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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依然道:“但无论他如何隐瞒最后害死他的,竟终于还是南宫灵,他在二十中前无心做错了件事,却在二十年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想到冥冥中安擀之离奇与残酷,就连楚留香也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秋灵素频声道:“这若真是苍天要他付出的代价,苍天也未免太不公平。”
楚留香沉吟道:“但南宫灵是否也已知道这件事呢?那神秘的凶手,是否也和天枫十四郎有什么关系?否则他又怎能学会东瀛武士的忍术秘狡?”
秋灵素缓缓道:“这些秘密,都有待你去发掘了,我所知道的秘密,已全都告诉了你你……你可以走了。”
楚留香目光直视她,忽然道:“在下还想请求夫人一件事?”
秋灵素道:“还有什么事”楚留香道:“不知夫人可否掀开面纱,让在下能一睹夫人之风采?”
秋灵素沉默了许久,悠悠道:“你真要瞧瞧我么”楚留香道:“在下有此愿望,已非一日。”
他心里实在充满了好奇,实在想瞧一瞧这位倾倒众生的美人,究竟是何等模样,否则当真要遗憾终生。
越是瞧不见的东西,人们总是越想瞧一瞧的。那覆面的黑纱虽薄,却令这绝代美人,更增加了许多幻想和神秘。秋灵素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叹道:“二十年来,你是能瞧见我真面目的第二个人。”楚留香愕然道:“能瞧见夫人面目的,只有两个人?”
秋灵素一字字道:“为不错,只有两个人,你,任慈……”
楚留香道:“为什么?别的人……”
话未说完突然呆住,他一生中虽也见过不少奇怪的事,但却从无一件事能令他如此震惊。
黑纱,终于被掀起。楚留香本期望能见到一张仙子的脸,谁知此刻自黑中露出来的脸,竟是属于魔鬼的。这张脸上,竟已没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的肌肤,整个一张脸,就像是火山爆发后的溶岩凝结而成的,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丑恶的肌肤,赤红的肉块,绽裂开的洞。
秋灵素悠悠道:“你现在可满意了么?”
楚留香道:“在下……在下实在不知道……。
秋灵素道:“你现在总已该知道,为什么只有任慈和你瞧过这张脸,只因为我的脸早已被毁了,我想,世上绝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被别人瞧见这付样子的,是么?”好语声竟是那么淡漠而平静,但这平静淡漠的话声,却令楚留香更觉说不出的难受。
他这从不低头的人,竟也不觉垂下了头,黯然道:“在下实在该死,为什么要逼夫人……秋灵素道:”你没有逼我,是我愿意让你瞧的。“
她眼波仍然柔和而明亮,这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和激动,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缓缓接道:“只可惜你迟来了叁十年,我竞不能让楚香帅瞧风我二十年前的容貌,这在你固然是件遗憾,我又何尝不算得遗憾呢?”楚留香强笑道:“无论夫人容貌变得怎样,夫人的风姿,仍是天下无双,在下能见到夫人的风仪,已是叁生有幸了。”
秋灵素含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因为我并不难受,我容貌被毁的这二十年,才是我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目送被山风吹远的一抹云霞,悠悠接道:“我甚至还有些感激那将我容貌毁去的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享受到二十年宁静幸福的岁月。”
楚留香忍不住道:“却不知道那人是谁?”
秋灵素回过目光,凝注楚留香,缓缓道:“你可听见过'石观音'这个名字?”
楚留香失声道:“石观音?”
秋灵素叹了口气,道:“你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她本是个世上武功最高心肠最冷的女人,现在她只怕也可算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楚留香道:“她……她又和夫人有什么仇很?”
秋灵素道:“没有仇恨,她甚至不过见了我一面而已。”
楚留香道:“那么她为什么……”秋灵素打断了她的话,轻轻叹道:“在江湖传说中,据说她有一个魔镜她每天都要问这面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楚留香道:“这面镜子每次都说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秋灵素道:“不错直到有一天,这魔镜的回答忽然改变了,它竞说我……说秋灵素才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而我的灾祸,也就有这时开始了。”
这自然像是段神话。
这神话虽不美,但却充满一种飘忽幽谲的神秘感,楚留香竞不觉所得痴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所以,她既要来找夫人。”
秋灵素道:“她找到我时曾经动也不动地,对我凝注了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然后忽然问我:'你是愿意我杀了你,还是愿意毁去自己的容貌?……”楚留香苦笑道:“这句话问得当然真可笑。”
秋灵素叹道“”但当时我却丝毫不觉可笑,我只觉手脚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又瞧了我半晌,忽然转过身,说:'叁个月后,我当再来,那时我若瞧见你还是这样子,我就杀了你。'她在桌上留下个瓶子,又说我让你再保留叁个月的美丽,你当然知道好生珍借'。“
楚留香道:“她既然已走了,夫人为何不…。:”秋灵素道:石观音若要杀一个人时,没有人能逃得掉的,我亲眼瞧见她的武功,那时,我也不想死。“
楚留香叹道:“世上焉有真的想死的人”秋灵素缓缓阖起眼帘,道:“那时,我还年轻,对生命真是充满了热爱,我想,我纵不再美丽,但能活下去,总比死了的好。”
睁开眼睛,似乎笑了笑,接道我又想,至少我还有叁个月的美丽,我自然该好好珍惜,那么,在叁个月里,我该做些什么事呢?“
楚留香忍不住道:“于是夫人就想路这美丽永远保在人们心中,于是就找到了天下最负盛名的人像画家孙学圃。”
秋灵素征了怔,道:“你……你已知道了?”
