则,除非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任何保留,愿意掏心挖肺的回答,否则随便接腔的结果,往往只是引来更多的问题,尤其是具有新闻价值时,这些记者们经常是契而不舍,至死方休。
大智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想到这下却是误打误撞,让他逃过一劫。
我实在不愿这些记者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但在此刻的情况下又不能抛下大智,完全不顾他的死活,只好挺身而出,学电视上那些经常被记者包围的政治人物般,高举双手大喊:“对不起!”
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我还故意停顿几秒,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把视线自大智身上移开,然後才说:“对不起!这整件事情,警方还在调查阶段,在案情尚未厘清之前,一切都是无可奉告、不予置评。”
我和大智可学乖了,反正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不论记者如何引诱我们开口,翻来覆去就是“无可奉告”及“不予置评”两句话。
虽然这些如狼似虎的记者们暂时是拿我们莫可奈何,束手无策,却仍不死心,不愿放弃,依旧紧迫盯人的围绕在我们身边。
眼见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正在苦思如何脱身之策,忽然闻得一阵熟悉的女声自警局另一侧传来,“请问你是在哪里认识袁小姐的?”
我放眼望去,没有想到佩娟居然也在警察局中出现,她身穿一袭白色衬衫,配上一件紧身牛仔裤,扎著马尾,脸上略施胭脂,肩上还背著一台相机,挽起袖子,手中拿著笔纸,正全神贯注地向那名混混发问,瞧她这个架势,俨然是一副职业记者的精明模样,远远看著她,我的心中隐隐涌现一股莫名的恐惧,发觉自己与她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鸿沟存在。
该名混混似乎对接受记者专访早已司空见惯,极具经验,一点也没有寻常罪犯该有的羞愧或悔意,反而是洋洋自得,正对著佩娟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为了怕被佩娟这初出茅芦,尚在实习中的菜鸟记者一个人抢去所有独家内幕,占尽光芒,其他记者不得不立即放下我们这群完全不合作,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受访者,转移战场加入战局。
那名混混彷佛受到极大的鼓舞,说得更为起劲,正在口沫横飞地高谈阔论,几乎有问必答,简直到了得意忘形的地步,这种人确是最受记者先生女士青睐的类型。
我抹抹额头的汗水,暗暗松了一口气,终於暂时摆脱那群记者的纠缠,方才差点被他们搞到焦头烂额,招架不住。
“咦!”大智指著佩娟,问我:“那不是你女朋友吗?怎会在此出现?”
我还未回答,佩娟却已悄悄离开人群,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我问她:“你怎麽来了?”
“没办法,今天的事件太多,报社临时调不到人手,只好让我出来凑凑热闹,这是我第一次独自跑新闻,终於可以不用再跟在别人後面当跟屁虫。”见她吐吐舌头,又恢复少女调皮的本性,我稍稍安心一点。
她是以见习生的身份在报社里实习,这几个星期下来,不是整天窝在报社内做些接电话、递公文、送茶水或扫地等打杂性质的工作,要不然就是陪著一位资深记者到处乱跑,像个小跟班似的,到了现场只能看不能问,更别说会有什麽机会可以提笔写篇像样的报导。
“你来多久了?”我很好奇,为何始终没有发现她。
她指著那群记者说:“和他们一道进来的,只是刚刚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中,你才未曾注意到我,我有好几次跟你打招呼,你全都没瞧见。”
我问她:“你是故意去访问那个家伙的吗?”
佩娟极为得意的说:“怎麽样?这招声东击西的手法不错吧?正好可以为你们解围,只是没想到他居然那麽健谈,话匣子一开,停都停不了。”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大智突然冷冷的插入一句话:“既然他这麽有新闻价值,你怎麽不继续采访他呢?”
佩娟有些不屑,“他不过是个在街上混的地痞流氓,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哪谈得上有什麽新闻价值。”
“哈哈!”大智不怀好意的嘲笑,说:“总算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你真正的目标还是放在小慧身上吧?”
大智这话中有极明显的挑衅意味。
“你怎麽可以这样说?她是我的朋友,站在我们这一边,刚才她不是还曾帮助过我们吗?”我以为大智是为了保护小慧,有些紧张过度,难免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才会如此敌我不分。
大智点醒我:“可是你别忘了,她同时也具有记者的身份。”
我还待为佩娟辩解,她却冲著小慧问:“你就是小慧?”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但她却直呼其名,似乎是有意要拉近彼此的距离。
大智急忙喊著:“不要回答她任何问题!”然後便故意挡在佩娟及小慧之间。
我责怪他,抗议著:“喂!她是自己人啦,只是想打个招呼,你连这也要防卫,未免做得太过份了!”
佩娟不理会我和大智间的争执,又继续向小慧做自我介绍:“我姓谷,谷佩娟,现在是报社的实习记者。”并递过一张名片。
“佩娟姐姐!”小慧也没将大智的警告放在心上,轻轻推了大智一把,自他身後走出来,接过佩娟的名片,亲昵地唤著她的名字,看来这两个女人根本无视於我和大智的存在。
佩娟问她:“你愿意信任我吗?”
