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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但是……汤姆。”
“有什么事吗?”
“今晚上在家吗?”
“抱歉,亲爱的,我必须七点一刻赶回学校,开家长咨询委员会会议。”
“唉!……那好吧。”他听出了她的失望。
“我实在抱歉。克莱尔!”
“没有什么,我能理解。”
“那我们一会儿见!”
他叹了口气,离开桌子,关掉日光灯,开车回家。
进门时,克莱尔已作好晚饭,正在向他碗里舀牛奶鸡蛋面。他把外衣脱下,挂在椅子背上,走到她背后,抱住她脖子,“嗨,亲爱的,晚饭吃什么?”
“鸡肉炒面,请坐下。”她提高声音,挣开怀抱,把晚饭端上桌子,“孩子们,晚饭好了!”
他把领带解开,坐到平常坐的位子上。大家都坐好,相互传递饭菜盆。汤姆高兴地问:“你们第一天过得怎样?”
“我好极了。”切尔茜热情地回答。
“我们的教室管理伽里奥朴先生简直成了太空脑袋。”罗比想提个负面话题,借以测试大家的耐心。
“你干吗说他是太空脑袋?”汤姆问。
“哦,爸爸,你真傻,每个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看他穿那身衣服,他说话的样子,活象小丑。”
“不是每个男人都穿得象爸爸那么酷的。”切尔茜插话:“你说是吗?妈妈?”
“那倒是。”克莱尔的眼光停在汤姆身上,问:“那你今天怎样?”
“忙,但还不坏,就象以往开学时一样。你呢?”
“我的桌子配齐了,没有人喊我‘你’。我想,今年我班上有几个相当聪明的学生。”
切尔茜问:“那你觉得肯特•;;艾仁斯怎样?”
罗比打断她:“每个人都知道你觉得他怎样!不是吗?我听说你已经和他一道吃午饭了。”
有些微妙的变化提醒克莱尔注视着汤姆,看他耸了一下肩,正用刀子伸向放黄油的盘子,快速地看她一眼,又马上移开。从这两个小动作中,她敢发誓,他的神态中有恐惧的意思。什么事情让他害怕呢?他们只是谈到一个新学生,汤姆上周还极力赞扬他呢。克莱尔又舀了一些牛奶鸡蛋面在盘子里,并把肯特•;;艾仁斯的话题接下去,“他行为举止优雅得体,看起来非常聪明,并不畏惧新环境。我看得出来他很不错!”
切尔茜不能不反击他哥哥的欺负,说:“我和他一起吃午饭有什么不好?我是他的向导,学校聘请的,你这个大傻瓜。”
“是呀,也许不久一后,你就是他永远的伙伴了。”
“爸爸,你能不能告诉你的儿子,在这个学校里该怎样对待新同学。不这样,他就得花时间自己去找。他实在太忙,要在健身房里将自己的脖子练得和脑袋一样粗。”
克莱尔又一次仔细观察自己的丈夫,对他的反应吃惊不已。她对汤姆太熟悉了,他对错误的表情总是显在脸上,他的手爪也是自动显示器,总是觉得衬衣领子不舒服,需要整理。每当他为什么事情感到内疚时,就是这样子。当他发觉克莱尔正盯住自己时,便埋头看着自己的盘子,说:“够了,你们两个。切尔茜,在上中学时交男朋友是早了点,我和你妈妈总是很高兴你把功课优先于男朋友,希望你今年不要改变。”
“爸……爸!”切尔茜结结巴巴叫了一声,她的眼睛、嘴巴都因生气而变色,“我简直无法相信你说的这些,我所做的就是教他如何使用计算机系统买午饭,这也有什么不对吗!”
“不,宝贝,没什么不对,只是……”汤姆的眼神指向克莱尔,然后说:“忘记他!”
