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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矛,刀和两把剑破窗而出。快得好象早就蓄势待发,齐整地好象是同一瞬间射出的四支箭。只是四道身影都在空中折停下来,身形流畅,站得极稳。更难得的是,一落地就各自摆出了最宜于防守的姿式,竟毫无破绽可寻。他们都是精于技击的高手,一眼就看出来那盾阵不可破,而弩阵已将发。
张纾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好,又暗自叹了声可惜。“如此身手,却要为这样不成器的浪荡子卖命。”
“请弘藏禅师出来!”张纾提高了声音道。今夜,他心目中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位老禅师。以他的阅历,也全然看不出弘藏修为深浅,而听到地关于他的传说又实在太多。
一扇窗后,灯亮了起来,深潭似地绿光下现出光溜溜的头颅。
“张大人这是何意?”老禅师低缓的声音飘了出来。
“军中禁酒,”张纾道:“这就是各位到晖河的第一日就明示了的,然而世子竟全不放在眼中。今日特来以军法处置!”
“但世子身份不同,可否……”唐瑁一面套着外袍,一面推开门撞撞跌跌地跑出来,却在槛上绊了一跤。“唉哟!”他大声呻呤起来,后半句话便和着血沫吞回肚去。
张纾瞥了他一眼,道:“正是因为世子身份贵重,就更要以身作责!今日大敌当前,若是再任他如此胡为,那军心何安、军纪何在?”他这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振振有辞,不自禁地就把声音再提高了一些。
“那,以军法论,擅自饮酒该当何罪?”老禅师又问道。
“鞭三十,关入地牢!”瞿庆在一边响亮地代答。
张纾紧着加上一句道:“自然,因为世子的身份不同,这鞭三十就免了,但关禁却不可废!”
淋淋水声沿着屋檐淌下来,兵丁们看着屋上软抖的两条脚,发出一阵阵轻蔑的嘲笑。
“将军准备关世子几日呢?”
“若是寻常兵丁,不过三日罢了!”张纾冷冷笑了两声道:“只是世子若是回去泷丘,向王妃一撒娇儿,王妃再吹几句枕头风。王上那里,怎还有本将的活路。因此只好委屈各位都在本将这里呆着,待本将修书上表了王上,教王上遣人来接各位回去!”
“你的意思,竟然是连我们都要关起来?”陈襄的怒吼震得瓦片发出“格格”破碎之声。
“只能怪你们这次跟错了主公!”张纾傲然道:“不过可以放心,本将一定竭诚相待……瞿庆,这几位一天三顿茶饭,可都好生伺侯!”
“是,下官记下了!”瞿庆在一边应声而道。
弘藏起身推开了窗,道:“请张将军进屋一晤,或尚有可商量之处。”
“没什么可商量的!”张纾向他欠了欠身,道:“禅师神功,本将早有耳闻,本将是胆小如鼠之辈,不敢以身犯险。就请各位原地不动,等世子从屋上下来,否则……这强弓硬弩齐发之下,任什么护体神功,怕也是不保的!”
“我下来我下来!”惊慌失措的罗彻敏叫嚷道:“我马上就下来,不要放箭,千万不要放箭!”
罗彻敏慢慢地抱着柱子滑下来,站在月光下的庭院中,他歪歪斜斜地戴着顶葛布头巾,露出来的半张脸苍白得不象生人。
盾阵开了一个口子,“请世子独自进来!你们……”张纾指着略有动作的王无失陈襄冯宗客杜乐英四人道:“都给我老实呆着!”
罗彻敏哆哆嗦嗦地向阵心走来,张纾盯着屋内屋外,直到盾阵重新合上,才终于舒了口气。
“张将军!”罗彻敏的声音己经哆嗦得走了样,几乎听不出来是他。“请将军看在我父王份上……”
“若不是看在你父王份上,你眼下就是死人一个了!”张纾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然后向左右喝道:“来人,带他走!”
