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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玲珑突然又想起她的身份,忍不住问,“以前他是怎么安排你的?”
“我也不明白。”唐流收回目光,看她,“或许他说的听从安排只是要我老实地去做妾。”
园中阳光充沛明媚,照在她苍白纤瘦的面颊上,秀丽轮廓上点点斑驳伤痕,细致娇嫩已不复往昔,容色恹恹憔悴。玲珑不由想起初次见面时她的模样,虽然暴怒刚烈然而生气勃勃如枝头红杏,所谓的争到末路大约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形。
“你后悔吗?”她轻轻问,“如果往日重回,你会不会听从他的安排老实地做妾?”
唐流不答,她仰起脸来,对着阳光,淡淡一笑,楚楚可怜里透出些许坚定,她唇角微抿,掩不住一身傲气。
在玲珑尽心尽力的服侍下,唐流渐渐康复,所有伤病只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布在手足、后背上,还有面上盖不去的一块疤,眼看她日益回复生气,玲珑却惘然若失起来。
夜里她打点了一些没穿过的衣裳,又把多年来自己攒的银钱用手帕包了。“我知道你不会再接受王爷的赠予,但人总要生存下去,这些日子的相处也算是场缘份,若你肯把我当做朋友,就不要拂了我的一番好意。”
她把收拾好的包袱放在唐流枕旁,“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哪一天会离开,这点东西先放在你这里吧。”
“谢谢你。”唐流手指触到温柔的棉布包裹,心底深处亦柔软了一片,她轻轻说,“我刚从大火里被人救出来时,躺在铺了草垫的床板上,浑身痛到发狂,耳旁有无数声音窃窃如潮,惟有个算命为生的老妇的话是听得最清楚,她不住说,破相是好事,破相是好事。”她停住,看玲珑脸上有一丝不忍,便拍了拍她的手,接着说:“现在想来倒真算是好事,你看,齐王放我一条生路,而玲珑,我很高兴能与你相交。”
“那么答应我,以后无论有什么难处你一定要来找我。”玲珑拉了她的手,“我本是个孤儿,名叫詹容,入府时他们给我改了名字,其实,我并不喜欢玲珑这个名字。”
“可你的确是玲珑剔透。”唐流说,“虽然你外表冷漠,但,我向来不认为女孩子巧笑嫣然、娇声细语、万事委屈求全才算得真正玲珑。”
可惜相聚时日已不多,两人恨不得要夜夜秉烛长谈,叹相识太迟,有许多知心话来不及一一吐露。玲珑是个细心人,怕唐流身子虚弱劳累,一入夜便借故有事,催她早早睡了,自己走出屋来,到院子里透气。
室外满袖清凉,她心里既喜且悲,自小时候起,无论是詹容还是玲珑,俱是孤芳自赏独来独去,王府里的女孩子都知道她的怪脾气及好武功,离得她远远的,一年到头寒喧的话也不会多说几句,没料得遇到了唐流,倔强更胜过她去,反而一见投缘,相敬互爱。
这处楼房驻在府内西侧,她立在墙角处思前想后,忍不住悲从中来,叹与唐流相聚何浅,待她离去后,从此又是缄口寡言地度日,且她那日撞破齐王少相隐情,虽然事后彼此若无其事,但终究落下祸根,以后在王府的日子只怕要更加艰难几分。
正在伤神,忽听到墙上衰草忽啦作响,声音奇怪。她立刻警觉起来,慢慢靠过去,贴在墙面低头看脚下影子,墙头上一篷马齿兰迎风颤颤,瑟瑟中她看到有人头在其中一探,又突地缩了回去。
玲珑不慌不忙,抽出藏在袖中手肘处的短剑,静静地候在下面。
一直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人才行动,小心翼翼地伏在墙上,以极慢极稳的速度渐渐攀进来,玲珑眼见他一点点溜下墙,待他完全立定,借着月光看清楚身形后,把短剑塞回袖内迎上前去。
那人突然查觉身后有人,大吃一惊,转身瞪住她。
“你叫傅长青吧。”玲珑轻轻说,“只是这么晚偷偷摸进来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刺杀齐王?”
