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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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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皆有所养。”
  百里煜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清越激扬。路夫子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动,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煜少主在‘田陌篇上’,看来是真的下了工夫,令人欣慰啊,”路夫子微微眯着眼睛,梳理胡须,忽的又一瞪眼,“只是俩枫园的仆役又呈上了少主闲暇时候做的词曲,读来真是令人寒心!尽是些荒淫之作,靡靡之音,又有什么《东宫名玉集》,品评女子的容貌,把这些世家名门的女子尽当作了青楼娼馆的贱妇!”
  百里煜不敢争辩,只能嘴里低低的嘟哝。
  “少主是我们天朝诸侯的储君啊!该学的是帝王之道,胸怀河山之远,哪里容得下花粉脂玉的闲情?这些女子被甄选进宫,是侍侯少主读书起居,容貌算得了什么?温婉懿良才是关键!”路夫子说得咬牙切齿,气喘吁吁,“这样久而久之,何面去见百里家世代的祖先啊?”
  大殿里一片寂静,百里煜头也不敢抬,知道一抬头就会撞上老师悲愤的一对老眼。
  一个低低的笑声忽的打破了路夫子的庄严肃穆。
  夫子猛地扭头,瞪得牛眼一样恶狠狠的看着背后的吕归尘。吕归尘这才惊醒过来,急忙把视线从桌上挪开,恭恭敬敬的看着路夫子。
  “尘少主为何发笑啊?”路夫子端正架子,声音从容悠长,缓步的踱了过来,眼睛微微下斜落在吕归尘的桌面上、
  “这是什么?”他脸色忽的变了,一把抓起吕归尘面前的书。
  吕归尘不解的看着路夫子,看他抖得仿佛发了羊角风,花白稀疏的胡子无风自动。
  “这是贵国的大英雄蔷薇皇帝的传记,”吕归尘低头下去,“我今天刚刚拿到,真是好书,一时读得不忍放手,就带来了,夫子恕罪。”
  “这这这……这是哪里是我们大胤的历史,这不过是市井下三滥的演义!”路夫子的悲呼只震得大殿的门窗都在响,“蛮夷!蛮夷啊!”
  “夫子不要,那是我问朋友借的……”
  路夫子离去时候摔的门还在震颤着,百里煜上来握着吕归尘的手:“今天可是多亏你了。”
  他满脸喜气的跑了出去,只剩下吕归尘独自坐在那里,仰望着娓娓飘落的碎纸。
  姬野抱着长枪,沿着宫墙小步的溜达。他今夜负责巡逻俩枫园一侧,他比较喜欢巡逻,至少不必木头一样的站在宫门口。他抬起头,忽然看见宫墙上的人。
  “喂!”
  吕归尘吓了一跳,低头看见姬野悄无声息的从木梯下面爬了上来。
  “少主这么深夜不睡么?在这里看什么?”姬野挤了上来和吕归尘并肩站在梯子顶。
  吕归尘住的归鸿馆和百里煜的俩枫园只是隔墙,登上梯子就能看见对面的情景,一棵榆树正好遮住了他们,谁也看不见他们。仅仅一墙之隔,俩枫园深夜还在院子里点着红纱的宫灯,仆妇们围成一圈。
  “我摸摸……是小苏,”蒙着眼睛的百里煜捞住了一只裙角,他抓住裙角扑上去抱了一把,却扑空了。
  “猜错了,猜错了!”女孩子们咯咯的轻笑着,拍着手掌。
  “可别骗我,刚才那条裙子我记得的,分明是小苏裙子外面罩的影纱!”百里煜还在左闪右闪,循着女孩们的声音扑来扑去,却都扑空了。
  “不对!不对!”女孩们笑得更大声了。
  百里煜不动了,左右转着脑袋。他不动,女孩们也不说话,捂着嘴巴轻轻的挪动。她们脚下都是软底的素绢小鞋,落地没有丝毫声音。百里煜听不见,只能不动,女孩们互相推搡起来,纷纷把身边的同伴往百里煜的怀里推。她们身子轻灵,忍着笑,又轻轻的跑回来去报复女伴。最后这场游戏终于变成了女孩们互相挠痒,可是大家偏都忍着不肯出声,像是出声就输了一样。
  “他们到底在玩什么?”姬野看得无聊起来,一手托着下巴问吕归尘。
  “我也不是很清楚,”吕归尘摇摇头,“就是被抓到就输了吧?”
