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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玛鼓起勇气,拎起裙子。“晚安,梅夫人。我今晚玩够了纸牌游戏。”
她不敢回头看兰妲的反应,强迫自己不慌不忙地从牌桌边走开。行经舞厅门外时,她看到蕾蒂啜著香槟与人谈笑。知道蕾蒂今晚不会需要她的陪伴,爱玛这才安心地走向楼梯。
在她这星期的两份工作里,担任迪生的助手恐怕远比担任蕾蒂的伴从来得辛苦。若非受雇于迪生,她说什么也不会再碰兰妲的特制茶。那些关于失窃秘笈和神奇灵药的胡说八道使她非常怀疑新雇主的头脑是否正常。
就算迪生果真是疯子,他也是非常有钱的疯子,爱玛在拾级而上时提醒自己。只要能熬过受雇于他的这星期,她就会有三倍于平常季薪的收入。想到钱,她就比较愿意视迪生为头脑清楚的正常人。
抵达三楼的走廊时,舞厅的乐声笑语迅速被古堡的石墙吸收。她的脚步声在没有地毯的石头地板上空洞地回响着。她停在她的卧室门外,打开小手提袋拿钥匙。
另一阵战栗窜下她的背脊。
那个该死的茶。迪生十分肯定它不可能对她起作用,万一他错了呢?
除了使她头晕目眩以外,她开始怀疑它真的有效。她对猜谜游戏向来拿手,但今晚的运气好得令人不安。她发誓明天绝对不要真的把茶喝下去。她纳闷著要不要告诉迪生她对茶的疑虑。经过一番思量后,她决定只字不提。她大可以在这里猜测他的头脑是否正常,但可不愿他质疑她的精神状态。
她进入卧室锁上房门。更衣准备就寝的例行公事并没有使她越来越紧张的神经平静下来。她身穿睡衣注视着床铺,心想自己不可能睡得着。上床前呼吸点新鲜空气的冲动突然变得极其强烈。到古堡的城墙上散个步正好可以帮忙驱散茶的残余药效。
她从衣橱里取出褪色的印花棉布睡袍穿上,系好腰带,趿上拖鞋,走出卧室,习惯性地锁上房门,把钥匙放进睡袍口袋里。抵达通往屋顶的橡木门时,她不得不整个人靠在门板上才把沉重的木门顶开。
出了木门,她发现自己置身在古堡的城墙顶上。她走到墙边,倚着城垛眺望远方漆黑的浓密树林。她深吸口清新的空气,开始走向城墙的另一头。夜色中传来舞厅里的音乐和谈笑声。她走得越远,嘈杂声就越小。她在南城墙的尽头转身往东走。清新凉爽的晚风吹走茶的残余药效,却吹不散萦绕心头的不祥预感。
讨厌的预感。她不能因为有点不安就在这外面待上一整夜。
心意已决的她开始沿著城墙往回走。抵达橡木门前,她用双手握住古老的铁制门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门拉开。一踏进幽暗的走廊,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立刻增强。正要强迫自己走向卧室时,她听到脚步声在石墙间回响。
有人从走廊另一头的回旋梯上来。
恐惧袭向她。除了她以外,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刻到三楼的这侧厢房来。
她不再质疑涌上心头的急迫感。她只知道她绝对不能冒险回她的卧室。在楼梯上的那个人无疑就是要去那个房间。
她不假思索地冲向最近的一扇门,门把在汗湿的掌心轻易转动。她溜进闲置的空房间,在身后悄悄关上房门。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她的呼吸在自己听来显得格外大声。
脚步声停下。她听到钥匙在铁圈上互相碰撞,接着是其中一把钥匙插进她卧室房门的锁孔里。她闭上眼睛,努力轻声呼吸。
第一把钥匙未能打开门锁时出现一声低沈的咒骂,另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有人拿了管家的钥匙串,她心想。那人显然试遍所有的钥匙也要打开她的房门。
另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另一声低声咒骂。她判断是男人的声音。他越来越不耐烦了。
接著她听到她的房门被打开。她打个寒颤。闯入者进了她的房间。如果几分钟前没有到城墙上散步,她现在不仅无路可逃,甚至有可能无助地躺在床上熟睡。
“这是怎么回事?”柯契敦因气愤而提高的声音从敞开的门口传到空荡荡的走廊上。“狡猾的小贱人,躲在床底下吗?”