“不,我是来还唐姑娘东西的。”长青总算镇定下来,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金柄嵌珐琅宝石的匕首给她看,恳切道,“她的伤势怎么样?要不要紧?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
月光下他满面浅浅伤痕,是个吃了许多苦的男人,玲珑想起曾经翻阅他的资料:傅青城,城东香烛店老板之子,十八岁弃商从戎,骁勇刚猛,钦封震远将军一职,终因官场排挤,于二十八岁愤然辞官不知所踪。
“如何?”长青见她脸色犹豫不决,不由着急,“我有些很重要的话要亲口告诉她,请姑娘千万疏通。”
“好吧。”玲珑想,人都已经站在面前了,让他见一面也好,总算此人也是唐流的朋友。
她担着风险,把他领进去,先自己进房间把唐流摇醒,再唤他进来。
第三节 前仇旧事徒追记
唐流半睡半醒间听到长青夜访,虽然有些诧异,还是起身整整衣裳坐好。
长青大步入了房间,见她坐在床沿,脸上明显一块伤疤,手上也是斑驳不堪,只觉胸口一热,突地跪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道:“唐姑娘,请受我一拜。”
这下不光是唐流,玲珑也吓一跳,她本来立在门旁把风,见到他如此激动,忙过来拉他,“傅公子,请不要这样。”
长青抬了头,虎目含泪,“唐姑娘,全怪我多心冤枉你,害你被烧成这个模样,你要打要杀,拿我出气吧。”
唐流叹气,过来亲自扶他,微笑,“长青,怎么这么说,难道我现在很难看?今天我明明才照了镜子,与原先并没有什么差别呢,你可别太自责了。”
她这么一说,长青更难过,他咬牙道:“实不相瞒,骠骑庄一早步下机关,本来以为万无一失,可朝廷不但知道了这事,竟然连举事时间也一清二楚,兄弟们才出手便被擒被杀,故此,我以为内奸是你,才下了这种狠手。”
“是吗?”唐流有些意外,继而苦笑,也难怪,她是最晚到庄子里的,又是身份暧昧来历不明,说到最可疑的人当然非她莫属。唐流问:“那现在你可明白了?究竟谁是内奸?”
“……”长青看了眼玲珑,不响。
玲珑听他们说起机密,识相地说:“你们聊吧,我去房外看看有没有人。”
“不用了。”长青却阻止她,“请姑娘留下。”
玲珑知道他这么说根本不是出于信任之类的原因,不过是怕她出去报信或偷听,索性留在眼前省力,于是停住脚步,听他继续往下说。
“唐姑娘,我只是不放心,来看看你的伤,还有,把这个还给你。”长青说着,把怀里的匕首给她。
唐流接过来,用指尖轻轻抚摸匕首鞘身,脸上既茫然又感慨,半天才道:“谢谢你,这柄匕首的确对我十分重要,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她俯下身子,把脸贴在匕首上,触及处冰冷,自觉万般凄凉。
玲珑看她脸上惨然,心想:这柄匕首果然对她意义非凡。又听长青问:“齐王会不会为难你?唐姑娘?”
