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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三娘未及作答,来人已近,只见她低低呼了一声:“快躲起来,别让那厮瞧见!”
尤南两人闻语一怔,好在这里已近山畔,怪石嶙峋,荆棘阵障,要躲乃是易事,三人急朝荆棘丛中一伏,兀是毫无声息,当前那汉子浑然无觉。
过得半晌,那汉子才缓行到了当前,但见他须髯虬结,满脸胡髭,身体极其修长粗壮,双眸闪闪生光,却是一身鲜血,看来所负创伤不轻。到了那荆棘丛之前,已然再也走不动了。
那汉子放眼四顾了一下,像在张望有没人在偷窥窃视,对当前赤城这片奇景,兀来动心也似地。看觑了好一会,才缓缓挪身至一处荆棘之旁,似是见四边空荡荡,杳无人踪,才放心坐了下去。
一坐落便卸下背上所负行囊,面现得意之色,倏地两手一掀,把那囊盖打了开来,再取出一方大大的包袱布,铺在地上,两手捧囊一倾,把囊中的东西倾了出来,只一倾下,在荆棘丛躲着诸人,忽地眼前一亮,阵阵豪光,夺目而过。
啊!原来那汉子倾出的东西,乃是一大堆珍珠玛瑙宝石等珍贵财宝,三人一看,俱现讶然之色。史三娘一讶过后,面色一变,嘴角竟自噙上冷笑。
汉子没有想到荆棘丛里有人一旁窥伺,毫不忌惮,声声得意之笑中,两手连连晃动,把一大堆的珍宝摊开,逐项计算,过得半晌,自言自语喃喃道:“俞公典,好个火鸦子,你虽足智多谋,却奈何不了我李固本!”
原来这人便是李固本,列位看官当不会忘记,作书人在第七集中曾经述过南星元荒岛遇蟒,无意中发现宝藏,后经心中琢磨,已然恍悟那批宝藏乃南方青蛇帮总舵主李固本所有。李固本原是蛇岛蛇帮中第二高手,位居内三堂的香主,地位仅次火鸦子俞公典,是该帮第二把交椅人物,后来徙至南方与南方青蛇帮勾结,做了青蛇帮之总舵主,却又与青蛇帮中人不和,一气杀了帮里三大高手,挟宝逃到南星元经营的荒岛,称孤道寡,做了海盗,成为有名的“海上阎罗”,这番负伤出走,而又口出怨言,想来必与蛇帮不睦内哄之事有关的了。
李固本自语一过,南星元心头蓦地一醒,暗道:“李固本,这名字好熟!哦,记起了,此人乃是蛇帮内三堂的香主,恁地如此狼狈,况又身负富可敌国的珍宝呢!”
南星元思量未已,李固本已将那批珍宝细心地慢慢叠了起来,两手一分,执起包袱的两结,便待包裹起来,放入行囊之中。猛可里,史三娘身形一抖,已然自荆棘丛中闯了出去。
这一跳出,当真来得兀突,李固本吓了一跳,定睛细细端详了史三娘一眼,在他眼中看来,当前来人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一吓过后,却似不以为意,略一撒手,也来不及包好珍宝,已然哗喇喇地把那批财物扫数倾入囊中,别瞧他身负重伤,身手还是这般利落快捷。
珍宝已入囊中,李固本心头大石一落,迅速背将起来,瞪视了史三娘好一会,才慢慢地叫道:“老乞婆,你是何人,胆敢窥视我的宝物?于今你待怎地?”
“老乞婆”三字一出,史三娘这才悟到自己已然易容换形,心中也觉好笑,忍俊不禁,笑道:“看你贼眉贼眼,决不是个好东西,姑娘今问你,这些珍宝是从何处偷来的,须得说实话,否则,嘿嘿,姑娘教你立即命丧黄泉!”
莺声呖呖,听来分外悦耳,史三娘说溜了嘴,自己虽已改首换面,仍是以“姑娘”自称,且那娇滴滴的少女声音兀未能改。已然自露破绽来。李固本脸色一变,瞬即恍然,呵呵大笑道:“小娘子,你也晓得易容术!妙极!妙极!”只一转眼,脸色一沉,断喝一声:“你叫什么名字。那郭子湘的什么人?”
