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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惑小时候听过不少妖魔鬼怪的故事,却从未亲见,此刻不免对那妖怪好奇起来。正待追出屋外看个究竟,手指抚到剑柄上略有不平,凝神细看,只见在剑锷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妍”字。
他知道“妍”字是美丽的意思,回想刚才怀中女子眉目如画、娇羞难当的面容,心头不禁轻轻一荡,想到小婉临走时似嗔似怨的话,一时竟有些盼她早些回来“杀”了自己。
他慢慢想起幼年与小婉并肩躺卧于田垠边的窃窃低语,想起与她信步林间山谷赏花的宁和温馨,想起与她策马飞奔在草原上的万丈豪情,想到与她在缱绻星光下的柔情蜜语……
不!他蓦然警醒,自己有艰巨的使命,万万不能陷入儿女情长之中,他要对抗天界,还要用最残酷冷血的方式杀死很多人……他一面抗拒着那份慢慢占据他心房的温柔感情与强烈爱怜,一面惊讶地发觉从前的自己竟然是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在、善良而多情的少年。
又是一些记忆纷纷涌来:母亲妲己从小讲了许多许多故事给他听,所以他才能识字解文,懂得许多做人的道理。母亲说,要把他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有勇有谋的男子汉,还说切不可恃强凌弱,欺负幼小……
此刻的姜惑念及母亲对自己的抚育之恩,恨不得马上去找何坦问个明白。他在屋中找了些何坦的旧衣裤穿上,虽不合身,好歹能遮羞掩愧。然而衣服奇特的样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这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疑问:他本来不属于这个时代!那么,除了坠入魔界的父亲祁蒙,母亲妲己与小婉是不是早已死去?他还能找到从前的他们吗?而且依师父且诺所言,自己因为服下了试炼果所以才能脱出幻谔之镜,小婉应无此能,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惑好容易收拾心情,追出屋外,却听到右方数十步外有人争斗。他循声赶去,只见崇林子与青妍正一左一右将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围在中间。那女子浑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仿佛全身蒙了一层轻纱,十分诡异。在她脚下躺着何坦,双目圆睁,身体却一动不动,不知是否被施了什么妖术。
那崇林子年纪不过二十,身材魁梧,浓眉虎目,满脸正气,头戴束冠,身着青色长袍,持剑平胸,剑尖上红光闪动不休;而青妍面色漠然,右手前伸,食指指向那女子,指尖隐有青光游动。看来两人已掌控大局,只是碍于何坦安危,方才隐忍不发。
这时青妍瞅见姜惑,身体轻轻一震,咬牙瞪他一眼。望着青妍的面容,姜惑忍不住朝她咧嘴一笑,柔情因久别重逢而分外强烈,手指一抹自己的嘴唇,促狭地对她挤挤眼睛。
在青妍看来,姜惑这毫无羞愧,甚至隐含得意的神情无异于对自己的嘲笑,简直是恬不知耻至极,她气得猛一跺脚,转过头再也不看姜惑一眼。
“小婉。”姜惑却全不顾青妍的厌恶,自顾自猛然上前一步,伸手朝她头上抚去。
“嗤”的一声轻响,青妍指尖弹出一道青光,往姜惑右胸袭去。就听她面沉如冰,冷冷道:“请你自重。”
姜惑避开青光,脸色尴尬,悻然止步。刚才那一刻,他恍如重回与小婉相聚的时光,每次他惹得小婉生气时,他便会上前故意弄乱她的头发,恶作剧般让那长长的黑发掩盖住她脸上刻意装出来的冷漠,最后小婉总会红着脸娇俏而顽皮地笑着,再也无法在他面前装出生气的样子……
可是,这一次青妍的反应与以往截然不同,那眼中的冷淡,无意中流露出的嫌恶,都让姜惑大受伤害,她真的是小婉吗?
姜惑忽又警觉起来,轩辕族人精通法术,又一直在搜索魔灵的下落,或许小婉的出现只是他们的障眼术,用来引诱自己暴露身份,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轻易中了敌人的诡计。
这一刻,冷静与谨慎重新主宰了他,他又恢复为那个为了完成使命不顾一切的魔星!