就在这一声未了时,罗彻敏的手掌骤地当胸一竖,然后随着极悠长的一声吐喝,五指象在飞速地算筹一样曲伸不定,向前推出。那五指间绽放出纯净的光彩,似乎日月星辰的流转都在这一算之中。
然后就象有无形的飓风旋起来,一连串“啊!”“唉哟!”“不好!”“天啦!”次第响起。没等那些叫声消失,抬步将奔的张纾背上就是一沉。一只温厚的手掌紧贴在他后心,他听到一个声音响起来,“阿弥陀佛,老衲无礼了!”
张纾很不是滋味地回过身,看着自己身后十多名滚地的兵丁。“罗彻敏”扯下头巾,连带着将一张细白粘布也从脸上撕脱,长须飘拂下来,可不正是弘藏禅师?
“你们!你们!”瞿庆指着他们,手指有点不听使唤。“你们敢挟持大人,眼下晖河城三万大军,倾刻间就能让你们……”
“你们若是还想要你们这位大人的性命,”屋内的那个“弘藏禅师”发了话,冷冷地道:“就只好先在这里委屈一会了!”
将三百名甲兵各个捆起来,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七个人足足忙活了一个时辰。张纾不欲张扬此事,他们来的时侯,早让人把住了院子附近的通道,因此这一个时辰之内,竟是无人打拢。总算是忙完了,罗彻敏用手掷玩着从张纾身上搜来的令箭,对鄂夺玉道:“你还真行,一个人学两个人说话,学得那么象!”
“鸡鸣狗盗,雕虫小技尔!”鄂夺玉笑笑道:“不足挂齿!”
“啧啧,你倒底会多少这种雕虫小技呀?都教我成不?”罗彻敏十分艳羡地道。
鄂夺玉宁神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我说得是真心话,象今日的计策,是你想出来的,我就只能帮衬些细枝未节,你犯不着要学这些东西。”
和鄂夺玉结识以来,罗彻敏只觉得他万般都比自己强些,此时听到这几句,不免小小得意一把。
“你们两个就别在那里互相吹捧了!”王无失叫嚷道:“还不快换甲衣!”
留下唐瑁看着这躺了一院的“粽子”,他们各自穿上甲衣出去。堵在巷头的兵丁还没来得及发觉来人不对,就己经被七手八脚地制住。鄂夺玉带着他们从节度使府膳房附近钻入一个洞穴,罗彻敏不免猜想膳房中定然常常闹着狐仙儿。钻出府来后,他们兵分两路,王无失和陈襄去找他们带来的那四百兵丁,弘藏带着罗彻敏鄂夺玉冯宗客杜乐英径往神刀都的营房而去。
“开门!”
“咚咚咚!”许久无声后,门板象面鼓一样被重擂了起来。
“是哪个混蛋?”里面终于应了声,然后他们就听到一连串顺滑之极的黉州话,显然骂的人十分过瘾,而听的人连半成也没弄明白,可谓对牛弹琴了。
栓子终于响了起来,眼睛在缝中时犹是迷糊,然而等门完全敞开后却已经带上了厉气。
“你们是谁?”
令箭被举了起来,罗彻敏道:“传节度使将令,神刀都跟我出战!”
“张纾那兔崽子!”来人打着酒嗝,道:“凭什么也来号令老子?毓王让我们到这儿来,是教他伺侯老子们的,不是让他差遣的!”
“那么再凭这个!”罗彻敏揭开兜鍪,道:“我是毓王世子!”
宋录被唤了起来,勿勿赶到堂上。他端视了罗彻敏一会,郁郁地道:“我们当初投到毓王麾下时,早有所言,只听从毓王一人号令。”
“可眼下你们是在凌州节度辖下,父王让你们在这里替他守边,边关紧急,我以世子身份,手执凌州节度使令箭,难道就不能调动你们一战?”罗彻敏凛然的神情,配着他一身重甲,看上去颇有了几分威仪。“而且,”他顿了一顿道:“我答应你们,打完这一仗,就带你们离开这里去父王帐中,怎样?”
宋录犹自用怀疑和疏冷的眼光看着罗彻敏,罗彻敏再向前凑了凑,用一种私传秘密的语气道:“我们是去与白衣别失作战!他们这次来的人不多,当中却有部落首脑人物,帐中珠宝成列,裘毛珍异,你难道不想见识见识?”
