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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着他的面,明明白白地表示,她不愿意成为他的人。
“嫂溺叔援”的典故,她说得轻松,态度却很郑重。
是了……他早就该知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有哪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像她这般有主见呢?从她做主与他合作,他就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
而且,他也感觉到了她的决心。如果他坚持要娶她……她或许,会从他眼前消失也说不定。
这只是一种直觉,但是欧阳润知清晰地知道,这不是不可能的。
妹妹那日的劝说,更使得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决定……舒绿这样的姑娘,是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艰难的境地里的吧?
从本质上来说,或许她和他都一样,是冷静而理智的人——显然,在这件事上,她比他更理智。因为他对她有好感,而在她眼中,自己却只是一个交易的对象。
他只能接受她如之前约定的一般,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成为他的义妹。
义妹啊……
他以为自己可以苦笑着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今天白天,在百泉谷里,看到舒绿和夏涵之间的互动……他还是嫉妒了。
虽然他不知道夏涵那首《桃夭》是为舒绿而作,但是光是他们相约斗香这件事,就足见二人之间的默契。
也对。虽说自己也是个举人,论起功名比夏涵这个小小生员高了不止一点半点,但是自己其实并不太擅长填词作诗,也不善风雅。夏涵这样儒雅风流、知情识趣的少年,才是女子心中的玉郎吧?
从来自信过人的欧阳润知,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觉。
再饮下一口烈酒,欧阳润知自嘲地笑了。
那笑容里,只有苦涩……
舒绿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欧阳润知了。不过,她并不太在意这个,毕竟不管欧阳润知出现与否,对她的工作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欧阳婉在午后来到舒绿调香的偏院,看到她正坐在院中一株垂柳的树荫下,和巧英、巧珍一起忙活着什么。
“姐姐来了?”
舒绿抬起头来,看到欧阳婉从院门处走来,轻轻一笑。
“嗯。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欧阳婉真是好奇极了。
“我是在萃取新鲜桃花的香味……”舒绿笑着拍了拍手,用绢子擦了擦十指上的污痕,站起身来走到欧阳婉身边为她解说。
前些日子从百泉谷回来,舒绿就画了好些模具的图样,让欧阳婉找管事去打造。后来欧阳婉忙着别的事情,让管事直接去跟舒绿回话,也没留意舒绿这几天的动向。
“萃取?”
“对呀。你看……”舒绿指着巧英手上的那些木头框子,耐心地讲解。
为了最大限度地萃取桃花的精华,她使用的是比较少见的脂吸法。她本来还以为没有大块玻璃板可以用呢,事实证明,她还是小看了古代人民的智慧,大梁朝锻制玻璃的工艺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制造出来的玻璃板和舒绿所熟知的玻璃板有很大的差距,尤其是在透明度和均匀度上……但是已经足够了。
她先在玻璃板上涂了一层事先提炼过的高纯度猪油,再将刚刚摘下不超过两个时辰的桃花铺洒在这层脂肪上——从萍花坞到百泉谷,一来一回并不需要两个时辰。
接着,她再将嵌住玻璃板的木头框子堆叠成层。慢慢的,玻璃板上的油脂,会渐渐吸收新鲜花瓣的精华部分。几天之后,再将已经压平的旧花瓣换成新鲜花瓣,如是数次,直到这层脂肪已经无法再吸收精油为止。
“这么麻烦?”
欧阳婉真是大开眼界,舒绿怎么会懂得如此新奇的法子呢?可是听起来又有些道理。
“麻烦?的确是很麻烦,因为这才是第一步啊”
舒绿苦笑了一下。为什么脂吸法在后世很少有人使用?就因为它真的很“麻烦”。在工业技术已经发展完备的后世,并不再需要这种较为传统的工艺技术了。
可是在这毫无工业基础可言的大梁朝,脂吸法却是很先进的手法——所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
“啊,这才是第一步?”
