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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龙飙忙从怀中掏出茶果脯肉,捧上去,“白魔黑煞”一把枪过,狠命的吃起来,眼里竟滚下闪闪泪花。
吃罢,“白魔黑煞——显得异常兴奋,道:”少侠,你可愿学老夫二十年来苦苦研究的四剑合一心法?“此时此地,恐怕也有人能拒绝,封龙飙没有拒绝。”白魔黑煞“道:”四剑合一,要旨在于一个‘悟’字,便是不能死记硬背。临敌心想招数,便露出斧凿之迹,难免心有所累。凡是剑法旨在动意,意动剑动,意生剑灵,无所施便是有所施,有招便是无招,不杀便是通杀,乃至招至杀也。“
有招便是无招,不杀便是通杀。
封龙飙觉得,“白魔黑煞”这二十年投有白活。“白魔黑煞”道:“少使,你可把那四剑合一施来我看。”
“老前辈,在下遵命!”封龙飙以指代剑,练了起来。
初时,壁上四剑图形不断闪现,“白魔黑煞”喝道:“忘记!忘记!拼命忘记。”封龙飙摄定心神,四大皆空,把那“三十三天天冲剑”,“白天黑日”四剑和略为翻看过的三十门武功,甚至“荆山六傻”的招式混在一起,信手施为,有的招式简直乱七八糟如同老妪斗殴,顽孩过家家,混来一气,指风到处,凌厉强劲,啸声不绝,自觉浑身轻松,像是卸掉了铁瓮一般。
二小喜得连连叫好。
忽然,“白魔黑煞”咕咚一声,连人带瓮跌倒于地。
封龙飙收住招式,上前叫道:“老前辈,老前辈!”
“白魔黑煞”微睁眼帘,喘道:“老夫二十年来已是油枯灯灭,残喘之际,得遇少侠,实属天意。少侠出行,多行善事,一为老夫赎罪……”
封龙飙心中颇为感动,忙跪倒道:“老前辈,在下可为你做点什么?”
“白魔黑煞”道:“除……除恶……徒,劝众行……善!另外……那响……”
双眼一闭,已自死去。
封龙飙落下两行泪来,吩咐二小搬过几块石头,垒起一座小小坟堆,说道:“除掉恶贼!劝众行善!”默默跪在一石堆前,行得竟然是弟子之礼。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白魔黑煞”手中的屠刀放下了,心上的屠刀也放下了。
他很受尊敬的死去了。
封龙飙呢?
他该走出这个倒坍的山洞,去报仇血恨,去“除掉恶贼,劝众行善”了。
他出不去。
出不去的意思是要呆在这里。
呆在这里不是等着成佛,是要想办法出去。
安忍不动如大地。
冷静,是智者的行为。
二小不是智者,也不够冷静,丁波首先跳了起来:“这鬼地方,简直像口棺材。”
棺材是装死人的,这口棺材装得却是活人、三个活人。
于皮也叫道:“早知道会被堵在里边,还没有在外边玩小虫痛快。”
小虫,那种咬人的小虫,自由地飞来飞去,无拘无束的小虫?
封龙飙忙道:“小丁,小于,你们是怎样指挥那些小虫的?”
显得很有兴趣,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玩小虫子。
丁波道:“那还不简单,我们只要把那只盛绿水的空瓶子从布袋里掏出来,十里之内的小虫就全飞来了。”
封龙飙道:“怎么让它们去咬人?”
于皮道:“小瓶的瓶口指向哪里,它们就朝哪里去。”
封龙飙道:“好,咱们就来玩玩小虫。”
丁波道:“怎么玩?”
封龙飙道:“让小虫来咬咱们三个!”
小丁、小于不是笨孩子。
他们眨眨大眼睛。便掏出小瓶,碧绿碧绿的小瓶。
瓶口指向封龙飙,也就是他们三人现在被困的方向。
静静地等着。
丁波沉不住气了,骂道:“小虫也知道这里是死棺材,它们不愿来。
于皮也道:“反正来了也没什么好吃的,才不来呢。”
封龙飙以指压在唇,“吁”了一声。
二小便不再说话。
“嗡——”一声极轻微的声音,昆虫飞动时那种振动翅膀的声音。
二小的心“咚咚”在跳,他们玩了那么多的小虫,也没有觉得小虫这么可爱。
岂只可爱,简直可爱极了!象太上老君“回生咒”,如来佛的“转世经”。
如果以后有人问起小丁、小于,什么声音好听,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说:“蠓虫的歌声!”