姜惑心里冷笑,心想不管青妍是故意不认自己还是出于敌人的阴谋诡计,自己此时都只须静观其变,必要时不妨陪她做戏,或者偏偏与她作对,瞧她能装到几时?
只听崇林子对那女子喝道:“南极仙翁座下弟子崇林子、青妍在此。你这蝶妖休得撒野,快将何坦交出,束手就擒。”
那女子背靠一棵大树,右手提着一柄莲花模样的兵器,左手抚在胸口上,随着她大口喘息,身体四周散发的雾气也越来越淡。她的面目虽然依然模糊不清,但已可见她抚在胸口的指缝间流出许多绿色的血液,看来姜惑那一剑虽未能令她当场毙命,却也令她受了不轻的伤。而她背后,还隐露出一对彩色翅膀,薄如蝉翼,振然欲飞,正是一对扩大了数倍的蝶翅隐。原来这是只修炼成人形的蝶精。
那蝶精自知无力反抗,低声哀求道:“南极仙翁盛名无虚,两位既然是他的弟子,小妹道行尚浅,自是难敌。但不知若是小妹放开了何公子,两位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崇林子冷然道:“妖魅祸世,留你不得。”看来此人心性耿直,行事光明磊落,竟不肯先虚言应承,就此救下何坦。
蝶精叹了一口气,从齿缝中艰难挤出几字:“小妹虽为妖族,却从未害过人!两位又何苦赶尽杀绝?”
崇林子面色不改,一紧手中宝剑:“今日饶你不死,明日便成祸害!”
青妍心软,听那蝶精言辞恳切,本有些意动,但看崇林子丝毫不为所动,她素来听师兄的话,只得默然不语。
姜惑在一旁听得真切,对蝶精之话大生同感。瞧那蝶精除了胸流绿色血液与背上那对蝶翅之外,身形一如普通人类,此时楚楚无依地靠在树上,心头大生怜意。他听了师父且诺的一番话后,对与人类一起生存在大地的妖、鬼两族并无偏见,何况这蝶精刚才舍命相救何坦,也不像有什么恶意。他本就对误伤对方心怀歉疚,此刻又生出欲要与青妍作对的念头,当即大步踏出,先对蝶精深施一礼:“既然小弟刚才误伤姑娘,这便替你挡住这两人,以作补偿吧。”随即持剑拦在那蝶精身前,顺便又对青妍眨眨眼睛。
那蝶精目光定在姜惑脸上,微一皱眉,欲言又止,似乎想到了什么。
崇林子与青妍大感愕然,崇林子只道姜惑被妖术所惑,暗施净心诀法,却全无效用,不由暗皱眉头,想不通此人何故突然替妖魅出头。
青妍啐道:“你,你这个坏东西,当真不要命了。”一句话未说完,脸上又泛起了红潮。
崇林子奇怪地瞅一眼青妍,不知平日沉稳娴静的师妹何故恶言伤人,浑如变了个模样,对姜惑正色道:“兄台快回来,小心这蝶妖施妖法伤人。”
姜惑有意调侃他,摇头晃脑道:“你都不怕她妖法,我为何要怕?”
崇林子老老实实答道:“我有师尊传下的仙术,自然可以对付她。”
姜惑哈哈大笑:“你师父就是那个南极仙翁么,他是什么人?”
崇林子一呆:“你,你竟然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字?”
原来这南极仙翁可是大大有名,他与元始天尊与太乙真君各传教派,门下弟子遍布天下,分别是阐教、截教、人道三教,天下皆闻,并称天下三大名仙。
姜惑装模作样想了想:“顾名思义,听这名号一定是个神仙,嗯,还是一个住在南边的老神仙。”
崇林子听姜惑语气对师尊不敬,欲要发作,青妍对他打个眼色,这才忍住气道:“不错,师尊久居南海仙山,我们师兄妹两月前奉命下山除妖,你不要多事。”
姜惑一本正经地问道:“我叫姜惑,你觉得这名字像是神仙吗?”