“不会。”玲珑看唐流犹似在梦中一般,替她回答道,“王爷不日就要放唐姑娘走了,你不必担心她的安全。”
“那就好。”长青重重松了口气。
一眼瞥到他如释重负的模样,玲珑忽然起了个怪念头:如果我说齐王不肯放过唐流,今晚他会不会窜过来一剑杀了我带她逃走?她忍不住去看他,他一手叉在腰间,一手紧紧握着剑柄,腰间鼓起一块,大约藏着小镖铁针之类的暗器。她明白了,但不觉得生气, “傅公子,很高兴唐姑娘有你这样肯拼命救她的朋友。”
长青听她没头没脑这一句话,立刻也明白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唐流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已不动声色地交了锋,自己把匕首插到腰间,又按了按颈子,衣襟下面有金锁隐约,临别时,平一共交给她三样东西,现在只有那件外袍是失落在火灾中了。
“时间不早,我先走了。”长青道,“唐姑娘,我只是想把东西还给你,再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以后再相见,如果以后傅某还留得这条命在能得再见,自当尽一切薄力听候差遣。”
“什么?”唐流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不知根原由,玲珑却是明白了,她清脆地说:“傅公子,何必倔强不认输?如今局面胜败早定,纵然你拼得鱼死,这网却是坚固异常,不会抽了一丝线。”
“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公子,说句实话,你与罗庄主,还有骠骑庄这些人的身份来历我全知道,你心里想的事情我也猜得出,只是,我告诉你,这些念头全错了,有些事情一早注定,只怕你再争强斗勇都是无济于事的。罗庄主这次是死罪难逃,我劝你别再想着去费心思救他,还是先救自己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长青心里一沉,冷冷瞪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我知道的东西比远你想得到的要多。”玲珑悠悠道,“傅青城,我不过是看在唐姑娘的面子上奉劝你几句真心话,别再固执已见了。三年前你罢官是第一次争强,被罚去骠骑庄便是结果;而这次你们设计布局的结果还是惨败,你自己成了朝廷名单上的钦犯,你还想怎么办?再把命填上去?”
她顿了顿,是因为对面长青的面色已呈铁青,灯光下他脸上每一条伤疤都在发怒。
“你还要去救罗庄主?”唐流也关心问道,“长青,你真的有这个把握吗?”
“没有,一分把握也没有。”长青双手紧紧捏成了拳,他一字一字道,“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放弃救罗庄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含屈忍辱地活在这个世上,我不会容许自己过这样的日子,罗庄主也决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
两个女孩子都被他暴烈的模样镇住,面面相觑做声不得。长青也并不要她们说话,他把指节掐得‘咯咯’地响,自己一径说下去:“这位姑娘,既然你是知道我的来历的,你也一定知道曾经在我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事。不错,我出身低微,我父亲只是城中一个卖香烛的商人,没有显赫的背景家世,但这并不代表我必须注定庸碌一生。十八岁那年我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报名参军,辗转征战沙场,才入军时要好的弟兄们死得七零八落,我也伤痕累累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肤,才为自己挣得个震远将军的称号。”
提起以往艰辛但荣耀的旧事,他深深地呼吸,眼睛难得地涌出热情,玲珑默默地听着,看烛光下他瘦削的侧面,不知怎么的,心里也有些激动。
“可从边疆回朝后,我并没有受到公正的待遇,重臣排挤我,嘲笑打击不断,为什么?只是因为我并非名门之后,在他们眼里,我如同一个小小奴仆一步升天,根本不配得到这么高的礼待!”