啃噬爱玛的恐惧被窜升的怒火取代了一部分。淫虫。她昨天敲他的那一下显然不够重,可惜迪生阻止她把他推下楼梯。
“不在床底下?那么一定在衣橱里。躲也没有用,亲爱的葛小姐。我知道你在——”他突然住口。“谁?”
爱玛的胃揪成一团。还有别人在她房间外的走廊上。她太专心倾听柯契敦的动静,所以没有注意到另一对脚步声。
柯契敦显然也没有。
“你在这里做什么?”柯契敦咆哮着说。“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没有回话,但柯契敦再度开口时声音中充满惊慌。
“慢著。看在老天的份上,把手枪收起来。你不能这样做,你——”
低沈的枪响打断柯契敦的抗议。一秒钟后传来重物落地声。
爱玛在漆黑的空房间里屏息以待。仿佛过了一世纪之后,她听到她的卧室房门关上。地板上没有脚步声响起,但在经过许久之后,爱玛相信第二个闯入者已经离开了。但她又等了几分钟才敢冒险从藏身处走出来。
没有受惊的叫喊,主楼梯上也没有脚步声。她一点也不惊讶没有人听见枪声。厚厚的石墙吸收了大部分的声响,其余的则被舞厅的音乐声淹没。
爱玛停在她的卧室门外。她不能永远站在走廊上,她告诉自己。她必须采取行动。
她鼓起勇气推开没有上锁的房门。门板缓缓向内移动。
死亡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望进房间,看到地上的尸体。在银色月光下,柯契敦白衬衫上的鲜血仿佛是黑色的。
淫虫这次真的死了。
第四章
迪生举高蜡烛照亮兰妲旅行箱底成排的不透明小瓶子。他随便挑了一个,拔开瓶盖。似曾相识的气味从瓶里飘出来。他说不出里面的碎片是什么药草,但它勾起了他的回忆。
多年前在梵萨嘉拉岛寺庙的园圃里他曾闻过那种奇特的香味。在初入门修习梵萨术的灰袍岁月里,那种味道始终伴随着他。他回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在剃光头的紫袍僧侣的指导下研读哲学,黎明时在园圃与丛林交接处做早课,风雨无阻地苦练梵萨精髓的搏击术。
他抛开回忆,把深色瓶子放回旅行箱里,拔起下一个瓶盖。瓶里的干燥碎片散发出奇特的甜味,同样使人想到梵萨嘉拉岛。
无疑是某种神奇药水的成分。
没有秘笈的踪迹。
他正要关上旅行箱时摸到一个皮革盒子。他立刻拿出盒子打开盒盖,烛光照亮一排子弹和一盒火药,用来存放小型手枪的地方是空的。
不知道稍早兰妲试图哄他到阳台上时,手枪是不是在她的小提袋里。跟她有染的贵族绅士在得知她以手枪作为诱惑的后盾时会作何反应?那想必会浇熄他们的欲火。女人和手枪在上流社会不是常见的组合。
他关上旅行箱,环顾卧室最后一眼。
“真没想到你会笨到去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兰妲。”他在阴影里轻声说。“现在我必须查明你是否能带领我找到秘笈。”
卧室外的走廊传来压抑的笑声和一个女人的喃喃细语。今晚的幽会开始得真早,迪生心想。他不能冒险让人看到他走出这个房间。他吹熄蜡烛,快步走向窗户。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在爬上窗台时心想。兰妲得到了蓝法瑞死前破解的秘笈药方。她如何得到秘笈或是否知道秘笈的下落仍不得而知。在知道那些答案前,他不会露出底牌。
他往下张望,庆幸庭园里没有人。接着他取下缠在腰际的绳索,将一端打个梵萨结固定住,把另一端扔到窗外。他用力拉扯两下确定绳索绑牢了,然后爬出窗户,双脚抵着墙壁,双手抓着绳索,迅速下降到树篱的阴影里。安全抵达地面后,他把绳索往旁拉扯。上端的绳结松开,整条绳索落在他的脚边。他迅速把绳索重新缠好。
