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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逝人非(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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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如昊的眼神似乎有些紧张,随即觉得自己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其实不过一个学术会议,去或者不去,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和学习工作相关。

“今天早上我发了邮件给彭老师,也向教务处申请停课了。”夏绘溪微微笑起来,似乎有些期待,“想到能趁机偷个懒,就觉得很幸福。”

他的目光蓦然间亮了亮,似乎有难掩的光芒折射而出。不过片刻,苏如昊站起来:“走吧,我闻到香味了。”

他们一加入,阵营就愈发明显的分裂了。女生都爱往苏如昊那边凑。叫人想不到的是,他烧烤的技术相当的好。最后的成品,比如鸡翅,比如香肠,油油的散发着肉香,没有半分烤焦的痕迹。苏如昊还不忘告诉周围的女生:“我以前就是露营高手。”一时间人人争抢,受到追捧无数。

夏绘溪环顾吃得不亦乐乎的一群孩子,忽然问班长:“咦,于柯呢?她没来?”

“她长假回家去了。前几天还给院里打了电话,说是家里有些事,又请了几天假。”

夏绘溪放下手里滋滋冒油的鸡翅,若有所思:“她家是在哪里?”

班长摇摇头:“她是本省的。不过好像也挺远的吧,不知道在哪里。”

因为说着话,吃东西就有些不小心,那根长长的铁签子就在嘴唇上轻轻触了一下。那是刚从架上拿下来,烫得像是烙铁,夏绘溪一下子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顺手把吃的搁地上,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苏如昊比任何人都早的注意到这里,很快的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又轻轻的抬起她的下颌,小心翼翼:“让我看看。”

夏绘溪却只看见他的那双眼睛,有莹柔的光彩浅浅的折射出来,仿佛是心疼,又有些薄责:“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发窘,挣开了他的手,有意笑嘻嘻的说:“没事没事。”

其实看起来也不过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并没有多严重。夏绘溪此刻已经能适应了唇上的炙痛,还记得镇定自若的喝了一口水,用眼神驱散了不远的地方窃窃私语的女生。

因为不想扫兴,加上不过一点小烫伤,夏绘溪顶着越来越明显的水泡一直坚持到下山。直到和学生分开,苏如昊一直闲然的语气却变了变:“走,我们去医院看看。”

她摆手:“不用,我家就有烫伤的膏药,自己涂一涂就好了。”

他却很坚持,二话不说,拖了她的手就往校医院走。

这或许是夏绘溪第一次被男生牵着手。和以往女生之间手拉手的感觉完全不同。女孩子的手纤细柔软,而他的手干燥而温暖,连那一握都带了果决。她轻轻挣了挣,几乎同时,他也察觉了,一怔后放开了手,语气温透如水:“对不起。”

一时间有些尴尬,谁都没有说话。又难免将注意力投向了校园。

明明是白天,却因为是周末,安谧得不见丝毫的嘈杂。

这是秋桂绽开的季节。鼻尖不可避免的会触到那些香气,又因为夹杂着昨晚雨后的清润湿意,于是一切都很清疏明淡。仿佛有人在铺开古卷,画里是漫天细雨,有人倾身去俯看路边青石板缝隙中的草丝。

唇边还有刺痛,可是此刻夏绘溪的心情却莫名的舒展开了。 

在医院里简单处理了下,又配了些药水,苏如昊送她回家。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夏绘溪忽然停住了脚步,向后边张望了一下。

是个女学生的背影,高高瘦瘦,提了大包,走得很快。

夏绘溪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于是喊了一声:“于柯?”

真的是于柯。女孩子转了身,向后边张望了一眼,然后又提着大包向他们走过来。

她提的是一个淡蓝色的牛仔大包,老老旧旧的,夏绘溪甚至看得见一旁还打了两个补丁。她可能刚从车上下来,可是那个包却出乎意料的整洁,其实就像她整个人气质那样,眉清目秀,并不穿很时髦的衣服,那些款式甚至有些老土,却叫人觉得干净清爽。

小半个月不见,于柯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眼眶下一片乌沉沉的青色。

夏绘溪心照不宣的向她眨眨眼睛,笑盈盈的问她:“回家去了?”

于柯点点头,又说:“夏老师,我给你带了些特产,都是老家的东西。”

她蹲下身开始在包里翻找,最后拿出了扎得很结实的一个塑料袋:“都是野生的菌菇,晒干的。”

夏绘溪心里滑过浅浅的感动。她知道这个小姑娘人很朴实,上次聊天之后,大概把自己当成了最亲的老师,才会这样时时记着自己。她伸手接过,又拍拍她的肩膀:“谢谢你。”

道别之后,于柯又伸手去拿行李。她的人薄得像是一片纸一样,大概风一吹就会倒,提那包东西也实在有些费劲。大包离地大概才几寸,忽然旁边有人伸出手来,轻松自若的接了过去。

苏如昊站在那里,手里提了于柯的行李,又对夏绘溪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送她回去。她一个女孩子提着费劲。”