楚留香道:“在下已见过了孙先生。”
秋灵素默然半晌,黯然道:“那时我做事实在太任性……就在画成的那天晚上,叁个月的期限已到,石观音向来都是最准时的。”
楚留香道:“所以夫人就在那天晚上,毁去了自己的容貌。”
秋灵素道:“石观音留下的那小瓶子里,就是一瓶比火还烈,最灼人的药水。
说到这里,她平静的语声,终于不禁激动起来。
楚留香叹道:“夫人不愿意孙先生醒来后,瞧见夫人的容魏,所以就…。”
秋灵素颤声道:“我将那瓶药水淋在脸上后,神智已几乎疯狂,所以……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我……我”……“她突然以手拖面,再也说不下去。
楚留香长叹道:“直到现在,在下才知道夫人为何在对孙先生如此,为何要画那四幅画,以前我们对夫人的用意,完全都猜错了。”
楚留香戳然半晌柔声道:“在下只知道现在的任夫人,是世上最温和,最仁慈的女人,至于以前那秋灵素是怎样的,在下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秋灵素也沉默了许久,悠悠道:“这二十年米,我的确改变了许多,你当然也可猜得出是谁令我改变的。”
楚留香道:“任老帮主。”
秋灵素且不回答,却道:“我在疯狂中挖去了孙学圃的眼珠后,也昏迷不酸,醒来时,整个头都已被包扎起来,此后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几个月,那时我真不知有多么的感激素心大师,若不是她照颐我,我怎能活下去?”
她语声已渐沥平静,接道:“但等到我重见光明时才知道,时时刻刻在身旁照顾我的,竟不是素心,而是任慈。”
楚留香道:“所以夫人就将那感激之心,转任老帮主了。”
秋灵素摇头叹道:“那时我非但没有感激他,反而恨他”楚留香讶然道“恨?”
秋灵素道:“我见到任慈时,也见到了自己的脸,我见到这张脸,才知道我已没有法子活下去,我失去了容貌,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她叹了口气,接道:“夫人那时的心情,在下倒也能了解几分。'秋灵素似乎又笑了笑道:”那么你也该知道,像任慈这种人是赶不走的,第二天早上,他又来了,我又赶走了他……“楚留香微笑道”但第二天早上,他还是来了。“
秋灵素道:“他天天来,我天天赶,我用尽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骂他,甚至打他,但他还是一早就来了……”她轻轻抚手中的骨灰坛子,这虽然只是个冰冷的瓷坛,但却像是带给她无限温暖。
她柔声接道:“你知道,那时他已是丐帮的帮主,他本不必对一个既丑怪,又凶狠的女人如此忍耐的,你现在瞧我的脸,也该知道,陈了伍慈之外,世上绝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对我如此忍受的。除非我真的是个死人,否则又怎么会不被他感动呢?”
楚留香缓缓道“这只因任老帮主爱的本不是失去美丽,而是夫人的……的灵魂,他只知道夫人的容貌虽然改变但灵魂却不会改变的。”
秋灵素幽幽道:“只可惜任慈活的时没有认识你,否则,你一定会成为他的好朋友……只不过,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你还是猜错了。”楚留香道:“哦?”
秋灵素道:“在那时以前,我和任慈只不过见过两面而已,他又怎么会对我如此痴情,何况,那时我美丽的只是躯壳,我的灵魂是丑恶的。楚留香微笑道:”有时人们也会一见钟情,情深入骨的。“秋灵素又似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一个女人容貌被毁后的痛苦,他也知道有情感才能令这种痛苦减轻,所以他决定牺牲自己,来陪伴我,安慰我一生。“
她仰首望天,悠悠道:“我早已说过,他是世上最仁慈的人。”
第二十二章 好友戍仇
楚留香微笑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算是牺牲了自己他虽没有得到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却得了世上最温柔、最高雅、最体贴的妻人。秋灵素柔声道:”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说这种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听了你的话,心里有多么开心。“
楚留香道:“在下更要感谢夫人,告诉我这段往事,在下这一生中,永远再也不会听到比这更伟大、更动人的爱情。”
秋灵素忽又一笑,道“你可知道,除了任慈外,你不但是唯一见这张脸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感激的男人。”她凝注楚留香,目光变得更温柔。
她温柔地轻抚瓷坛,轻轻地、缓缓地接道:“只因任慈赐给我叁十年宁静的幸福生活,却只有你,才能令我在如此宁静的心情中死……楚留香骇然道:死?”