想想他已经十多年没用过这项绝技,迪生自认刚才表现得还不错。他伫立在阴影中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音乐声轰隆隆地从舞厅里传出来。快要凌晨两点了,舞会仍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回到舞厅又得应付兰妲的挑逗。今晚的运动量已经够了,他毕竟不再是十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事实上,他只有兴趣接受他新雇员的挑逗。想到爱玛使他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他绝对可以唤起青春活力应付她的挑逗。但不幸的是,她不太可能对他采取那方面的行动。
讨厌的品德问题。
他从厨房附近一扇鲜少人使用的门回到城堡,从后楼梯悄悄登上二楼,沿着走廊走向他的房间。他在房门前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但没有立刻把它插进锁孔里,而是先察看一下他在离开房间前洒在门把上的灰色粉末。粉末上没有指纹,由此可见在他下楼晚餐后没有人进入他的卧室。
这个小小的预防措施极可能是多此一举,但梵萨谚语说先见之明远胜过事后聪明。
他纳闷自己该不该担心这件事拖得越久,他就会借助越多昔日的梵萨训练。
他进入卧室关上房门,刚刚点亮床头的蜡烛,迟疑的敲门声就响起。他呻吟一声。一定是兰妲。那个女人显然下定决心要征服他。
他走回门边把门打开一条细缝。“兰妲,我有点头痛,今晚恐怕——”
“施先生,是我。”
他猛地拉开门。“天啊!爱玛。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垂下敲门的手,匆匆瞥向两侧的走廊,然后用阴郁的大眼睛望着他。
他首先想到的是她没有戴眼镜,其次是她没有像一般戴眼镜者没戴眼镜时那样眯着朦胧的双眼。她的眼眸在烛光中显得清澈锐利又充满焦虑。
“真的很抱歉,先生,但我有话必须立刻跟你说。”她揪紧睡袍衣领。“我在对面的储藏室里等了好久,正开始担心你永远不会回你的房间。”
“赶快在有人来之前进来。”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过门槛。
在她踉跄跌进房间时,他探头到门外张望。谢天谢地,走廊上仍然空无一人。他关门转身,不敢置信地望着只穿睡衣睡袍的她。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我还以为你担心你的名声。如果被人看见你进我的房间,你以为会怎么样?”
“不幸的是,眼前我有个更紧急的问题。”她交抱双臂。“天啊!这很不容易解释。”
他看得出来她在发抖。愤怒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他。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可恶,是不是柯契敦那个混蛋又想霸王硬上弓?我发誓这次要亲手宰了他。”
“那倒不必,先生。”她用力吞咽一下口水。“他已经死了。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处理尸体,至少把他移到另一个房间。”
“尸体?”他心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你是说柯契敦的尸体在你的卧室里?”
“是的。”她清清喉咙。“但这次我恐怕不能把他推下楼梯,然后告诉别人他是自己摔死的,因为他的胸口有个血淋林的洞。”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大老远地从楼梯口传来。“出人命了。快来人啊!这里出人命了。”
响彻城堡的惊叫声使爱玛瑟缩一下。“天啊!来不及了。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她企图挣脱迪生的掌握。
“慢着,爱玛。你想要去哪里?”