于柯有些局促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连连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夏绘溪想了想,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这是自家师兄,不用和他客气。”她又点点自己的嘴唇,“你看,我都成这样了,不然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她顺口说了“我们”,其实自己毫无知觉。

可是苏如昊听见了。

他嘴角轻轻一弯,似是想笑,却又很快的转过脸,招呼于柯一起走了。夏绘溪走出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修长,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叫人心折的透亮明晰。


夏绘溪又一次和于柯谈话是在期中考试结束之后。

离考试时间还有十分钟,因为是开卷考,人人都很放松的和周围的同学聊天。于柯在走廊上打完电话,踏着铃声进来。夏绘溪特意提醒了她:“记得把手机关了。”

她的脸色很差,点了点头,迅速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夏绘溪开始发答题卷,又环顾教室:“好了,都不要说话了。”

十分突兀的铃声,一下子在教室里响起来。她有些不悦的扫了一眼:“谁的手机还没关啊?趁巡考老师还没来赶紧关了,不然算作弊……”

仿佛是故意和她这句话作对似的,坐在角落一个女生急匆匆的就拿着手机站了起来,边走还边接电话:“喂……”

夏绘溪直起身子,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巡考官走进来,和于柯擦肩而过。

她认得是教务处长,于是吞下了刚才的话,向那几个老师打了声招呼,压低了声音解释:“考卷还没发。刚才这个同学家里临时出了点急事,我同意她接了个电话。”

一群人接受了她的说法,看了一会就离开了。夏绘溪发完了考卷,才见到于柯怯生生的站在门口,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快去考试。”夏绘溪向她点点头,语气很平淡,“考完留下来我们谈谈。”

于柯很自觉的站在走廊上等她出来,然后跟上她的脚步,一声不吭。

夏绘溪还提了一包考卷,走出几步,忽地回头说:“于柯,我早就想找你谈谈了。”

于柯还有些恍惚,踉跄着停了一步:“什么?”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在我的课上魂不守舍,今天考试还要出去接电话,你知不知道要是被当作作弊被抓了会是什么后果?”夏绘溪扶了她的肩膀,淡淡的说,“上次和你说了什么你全忘了么?”

她很快的扬起头看了夏绘溪一眼,脸色苍白得仿佛一卷上好的宣纸,瞳仁更是黑得可怕,最后还是默默的低下头,欲言而止。

这时苏如昊打电话来:“考完没有?一起吃晚饭吧?”

夏绘溪摇头拒绝:“我和学生一块儿呢。”

苏如昊意想不到的聪敏:“是不是于柯?那一起来吧,我请你们吃饭。”

她拿着电话,低声提议:“苏师兄请吃饭,一起吧?”见于柯并没有反对,于是点了点头,约了时间和地点。

正打算边走边说,于柯突兀的说:“夏老师,我回了趟老家,出了点事。”

***  ***
于柯的老家是在本省一个靠北方的偏僻村庄。翠湘,夏绘溪模糊的听说过这个名字。一回神记起来,是在某个摄影论坛上。有摄影爱好者拍了很多幅照片,那个小村庄美的宛若世外桃源。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或许是那大片的油菜花,宛如上好的波斯绒地毯铺在了青山绿水之间,扑面而来的热烈色泽,即便看的是照片,也顿时将人抽离出了所处的现实世界,飘渺震撼仿佛身处万丈云霞之间。

她忍不住插了一句:“我知道那个地方,很漂亮啊。”

小姑娘眼神有些复杂,声音嘶哑:“那是以前。”

就像中国的很多地方一样,这个偏僻贫穷却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大多数健壮的男人和女人背井离乡去了大城市打工挣钱。村庄里只剩下了老人孩子,互相扶持着,生活平静,又充满着期待。

前两年镇上招商引资,一下子建起了数家化工厂。延绵的一片,组成了一个经济开发区,就办在了翠湘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一条活水上游的空地上。最初人人欣喜,因为经济开发区的建成,好多年轻人不用离开家乡就可以寻到一份糊口的工作。然而伴随着经济的略微好转,恶果也随之而来。

原本清澈的溪水被凝成了白色黏稠的液体,而山上有大片的树木枯死,村民们接二连三的得了恶性肿瘤。

夏绘溪惊得说不出话来:“你……家人也得病了?”

于柯摇头,眼眶红了:“我家人都没事。我家好几年前就迁了县城了。是我很多小时候的玩伴,都得病了。”

这么小的一个村庄,癌症的发病率却是全省的数十倍,先后几十个人因为恶性肿瘤而去世。村民不停的上访,终于在层层阻力下还是将这么恶劣的环境污染事件曝光。化工厂被勒令停产,而受害者也得到了相应的赔偿。

 “那些得病的人呢?”

