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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对女人不守承诺的男人最烂了,”我道:“千万别让我这个小小的尚乐瞧不起您。”
他笑了,不是那种冰冷又自恃身份的冷笑,反而像是真的十分开心。
“你一点都不像采璃,她聪明就不会装不聪明,锋芒太露的后果始终不好。”
“皇上,千万别拿我和别的女人比较,尤其是一个已经过世的人,这对她不公平,”我撇嘴:“对我也不公平,我很笨的。”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回身道:“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别把芪沁和我今天晚上说过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思月轩。”
我没说话。
既然你说了这事和思月轩脱不了干系,我又如何能告诉他?
“皇上,其实我还有件事想问,我根本一点都不像淑妃娘娘,究竟是谁,跟您说我跟她很像呢?”
颜莛昶愣了很久,大概是没想到我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然后他道:“反正也没关系,你跟她根本一点也不像。”
他领着那两个宫监走了。
等颜莛昶一走我就把门给关上。手脚都在打颤,好不容易坐了下来,摸了桌上的茶来喝,茶早就冷透了,沁心的凉。我手还是止不住地抖,茶洒了大半在我的裙上。
思月轩,你到底瞒了我什么?难道你在和颜莛昶为敌?
我越想越心寒。
一阵敲门声响起,我吓得手上的茶盏都掉到了地上摔成粉碎:“谁?”
“是我,明兰,浮舟大人,我来伺候您安寝。”她隔着门道。
“不,不用了,我今天自个来就成。”
明兰走了。
我想了想,决定出去走走,吹吹冷风或许要比在这胡思乱想的好。宫里规矩,夜间不得随意走动,只能挑又偏僻又寂静,还不会有侍卫随时走动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我只知道一个。
冷宫,昭阳苑。
夜空如纯黑幕布,新月如钩。
本来已下定决心要躲开路上巡逻的侍卫,但或许是因为是来冷宫的路上,也只远远地看见一班侍卫走过。
夜里来冷宫附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阴风阵阵不用说,破旧的殿阁中总是觉得有呜咽的声音,软底鞋踩在满是枯枝败叶的地上,发出“沙沙”声。
走近一点,才发现昭阳苑的大门居然开着。
这就怪了,当日我路过这里的时候,还留神看了好几眼,门分明是紧闭着的。
为什么又开了?
我好奇地走了进去,昭阳苑的园子,园子里的景致是江南风格,如今和苑外一样的灰败,破旧不堪,那又如何?冷宫总不会一开始就是冷宫,只是有了第一个被幽禁的女人,就会有第二个,这样周而复始,最后变成如今的模样。
我在回廊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半,突然看到有间屋子里有微微的烛光从门缝里泄出,我加快脚步走过去,脚下却发出“咯嚓”一声。
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了一只断了一半的狼毫笔,笔上已经落满了灰。
门被“吱嘎”一声开了,我不敢抬头。
脚步声渐近,然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还不是不敢抬头。
如豆的烛光,照亮了青衫的一角。
“你是?”
是个没听过的声音。
我抬起头。
一个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有些面熟,手举着莲花烛台,正打量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他先开口道:“你是浮舟?”
这就怪了,我并不认识他,他却认识我?
“我是思月轩的父亲。”
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思铖,思月轩的父亲,当年平阳城的第一名医,小的时候我病重,是他为我医治的。
难怪我会觉得眼熟。
他为什么在这?
但是现在也没空想这些,我和思月轩的父亲面对着面,我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听他道:“尚乐大人来这有事?”
对,我差点忘记,其实我的品阶比他高,太医院院判乃是正五品,而我是从四品。虽然内廷品阶与外廷不同,但是说起来,他称呼我为“大人”也没错。
只是,未免也太奇怪了,天天和思月轩这个没品阶的医士直来直往,而我还曾在太后面前说我姓思,这一下见着了未免尴尬。
我道:“我与月轩幼时就是至交,论理该叫您伯父,您如此称呼,浮舟不敢当。”
他倒也不在意,淡淡一笑:“你来这里做什么?”
“夜里无事,随处走走结果就到了这里,请问您来这里是……”
他道:“跟我来。”他转身走进屋里,我只好跟上。
屋里的东西都蒙着灰,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但只有墙上的一幅画,看起来仍旧十分整洁。
我稍微靠近了一点去看,看样子是有些年份了,那画的边角已经开始泛黄。
那画上的人,怎么说呢,看着觉得很眼熟——那张脸和我每天照镜子看见的,有六七分相似,但却比我美太多了。
那种风情,那种妖娆,那种冷艳,在我脸上一样都找不到,我少她三分风姿,两分妩媚,一分雅致。
她的颈上,有一颗嫣红的小痣。
思铖道:“很像。”他的语气很是惋惜。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问:“这是?”