她慌张地瞥向窗口。“我必须离开这里。这次我一定会被吊死。天啊!我早该料到那个淫虫迟早会毁了我。”她扭动着企图甩掉迪生的手。“拜托你放开我,先生。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不能这样冲进茫茫黑夜里,你脚上穿的是室内脱鞋呀。”
“我会想办法从马厩里弄出一匹马。”
他扣紧她的手腕把她拉向床边。
“你要做什么,先生?”
“你的反应很快,葛小姐。”他坐下来开始脱靴子。“但骑着偷来的马逃亡恐怕不是你的妙计之一。”
她瞪他一眼。“那你有更好的计策吗?”
“有。”迪生放开她,开始脱外套。他一边解开衬衫纽扣,一边侧耳倾听楼梯间混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先生,你到底有——”
“你也许不会喜欢我的计策,但它绝对比你的安全。”他卷起衬衫袖子。“来吧,我们该行动了。”
“施先生——”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向房门。
“我们要去哪里?”她喘着气问。
“当然是去加入其他惊骇的围观者。”他拉开门把她拖进走廊。“抵达现场时,我们要跟其他人一样震惊。”
“但是柯契敦的尸体在我的卧室里。”
“没错,但你不在你的卧室里,对不对?”
“对,但是——”
“别争辩了,葛小姐。我是你的雇主,在这种情况下,你理当服从我的命令。”
她看来犹豫不决。
“眼前你恐怕非信赖我不可,爱玛。”他以较温柔的语气说。
在半路上,他看到摇曳不定的烛光投影在楼梯间的墙壁上。杂沓的脚步声有如远方的雷鸣。他们抵达楼梯间的平台时,楼梯上已经挤满了人。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到前面发生的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快一点。”有人喊道。“麻烦前面的人走快一点。”
一到三楼,所有的人都转进幽暗的走廊。迪生从人群头顶上看到一个满脸惊恐的女仆目瞪口呆地站在走廊上。尖叫惊动众人的想必就是她。不知道她三更半夜到这层楼来做什么,他暗自思忖着。接着他从人群移动的隙缝中看到地板上的银托盘和瓷壶杯碟的碎片。
迪生把爱玛拉近身边,低头对她耳语。“你有叫人送茶到你的房间吗?”
“什么?”她瞥向他,困惑地蹙起眉头。“茶?没有。我在城墙上散完步后就要直接上床睡觉。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我等一下再解释。”迪生打算在骚动平息后找那个女仆问问,是谁在三更半夜叫她送茶到爱玛的房间。
第一批好奇的宾客在抵达爱玛的房门口时尖声高叫。
“真的!”有人喊道。“有人被开枪打死了。”
“死的是谁?”一个女人高声问。
“柯契敦。”另一个男人高声回答。“他到这上面来做什么?”
“八成是想上某个可怜的女仆。”肥胖的诺明爵士嘟囔着说。“那家伙就是没办法不去碰仆佣和家教那类的女人。”
“天啊!他一定是被她开枪打死的。”一个女人喊道。“看看那些血,真可怕。”
“借过,借过。”魏巴瑟挤到人群前面。“让我看看我的屋子里出了什么事。”
人群在巴瑟进入房里勘查时安静下来。迪生感觉到爱玛在发抖,于是紧握住她的手臂。
巴瑟再度出现在房门口。“是柯契敦没错,他确实死了。我想我们得叫村里的警方人员来。这是葛小姐的房间,有人看到她吗?”
“爱玛!”蕾蒂的尖叫声在人群中响起。“天啊!他说的没错,这是我伴从的房间。爱玛的人呢?”
人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显然是想欺负那个弱女子……”
“葛小姐开枪打死了他……”
“谁会想得到?葛小姐竟然杀了人。”
“她看来是那么文静、那么讨人喜欢……”
“立刻把她交给警方……”
爱玛紧抓着迪生的手,指甲戳进他的肌肉里。他瞥向她,看到她呆望着魏巴瑟。接着她突然转头用责怪的眼神瞪他一眼。他猜她一定在想原本打算从马厩里偷走的马。
他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臂要她安心,接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