  “只要扫腿一绊,”姬野点点头,肯定的说,“一定能抓住三四个!”
  一个女孩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百里煜抓住了机会,上去一把抱住,在她身上摸索着。
  “是小苏,是小苏!”他大声说,“这影纱肯定是小苏裙子外面的。”
  “我在这里呢!殿下没有抓住我!”一个脸蛋圆圆的女孩在百里煜身后喊,似乎她才是那个叫小苏的。
  “再猜一次,再猜一次,猜不中就不给亲了,”女孩们又喧闹起来。
  百里煜犹豫起来,他凑过去在女孩脖子根轻轻的嗅着,女孩被他嗅得发痒,脸色涨得通红,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却又使劲的憋住。
  “不准笑,不准笑,”女伴们还是闹,“不准故意输。”
  “还有故意输的?”姬野觉得越发的无聊,就想下去了。
  “我知道了!”百里煜大声喊了起来,“是柳瑜儿,是柳瑜儿!柳瑜儿和小苏换了裙子,可是香味不会变,这是柳瑜儿身上的味道!”
  他一把摘去头上的蒙布,还是抱着怀里的女孩儿不放:“柳瑜儿你输了,你输了!”
  “殿下猜中了,轮到柳瑜儿了!”女孩们一齐笑了起来,只有柳瑜儿的脸上越来越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百里煜毫不客气的凑过去,轻轻的咬了咬柳瑜儿精致的鼻尖,然后嘴唇贴在她的脸蛋上。柳瑜儿像是要推开他,又像是失去了平衡,一个后仰,带着百里煜一起倒在地上。周围那些咯咯的笑声更加的闹腾了,百里煜还是环抱着柳瑜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轻轻咬着她的耳朵。柳瑜儿的裙子翻了起来,下面却没有长裤,在宫灯的光里,她的双腿修长细致,仿佛是粉雕的。
  “殿下……殿下……”婆子们似乎要去拉,却只是跟在旁边做做样子,柳瑜儿绯红着脸色,轻轻的哼了一声。
  姬野扭头看着同伴,只觉得脖子后一根筋一直麻到头顶去。两个人缩头缩脑的爬下梯子,并肩坐在宫墙下,吕归尘摸了摸额头,竟然满是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怪不得你爬得那么高……”姬野死死的盯着他。
  “我不是!我……”吕归尘结结巴巴的,“我只是实在没有什么事可做。本来那个柳瑜儿和小苏是在归鸿馆的,她们也跑过去了,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只是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原来是你的使女被煜少主抢过去了,不过,这样的你也看得上?”姬野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
  “我……我……我不是……”吕归尘不知道解释。他的脸红得发紫,像一只还没熟透的茄子,只好深深的低头下去。
  “能不能出宫?”姬野拉他的袖子,“明天晚上带你出去看新鲜。”
  “新鲜?”吕归尘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他的朋友。
  姬野脸上满是得意之情。
  十二
  “生年总有尽时,英雄莫死床榻;
  借雨磨得铁剑,长鞭跨马称王。“
  台上的先生把手里的云板一扣,清声满堂。
  “今日翻来说蔷薇帝,又是英雄长醉篇。各位听客少歇,待我润喉,稍后尽我绵力,说这一曲阳关血战。伏尸十万,霸王定国,玉女惜别,”先生说完了这一句,又掀起帘子回了幕后。
  吕归尘被姬野拉着,一步踏进这个喧闹的所在,正是一片欢声震着屋顶都颤的时候。放眼无处不是人,空气闷热还带着微微的汗味,他左顾右盼,张大了嘴,只觉得是踏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喂,快去给我们找个位子,我们还要一壶茶和一碟豆干,”姬野在腰间摸了摸,“再加一碟子胡豆。”