当时易容一道并非普遍,插翼蜈蚣最擅此道,武林中且无别人能此。当前这少女能够易容,而且易得巧夺天工,如非与郭子湘有关,决无人能臻此境,要知李固本这番至此,与蛇帮委实有莫大之关系,那有不忌惮之理。只一蠡测,便断定来人与郭子湘有关,更与蛇帮有渊源的人,心中不由惊怒交集,一语便将她喝破。
史三娘兀无动容,只微微一笑应道:“天下岂止郭子湘一人能够易容换形?李固本,姑娘问你的话你怎不答,却扯上了郭子湘!”
竟是直呼其名,李固本已然知他所猜不差,寻思道:“来人看来年纪甚轻,但功夫却不知怎样,自己身负重伤,万一敌不过她给擒捉了,解返蛇帮,岂不人财两失!”心下一急也不打话,低低怪叫一声,一掀大行囊,里面竟窜出两条歹毒无伦的小青蛇来。别瞧这种小青蛇身躯幼细,却是灵如游龙的,是蛇帮中的特产奇毒蛇儿,名叫“小飞龙”,因为这种小蛇身形一蜷一伸,向前腾跃,直如飞龙腾空,一跃就是丈余,故得此名。小青蛇一放出,李固本已下歹毒念头,要以蛇制敌,杀人灭口了。
小飞龙的蛇儿也端的厉害,竟似能了灵性,两条蛇儿却不一路赶上,竟分左右两边疾扑,史三娘是何等人,蛇帮情形自是熟悉,这两条蛇儿那放在她心上,她既是阴阳门下,待得蛇儿将到,倏地一递掌,随着冷笑声中,掌中罡风突发,朝着两蛇猛里撞去。
两条小飞龙果非丑物,兀是灵敏异常,史三娘的掌招才发出,还没有打着,它已似先知觉,陡地一回身,直似银盘走珠般,蜿蜒往外圈疾泻,史三娘的掌劲竟扑了个空。一掌才过,那两条蛇儿又旋过头,向前疾进。
史三娘皱皱眉,身形骤起,一跃便是三丈,凌空飞下,身如海鸥取鱼,双掌倏发,陡然间,沙石飞扬,劲风虎虎,两条小飞龙已知厉害,这番却不敢赶前,左窜右躲,竟走回头路,赶回它们的主人之处求援。
但听一声惊叫:“姑娘手下留情,李固本认输了!”说时迟,那时快,两条小飞龙已然窜到李固本身上,只一钻便钻到李固本胸前的长袍之内,偃匿不动。
史三娘赶到当前,掌劲未衰,撞向李固本身上来,李固本咬了咬牙,拚命发出双掌,挡了一下,身形给震得歪歪斜斜,跌在一旁。
这一跌下,史三娘来势已缓,竟是戛然收招,她本无意取李固本性命,只是要诘问蛇帮近况而已,只缘史三娘已猜到李固本这番抵此,必与蛇帮生了过节。
又听一声惊叫,李固本翻然坐起,喘着气叫道:“史姑娘,休要出手,李固本但凭处置!”原来方才史三娘猝然发招,李固李既属蛇帮高手,只一瞥已然知道来人乃阴阳门的高手,一猜便知是史三娘,因有这一叫。
史三娘止步扬声:“李固本你既知我是史三娘,怎胆敢不回我话?还放出蛇儿吓我,嘿嘿,似这种小虫,谁惧怕它!”
李固本嗒然道:“是我倒霉,遇上姑娘,那还有何话可说,不知姑娘今天要怎地发落在下。”
史三娘双眉一紧,叫道:“李固本,你道姑娘是什么人,会觊觎你的财物?姑娘与你又无夙怨,也用不着拿你怎样,只是有一事要你相助!”
这时却是一片温言相慰,史三娘已动了利用李固本念头。既不要钱又不要命,李固本自是放下心了,当下,心下一宽,陪笑道:“蒙站娘不杀之德,在下铭刻五内,既有差遣,赴汤蹈火,在下焉敢不从!”
