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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璧道:“我不明白明蝉女怎么想,但我自己对你也是死心塌地。”
苏小缺看了他一眼,转眼又凝视缓缓打开的石门,双手抱起他,直掠而出,耳边风声微动,谢天璧只听苏小缺的声音混在风中轻轻响起:“我也是……”
两人刚出石门,便听身后嗒的一声响,石门重重合上,苏小缺摸了摸怀里的乌金蚕丝,十分满足,谢天璧只觉得胸腹间暖融融的,虽伤势甚重,四肢百骸却并无涩滞疼痛之感,想是那粒药丸的奇效,当下好奇问道:“你给我服的那粒药丸,到底是什么药?”
苏小缺嘿嘿笑道:“我不知道。”
谢天璧一愣:“你不知道?你难道瞧不出来?”
苏小缺答得很谨慎:“药性难测,可不好说,一味改而全然变……”
“你吃的,倒很可能是五十年前的切糕。”
谢天璧沉默不语,苏小缺愉快的解释:“切糕你知道吧,明蝉女很可能买了二斤切糕,把红枣红豆都偷着吃了,剩下的糕团成丸子,用乌金贴了衣子,你吃着有没有觉得酸酸臭臭的?”
谢天璧表情有些扭曲,像是竭力忍着笑:“还好。”
苏小缺虽笑着,心里着实搓火,自己也不知抽的哪个方向的风,见到那粒平伤理气的药丸,不假思索,就给谢天璧服下,而自己本该是天明即带着谢天璧前往丐帮的,却不知给这将死之人吃这等珍贵的药有什么必要?
两人一个心烦,一个暗喜,不知不觉已回到居所,方是亥时一刻。
谢天璧躺下见苏小缺熄灭了灯盏,突的开口,声音隐约有兵刃音:“此去丐帮,赤尊峰不会有一人去救我……所以,你若是想对付赤尊峰,此行定是一无所获。”
苏小缺不想他这般直接,走到近前,黑暗中眼眸沉沉闪烁,沉吟道:“你难道不是赤尊峰的教主?”
“是,可死了就不是了。小缺,我虽不会再算计你,却是防着你算计我……所以我来七星湖前,早已安排火凤堂与神龙堂共掌赤尊峰。三年内,若非我传唤,绝不插手我的任何事,哪怕我死,也不准他们用赤尊峰弟子的性命犯险。”
苏小缺静静听着,眼眸中有些怒气,却更有三分敬重。
谢天璧略偏着脸,今夜正是朔月,窗外夜色浓重:“我欠你,所以我现在在这里任你处置,但你要知道,谢天璧是赤尊峰之主,此行已是任性,赤尊峰弟子的性命,不该为我的任性付出任何代价。”
苏小缺垂下眼睫,谢天璧的手苍白修长而有力,这些时日,却瘦了许多,显得有些骨节过分的突露,一时心中怅然疲倦:“你怎会知晓……我会借机绞杀赤尊峰势力?”
谢天璧薄唇略勾,笑得有几分得意嗜血更有些深藏的寂寞苦痛:“小缺,你还在白鹿山被聂叔叔打屁股,跟厉四海斗嘴打架时,我早已是赤尊峰的少主,掌管一切。有些东西,我不得不很早就学会……不单是你,便是唐一野,也太嫩了些。”
苏小缺静默片刻,微微一笑:“你说得是。不过,我会慢慢学,总有一天会不逊于你。七星湖与赤尊峰,从来便是并驾齐驱,我身为七星湖之主,也不能输你太多,是不是?”
在无星无月的夜色里,两人之间却是互相通透相知,异常奇特的契合而亲近。
谢天璧忍不住笑,伸出手臂拥着苏小缺,苏小缺俯在他的胸膛,双手揽在他的腰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抚摸他的腰脊,轻声快乐的笑。
谢天璧下巴贴在他的头顶,低声道:“也好……反正你怎样我都喜欢。哪怕不单纯了,不够好了,这样坏着的苏小缺,我却更喜欢。”
苏小缺嘻嘻笑着,说出的话却缜密而冷静:“我还是得试试,朱阿姨龙堂主他们是不是当真那般听你的话,毕竟你是赤尊峰的教主,我就不信,他们敢见死不动。”
谢天璧似笑非笑,道:“他们更不敢不听我的命令,而且他们绝对相信我能活着回去。”
苏小缺哼的一声,抬手点了谢天璧几处大穴,道:“睡吧,明早咱们便出发,我亲自送你去死。”
谢天璧却笑得开怀轻松,甚至有几□处情爱中的调 笑:“为什么不用银针了?嗯?”