  “哟哟,是禁军的小军爷啊,”伙计堆着笑脸打哈哈,“里面实在是没有座位了,这一阵子的戏是《蔷薇百战录》,请的是有名的先生,唱曲的绝顶的亮嗓子,前几场人都满棚了,差点把我们楼板也给挤破。今天说到‘阳关一战’,客人都是结伴来听的。说实在的,我们做伙计的还想听这一场呢,也都捞不着坐。要不然,两位小军爷先在场边凑个热闹听着,我在里面找找,一旦有了位子,立刻出来引座。”
  姬野扫视了一圈,也只能点了点头,拉着吕归尘往前挤了挤。两个孩子被周围一同站着听书的成年人挤在中间,姬野用力推了推,才能吕归尘腾出了一片地方。
  “这是什么?”吕归尘觉得无比的新鲜,紧张的贴在姬野身边垫脚去看。
  “这是说演义,来一趟下唐没有听过这个都是白来了。”
  “什么是说演义?”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姬野埋怨着,“说演义就是说英雄故事。读书的可以看书,像我这样,再怎么读都是一知半解的,总要有人说给我听。而且这个说得可比看书有趣多了,有琴声,有人唱,后面还有鼓点,不过你看不见。”
  “嗯!”吕归尘使劲的点头。
  姬野看着他满是兴奋的脸:“其实这些还不算什么,我是带你来看一个朋友。不过你不要太亲近她,她疯起来也是很难缠的。”
  “她一会儿来么?”吕归尘愣了一下,“这里那么多人,能找到我们么?”
  “一定能!”姬野神秘的笑。
  掌声忽的哄堂而起,有人尖锐的打着呼哨。刚才走进后面的先生又悠然的踱步回来,这一次他捧了一张长琴放置在桌上,以衣袖洒然一扫,端坐在桌子后面。整个台上,只有一角有那么一张桌子,桌子一副云板、一块醒木和一张长琴,而台前则站着一个戴面具、穿红衣的人。
  “说书的先生是声角,前面的人是色角,”姬野解释着,“先生只是说和弹,前面的人会唱和跳舞,他现在脸上戴的面具是额头抹金的。那是蔷薇皇帝的面具,戏台上只有蔷薇皇帝的面具是额头抹金的。”
  先生的手指轻轻扫弦,一扣醒木,周围全都安静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离乡去国二十年,归来日晚白发新。我大胤始祖、蔷薇皇帝统帅大军直逼阳关城下,时值深秋,万物凋敝,大军皆服赤色,军中有一乘红辇,帘幕低垂,载着蔷薇公主驾下……”
  先生说话清澈,说起书来却变成一个沙沙的嗓子。他偶尔拨弦,侃侃而谈,眼中全没有台下的人。可那声音里却似乎有种魔术,吕归尘呆呆的听着,满心想的只是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支打着火玫瑰旗帜的大军开进到阳关城下,沙尘泛起,有一个女人在辇上缓缓掀起了帘子去眺望。幕后的鼓点由缓而急,由轻而重,先生说到了十万大军逼近阳光城下,便有乌云压顶的意味。他双眉紧缩,手指在琴弦上忽挑忽捻,鼓声忽的一顿,仿佛全军定住。而后再起,这一次铺天盖地,有如雷鸣。
  “是冲锋!”吕归尘在心里说,他摒住呼吸,像是能看见领军的帝王咆哮着举起承影之剑。
  鼓声中先生忽的起身,回归幕后。鼓声再次停顿,叫好声再次潮头般掀起,吕归尘站在那里,怅然若失。
  “怎么没了?”他急切的拉着姬野。
  “刚刚过了一半,先生回去休息。”
  吕归尘松了一口气,悬起来的心稍稍落了回去:“姬野你再给我讲一下,我刚才没全听懂。”
  “蔷薇皇帝是我们胤朝的开国皇帝,是东陆第一……就算不是第一,也是数一数二的英雄。阳关血战,是说他喜欢的蔷薇公主要死了,蔷薇公主和他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最大的心愿是看着他登上太清阁当上皇帝。可是当时蔷薇皇帝还被挡在阳关之外,眼看着蔷薇公主就要死了,皇帝决心不顾死伤强攻阳关,最后死了十万人,踏着尸体登上了阳关的城头。”
  吕归尘瞪大了眼睛:“死了十万人,才登上阳关的城头?”