欧阳婉惊呼道。
“是呀。接着,还得去除这些猪油里陈腐的花瓣,将干净的猪油收集起来,加入适度的酒精,剧烈摇晃一整天……”要不是她先前已经解决了提炼酒精这个问题,还真没法使用脂吸法呢。
“为什么要剧烈摇晃一整天?”欧阳婉很有求知欲。
舒绿哑然。她怎么跟欧阳婉解释这是促使酒精与猪油发生充分的化学反应,让脂肪和精油彻底分离,提炼出粘稠的原精……这里头牵涉到的化学方程式可是多了去了。
不过舒绿随即笑眯眯的说:“我不知道,祖父就是这么教的呀”
嗯,真是完美的答案。欧阳婉立刻没有疑问了,因为舒绿的回答十分合理。这年月师父教徒弟,只管教会,不管说透,其实有时连当师父的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只知道是祖宗传下来的手法。
“那,提炼出来的原精是什么样的?”
欧阳婉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舒绿的成果。
“这样得到的桃花原精,是很稠的油膏。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调出很浓的香味……我弄了大半个月也才提炼出这么一瓶呢。”
舒绿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瓷瓶,小心翼翼送到欧阳婉的鼻前,打开了瓶塞。
霎时间,欧阳婉仿佛置身于芳草鲜美的桃树林中,四肢百骼都充盈着那股浓郁的芳香。
太神奇了
(呃,蔷薇认为古人恋爱的年龄段应该比较早,毕竟十四五岁就可以成亲了呀。十七岁的少年喜欢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不算奇怪吧?很多名ji都在十二三岁就有艳名了,而且《红楼梦》里各位男女主们开始恋爱的年纪,也不过是十二三岁……所以,森森的觉得,这个设定其实还不算离谱……顶锅盖逃走)
第七十六章:碧桃和露
欧阳家的香药铺子生意一直都不错。顶着皇商的名头,从来都是行业中的翘楚。光从每年的品香会,就足以表明欧阳家在这一行中的地位。
然而欧阳家家主的骤然去世,在让同行们震惊的同时,也开始有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但是欧阳家在江城经营百年之久,也不是别人说撼动就能撼动的。最起码,使用正面的攻击,对目前的欧阳家而言是无效的——因此才有了上次的天女香事件。
三月里,欧阳家的新品香药上市了。而就在这一天,其中一款名叫“碧桃和露”的新香,开始在江城上层社会中流行。
江城的香业同行们惊恐的发现,曾经被人质疑是否有足够能力掌家的欧阳润知,显然掌握了好几样他们所不知道的新技术——他从哪里挖到这样出色的调香师?
欧阳家本来就在各方面占着优势。如今,又一连推出了几款新奇的名香,使得原本就红火的生意节节高升……这样下去,他们哪有机会挖欧阳家的墙角呢?
可恶啊
“碧桃和露……”
夏涵用一双精致的香箸,将那小小巧巧、嫣红如霞的花朵型香饼放入一只仙鹤炉中。
他熟练地点炭,挑香,上盖。不多时,一缕青烟便从仙鹤的口中幽幽逸出,在空气中缓缓凝成团团香云。
就如春日桃花在暖阳中慢慢舒展了娇美的容颜,自蕊中吐露出醉人的清芬。夏涵似美玉雕成的俊颜也像染上了桃瓣的酡红,细长的凤目里不可遏止地射出热切的光芒。
这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调出、却一直没有法子制成的桃花香。
“输了……”
夏涵笑着摇摇头。他也调了一款桃花香,尽管也是煞费苦心,可是根本留不住多少花瓣的香味……输了,输得很彻底。不需要专门约舒绿出来斗香,他也知道自己的香品比舒绿差得远了。
可是,他一点都不难过。
很奇妙的。对夏涵来说,他本该为自己在调香上输给了别人而失落,但现在,他只觉得兴奋,很兴奋。
她是怎样将桃花的味道炼制出来的?
他很想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香炉旁的素笺上。那是他在上巳节时写下的新词《桃夭》,压在书案上好些日子了,也没想过要收起来。
风吹落花香,粉黛映红妆。
那在桃树林中巧笑的可人儿啊……
夏涵闭上眼睛,在萦绕的香烟中,咀嚼着心中油然而生的甜美思念。
他似乎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上坟?”