苏小缺随手将他压倒,趴在他身上,鼻尖相对,道:“银针你会逼出来,我又舍不得你疼,只好辛苦些,每隔六个时辰,重新给你点上一遍要穴。”
两人嘴唇离得极近,谢天璧暗影中见他唇瓣光泽神秘,如宝石浸水,一时情动,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轻碰了碰。
苏小缺只觉嘴唇酥痒,轻轻一笑,避了开去,静静凝视谢天璧片刻,感受着他的呼吸,却又低下头,吻上他的唇。
四唇相接的刹那,两人心中均是怦怦乱跳,宛如少年不解情事之时的狂喜而青涩,如此亲密相爱的一吻,几乎美好到不真实。
苏小缺脸颊微烫,自己知道定是红了,舌尖在谢天璧唇瓣上游移,竟不敢深入其中。
而谢天璧于这种接触,也是双手火热,唇瓣紧紧贴合,却不深入,微阖着一双星眸,唇齿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喟叹,沉而沙哑,似满足又似压抑。
良久,苏小缺模模糊糊道:“真好……”
谢天璧脖颈后仰,离得开些,眸光虽亮,却不是往日刀锋孤星也似的寒,而是有层莹润如月光的色泽,半晌低笑道:“好么?”
双手枕在脑后,笑道:“以后更加好……”
苏小缺呸的一声,这一天心境跌宕,疲倦不堪,静静躺好不一会儿已然睡着。
谢天璧深知他为什么这等坚持将自己送往丐帮。
苏小缺本不舍得杀自己,又不愿这么轻易原谅,心中终是对死去的路乙有愧。想来想去,只能借自己为饵,企图斩杀赤尊峰帮众替三年前的路乙报仇,内心深处,定然不愿自己当真死在丐帮的三刀六洞之下,而是希望借赤尊峰之手,救自己逃出生天。这样一来,赤尊峰弟子的血,祭奠路乙,自己的性命,不是不取,而是取而不得,此乃天意,并非他苏小缺心软放过。
这等弯弯绕的心思,也只苏小缺才有,苏小缺向来便有把原本就复杂的事情搞得更加扑朔迷离的本领,想到此处,不觉微笑,偏过头去,轻轻拨开他脸上的发丝,心中发狠,看来他是不到绝境绝不会看清自己的心思了,能斩开乱麻的快刀不在自己手中,只在他一念之间。
第七十五章
第二日出发时,七星湖一切已安排妥当,苏小缺略一思忖,格外吩咐崇光道:“百笙在黑水湖水牢里,十日后放他出来,好生照料,等我回来再作处置。”
崇光点头应了,却迟疑道:“百笙……他做什么了?”
苏小缺看他一眼,淡淡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想杀我而已。”
崇光啊的一声轻呼,怒道:“他怎么敢!你……你没事吧?”
苏小缺鉴其颜色,见他并无异状,放下心来,微笑道:“自然没事。”
说罢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很快回来,你好生打理事情。”
看着他仰起脸,既纯真又妩媚的神情,像一朵妖异而柔弱的脂醉花,不由得有些怜惜,柔声道:“给你带一对泥人儿,好不好?”
崇光惊喜交加,猫眼被点亮也似,光彩夺目,连一旁黄吟冲都把蜜糖般黏稠的眼光从苏小缺身上暂离了片刻,转为注视凝望崇光,满脸惊艳之色。
崇光半低着头摇了一摇,拽住苏小缺的衣袖,腻声道:“要你自个儿亲手捏的。”
苏小缺一点头:“好!”