罗彻敏这样说的时侯,其实心里并没有底。那只是一种由鄂夺玉说出,由弘藏禅师感应而得的猜想。他们真的在赭石山下,看到那一顶由纯金作柱尖,嵌满了钻石的帐蓬时,还是忍不住都发出了一声惊叹。月光己然东斜,照在阴影之中的大帐上,那华贵之极的柱尖象一茎尚开绽开的黄水仙,上面沾满了盈盈欲堕的晨露。
帐蓬旁侧悬着的大纛,是用白苎布混着牦牛毛织成的,上面用金丝线绣着一半牛一半狼的图案,图案呈现出古老粗犷而血腥的气息。纂下面垂拂着金、褐、黑各色的穗子,那是帐蓬主人从敌人首级上割下的发辫。
整个白衣别失九部中,能够拥有这样的大纛的,总共也不过四五人而己。
“那是左居屠王!”鄂夺玉甩响了他的鞭子,“啪啪”的脆响惊飞了一只寻觅蚱蜢的云雀。雀儿在空中划过一道灰扑扑的弧线,炫亮的鸣叫被急骤起来的蹄声踏熄了。
第十章
虽然他们一路疾奔而来,可是这时侯果真看到了敌踪,却又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此刻他们的身后,只有区区三百多骑。
事先无论是谁都没有料到,大名鼎鼎的神刀都营房中,竟然没有什么军马。
宋录对于他们的惊讶颇为不屑,道:“我们兄弟擅长的本就是近身肉博,并非骑射。要那么多马作什么?”
这时罗彻敏与众人相对苦笑,这才想起来,虽然近世以马军为贵,然而当年青寇是乌合之众揭竿而起,养不起马,因此青寇中几乎没有成形的马军。整个凌州的军马,也不过三千匹而己……这已占去了毓王军中马匹近三成。马匹如此珍贵,自然不会配给本就对军马毫不感兴趣的军队。
这样一来,五千人的神刀都全数步行,赶到赭石山时,大约总要到次日午时。然而如果天明以后,张纾没有如常地出来处事的话,晖河一定会乱起来。就是有五夫人帮忙隐瞒,最多也只能拖到中午时分。他们必须要速战速决。
鄂夺玉的那一帮兄弟里,倒是有养马的,只不过手中的马匹也不多,就三四百来匹的样子。
王无失自告奋勇地去劫马,但是因为太过冒险,被断然否定了。最后只能折中一下,他们一行人带着鄂夺玉的一些兄弟快骑先行。留着王无失率领他们从泷丘带出来的那些兵丁,监视着神刀都步行赶来。他们的想法是,纵然不能与大部白衣别失作战,但是先打探一下情形,弄清楚他们倒底来干什么的,总比闯进来乱打要强。
确实如此,到了现在,他们眼中看到赭石山下一片连一片的毡庐时,他们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白衣别失的右居屠王居然会出现在这个即远离驿道、又不靠城池的寻常小山之下。
以鄂夺玉近两月来巡逻的迹象看,白衣别失好象是在凌州寻找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起先张纾并没有明白这一点,因此他大为紧张,向泷丘上书救援,倒也不全是要挟恐吓。
然而很可能就是他们到来的前几天,白衣别失终于弄清了他们要去的地方。他们又不愿、或是不能出动部落主力来与凌州的兵马作战,因此才派遣密使与张纾通话。他们希望张纾能够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办完自己的事后撤去,多半还许了什么好处。张纾自然也不情愿打战,因此就答应了下来。所以前些日子,他私下里对各指挥使下了命令,让他们的巡逻队避开赭石山一带。而鄂夺玉追入此中,自然就挨了一顿鞭子加上三日示众。
这一点得到了弘藏的认可,他在车中精修躔运功时,清楚地感觉到了有灵觉的异动,因此才提前从入定中醒来。赭石山中,定然有什么秘密在。
“无论白衣别失想要弄到什么,”罗彻敏道:“我们一定不能让他们那么顺顺利利地到手。何况现在我们和张纾己经势不两立,如果不能抓到他私通白衣别失的铁证,那么父王定然不敢轻易动他,受责罚的准是我们。这口窝囊气,我是吞不下去的!”