史三娘摇摇头道:“我也不是要你跑什么腿,只问问一件事,你得从实说来。”语毕,玉臂倏扬,向一堆荆棘丛中一招手,猛可里,荆棘丛里又跳出两个人来。
李固本一见,竟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两人不消说自是铁笔书生与南星元。南星元经过化装易容,李固本不易认得出他倒还好说,只这铁笔书生是原人上场,手里大毛笔轻轻摇动,要知铁笔书生小镇教训插翼蜈蚣郭子湘之事,早已传遍江湖,郭子湘回到蛇帮总舵更夸夸其谈,大赞铁笔书生的武功武林罕见,李固本早已耳闻,这回碰上,焉能不惊,寻思道:“好在这些人没有恶意,自己又受了伤,一个史三娘已难应付,要是铁笔书生一出手,自己那能幸免!”瞬又一转念道:“史三娘怎会跟铁笔书生走一路,这般看来蹊跷得很,嗯,莫非是……”
他双眸连连转动,心事已然给史三娘瞧了出来,笑道:“李固本也不用姑娘你引见,这位是尤前辈,江湖鼎鼎有名的铁笔书生,料你也已知道,那位是南星元!”说到这儿颜色一整,又道:“你心中有了疑问么,疑我怎会和尤前辈一路么,唉!这话说来长得紧呢,你先说你自己的!”
“这小姑娘也端的聪明,只瞧颜色便已瞧出我的心事来!”李固本沉吟道:“我便不说,谅姑娘也必瞧料得到,只看我这副狼狈相,当知必发生重大事故!不瞒姑娘说在下已与蛇帮帮主俞公典翻了脸,在总舵里彼此火并,厮打一场,不幸给俞公典那崽子打伤了,幸亏还算机警,才得脱身,要不然还能有命与姑娘相见!这回可说是死里逃生了!”
史三娘点点头道:“那么,你今后将到何处?是不是永远脱离蛇帮。不再回蛇岛去?”
李固本面现愤然之色,又道:“这是必然的事,和俞公典那崽子闹翻了还能回蛇岛?既承姑娘动问,在下倒不敢打诳语,此去预备至南方,另创基业。”
史三娘沉吟道:“这也好,蛇帮毕竟不是光明正派的帮会,挨在那儿,落得匪人臭名,有志气的人自应远引,这才是好男儿,俞公典也委实不是东西!”
李固本怵然一凛,展眼间已是恍然,嗫嚅道:“姑娘说得是,金玉良训,在下自当敬遵,不过,姑娘与这位尤前辈做一路,莫非也是与阴阳门不睦!”
推己及人,也难怪李固本存此疑念,史三娘听罢,把头一摇,喟然道:“那又不然,我师公师傅还不知我与尤前辈在一起呢!”史三娘眼见李固本已是脱离蛇帮,心知今后此人必与阴阳门有渊源的帮会人物派别决绝,把自己的事说给他听,谅也无碍,当下,乃把经过一说。
才把事情说完,忽地里铁笔书生搭腔过来,要知他一生最爱孩子,对秦亮的事最关心,一开口便问将起来:“李香主,尊驾在帮里时,可曾听过秦亮那孩子的遭遇?”
李固本脸上一红,苦笑道:“尤前辈别这般称呼我,我已不再是蛇帮的人了。尤前辈问起那可怜的孩子么?唉,说起来真可怜,他现下给囚在总舵的蛇阵里,日夕遭毒蛇噬咬,已然弄得不成人形,看来命也不久了!”
三人同时一惊,李固本提起的竟是蛇阵,史三娘叫道:“李固本,我想问你的正是这个,听说蛇帮帮主俞公典善于治蛇,练成蛇阵俱依古法,就如指挥兵卒,厉害无比,可有其事?如有则用何法可破!”
李固本不即答,把手向悬于腰际的一个百宝囊中—掏,掏出一纸来,指着对史三娘道:“姑娘当真要上蛇岛拯救秦亮?好在我临走时夹带这个出来,正好助姑娘一臂!”
原来这一张纸是蛇阵阵法,里面列说阵势,虽然不能仅凭这张阵势图便可破那歹毒蛇阵,多少也可有点帮助。这张阵势在蛇帮内来说,却是寻常得很,乃俞公典每日操训群蛇时的阵势,有了这张纸,有时俞公典便不须自己亲自出马,只交身边高手照纸行事,须知蛇帮中人人能够治蛇,高手对此自然益是擅长。
史三娘欣然道:“有了这纸阵势图?何愁蛇阵不破!”
李固本却道:“那又不然,这阵势图是蛇帮早晚练蛇之法,并非破阵秘奥,不过有了这东西,那也不无帮助!”