“有的在医院治疗……还有的没有发病,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于柯简单的说,紧紧抿着唇,“这件事在我们那里人尽皆知了。我还去医院看了看他们……真是……”

她说不下去了,有些倔强的别开脑袋,似乎是冷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刚才是我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她只读到初中,结婚的也早,现在和她老公一起,都在医院里。那种病很疼,我走前和她说,要是难受了就给我打打电话。”

最后于柯喃喃的说:“我很庆幸自己读的是心理学……至少还能帮着开导。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时间了。”

她们穿过教学楼最后走到门口,已经迟到了二十多分钟了。一眼看到了那辆车,苏如昊倚着车门,很是悠闲的样子,扬了笑意等她们走近。

去吃如今城里很流行的海底捞火锅,车里的气氛却诡异的很安静。到了下车的时候,夏绘溪拉了于柯走在后面,轻声,却很坚定的说:“我想过了,关于这件事,我们做的可以更多。”

一直以来,人们重视、补偿的往往是肉体。也是直到最近,才开始注意到了心理援助和干预。夏绘溪一直坚持认为,生理和心理,是两个平行的系统,任何的缺损都不可能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对于那些已经得病的、或者暂时是健康的村民,确实需要心理上的一些辅导和帮助。

坐下之后,夏绘溪又小声的把前后原委说了一遍。苏如昊专注的听着,眸子漆黑,泛着异样的神采,最后说:“我知道这件事。前几天在xx访谈里不是也报道过么?”

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衬衣,几盏小射灯的光落下来,侧影坚毅,又显得英气勃勃。最后缓慢的开口,若有所思:“你说的对。对于这些弱势群体,除了医疗之外,心理干预也很重要。或许,我们可以把这样的活动组织得更大、更规范一些。”

侍者正在倒饮料,又往沸腾的锅里下牛滑,动作娴熟。热气氤氲起来,于柯看看夏绘溪,又看看苏如昊,脸颊有些粉红,目光中隐隐有着一丝光亮。

***  ***


夏绘溪回到家打开电脑一查,才发现这中国这片土地上,这样的事真是不少。经济的快速发展总是会相应的带来各种弊端,也遗留下各种问题。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正怅然想着,电脑又弹出了一条新闻。她随手点进去看,图片里一群孩子活蹦乱跳的奔向中央领导人——这是大地震后第一批送去国外心理干预后回来的孩子们。政府这样细致的关心震区的孩子们,自然是好事。然而还有那么多被忽略的人,他们并不全是自然灾害的受害者,又有多少人去关心他们的心理问题?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电视台的编导发来的短信:“新的稿子已经发给你,请确认。”

点开邮箱,新的一份剧本。

一种不深不浅的厌恶在心底泛起来。拿着不菲的收入,光彩照人的坐在演播厅里,陪着广告商一起“上演”所谓的“悲欢离合”——这究竟算不算成功?

而她的专业,她所学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可以为这个不算美好的世界付出更多一些呢?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夏绘溪最后躺在床上,也没想出一个答案。

***  ***

既然一个主意冒了头,就仿佛是植下了一粒种子。悄无声息的,一直在成长。其实既然是在南大的心理系学习工作,这样的想法算是有了很好的先决条件。就像是大地震发生后,系里就组织过赴灾区的心理援助。

人和热情,在这个校园里,从来都是不缺乏的。

可是无论做什么事,空有一腔热情总是不成的。他们唯一缺乏的,是资金。

就像自己对苏如昊说的:“我们随时可以组织起一支队伍去翠湘做一次心理干预。可是心理干预需要反复的巩固效果,难道要志愿者们每次都自掏腰包赶赴那些地方么?还有,如果以后再出了类似的事,我们拿什么来保证每次都有人记得去这样做?”

当时苏如昊看着自己,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更衬的一双眸子如珠似玉。他似乎欲言而止,想了很久,最后建议说:“去问问彭教授,看他有没有好的渠道可以办一个固定的组织或者慈善活动。”

夏绘溪一拍脑袋,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她很快的去找彭教授简单谈了谈。老头对她颔首说:“今天中午你和我一起去吃个饭,这件事我们到时候再谈谈。这样的事,学院这里绝对是支持的。”

结果饭局是和CRIX的几个高级主管一起。几个人一见到夏绘溪,竟然纷纷认了出来:“这不是夏博士吗?”又有人说:“就是就是啊,真人比电视上还漂亮啊!”

夏绘溪意想不到自己的知名度竟然到达了一定的程度,有些尴尬的打了招呼。老头子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颇为意味深长的向在座的举杯:“来来来,第一杯我敬大家。”

酒过三巡,菜也上得差不多了。

老头说:“最近我们学校有一个活动,是小夏负责的。要不小夏,你来给大家讲讲吧?”

夏绘溪喝了一杯多的葡萄酒,此刻脸颊微红,头脑却越发的明晰,心里佩服导师的用心良苦,于是清清爽爽的将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只是矜持的掠去了缺乏资金的事实。

她刚讲述完毕,立刻有人说:“哎,这是好事,慈善活动啊。”

夏绘溪认得那是李海峰,似乎一直分管的是CRIX的宣传和公关。他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亮光,似乎发现了无限的商机,最后又说:“夏小姐,这件事很有意义。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再详谈。”

她端起那个高脚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又按捺下心里的激动:“可以啊。”

她想不到,这件事这么快就有了回应。虽然方式叫自己觉得有些意外。

***  ***

那天夏绘溪去电视台录影。地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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