小慧用力的点著头。
佩娟展露微笑,“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警局的。”
我、大智和小慧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你有办法做到吗?”
“让我试看!”佩娟没有正面回答,却迳自向承办这个案件的警员走去,频频与他交头接耳地交换意见,其间还不时朝我们这边比手划脚。
两人洽谈许久仍未有结果,大智不免显得有些心浮气躁,问我:“你看她能成功吗?”
其实我也没有把握佩娟能否说服警员,但我恨大智曾对佩娟不礼貌,因此用极不客气的口吻回答他:“怎麽?刚才不是还当她是敌人,现在又眼巴巴地指望她,你这不是前倨後恭的小人吗?”
我这话说得过份刻薄,大智讪然,面红耳赤,却仍不甘示弱,朝我大吼:“你以为她这麽帮小慧是安著什麽好心?傻瓜都看的出来,就只有你这不长眼睛的白痴才会遭人蒙骗利用。”
我岂容他如此污蔑佩娟的人格,即刻展开攻势,反唇相讥:“对啊!我是笨,否则怎会莫名其妙为你 这淌浑水,不好好在餐厅打工,赚我的零用钱,偏要陪你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还要受一肚子的晦气,简直是自讨苦吃。”
“喂!她是她,你是你,我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怎麽可以混为一谈?”
“是吗?那麽小慧是小慧,大智是大智,就算她真要采访小慧,又与你有何干系呢?”
我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方法质问他。
“你……你……!”大智被我气到脸色发绿,说不出话来。
我俩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对质,小慧忙插进来打圆场,“别吵了,看看你们两个,枉称是好朋友,都是大学生了,怎麽还像是小孩子般的拌嘴?”
“谁教他这个人是非不明,黑白不分。”我数落著大智的不是。
“哼!哼!”大智自鼻孔中喷出冷气,“咱们走著瞧吧!”
“最後终将证明你是错的。”我怎样也不相信佩娟会是奸诈狡猾之徒。
小慧大概受不了我们的争执,提高音量大叫:“够了!你们都给我闭嘴,安静点行不行!”
“谁惹你这麽生气?”
“佩娟姐姐!”不知觉间她竟已回到我们身畔,小慧既惊又喜的呼唤著。
“这倒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才不过离开几分钟你们就闹起内哄,弄成这副德性。”
小慧好不容易找著机会,有个人可以听她投诉,连忙说:“你看看他们,居然在这个紧要关头时窝里反,为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反目成仇,像对斗鸡般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我和大智会闹意见还不都是为了维护这两个女子,没想到如今她们却居然完全置身事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来我和大智是枉做小人了。
大智有几次想问她与警员商议的结果为何,却始终都开不了口,看他心急如焚、左右为难的样子,我心底不免暗笑,暂且放下与大智间的恩怨,开口问佩娟:“谈得怎样?小慧可以走了吗?”
“幸不辱命!”她转身向大智说:“你带小慧到里面的侦讯室去办手续,然後赶快从後门离开,记住!千万别惊动任何人。”
“现在你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吧?”我不免对大智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
大智只得勉强的对佩娟说:“谢谢!”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小慧还想对佩娟说些什麽,大智却不发一语,也不和我们道别,便拉扯著她离去。
“我们也可以走了。”面对大智粗鲁无礼的态度佩娟丝毫不以为忤,我不免有点佩服她的涵养。
我问她:“你不用继续工作吗?”
“主角都走了,还能采访谁?”
走出警局,我充满好奇的问:“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怎麽能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本领,说服那名警察放走小慧?”
“警方这次的诱补过程有瑕疵,他们先骗小慧进入宾馆,要求从事色情交易。”
我不懂这有什麽差别,“那又如何呢?”
她不厌其烦的为我解释:“第一,小慧是受到乔装嫖客的警员搭讪,属於被动的一方,因此并没有露出任何犯罪的意图,第二,警察们为求抢功,操之过急,在那个男人还没现身恐吓取财之际,就先逮到他。”
“我知道了,”我突然醒悟,“所以在这个案子里,犯罪动机及犯罪事实两方面都不能成立。”
佩娟笑盈盈的看著我,彷佛透露出“孺子可教”的赞赏。
“可是,你怎麽会知道这些事呢?”
佩娟掀开她手上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记事簿,“我事先做过一些背景调查,加上从警察及那个混混口中问出的种种蛛丝马迹,将所有得到的线索相互参照比较後,对整个事件自然可推敲出一个大概的原貌。”
佩娟虽然仅是轻描淡写的陈述,但可想而知,她其实必定曾耗费过许多的时间与精神来做研究,因此才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完全是有备而来,这下子我对佩娟的敬重更是到了五体投地,无以复加的程度。
我不禁感叹:“你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也唯有如此才肯这般尽心尽力的投入。
我们并肩走著,佩娟拾起不知从何处飘落在人行道上的一朵白色含笑花,凑在鼻前嗅著,忽然记起什麽事似的,转头问我:“我送你的那盆万年青,你有没有好好照顾。”
“当然有,而且长得十分茂盛!”