李固本递过蛇阵势图,巅巍巍自地上爬了起来,一折腰,痛楚之状立见,可知他委实伤的不轻,况方才拼死接了史三娘一招,已然内脏受损。一爬了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南星元瞧了一眼,心中不忍道:“李香主,你且歇歇去,我给你推血过宫,再服些伤药,可保无碍!”
察颜辨色,南星元已知李固本伤在何处,他不但是武林高手,抑且技擅歧黄,当下便要替李固本疔治创伤,谁知李固本却把头一摇,叹道:“南公子也不必费神了,我的伤岂是你能治的!”
此语一出,南星元怔了一怔道:“你怎知我不能把你治好,哼,我素娴歧黄之道,别说你这点点小伤,起死回生,我也视同等闲,事到如今,你就这般不相信人!”
李固本苦笑道:“谁不信你?我伤得这般重,你如要杀我,何用什么诡计。不过,我是说你只知我受人打伤,却不知我已中了蛇毒!”
这话也当真有理,南星元,纵有妙手回天之术,也难治毒蛇噬咬之疾。南星元闻言皱眉道:“那么,你怎能活到今天?”要知蛇岛距此何止千里之遥,李固本既在那岛上中了蛇毒,能熬到今天,其中不无缘故。
史三娘搭腔道:“对,李固本,这是什么一回事?”
两人交口催问,那容李固本不答,他惨笑一下,倚在一株苍松背上,喘着气儿道:“这个我不说,南公子史姑娘那能知道,我一路奔逃,能赖以活命,就全靠蛇毒解药,可惜那解药只能抑毒一时不上冒,不能根治!”
这倒是实话南史二人却感奇怪,原来蛇帮帮主火鸦子俞公典为人至为歹毒,他自开宗立柜以来,对手下却无一人足以推心置腹,处处提防手下人叛变,于是对于蛇毒解药制造,也分数等,一种是能够根治的解药,却是深藏不露,除了火鸦子外,别人连见也没法见到,这种解药是用来疗治敌手,这可怪道,不过说穿了也不稀奇,因为自己人多知蛇性,能治蛇那会受蛇所咬,敌手方面,可以给他治疗的,其中也必有缘故,故这种解药,根本便不是给自己人使用的。
另一种是只抑一时之毒的解药,这东西才是用来应付自己帮众的,比如发现了谁对本帮不忠?要予处刑,而该人反抗,便嗾使毒蟒恶蛇噬咬,此人即使不死能逃去,即使带了解药,也根本无法治好蛇毒,李固本在蛇岛经剧战之后,受群蛇扑噬,逃了出来,幸他身上早备这种解药,才不致命殒顷刻,饶是如此,日子一久,耗用一罄,也必落得命归黄泉。
除此两种之外,另有一种解药,乃是用来整治不忠的帮伙或擒获的敌人,不消说,秦亮受尽折磨而没有立即死去,便是此药之功了。
李固本把始末一说,叹息之声随起,南星元这才恍然,既是中了蛇毒,他虽精读医书,也是解救乏方,兀是束手无策。蓦然间,但听史三娘问道:“你的解药还剩多少?”
南星元用惊奇的眼光望望史三娘,自忖道:“莫非史妹妹有了救李固本之计?”他深知史三娘为人精明,发问必有因由。
李固本见问,低低嘘了一口气,惨然道:“只能足够三天之用,三天一过,我命便在须臾,史姑娘感你垂注大德,我死后,这行囊中财物赠你,只求将我埋下,不致暴尸荒郊,余愿已足。”
看他说话神态,倒是真挚不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端的不虚。但史三娘岂是贪求意外财物之人,闻言正色道:“李固本,人生在世,修短有数,何必说这般短气话,你的财物,我也不希罕。我辈武林,宜乎仗义行侠,像你这般为财而死,诚属可惜!”
史三娘侃侃而道,竟以大义相责,李固本面有愧色,呐呐半晌,叹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过了半晌,史三娘脸色有异,双眸乍张,炯炯棱光夺目激射,曼声对李固本道:“快把你的解药取出,我试给你治去!”这时间,李固本面呈苍白之色,摇摇欲坠,蛇毒已然发作,正自勉强支撑,陡闻史三娘的话,心下一转念:“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