他越说越怒,猛地一掌击在床边螭龙灵芝长案上,震得案上烛台也跳起。
唐流凝视着他清俊的面容,忽然道:“长青,有人曾经劝我,自生下落地后,各人的命运一早天定,乌鸡是永远变不了凤凰的。原来,令你恼怒的也只是这句话。”
“胡说八道!”长青喝,“什么乌鸡凤凰?谁规定的?我偏不相信。”
“我们知道。”玲珑轻轻说:“傅公子,不要再生气了,我们明白的。”
只是她不明白,当自己说这话时,会显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温柔软弱,有一丝无奈与落寞,异样的楚楚动人,长青分明是感觉到了,看了她一眼,居然真的止声不语。
两人面对面站着发了一会呆,还是长青开口说:“天色太晚了,我也要走了,这位姑娘,谢谢你……”
“我叫詹容。”玲珑说,“傅公子,别客气。”抬起头来,她的眼睛明亮,唇色娇艳似园里的花瓣,烛色里朦胧地开了朵笼烟芍药。
长青只觉眼前一亮,似有星辰烁烁闪光,承受不住忙低了头,“那,詹姑娘,在下告辞了。”他转身逃也似地就要走。
“慢着。”唐流在身后叫他,“长青,请听我一言。”
“什么?”长青只得又收了脚步,不敢去看玲珑,只问唐流,“唐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我……”唐流吞吞吐吐,看了眼玲珑,想了想,转身到案上取了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把纸张折了,过去塞到他手上,“长青,我知道你心意已决,也帮不了你什么忙,这张纸请回去后再打开细看,希望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好。”长青把纸片小心藏入怀中。
“真巧。”玲珑笑一笑,也道,“我也有样东西要送给傅公子。”
她也去到案前,在纸上写字,一样地把那纸叠了,赠给他,幽幽地说:“傅公子,这是我能尽的棉薄之力,相信一定能帮上你的忙。初次见面,请恕詹容放肆,我只劝你最后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请傅公子千万保重,有时候也许忍得一时之气,便能等到将来重见天日。”
“是。”长青应了,脸上竟然潮红,忙转身出了门。
玲珑在门口眼看他跃到墙上,黑夜中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一直到不见人影,才抽身进门,不自觉地,长长叹了口气。
“现在看来,长青是与我一样的。”唐流也在叹气,说,“你看,我们都不肯放弃,认死理,只希望他不要像我一样摔得体无完肤才好。”
“不会的。”玲珑闷闷地说,“他已经体无完肤了,他这是在搏命,希望他……”
“希望他能度过难关,死里逃生。”唐流替她说下去,看着案上柄烛已烧得只余残红,担心道,“希望我给他出的主意能有用。”
“你写了什么?”玲珑问。
“我……”唐流突然红了脸,反问她:“你又写了什么?”
这下轮到玲珑红脸,但她立刻又敛了羞色,坚定道:“我不能说,但这个办法一定是有用的。”
“哦。”唐流看她神色,显然是不方便追问的,于是重又躺下去,许久仍睡不着,黑暗里忐忑不安着,不知道刚才写的那个办法是否有用。
她不知道,此刻长青已回到城中的藏身之所,点了灯,从怀里取出纸条,两张纸的内容竟是一样的,上面写着:欲制齐王,先擒少相。
玲珑这一晚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中尽是长青说话时的样子。她翻过王府的档案,知道他以前曾经多么风光,甚至更胜过现在的威虎将军。昔日震远将军回征,皇上率众臣亲迎至城门口,赏下了黄金豪宅御赐宝剑,但荣华向来袭卷如潮,有涨有退,不过一年后,他便突然消声匿迹。
若说他是得罪了重臣,不如说他是受重臣所不屑,出身门第是为官者的基石,贫贱的香烛店之子怎么能同世家子弟同席而坐,众人齐心协力地要其下台,布了重重机关令他在皇上跟前失了宠,一夕之间逼他辞官走人。
黑暗里唐流听到玲珑长叹,极低极微,她的卧榻本就平置在床边,于是伸手过去搭在她臂上,“詹姑娘,一切都会好的。”
玲珑立刻反握了她的手,思忖半天,道:“唐姑娘,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吧,不如明天向齐王请辞,早点离开了这里才好。”
“为什么?”唐流奇怪。
“对不起,有许多事情我无法向你细细说明,只是请相信我,唐姑娘,早点离开这里吧。”
唐流沉默,夜里极静极静,只听到她呼吸沉沉,终于,叹:“詹姑娘,你要我走,是不是与那张纸上写的东西有关?”说完了她屏息等着,果然,玲珑的手心微微一颤。
“你是怕长青动手后我会受到牵连吧,谢谢你。”唐流说,“我会走的,如果在这里出了事,也会连累到你。”
玲珑闻言松了口气,耳听得窗外远远更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