丐帮临州总舵设在一个普普通通有些破旧的四合院里。
秋日午后,顾六指正指点一个小乞儿在院子里练那屠狗刀法。
小乞儿约莫十岁上下年纪,一双大眼乌溜溜的,脸蛋作花猫状圆鼓鼓脏兮兮,一脸聪明像,高高挽着袖子,一只手干干净净,连指甲都修剪得很是整齐,手指极长,看着极为灵巧,正握着把尺余短刀。
顾六指三年前烟霞山遭袭,断了右臂,好在之后用药得当,又是潜心苦练,一身武功也未曾搁下,只换了左手执刀,他的屠狗刀法取自仗义每多屠狗辈,一经施展,大有慷慨悲壮义气奋勇之象。
此刻正苦心调 教这名小乞儿,学这屠狗刀法。
可惜这小乞儿看着聪明,却显然不是练这套刀法的材料,顾六指再三催促,方才懒洋洋的拔出刀来比了个姿势,该是马步他却半蹲,胳膊肘该直他却略曲,刀尖上提胸口他却下指小腹,每一处都不多不少的省上三分力气。
顾六指看他姿势本就生气,再一看他手中刀刃,见又是泥又是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鼓着肚子,颇有几分河豚鱼的意思:“小马儿!你这刀怎的搞这么脏?习武之人,连自己的兵刃都脏得跟狗子屁 眼里掏出来也似,还能有什么出息?”
小马儿吃准了顾六指脾气好,歪着嘴哼哼唧唧的憨笑:“顾大叔,咱们丐帮又是打狗棒又是屠狗刀不说,还要从狗子屁 眼里掏刀子,这狗子招谁惹谁了?”
顾六指为之气结,愤愤道:“你不好好练武,光知道贫嘴滑舌,以后必定跟苏……”想说苏小缺,心中一痛,却是说不下去,颓然叹道:“你顾大叔老啦,这些年丐帮人才凋零,我死之后,这传功长老也不知谁能接得住……趁着还没废,想把这屠狗刀传给你,你却是看不上……”
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小马儿虽是顽皮,心肠却不坏,看着顾六指苍白稀疏的头发,满脸菊花般的皱纹,心中大是不忍,乖乖道:“顾大叔,你别气,我好好练就是了。”
说着挺胸收腹,果然摆了个很是到位的姿势。
顾六指憋着笑,一双细眯眼儿里却憋不住老狐狸的味道。
正含笑看着,门外突然跑进个不大不小的中乞丐,身法甚是灵活,忙忙的便往里屋扎,顾六指一把拦住,斥道:“火燎了屁股怎地?这么没规矩,什么事急成这样?”
那乞丐压低了声音,道:“少帮主……以前的苏少帮主,来了!”
顾六指一怔,又喜又忧:“当真?他……这小子怎么回来了?”
说着拽着那乞丐直奔屋内。
荆楚正与金五两喝着酒闲聊,见他急匆匆进来,一时笑道:“小马儿可是个小猴儿,不好教吧?”
顾六指没空顺着胡侃,只道:“小缺回来了。”
荆楚面露惊喜之色。
金五两愣了一愣,却问道:“他回来干什么?”
那乞丐忙回道:“俺也不知道哇!俺正在门口捉虱子咬,一抬头就瞅见一恁漂亮的大马车过来,一个人掀开车帘冲俺一乐,说他就是苏小缺,俺吓了一跳,瞧了半天,是有些个像……他说他要见帮主,有要事。”
荆楚长身而起,道:“小缺既然回来,便是好事,咱们出去接他。”
金五两眉头一皱,没说什么,跟着走了出院门。
秋日明丽微白的阳光下,果然停着辆朱轮翠盖油壁车,一个身着绛色锦袍的年轻人负手静立一侧。
见了这个年轻人,荆楚呼吸微微一滞,登时感到浑身的血液滚热的流动。
这种感觉,比乍见江湖绝色兰茵歌时,更为心动神驰。非关情意心境,只单纯是见了如此风姿容色的情绪使然。
顾六指看了只觉心中一凛,眼前这个人同当日嬉皮笑脸的苏小缺实在无法重合,那年轻人已笑着招呼:“荆大哥、顾大叔、金大叔,好久不见。”
一听这个声音,荆楚回过神来,稍显尴尬的轻咳一声,问道:“小缺,这三年来你好不好?怎么找得到这地儿?”