克莱尔插话:“他看起来的确是个好小伙,汤姆,你自己都这样说过。”
“好啦,好啦!”他跳起来,向洗碗池走去,冲洗自己的盘子。“忘记他,我说了。”
“我的天,”克莱尔想:“他的脸都红了。”
“这里有甜食。”她递给他,用眼神跟着他。
“不要了。”他急急走向洗手间。这个人很喜欢吃甜食的,今天留给克莱尔的印象很明显,是想逃避什么。
他离家去参加七点一刻的会议。罗比去伍德波里购物中心买学习用具。切尔茜到艾琳家作实验。
克莱尔独自在家,把放在烘干机的衣服迭好,对其中起皱的烫了烫。然后坐在厨房桌子边,批改她今天给高级英语班学生的作业:写一首有关夏天的四行诗。
第一首是:
我爬上河边的礁石,
俯身下滑,
落到礁石底,
身子毫不沾湿。
她估计这个学生曾经到过山谷商场游乐园。
读完那一首,她就开始翻找肯特•;;艾仁斯的。心想或许从他的诗里能找到使汤姆烦心的一点线索。
独驾兰色八轮车,
朝着新家千里行。
孤寂可怕又一天,
我从少年变成人。
一个孤独的男孩,离开朋友和熟悉的环境走向新的家,它影响了肯特身心的和谐,但却无法找到让汤姆如此反常的任何线索。
她又读了十多篇其他学生的诗,再回到肯特的上面。读了三遍才站起来,离开桌子,在厨房里慢步走动,倾听外面的雨声,心里焦虑不已。
汤姆怎么会这样不高兴?家里十分安静,毛毛雨持续下着,雨水集聚在玻璃屏风上,形成一条条的水拄,使得薄雾蒙蒙的院子里,什么也看不真切。
与汤姆结婚十八年,她了解他就象了解自己一样,在杜鲁斯时烦心的事还在烦着他,并且越来越严重了。汤姆•;;伽德纳好象为了什么事觉得很内疚。她知道这一点就象知道他晚饭后爱吃水果一样肯定。
如果另有女人,那她是谁?
8:30,她打电话给露丝:“露丝,你现在忙吗?是不是一个人在家?我可以过来看你吗?”
露丝在孩子们很小的时候便住在这里。当罗比和切尔茜小时,克莱尔刚返回学校上班,她们便相互照看孩子。克莱尔母亲去世时露丝曾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和帮助。十六年来,露丝从末错过一次克莱尔的生日,给她送贺卡或者各种礼物。一次克莱尔得重感冒躺在床上,露丝有两个星期,每天给他们送晚饭来。
更重要的是,露丝是唯一知道她曾受约翰•;;汉德曼诱惑的人。他们一起辅导话剧排练,汤姆在学校非常忙。她想让汤姆换个工作,但汤姆晚上不得不留在学校,她更极力发泄自己的愤恨。克莱尔还将自己与汤姆结婚前怀孕的事告诉了露丝。因此,露丝是这个世界上能藏住她人生秘密的安全港湾。
克莱尔与露丝•;;比夏普之间的友谊的边界是可伸缩的。每天任何时候,只要需要,克莱尔都能找到她。
她们坐在露丝卧室的沙发西头,磁带里放着肖邦的音乐,露丝用钩针织着毛线。
“迪安去哪儿啦?”
“在俱乐部……这是他说的。”
“你们两谈过了吗?”
“没有。”
“为什么呢?”
“我敢肯定他外面有女人。我开车去那个健身俱乐部,坐在车内等他,看到他和那个女人一道出来,他和她吻别后,她才进入自己的车开走。”
“哦,露丝……”克莱尔的声音低下来,“我希望这些只是你的想像。”
“可那不是,而是讨厌的真相。”
“那你对迪安什么也没说吗?”