佩娟半信半疑,“真的吗?你有没有带回来?明天拿来给我看。”
我心中暗暗叫苦,抓著头羞赧地说:“因为路途太遥远,我怕在路上弄坏,所以暑假中暂时托阿铭代为照顾。”
“真是不用心。”佩娟嘟著嘴抱怨,似乎对我的回答极不满意。
我反问她:“你把那盆仙人掌带回来了?”
佩娟昂起头,骄傲的说:“当然罗,哪像你,这麽重要的事居然能够放心的交给别人,一路上我可都是小心翼翼的保护著,连根刺也没折断,不过手倒是被扎了好几下。”
我心中一阵感动,执起她的手问:“伤在哪里?疼不疼?让我看一下!”
“傻瓜,”佩娟笑著骂我,“都过这麽多天了,伤口早痊愈。”
我稍感安心,正要放下她的手,她却反而紧握不放,“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机会像这样在街上牵手散步。”
虽然没有言语,我们却正默默分享这一刻恬静的时光。
佩娟似乎还在为小慧的事担心,问我:“不知道小慧从此之後能不能走出阴霾,洗心革面,重新振作。”
“你是真的关心她?”大智的话对我还是有些许的影响力,我不免要问个清楚。
她扬扬眉,“怎麽?你和大智一样不相信我,也以为我这样努力帮助小慧的背後,其实另有不良的企图。”
“可是,你们不是才刚认识而已?”
佩娟停下脚步,情绪略显激动,用力甩开我的手,义正词严的说:“别以为只有你们男人间才有朋友的义气,我和小慧虽是初识,却是一见如故,因此她才会对我这般信任,我不在乎大智对我的误解,反倒是你,以我们间的关系,居然连你也会对我产生怀疑,真是太令人心寒!”
而我在这个当口居然还不知趣的问她:“对不起,我想你应该不会写这篇报导才对?”
佩娟显得怒不可遏,抛下一句:“业务机密,恕难奉告。”掉头就走。
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我既不敢上前挽留,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能楞楞地呆在当场,心中充满著忐忑与不安。
这是我第一次与佩娟发生冲突,不知该如何化解僵局,只感到胸中溢满苦涩之味,整天过得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夜里也是翻来覆去的辗转难眠。
翌日一大清早便接到电话,本以为会是佩娟,没想到却是听到大智的声音。
大智劈头便说:“还敢说那女人动机纯良,这下你可没话说了吧?”
我是一头雾水,问:“你倒底在说什麽?我都被你搞糊涂。”
“去看看今天的报纸吧!”说完便挂电话。
我在客厅中找到报纸,不久便翻阅到佩娟写的一篇报导,内容自然是小慧那个事件的始末,篇幅虽然不大,也并不是刊登在明显的版面,但这毕竟是佩娟有始以来的第一篇报导,长久以来她一直希望能够成为一位专业记者,如今终於能够一偿夙愿,我本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可是一想到她居然利用我与大智及小慧的交情,刻意接近我们,藉以搏取我们对她的信任,来达到这个目的,则绝非我所能谅解。
我赶忙梳洗完,换好衣服,到报社去找她问个明白。
佩娟以为我要与她谈和,便问我:“知道错了吗?是不是来向我道歉的?”
我发出一声冷笑,“我是错了,错在太相信你,早知道就该听大智的话,多防著你一点。”
她听出我的来意不善,问:“你这话什麽意思?”
我将手上的报纸塞入她的手中,说:“我已拜读过你的大作,真是恭喜你。”
佩娟明白问题所在,恍然大悟的说:“你为了这事要跟我吵架?”
“枉我如此信任你,还特地在大智面前维护你,你实在不该欺骗我。”
佩娟显然也动了气,质问我:“我有什麽地方对你不诚实?”
说实话,在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向我做过任何的承诺或保证,她从未说过不写小慧的专访,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大吼:“你明知道我和大智为了你的事,几乎快到了不念多年情谊,濒临绝裂的地步,却还执意如此,你这样对我,岂不是完全不顾及我的颜面?今後我如何还能在大智面前抬得起头来?”
“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但事实上这篇报导是小慧拜托我写的。”
我惊讶的问:“你说什麽!”事情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
“昨天小慧打电话到纸社来找我,约我在外见面,她说与其让别的报社记者胡乱臆测,天花乱坠的乱写一通,还不如由我代她好好澄清事实的真相,我本来也没有什麽把握,只能答应她,会尽力而为,没想到总编居然决定采用我的稿子。我也曾站在你的立场,想临时抽回这篇报导,无奈报纸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