“兰知微,”他指着那上面的题字道,“先帝的妃子,这冷宫的第一个主人。”
我看了眼上面写的字,用笔轻盈,秀逸多姿。
题的是一句旧词。
花极始知花更艳,情到浓时情转薄。
最后落的一方朱印,四个字。
思君如故。
云岫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理纷乱的思绪。
那四个字,思君如故。现在思月轩的爹大晚上的不退宫,跑到冷宫对着这画看来看去,还一脸留恋的样子;而那女人是因为和其他男人私通而被杀的。
这其中是个什么意思,只要白痴都该懂。
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足无措地呆站着,恨不得把嘴缝起来,这样就用不着费心应对。
思铖幽幽地看着我,没头没脑地突然道:“知微生了个女儿。”
啊?
我手心里全是汗。
伯父,千万别告诉我,你和那女人私通生了个女儿,那个女儿就是我。
人有相似而已,千万不要这样武断。
“我听人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我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
还好,他很平静地道:“是死了,听说被丢进井里,那时候她才刚出生没多久。”
我无话可说。
他又道:“那孩子,本来该叫云岫的。”
姑且不论那孩子姓颜还是姓思,云岫,云岫,云无心以出岫,果真恬淡怡静,如果长大后人如其名,该是何等美事?可惜那么小的孩子,却在后宫倾轧里早早夭折。
叫人于心何忍?
“我在想,如果她活着,应该和你一样大,样子也该差不多。”他道。
我就知道。
“伯父,人有相似而已,前事不可追,何必如此在意?”
“你不懂,”他淡淡一笑,“有些事情,做错了,会叫人后悔一辈子。”
我当然懂,我刚答应了颜莛昶为他做三件事。
“浮舟,你喜欢月轩是不是?”
我道:“是。”
“你们不合适。”
“伯父觉得我出身不好,身份低下?”
他摇头:“月轩配不上你。”
这是什么话?思月轩可是他的亲生儿子,若是他嫌弃我倒情有可原,毕竟这个世上人情最是淡薄,自恃身份的大有人在;可他不说我配不上思月轩,却说思月轩配不上我,莫非他是在说反话?可是看那神情又不像。
“这个后宫里,看上去最平和的,其实暗中波澜不断,若想过得平安顺遂,要记得几件事。”
“请伯父指教。”
“不要相信这个皇室里任何一个人说的话;不要和皇帝有任何牵扯;不要和思月轩在一起。”
我看着他的脸。
他在微笑。
剑眉朗目,气宇轩昂,和思月轩的凤眸星目并无半分相同。
“可是三件事,我每一件都做了。”个中原因,尽是为了思月轩这混蛋,结果混蛋的爹却来跟我说,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了,这是为了你好。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怪得要命。
思铖的眉头好像打了个死结,脸色变得很难看:“浮舟,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是为了你好。”
“伯父,浮舟敢问一句,您又为何如此为我着想?”难道就为我与你曾经心爱的女子面容相似?
果然他背过身,不看我:“你走吧,谁的命都是自己的,除了自己,谁都救不了。”
他痴痴地看着那画,再也不说一句话,我就跟空气似的被晾在那,他不说话也不看我。
我转身走了。
思月轩,有个这样的父亲,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回去的时候路过衍庆宫,看到宫门外站着一个人。
怪人朱颜辞。
这次他的头发长了,披在肩上,身上穿的竟然是件侍卫服。越看越觉得是不伦不类,他见我走过来,伸出手来住我:“等你很久了。”
“你等我?”我大惊。
“对,是等你。”他笑眯眯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挣脱他的手,这么怪里怪气的一个人,却能在后宫中神出鬼没,如入无人之境,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何况他与芪沁如此熟捻,更是让人心生疑虑。
不知怎么的,我一看他,就想起刚才思铖说的话。
“我不想知道。”我想看他会是什么表情,结果他只是无所谓地笑笑:“既然不想知道,那就算了,我走了。”
一眨眼的功夫,他在我面前消失了。
我揉了揉眼睛。
没人影。
我再继续揉。
还是没有。
我退后两步,后脑勺正好撞在衍庆宫朱红的大门上,发出“砰”一声,我蹲下去,捂着头“哎哟哎哟”地叫唤。
衍庆宫的门开了。
我抬起头。
颜芪沁提着盏四角宫灯,皮笑肉不笑地看我:“这么晚了,你在这干吗?”
我站起来:“散步。”
“撒谎也不脸红,进来吧。”他转身就走。
我迟疑了一下,他在前面边走边道:“难道这么晚了,你要走回转波阁去?”其实也不是不成,我不就是从那边走过来的么?只是刚才朱颜辞凭空消失对我来说实在太吓人了,他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正好芪沁在,可以问问他。
=======我随着芪沁进了他的卧房。他随口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睡?”我抬起头看看他不像是在说笑,就回答道:“无所谓。”
对芪沁来说,没有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也不叫人进来伺候,自己走到香炉面前,往里面添了些粉末,不多时,屋子里开始弥漫一股甜香。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凝神静气。他把靴子踢得飞到桌子下,衣服随手一抛,躺床上去了。躺就躺呗,还给我侧着身子,以手托腮眨巴着眼睛:“来啊~”
我倒抽一口凉气,毛都还没长齐的死孩子,还想勾引人?