“没有,我也不想说。就由他去吧!他要是个男子汉,就去跟她过。要不是,就让他和我在一起受罪,我倒希望他走开。因为我知道自己还能活下去。”
“哦,露丝,你可别这样想,你可不能明知他干那种事,而不和他谈谈。”
“我就打算这么办,你看着吧!我不愿意离婚,不想跟他去法庭吵吵闹闹,分割财产,失去我的家和丈夫,让孩子们选择跟谁过。我们还有10年退休,如果我失去他,我的结局将如何?我将成为一个孤独的老妇人,无人伴我旅游、吃饭、睡觉、或作其它任何事,一个人靠退休金生活。我想,也许这件事仅是一段小插曲,不久就会过去。孩子们永远不必知道,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克莱尔,我不想让他们不再爱他,不管他作了什么事。你能理解吗?”
“我当然能理解。即使我也不想知道。只想你一切事情顺心如意,而迪安也希望一切照旧,但这事很难。但我想要是忽视它的存在,不会自动完结的。”
“我不想让你完全理解。克莱尔,你在学校工作,那里的人都认为解决问题的唯一途经就是挑战,但那不适合我们的情况。我将各种迹象归纳起来,再决定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说,几个月前,我就看出迹象。也就拿定主意,如果他真是在外沾花惹草,就应该是他告诉我,而不是其他人。”
“什么迹象?”
“他经常显得很沮丧,你知道,你大半生都是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一旦他表现异常,凭女人的直觉就会发现。有时,并不是他做什么?而是他干的方式。看他的脸色,手爪的活动,就觉得即使他与你在一起,也好象相隔很远。还有……”露丝打断自己的话,仔细看着克莱尔。“哦,克莱尔,是不是你也这样?是不是汤姆,他也有了另一个女人?”
“汤姆?哦,上帝,露丝,你别犯傻了。”
“你应当看看你的脸色?”
“发生什么事,有事发生吗?我们一道去杜鲁斯过了个浪漫周末,你还记得吧?”
“你在说谎!”
“哦,得了吧,露丝,你应当知道,如果我认为汤姆那怕有一分钟,什么事瞒着我,我会立即让他讲清楚。”
“真的这样?”
克莱尔被露丝的眼神逼住了。她的虚张声势被击得粉碎。她身体前倾,将双肘搁在膝上,脸埋在手掌中,“没什么事?”她说得少气无力,她真希望自己说的是真话。“那只是我的一些想象。”
“我在事情开始时,也这样说过。”
克莱尔抬起头来,双手互相紧握:“但他很爱我,比以前更爱。露丝,我没骗你。去杜鲁斯玩得快乐极了。近来,他经常拉着我,不管是不是合适的时间、地点,也要和我亲热。他一接触我便要作些情深意切的动作。我们曾经约定过,在学校内,不干个人私事。但他有一天却到我教室和我接吻。我不是说,只是碰一下嘴巴,而是一个火辣辣的长吻。真是,他为啥子要这样干呢?”
“我告诉过你,那是他的假象,可能是为了使你减少防备。有好几次,那混蛋迪安就是那样对我的。我甚至确切知道他和那个女人上床的那一天,因为那天他送了我一束鲜花,那是盛夏时间,我想要的所有鲜花,自己园子里都有。男人们在感到心里有愧时,通常都这样干。”
克莱尔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窗前,呆望看雨中的院子。“哦,露丝,你说得真玄!”
“与你谈话的女人,她丈夫正跟另外女人接吻,她有权利这样愤世疾俗。汤姆还作了其它什么吗?”
“没有,绝对没有。”
“这就是你今晚来我这里的原因吧!摆一摆,因为有些事不同寻常,对吗?”
“我只是感觉到某些事情不对劲。”
“你没问过他,没和他争吵过?”克莱尔站着不作声,背对着露丝,窗上的雨滴慢慢地在玻璃上流淌,外面街灯时隐时现,在门前车道上反射出朦胧的金光。
“你想要和他摊牌吗,就是你告诉我对迪安做的那样?”
露丝没指望她回答,也不想有回答。克莱尔仍站在房间对面,录音机中播放出肖邦的悲伤曲调,克莱尔内心登时充满悲凉消沉的感觉。
随后克莱尔起身回家,在门口与露丝拥抱告别。拥抱得特别用力,特别长久。露丝悄声告诉她:“别问他,听我的,别去问他,因为你一旦知道了,事情就不同了。”
克莱尔闭上眼睛,说:“我必须问他,你知道吗,我不能象你那样,我必须要搞清楚。”
抱得更紧了,露丝只好说:“那祝你好运!”