苏小缺含笑道:“丐帮的联络暗号虽跟几年前略有变化,却瞒不过我,好找得很。”
那小马儿一旁看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喊道:“是你!那年赔我糖葫芦的!那个比妖 精还好看的爷呢?在车里?”
苏小缺转眼看去,笑而不答。
金五两并不热情,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提防,试探道:“小缺,你现如今是在唐家?”
苏小缺微微一笑:“不是,我在七星湖。”
顾六指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苏小缺凝视顾六指,关切道:“顾大叔,我当真是对不住你,害你断臂……这几年你的旧伤每逢阴天下雨还会不会痛?”
顾六指无意的抚过自己断臂处:“你开的方子很有用,再没痛过。”
苏小缺展颜道:“那便好了。”
金五两久居执法长老之位,最看不得邪派魔教之人,此刻只觉苏小缺一身邪气满脸妖色,当下厉声喝问:“你竟去了七星湖?”
苏小缺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既无羞耻不安,也无骄矜得意,只点头道:“我便是七星湖现任宫主。”
荆楚惊诧愤怒之余,见金五两目眦欲裂,显是要动手的模样,一闪身,已拦在金五两身前,抱拳冷冷道:“苏宫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见教?”
已然是客气而敌视的场面话。
苏小缺上下打量着荆楚,见他举手投足皆是一帮之主的沉稳风范,身形步伐十分灵活潇洒,想来武功亦有大进,不禁叹道:“荆大哥,你如今这般出息,路大叔死后有知,一定欢喜。”
荆楚淡淡讥讽道:“不及苏宫主出息。路帮主死后有知,只怕也不敢相信。”
苏小缺见他眼神里满是警惕厌恶之色,心中微冷,也不再多说,转身掀开车帘,扶出一个人来,道:“我今日来到贵帮,只为祭奠路大叔,三年前一事,今日做个了结罢。”
那人一身白衣,两鬓苍苍,一抬头,一双寒目却如出鞘刀锋夜空冷电,金五两忍不住惊呼:“谢天璧!”
声音中隐有恐惧之意,谢天璧这个名字,对于丐帮而言,是不啻于死神恶魔的恐怖存在。
顾六指上前一步,已拔出刀来。
荆楚脸色苍白,勉力平静道:“你带这魔头来,是什么意思?”
他深知谢天璧武公高,眼下又有个苏小缺不知敌友,当下咬牙发誓,今日定要拼死护住丐帮众位弟兄,一时就存了与这魔头同归于尽的念头,递个眼色给一旁的乞丐,那乞儿明白,慢慢退开几步,一溜烟去了。
苏小缺见了,忙开解释疑,道:“荆大哥,我们此行就两人。”
谢天璧突然低笑着咳道:“未必……”
这一路不过千里,两人却足足走了近一个月。
一个月里,谢天璧倚死气人仗伤欺人,拉着苏小缺一逢胜景即刻停下,小憩几日游山玩水,便是没有名山秀水,也常在月明星稀之夜,荒山秃石之上假装才子,吟风弄月之余,也不知打哪儿学来些调 情手段,摘一束狗尾巴草迎着早晨第一缕阳光,深情款款的对苏小缺唱了一支又一支的塞北情歌。
谢天璧说话时声音极为好听,似上古神兵碰击,既浑厚又清越,唱起山歌来,却是人嫌狗不待见的令人发指,宫商角徵羽,五音里足足缺了两对半,听得人恨不得把耳朵割了去。
夜里睡觉,抱着苏小缺宛如十二月里的铜炉抱满怀,再不肯有一丝儿的放松。
苏小缺忍得憋气,简直怀疑这个谢天璧是被鬼附了身,但忍无可忍之余,想到他是个将死之人,也就只能吐出一口气,继续忍下去。
深恨自己不知哪只眼睛出了毛病,竟看上这么个货色,谢天璧除了会杀人,通身竟没有半分长处,做出的饭菜狗都不要吃,琴棋书画无一精擅,连唱歌都唱这么难听!
心里更是一日胜一日的烦恼,这人这样一无是处,却越是相处,越是舍不得他。
一有风吹草动,便暗喜赤尊峰的弟子终于赶到,却是每每失望,眼瞅着一日日近了临州,眼看谢天璧死到临头,赤尊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