秋灵素悠悠道:“任慈一死,我活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揭穿南宫灵的秘密,现在,我心愿已了,你以为我还能活下去?”
直等楚留香回到济南时,他心里仍充满了悲哀。
他眼看任夫人的身子,直坠人那万丈悬崖中,眼看那迷蒙的云雾,将她吞没,竟援救不及。
虽然他也看得很清楚,任夫人临死前的目光,是那么宁静,并没有丝毫痛苦,虽然他也知道,死亡,对任夫人疲惫的生命说来,已不过只是一种永久的安息,但他仍然觉得说不出曲悲哀,说不出的愤怒。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南宫灵,他几乎立刻就找到了南宫灵。
夜已很深,但丐帮的香堂中仍是灯火通明。
楚留香到这里来,本未想到能寻南宫灵,他只不过想寻个丐帮子弟,问出南宫灵的下落而已。
但在那辉煌的灯光下,宽大的紫檀木椅上,石像般端坐一个人,却赫然正是南宫灵。
他以手支腮,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又似在等人。
他等的是谁?楚留香远在对面屋脊上,便已见他了,白玉魔必已回来,他想必已知道楚留香已单独和秋灵素谈过话。
那么他为何还不走?为何还坐在这里这莫非又是个陷阱?这院子里,莫非已有杀人的埋伏,南宫灵不惜以身为饵,等楚留香上钩。
但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影,也瞧不出丝毫杀机,星光映青石扳的地,亮得像镜子。
南宫灵忽然始起头,微微─笑,道:“楚兄己来了么?小弟在此久候了。”
楚留香微微一惊,南宫灵已又笑道:“楚兄请放心,此间只有小弟一个人,并无埋伏。”
焚留香大笑道:“这里自然绝无埋伏,我自然放心得很,这种事你自然不愿惊动别人,你自然如道还是你我两人单独解决的好。”
话声中,他已掠入大厅,目光灼灼,瞪着南宫灵。
南宫灵也瞪着他,锐利的目光,像是狼,又像是鹰。
良久良久,南宫灵才叹了口气,道:“你已知道了,是么?”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你也知道我已知道了,是么”南宫灵也点了点头,微笑道:“但小弟还没有走,还是在这里相候,楚兄必定奇怪得狠。”
楚留香通:“你没有走,只因你知道走不了的。”南宫灵大笑道:“我没有走,只因为我不愿走而已,否则天下之大,我何处不可去?”
楚留香拉过把椅子坐下,悠悠道:“你要走,便得放弃一切,过着被放政般的生活,但若要你放弃你现在声名与权势,你却比死更痛苦。”南宫灵大笑道:“楚兄倒真是小弟的知己。”
他忽然顿住了笑声,厉喝道:“你既对我了解如此之深,你该知道我死也不会放弃这一切的,我费了一生心血得来的东西,没有人能逼我放弃。”
楚留香轻叹道:“你能不放弃么?”
南宫灵霍然站了起来,厉声道:“我为何不能不放弃,我就算杀死任慈,但那也不过只是为父报仇,父仇不共戴天,江湖中有谁敢说我的不是?”
楚留香失声道:“你已知道了这秘密?”
南宫灵凄声笑道:“任慈以为能瞒得过我,你难道也以为能瞒得过我么?”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就算你这么做,真是为了要报父仇,就算江湖中没有人管你,但丐帮子弟,若知道你杀了任慈,他们还能容你做帮主?”
南宫灵身子一震,噗地坐回椅子上,楚留香这句话,就像是一柄刀,一刀刺入他的要害。
他像是突然老了许多,垂下头,凄然道:“楚留香楚留香你为何要如此逼我我本不原有丝毫伤害到你,你……”你为何定要多管闲事“楚留香默然半晌,苦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天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南宫灵缓缓道:“我自从第一次见到你,便认为你可以做我终生的好友,你……你可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是什么地方?”楚留香道:“是在泰山之麓,那时齐鲁四雄非但劫了金陵'双义镖局的镖,还将总镖头沙天义的女儿绑了去,我听到后,不禁又犯了好管闲事的脾气,立刻赶到泰山,不想你已先我而至,赶致电那里。”
他锐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缓缓接着道:“我赶去时,你以一双铁掌,已重创了齐鲁四雄,我见到你不同凡俗的武功,又是如虎少年英俊,也不免大是倾倒,那时若有人问我,谁是天下第一少年英雄,我必定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他,是南宫灵。”
南宾灵微笑道:“从此以后你我就成了相知好友,只要我有空,我就会到你的船上去躲两天,你可记得构为苏蓉蓉画像的那次……”
楚留香嘴角也泛起了微笑,道:“那次是你我相处得最久的次,五天之内,你我喝光了船上所有的藏酒,有一次我喝得烂醉,要到海中去捉月亮,你居然也跳下去帮我的忙,我打月亮虽没有捉到,却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