“你这名字……”崇林子被姜惑弄得糊涂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在脑中默想,是否曾听师尊提起过这古怪的名字。而姜惑身后的蝶妖喃喃念了一遍姜惑的名字,也是满脸茫然。
青妍则瞧出姜惑这是在无理取闹。她知道师兄崇林子平素疾恶如仇,虽则本领高强,却只知一意除妖,心地单纯无邪,恐怕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姜惑这个“坏东西”的圈套,刚想要开口指责,可目光才一触及姜惑却顿时心慌起来,唇舌发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暗中拉了一把崇林子。
崇林子顿时醒悟过来,他涵养甚好,强忍怒意,拱手沉声道:“姜兄不要说笑,还请让开,不要误我仙家除妖大事。”
听到崇林子自称“仙家”,一股无名怒火顿时涌上姜惑心头。那蝶精并无大恶,仅仅因为生为妖族,这师兄妹便非要一意孤行,斩尽杀绝,简直霸道至极;又想到师父且诺所说桑伶星君的故事,那些为了人类生存而战斗的神灵不但被贬入地底,而且被称为魔族,反受人类的敌视,而这一切遭遇正是来自于这些自以为掌握着正义的“仙家”。
一念至此,姜惑大喝一声:“我呸,什么仙家?你们都听好了,我姜惑就是天上所有仙家的对头。”
一语即出,满座皆惊。不但崇林子与青妍相顾错愕,就连姜惑身后那蝶精与无法动弹的何坦亦是目瞪口呆,恐怕从古至今也从无人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众人皆想:此人莫非是疯了?
崇林子再也按捺不住,剑上吞吐的红光蓦然大盛,化为一条火线,直朝姜惑右肩袭去。这一击乃是道家火系法术中的“烈焰焚身”,暗蕴真元之气所修成的三昧真火,十分厉害。不过崇林子自幼立誓不伤人类,纵是震怒之中,这一击仍是不取姜惑要害。
姜惑动作快得惊人,屈膝弓步,待火线游移至他身前三尺处,忽然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大吼一声,一剑劈下,将火线从中截断。狂猛的剑风带起余下火线,反朝崇林子面门卷来,同时剑走偏锋,刺向崇林子的腰侧。
崇林子大吃一惊,他初见姜惑时瞧此人全身赤裸,形迹诡异,还以为是无良偷盗之辈,虽在小屋中被一剑震退,也只当对方力大,不免存了轻敌之念,哪知姜惑竟是身怀绝技,眨眼间已被欺入身前。
轩辕族人多为修道之士,亦被称为道士。道士攻敌多以法术远程施袭,最忌与敌人近身搏斗。崇林子在南极仙翁门下修习十余年,火系法术已得其六七成真传,剑法却不过平常,此刻猝不及防下,登时被姜惑杀了个手忙脚乱,险些中招。
姜惑一剑斩断“烈焰焚身”,亦觉一股滚烫的热力从剑上隐隐传来,手心中一阵火炽,心知崇林子绝非庸手,恐怕已练就三昧真火,若是让对方回过气来再念诀施术,纵能制服他亦要大费周折。
他本想出其不意擒下崇林子为质,也好换那蝶精之命,谁知崇林子剑法不济,但对敌经验却十分丰富,虽呈败相却毫不慌乱,尽管被姜惑一番快剑攻得狼狈非常,但依然紧守门户,令姜惑一时无法得手。
姜惑尚是第一次与人争斗,起初招法还稍显生疏,但几个照面后渐觉一股热气从体内蒸腾而出,招式间的力量越来越大,而且反应敏捷,可在刹那间判断出崇林子下一步的动作,举手投足更是灵动非常,肌肉骨骼仿佛可随意变形,能从任意不可能的角度袭击对方。其实这是因为姜惑丹田内贮有南海异兽“腾龙”之胆,不但天下武技尽可应用自如,而且体力充沛,几乎用之不竭。
姜惑杀得兴起,许多奇招异式自然而然地使出。他对崇林子原本颇有好感,这时并不痛下杀手,倒希望其能多撑几个回合,好给自己喂招。
青妍本对崇林子信心十足,并不上前夹击,一面防备那蝶妖伺机逃跑。谁知几招下来,但见崇林子左右支绌,竟然不敌,几度欲出手相助,但姜惑身法太快,仿如一道轻烟般绕着崇林子,根本找不出破绽,心头也暗自佩服:这个“坏东西”虽然口气狂妄,但确实有一身好本领,可他既然身怀绝技,为何又浑如遭劫般赤身裸体地现身?更念及这谜一样的男子刚才偷吻自己的一幕,芳心顿时乱跳,羞怒交加……
青妍正怔怔思索着,耳边忽传来崇林子的一声大叫,却是被姜惑剑锋掠及左肩,剑刃锋利,登时划破衣衫,在肩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青妍见崇林子遇险,不假思索,大喝一声:“休伤我师兄。”她正神思不属,不及念诀施术,宝剑又偏偏在姜惑手中,情急之下从怀中皮囊里掏出一物,指尖疾弹,一道青光直直向姜惑袭去。
暗器刚一发出,青妍已生后悔,跟着大叫一声:“你快闪开!”