蠓虫越来越多,“嗡嗡”声已经响成一团。
封龙飙下令,掉转瓶口,让蠓虫往外飞。
蠓虫从一个小小的缝隙中钻出来,一只一只飞走。
封龙飙忙道:“小丁,小于,不可全放走。”
二小把瓶口一转,蠓虫便落在二小身上,挤成一团。
封龙飙抽出“三十三天天英剑”,运足内气向那条石缝刺去。
“崩”一大片岩石被震飞,刺出一个半尺方圆的洞来。
“崩!崩!崩!”洞已经有三五丈深,人可以钻过去了。
封龙飙喊道:“再放飞一些小虫。”
小虫又飞了出去。
封龙飙以“三十三天天辅气”护住身体。钻进小洞,举剑再刺。
“崩!”“崩”!之声不绝,石碴从身后飞泄而出。
“哗啦!”岩石向前倾去。一股凉风扑面而来,“通了!”封龙飙叫道。
二小爬了过来,跟随封龙飙跳了出去。
竟然是燕飞飞姑娘被震伤的那个怪洞。
封龙飙打亮火折子,洞中景物慢慢清晰起来。
洞底石壁上刻有一行小字:“黄龙响洞,天造地设,逢黑则活,遇白必死!”
封龙飙带领二小,踏着黑色石条,一步一步走出洞来。
洞中洞外,哪里还有燕飞飞与宫弟弟。
人无踪。
虎无踪。
小船无踪。
“燕妹妹——”
“宫弟弟——”
空山不见人。
但闻鸟语响。
第九章 疯狂凶狠
牛腿骨又响了。
“啪!啪!啪”!小小金铃颤动着,接着便是一曲《莲花落》:东西大街南北走,十字街上人咬狗,拿起狗来就投砖,布袋驮驴一溜烟……“
这样糊涂的歌谣,除了江湖四丐中的疯丐钟满天之外,再也无人唱得。
牛腿骨是他讨饭的家什,也是他的招牌,更是他的武器。
钟满天慢慢地从竹林里发了出来,乱发、垢面、长须,疯疯癫癫的样子。
竹林里原本很清静,现在却走出这么个人来。
“疯丐”饿疯了么?怎么讨饭讨到这个荒无人烟的老山来了?
讨饭的应该去闹市,那里酒楼林立,人多,剩饭剩菜也就多,剩酒也会不少。
说不定哪位阔少听《莲花落》听得高兴,“叭”地甩出块银子来。
银子没有甩来,却甩来一支“霸王鞭”,“夺”得一声响,一根八尺长短的鞭,钉在“疯丐”钟满天身边的一支竹子上,鞭身还在颤抖。
竹子又坚又韧,表皮光滑,又是滚圆,劲道稍微差些,便不会给钉上。
像这样掷鞭入竹的方法,不是时常能够看到的。
“疯丐”看到了。不,他没有看,是感觉到了。
对面也是一个老丐,是条身长八尺的壮叟,腰不弯。背不塌,耳不聋、眼不花,满口白牙没有一个蛀洞。
“疯丐”冷哼一声:“老狂,还活着么?”
老狂?
“狂丐”乐常知。
据说此老“狂”起来性命不要,曾经一鞭击断太湖中的三桅大船。
“狂丐”也不答话,走到鞭竹之下,独自坐下,从身后口袋里摸出一些东西。
八张荷叶,两袋酒。
半边猪耳朵。
一大包卤菜……
“狂丐”咕咚一口酒,正要“叭叽”一口酒,酒、菜却让一只手给捞了去。
是疯丐。疯丐的疯并不是人们所说的发疯,而是疯吃,见食则疯,疯吃疯喝,风卷残云。
他很尊重食品。
是个大食品崇拜者。
古玩家把珍宝藏在家里,名剑客把宝剑佩在身上,花花公子把美人锁在金屋,“疯丐”则把食品虔诚地放进肚里。
“狂丐”很狂,因为他是名将的后裔。
“疯丐”很疯,因为他疯光了家产,变成了乞丐。
“狂丐”才吃了一点,“疯丐”已经崇拜完了一袋酒,两条鸡腿,三只鱼头和一大堆杂烩菜。
吃朋友的东西,吃起来决不客套,是“疯丐”的美德。
“狂丐”没有说话。
“疯丐”吃兴正浓。
就在这时候,竹林外的小路上,响起“咚咚”渔鼓声。
渔鼓震入耳涡,听来心意烦躁,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渔鼓刚才还在林外,此刻便到了眼前。鹑衣一现,又是一位老丐。
“疯丐”有食品可尊敬时,决不礼佛。
“狂丐”恨恨地摔掉半块牛肺,叹道:“江北渔鼓声,江南渔鼓声,强讨硬化,不知给阎老五添了多少麻烦,送去那么多歹人,一时怎拷问得过来。快收起你那凶相吧。”
“凶丐”车迟恭?
慈眉善目,细皮嫩肉,长眉齐鼻。笑弥勒似的老者,竟是“凶丐”车迟恭?
看景如听景。
见面不如闻名。
“疯丐”发现自己对食品的尊重又进了更高一重境界,今天珍藏的特别多。
“狂丐”再也无情绪,四顾一下,像要寻找什么。
“呱哒呱”、“呱哒呱”……
清脆的竹板声,一间,一响,“呱哒”着向这里来了。
“凶丐”一听,说道:“好了!”