我把他的衣服从地上拣起来扔到凳子上,把他的鞋放到床前,然后用手戳他:“你睡进去点。”
他挪进去,好在床够大,我躺上去也没觉得挤。
“朱颜辞是鬼吗?”我一边问一边想他刚才凭空消失的样子。
“就他那样的鬼,我是阎王爷就要拿条拴狗的链子把他给捆严实了,还能让他出来祸国殃民!”他翻了个身改成趴的姿势:“你别想太多,他就是个怪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没说实话。
“你还想问什么?”
“我想问的多了,最紧要的一条,你为什么要扮成女孩子?”芪沁长得一定很像应采璃,眉清目秀,现在年岁仍小又穿着女装,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个男孩。
“因为不想死。”他道,“全后宫的人死绝了我也不想死。”
“你真够狠的,那我死了怎么办?”我也怕死。
“那就别死。”他微微阖上眼。
“你知道不知道句话叫做‘身不由己’?”这话是若水说的,这个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这四个字。芪沁没说话,好像已经税着了。
我的眼皮也有些撑不住,闭上眼睛也准备睡了。这孩子往香炉里放的是凝神静气的还是迷药啊?
第二天大清早我起来的时候身边没人了,早说过芪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也见怪不怪了。
我也不想叫人进来伺候,用冷水擦了把脸,然后把头发梳整了一下,捋了捋睡皱的衣裳,回我的转波阁。
明兰守在门口,一见我立刻扑上来:“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
“您一夜没回来,吓死我了。”
“你没对别人说这事吧?”
明兰摇头,又点头:“我只跟一个人说了。”
“谁?”
思月轩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淡淡地道:“我。”
我绕开他进了屋:“明兰,你下去吧。”
思月轩关上了门,我们面对面地坐下来,他道:“把手伸出来。”
我挽了袖子,将手腕露出来让他把脉。
屋子里安静得让人难过。
又换过一只手,待他把完脉收回手去,我问:“思月轩,你觉得骗一个人,是为了什么缘故?”
“很多,要看那个人是什么人。”他淡然道。
“若是喜欢的人呢?”
他左手托腮,略一思量,懒洋洋地道:“若我说,是为了对方好,你信么?”
信,我怎么不信?我苦笑:“我还有一句想问的,若是你父亲不让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笑道:“我和你,不是若水和应太迟。”
我也笑了:“对,我们不是。”怕只怕,落得更可悲的下场。
颜莛昶的脸,应太迟的脸,若水的脸,交替出现在我心中。
他说:“你最近想得太多,要不要给你开些宁神的药?”
我摇头。
他又道:“明日我就不来这了。”
我不知所措,忙问:“为什么?”
他笑吟吟地道:“别慌,我要应试,这次择良选取太医,我势在必得,这段日子我就不在太医院供职了,可能有的时候会回来一两趟,总之有什么话,就叫人传个信过来吧。”
“那什么时候你再回来?”
“下个月底。”他道,“说起来,那个时候是你生辰,你想要什么?”
说是生辰,其实是我在待花馆门前被捡到的那天,权充作生辰。
“随便你,到时候来看看我就好。”
我们又说了些闲话,一刻钟后,他走了。
我唤明兰进来:“明兰,昨天发生的事,无论是哪一件,都不能告诉别人,你能做得到么?”
她愣愣地点头。
我心里始终不安,只好将话说得更明些:“这是为了你好。”
明兰不答话,我等了一会,抬起头看她,她笑道:“大人,您是想告诉明兰,在这个宫里,嘴巴闭得紧才能活得久是不是?明兰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道理了。”
我沉默,她道:“大人,我去给你端早膳来。”
然后她走了,在门口又差点被绊倒,但这回她只是身形一晃,踉跄着又走了。
隔了一会,端早膳来的却不是明兰了,是个平日经常见着的宫女,名唤安卿,为人木纳又老实。
我问她明兰去哪里了,她回答说看见明兰不知道为什么,眼圈红红地往园子去了。
我又问:“你在这当差多久了,和明兰很熟么?”
她摇头:“我和明兰姐不是很熟,跟明兰姐熟的是明容。”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安卿又补充道:“明容死了有近一年了,所以大人不认得她,她原本是在颖贵妃身边伺候的宫女,和明兰姐是同乡,又是一年进宫的,所以感情最好。”
“那她是怎么死的?”
她犹疑了一下。
我笑道:“我也只是问问,没有旁的意思。”
安卿道:“当时颖贵妃娘娘刚有孕在身,贤妃娘娘派人送了一盅千年老参炖的乌鸡汤去,结果娘娘嫌油腻,就赏给明容姐,结果——”
我赶紧道:“你先下去吧。”
安卿告退了。
颖贵妃这招,真是缺德。若真要害你,真的会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法子?
莫要把别人当傻子。
而颜莛昶更缺德,现在后宫的宠妃,全是朝廷重臣之后;一朝礼聘入宫,各个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孔雀,他这么不怀好意地纵容她们争来斗去。
看那样子,他要对付的,根本不是这群女人,而是在这群女人背后事事钳制他的势力。
说来说去,权,势,命,三者皆系他一人之手。
思月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