舒绿惊讶地看着展眉,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是哦,清明了呢……”
展眉在她身边坐下。“我差点也没想起来。不过,是该准备了吧。”
“嗯。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呀?”
舒绿有些苦恼。
清明这天,她和展眉是必须要和所有人一样,去给先人上坟的。他们俩名义上的祖宗、祖父母、父母都葬在江城郊外的凌家墓园里,到那天不去上坟,凌家的人能把他们唾死——如果他们还没死透的话,还会被全江城的人继续一人一口唾沫直到他们活活淹死在口水堆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舒绿终于很无奈的决定请外援。她没亲妈教导,但是也有义母傍身嘛,还有欧阳婉这么个能干的干姐姐照看着,不怕不怕。
说实话,欧阳母女对她真的很不错。这些日子以来,她在欧阳家住得放心,吃得安心,除了每天给欧阳夫人早晚请个安、陪着说会话,其余的时间完全可以任由她自己支配。
萍花坞别院里里外外都是大房的人,个个都对她尊敬得不得了,一口一个“舒绿小姐”——他们不能叫她“二小姐”,因为她是义女,不能和欧阳家的女儿们序齿,打乱人家的排行。欧阳家的二小姐是三房的庶女,比欧阳婉小不了多少,舒绿也是见过的。
但是舒绿也并不会觉得诚惶诚恐。她很清楚,下人们敬重她,是因为欧阳夫人、欧阳润知和欧阳婉都很重视她。而他们之所以重视她,当然是因为她有这个价值。
就凭她到目前为止展现出的高超技艺,他们没理由不重视啊。到了这一步,她要是主动提出中止合作,怕是他们都要手忙脚乱呢。不能为自己所用就罢了,万一舒绿投向了别家同行,对欧阳家的生意肯定会产生冲击。
不过舒绿暂时还没有和欧阳家拆伙,自己另起炉灶的打算。
欧阳家这种巨贾富商,拥有别人无法比拟的庞大销售网络和众多的人脉,这种累世经营才能达到的效果,可不是别人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舒绿自问没有能力在这种世道里白手起家,还是老老实实给人打工吧。
毕竟,他们合作得也还算愉快。
欧阳婉果然很能干,舒绿只是跟她提了一嘴,她就马上帮舒绿准备好了清明上坟用的一切物事,什么线香、三牲、蔬果、纸人、纸马、银锭,一应俱全。还有厚厚的一叠子《往生咒》,可以让展眉在上头写上先人们的姓名,焚烧祭拜。
到了正日,江城民众倾家而出,到城外为先人扫墓上坟。欧阳夫人提前一天就带着欧阳婉回到了老宅里,主持家族中隆重的祭祀仪式。而展眉和舒绿就从萍花坞别院出发,一人骑马一人坐轿,朝凌家墓园而去。
他们特意选在午后才出发。不为别的,就为了避开本家祭祀的大队人马。凌家的先人都葬在同一座坟山上,要是他们赶早去了,可能就会遇上凌老太爷为首的本家人……无论是展眉和舒绿,都不太想和本家的人碰面。
说他们过河拆桥也好,冷漠薄情也好。对于本家的人,兄妹俩实在没法心存好感。
对于祖父和父母的坟墓,舒绿毫无印象。展眉还稍微好点,凭着原主仅存的微薄记忆,领着妹妹在坟山上绕了几个圈子,总算找到了那两座土坟堆子。一座是祖父母合葬的土坟,另一座则属于他们的父母。
两人按部就班让人摆好祭品,燃起蜡烛,点上线香,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礼数上,并没有什么错误,但心里委实没有多大感觉。
这里躺着的人,他们一个都没见过。一穿过来就是孤儿,自然就没法对原主的亲属产生什么血脉亲情……要是有,那才是诡异吧?于他们而言,这四位先人,和路人甲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舒绿记忆中还是有些关于祖父的模糊印象。至于父亲和母亲,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祖父是在乡下教书的老秀才,一辈子也没考得上个举人。而父亲比祖父还差劲,貌似只是个生员,还没考上秀才就英年早逝了。
“哥哥,你还记得……母亲吗?”