姜惑本就无意取崇林子性命,一招得手,剑式略缓。眼光掠处,微微一怔住:“原来你也有这个……”
就见在崇林子的左肩,亦有一道长近寸许的紫色胎记,周围肌肤亦是半透明状,不过其中并无若隐若现的黑线,而且与自己左腰侧胎记的形状也不同,呈窄长形,仿如小半截木头。他见崇林子也有类似胎记,恐怕与自己大有渊源,当即收招不发。
谁知姜惑才退开半步,眼前精光一闪,却是青妍掷出的暗器袭至面前。他眼疾手快,抬手接住。
那暗器初一入手,一股奇寒之气便随之传来。姜惑顿时对青妍放声大笑:“刚才正觉火热难当,多谢姑娘赐我消……暑……之……物……”他最后四个字越说越慢,末了竟是浑身僵硬,几乎连舌头也给冻住了。刹时只觉四肢冰冷,如坠冰窟,仅在内腑留有一丝热气,未及闭上的眼睛依然圆睁着,眼角余光竟看到一道道白霜迅速在脸颊上结聚着……
原来青妍出手的那道青光乃是师父南极仙翁赐她的护身宝物——冰魂弹。这异宝取自于南海仙山万年不化的亘古寒冰之精魂,总共只有十二枚。青妍乃是南极仙翁幼徒,又是唯一女弟子,最得南极仙翁宠爱,此次下山恐她有失,临行时才特意赐之六枚防身。
此宝物蕴含万年幽寒,触体即冻,极难解救,青妍谨遵师嘱,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轻用。方才她眼见崇林子遇险,慌乱之下使出冰魂弹,却立刻后悔。虽然姜惑对她“罪不可恕”,她却从未过当真要杀他,这时又见姜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空手接住冰魂弹,知其必然无救,不由失声惊呼。
她慌忙一把拉住崇林子:“师兄,你快救救他啊!”
精于火系法术者若能及时施出三昧真火,或能化解冰魂弹之寒力。事实上青妍向来专心修道,心如止水,极少动情,可这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这“坏东西”如此心软,当下更急得几乎要流出泪来。
崇林子心地善良,虽然姜惑对他诸多挑衅,亦不忍见他就此毙命。这时不及给自家肩头裹伤,上前便欲替姜惑施术解救。不过他深明冰魂弹的厉害,心知多半救治无效,自己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
而姜惑身后那蝶精却不明崇林子意图,还道他欲趁机取了姜惑之命,咬牙大叫一声:“小妹自甘就戮,大侠不必为难这位公子。”抬手把姜惑往身后一拉。
这时奇变忽生,一股乍起的浓雾蓦然包围住姜惑与蝶精,两人竟然瞬间就在青妍师兄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惑虽然全身动弹不得,心头却是一片澄明。只见面前突然浓雾升起,而几步外的崇林子与青妍面面相觑,一副茫然不知所以的模样,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青妍惊讶道:“怎么回事?莫非那蝶妖竟会遁术?若是如此,她刚才怎么不逃?”崇林子沉声道:“那蝶妖绝无如此修为,听妖宝剑仍在示警,他们一定还在附近。”
他口中默念诀法,欲搜出蝶妖与姜惑的形迹,却一无所获。
那蝶精听了两人的对话,仿佛才明白过来自身的处境。她眨眨眼睛,轻轻抱起姜惑,蹑手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