家里孩子们已回来了,都关着门在各自屋子里。她用手和前额推了推门。他们的存在使她宽心不少。罗比房里传来某摇滚乐电台的轻音乐声,切尔茜门底下露出一线灯光。
她轻轻拍了拍门,才打开它,说:“嘿,我回来了,我去露丝家了。”
“嗨,”切尔茜双手正忙于梳头,“明天早晨6:15叫醒我行吗,妈妈?”
“当然可以。”
她意识到不管她有多少焦虑,都不能影响孩子们。她关上切尔茜的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脱下鞋子,在室内无精打采地漫游。地毯潮乎乎的,但她不想去烤干它。现在是深秋季节,是天堂般的八月和地狱般的十月的转折点。她打开书架旁边的一盏小灯,披上夏天穿的睡衣,找出最喜欢的旧披肩,把自己裹上,站在镜子面前,摆出一个迷人的姿势。但她在镜子里看到的却是无法掩势的忧伤面孔,嘴角下垂,就象帐蓬顶,眼睛在偷偷从背后和底下射来的灯光中变为一个亮点。她大声地,静静地背出了一句旧电影里台词,电影名称和主演均记不起了,也许是欧里维尔•;;德•;;哈维兰在“罪有应得”中的“汤姆,汤姆,你要抛弃我?”不,那部片子里的英雄不叫汤姆,到底是不是,她真记不清了。
她离开房间,以巴蕾舞姿态走到房子另一头,与雨水作伴。
汤姆回家时,她卷曲在起居室外走廊里的柳条编摇椅上,双膝上曲,裹在带流苏的棕色披肩里。一只蜡烛在防风灯笼里点着,放在桌面上。远处,薄雾在玻璃屏风上积聚成水滴,悬在门牌挡板上,一滴滴下落到地面。楼上,罗比的收音机仍在响着,但外面的潮气,漆黑的夜晚,似乎将各种声音吞没了。
汤姆在通往起居室的走廊上停下来。他对自己的归来没加任何掩饰。她知道他在哪儿,但仍不停地摇动着,眼盯着屏风外的院子。水汽在院子上空,就象交叉纵横的被子。
他叹了口气,站了会儿,最后,轻声地问:“你想谈谈吗?”
她摇了两次、三次、四次,用披巾包着拳头擦了擦下眼皮。“我不知道。”柳条摇椅发出叽咔叽咔的响声,她仍透过玻璃望着外面。
他仍穿着西服,把领带松开,站在滑动门槽口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她正在演一场戏。这位英语教师,他的妻子,在教室里导演话剧,被称为课堂演员,常生存在戏剧边缘。很久以来,他就不再因为她将过份投入的戏剧感觉带到与自己的争执中而责备她。他明白,这是她的第二性的流露。她还知道,她选择的这几样道具:潮湿的天气、昏黑的夜晚、烛光、摇椅、披巾,都是她在学校话剧表演时用过的。
他叹了口气,耸了一下肩,说:“我们最好能谈谈,你认为呢?”
“我想也是。”
他走向桌子,拉出一把柳条椅,坐下来,倦意重重袭来。但她却将摇椅移开一个角度,使她能在烛光下看到他的左肩和右脸。他向前移动,双肘放在膝上等着。
她抽泣了一下。
“那好,”他说,声音里带着强制的耐心,“你可以告诉我!”
“有些事不对劲,我在杜鲁斯时就感觉到了。”
他坐在那里,身子前倾,想向她和盘托出真相,但又害怕后果。她转身第一次看着他,转动她的脑袋,好象电影中的慢动作一样。烛光照着她深陷的眼窝中一对闪亮的眼球上,没化装,头发蓬松地披着。
“你能告诉我吗?汤姆,你是否有外遇了?”
“是的。”
“真的吗?”
“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