  “是啊。”
  “代价真大啊,”吕归尘喃喃自语。
  “可是蔷薇公主就要死了啊,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朋友,蔷薇公主一生的梦想,就是看着他登上太清宫的皇位,”姬野抓了抓头。
  “一生最好的朋友……”吕归尘呆了一下,不禁又犹豫起来。
  一生最好的朋友和十万人,在他的心头的轻重一时模糊不清起来。他望着红锦装饰的舞台,痴痴的出神。
  片刻的休息,先生重新走了出来,却不再说话,整了整长琴,自顾自的弹起一曲古风。古风本是简单萧瑟的调子,路夫子课余也不时的弹奏,不过到了说书的先生手里,却多了一些变化。周围听书的客人忽的也都没音了,连饮食的声音都一概全无,只听着琴声低徊,仿佛一根丝线渐渐拔起,越高越细,最后没入云中。
  先生一按琴弦,天地俱寂。
  “昨日青丝,冢间红骨;
  月色晚来枯,吊唱相和无;
  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琴木萧萧也,弦尽时秋风悲回,莫问从头;
  英雄总无路,天下千年酒,不解此一愁!“
  那个遥遥的歌声响起时,吕归尘呆住了。他一生都不曾听过这样清澈的声音,也不曾想过有那样千年的烈酒都解不开的愁绪。可是这个声音这么唱着,他就信了。那么寂寞高寒的声音,像是封在海螺中的涛声,过了千年洗去泥封,它依旧寂寞的转着,无始无终。唱歌的是个女声,声音清锐,如同扣着一片精铜的簧片。可扮演的却是高举烈火蔷薇旗的皇帝,他在新冢前唱着这样的吊歌,掀起车帘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他急切的想要去看唱歌的人,可是整整一面人墙挡住了他,前面一些坐着的客人也站了起来。
  “来,”姬野拍了拍吕归尘的肩膀,“站在我肩上。”
  吕归尘犹豫了一下,好奇心终于战胜了谦让。他扶着姬野的手跳了上去,站在了他的肩上。半蹲下的姬野站了起来,吕归尘忽然升得比周围所有人都高,眼界开阔起来。台上唱歌的就是穿红衣的色角,从身形看去是个高挑的女子。她站在台前边沿,轻盈得像是飞鸟,脸上还是套着金色的面具,面具上是个剑眉飞挑的威武男人。
  歌声稍微停息,后面声角的琴声又跳跃了几下。色角把一张红巾蒙在头顶,不知在里面捣鼓些什么。
  “好!”叫好声一时仿佛潮涌,屋顶都要被掀翻过来似的。有人大把大把的把银毫乃至金铢抛了上去,满台乱滚。吕归尘四顾都是兴奋得发红的脸,他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大声的跟着叫好。
  色角忽的扯掉红巾,下面的面具已经换成了女人的,白面红颊,眉心弹着梅花痕。所有声音一时又都收了。
  “好啊!好啊!”吕归尘没有料到这个忽然的变化,还在使劲鼓着掌。
  他站得最高,声音最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他两只巴掌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窘迫中,他看见红衣的色角转头向他,面具后面两只灵动的眼睛,伴着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笑。
  下面的姬野拍了拍他的腿,吕归尘急忙扶着他的手跳了下去。姬野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压低了声音凑在吕归尘的耳边:“有麻烦。”
  “什么麻烦?”吕归尘吃了一惊。
  “那个死人脸的家伙。”姬野在人墙里拨开一个缝隙,指着台下的座位。
  吕归尘看了一眼,心里突突的跳。围着一张方桌,坐的是东宫的少年们,为首的是幽隐,阴着脸色扶着一只酒壶,方起召和雷云正柯几个围在两侧。幽隐斜斜的靠在椅子上,左右两边陪着妙龄的女孩,却是轻纱裹臂妖娆的装扮。方起召倒着酒跟幽隐陪着笑脸,似乎今天又是他的东道。幽隐面无表情的,没有看陪饮的女孩,也没有看台上的人,他的眼睛空洞洞的看着前面,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们走吧?”吕归尘有些怕了
  “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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