自然也没有谁吞得下去,因此就不得不设计将张纾抓到手,然后半哄半诱地拐了地位特殊的神刀都出来。只是他们的目的,却是迷糊得很。白衣别失想得到什么?他们要怎样才能不让他们得到?张纾私通白衣别失的铁证又是什么?这些悬在他们头上的问号,使得这次行动,颇象一个顽童意想天开的玩笑。而这个玩笑居然得到了弘藏与唐判官两人的同意,更是让罗彻敏自己都十分意外。
不管怎么说,罗彻敏这辈子第一次带着由自己全权指挥的人马,站在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白衣别失右居屠王的帐前……十里之外。
“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吧!”鄂夺玉往右边一指,道:“过去二十余里,还有座小山,我们先在那里躲一躲,他们清晨出来放牧,如果有落单的人马,我们就可以抓来问一问了!”
这里他熟,旁人都无异议。他们找到了那座小山,在阳光洒遍整个草原之前,藏到了山的阴影之中。这条山下,有一道小溪蜿蜒而过,鄂夺玉道:“他们或会放马过来喝水的。”
听到这个,罗彻敏觉得很奇怪,他问杜乐英道:“你们上次不是到赭石山中取水的吗?”
杜乐英被他提醒,想了起来,道:“是呀!山中有一股很干冽的清泉,我们就是发现了有泉水,才会在那里宿营的。”
他们两个一齐转了目光看着鄂夺玉,鄂夺玉摇头笑道:“你们没有放过马,泉眼太小,都把马匹赶到那里去喝水,一整天也都轮不过来呢!”
罗彻敏和杜乐英面上有些发臊,赶紧闭上了嘴。
果然他说得没错,没过多久,就见到远处先有细小的亮点在跃跳,然后可以分辨出有红、有黄、有白、有黑、有褐。皮毛光洁的马儿,在清晨阳光下,象是无数绿毡上的宝石珠,被一只顽皮的手抚掠过,就哗哗地向一个方向流淌起来。
看到这么多马,罗彻敏馋得直咂舌头,连声道:“要是昨日晚上有这么多马就好了!”
马虽然多,可放牧的却只有十多人。他们一路向这边靠近,直到近得能够看清他们风帽下面露出的金色胡须。
“上!”杜乐英和陈襄带着二三十骑冲了出去,放牧的白衣兵吹响了唿哨,他们果然凶悍得很,非但不逃,反而拔出弯刀迎了上来。
杜陈二人打了三五下,拨转马头就跑。白衣兵自然不肯放过,紧追而来。他们冲入山影之下时,意外地看到一个少年在马上向他们合掌,神情肃穆地说了句什么。还没等他们从发呆中醒悟过来,几百骑兵己经从两侧包紧了他们。
“你刚才跟他们说什么来着?”杜乐英问道。
“回头是岸!”罗彻敏放下手,很庄严地说了句。
许久许久之后,审问才在一片余笑声中开始。
被摘掉风帽的牧兵暴跳如雷,吼骂不绝。罗彻敏咳了一声,正想威风凛凛地开始讯问,突然才想起来他并不会白衣别失的语言。他不得不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鄂夺玉,鄂夺玉向他摇头道:“你别看我,我在这里也就呆了一年,不过是和这边的牧民买卖过几样东西,报个数字价钱什么的还凑活,其它的话,可就说不上了。”
罗彻敏愕然道:“哪你还让我抓人来讯问?”
“阿弥佗佛”,弘藏站了起来道:“老衲倒是学过一些,只是用得不多,就不知道这两位听不听得懂了。”
他开始讯问,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起先罗彻敏以为他是力求把话说得清楚,接着就觉得越来越不对。那两个人前先又跳又骂,非得四五个人才能按到地上。这时竟然变得非常安静,弘藏说什么,他们就答什么。
冯宗客看着他们,脸色微微有点不对劲。
一柱香的功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