舒绿看着墓碑上的“凌梁氏”三个字,随口低声问了一句。这时他们已经行礼完毕,烧完了纸钱,站在一边看着下人们
展眉比她稍微大上两岁,对母亲的记忆较深。
“嗯,记得一点。”
“什么样的?给我说说。”
舒绿发现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想起要了解这辈子的亲人。
但是也真不能怪她,她从上辈子起就没什么亲人缘。上辈子只有祖父和哥哥亲近点,父母打小起就没见过几次——在电视和网络上见得比较多,成功人士嘛。这辈子更绝,连祖父都没了,就剩下哥哥一个人。
幸好还有哥哥。如果没有哥哥……舒绿真不敢想自己现在过着什么日子。人家那些穿越女生存能力怎么就那么强呢,一个人穿过来还宅斗宫斗得风生水起,这是何等恐怖的战斗力啊。她想想都觉得自己绝无那方面的天赋,只得再次感谢老天,把哥哥继续留在她身边。
“好像挺忧郁的一人,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抱孩子。好像抱你比较多吧,不过那时候你也不懂事。”
凌梁氏在舒绿两岁的时候就没了,隔一年,他们的父亲也得急病死了。死的时候好像都才二十左右。果然是平均寿命超低的时代啊。
“对了……”
说到母亲,舒绿终于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但是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事情。
“咱们的外祖家在哪啊?”
她可算想起这茬了
本来就是,他们的父母祖父死了,论理外祖家该帮着照顾照顾他们啊?可是过来这么久,也没见过一个外祖家的人,什么舅舅姨娘的统统没有……难道母亲也是个孤女?
展眉奇怪的看了舒绿一眼:“怎么,你不知道?我们的母亲不是江城人啊。”
“我真的不知道。”
舒绿理直气壮地回答。
她说过了,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嘛。又没人告诉过她,母亲是外地人。
“那母亲是哪里人?”
“这个我也不清楚……”展眉收到了舒绿鄙视的眼神,撇了撇嘴:“祖父没说啊。不过我隐约听说过一次,咱们爹娘是在外地成亲的。”
“呃?”
“祖父以前不是一直没考上进士嘛?那时候他年纪还不算大,就在外地的大户人家里做西席。咱们父亲就跟着他在外地,后来就娶了母亲。娶亲以后才回的江城……不过我和你,都是在江城乡下出世的。”
原来是这样。
舒绿再次看着墓碑上那有些磨灭了的“凌梁氏”三字,神情有些恍惚。这就是一个女子的一生了……默默地生存,默默地死去,没有人再记得她曾经的一切。
她也会像她的母亲一样,最后在这个时空里悄无声息地湮灭么?
(今天写超了一点字数,呀呀嘿,不分章了,友情赠送。蔷薇是好人……吧?)
第七十七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下人们刚把东西收拾好,阴沉沉的天空又开始飘下了丝丝细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本来就人烟稀少的坟山上,因着下雨的缘故,人就更少了。大家一般都选在上午来祭拜,他们俩要不是为了避人,也不至于弄到这么迟。
巧英打伞护着舒绿上了轿子,一行人急匆匆往萍花坞别院赶去。
凌家的坟山和灵山可不在一块儿,虽说都在城外,却是隔了两座小山。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舒绿就听到轿顶上雨水的声音越发沉重,雨势应该不小。
“哥哥我们先找个比方避避雨吧?”
舒绿怕哥哥淋坏了,也不忍让轿夫和丫鬟们冒雨赶路。
展眉也不坚持,他对自己这副小身板同样不自信。虽然经过了几个月的锻炼,已经初显成效,身体比以前棒得多了,可还是别冒险的好。
轿夫是识途老马,知道附近哪有地方可以避雨。得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