来得是一位枯瘦的老丐,瘦得皮包骨头那么瘦,一步三晃,像是有生以来就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似的,随便一个孩童,拿棵秫秸就可以把他拨倒。
孩童可以拨倒,江湖上却没有几个人能拨倒他;哪怕是刀、剑、锤、斧。
他手中的青铜竹板在人没拨倒他之前,便把对手拨倒了。拨倒了就永远爬不起来——要么你拨倒我,要么我拨倒你。这是“狠丐”姜老辣的口头禅。
不拨不该倒之人,自己倒下。拨倒该拨之人,自己站着。“狠丐”的声誉一向很好。
眼下,丐帮四大长老匆匆从各地赶来这座荒山,正是为了声誉。
丐帮的声誉。
他们接到了一封信,是用一把白身黑星短匕钉在他们各自所栖的破庙里的。
丐帮没有帮主,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差不多总是这个样子,帮中大事由四老共议。
四老摊开油手,手上都摊着一张条子。
“疯丐”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笔法不错!”
难道丐帮四大长老做腻了花子头,竟是要改投圣人门下,舞文弄墨,代天草诏不成?齐齐地研究起书法来了。
还是“疯丐”道:“雄浑周密,天衣无缝。”
“狂丐”望着纸条,道:“苍劲迅疾,奔雷闪电。”
“凶丐”道:“凝重坚厚,无懈可击。”
“狠丐”道:“日光月影,诡异绝伦。”
四丐一阵沉默。
“疯丐”忽道:“现在明白了没有?”
三丐不糊涂,他们统率丐帮万千弟子,叱咤风云,匡扶正义,一丝一毫的糊涂都会酿成大错。
“凶丐”显得很有修养,慢慢道:“以我四人之力,如何?”
没有人说话。
不说话的意思是同意是默认,是赞同。另一种意思是根本不同意。
“他们不是恐吓!”,“疯丐”道。丐帮不是可以恐吓的,花子胆包天。
“疯丐”不再说话,重新低下头去,虔诚地去尊重还没有来得及尊重的食品。
“疯丐”是四大长老之首,如此做法,三丐并不惊奇。
“疯丐”的这种神态,已经告诉他们一件事:拼了。
“狂丐”道:“好像时辰到了。”
时辰,什么时辰?丐帮聚集会时辰。
竹林外,丐帮南七北六十三省分舵的舵主,已经率领门下弟子赶来,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四外山坡上。
一个乞丐匆匆跑来,背上背着五只口袋,是一名五袋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禀告各位长老,来了!”
“疯丐”面色一正,道:“有请!”
不该来的请也请不来,该来的请不请是一个意思。
丐帮四大长老一齐站起时,马蹄声响起,北方有人急驰而来。一声厉啸;从马鞍上飞下四条黑衣蒙面人,大马金刀地站在竹林中那方草地中央。
“喝喝!丐帮果然信誉很好,四位长老,别来无恙乎?”当先一人说道。
声音很冷。
“疯丐”沉默半晌,方道:“贵使可好!”
那人道:“老乞儿不必客套,言归正传要紧。”
“疯丐”道:“贵使意思?”那人道:“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投效本帮,共图霸业。”
“狠丐”很费力地支掌着干瘦的身躯,咳嗽几声,道:“于我等有何好处?”
“好处?哈哈哈……”那人一阵狂笑,道:“不杀你等项上狗头、岂不是天大的好处。”
另一黑衣蒙面人止道:“不可如此无礼,帮主训谕,只要丐帮投入门下,四大长老便荣居总护法之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狂丐”的大笑道:“好!好!不愧卑鄙无耻这徒,先以项上人头要挟,后以荣华富贵利诱,真乃‘听狗一声吠,胜读十年书’了。”
蒙面人怒道:“狂丐,你是要丐帮灭门!”
“狂丐”像是没有听见,转头问“狠丐”道:“你怕也不怕?”
“狠丐”道:“老丐十岁起,便人帮乞讨,哪天不听几声狗吠?听得多了,自然就不怕了。”
狗吠了,而且是很响地吠着。
对于狗,丐帮知其深焉。
只有一个办法比较有效。
打!
“疯丐”的牛腿骨一举,问当先蒙面人打去。
常狗打头,恶狗打腿。“疯丐”的牛腿骨正是打向那人的腿。
显然,“疯丐”已经把他当成恶狗了。
“狂丐”的霸王鞭挽了鞭花,便已飞射出去。
“凶丐”的渔鼓一招“撞山镇虎”,卷着风声飞扑面上。
“狠丐”一下子变得不那么老态龙钟,黄铜板连敲带拍,兜头打下。
四个人拔出长剑,那种剑身很长,剑刃很薄的长剑。
四丐眼前银辉一洒,便和四个蒙面人斗在一起。
“疯丐”牛腿骨一扫,腰一拧,接过了对方长剑,平平一磕,向那人的额角砍去,一道疾风,把蒙面黑巾荡得乱飘。
丐帮弟子齐声喝彩:“好!”刚一出口,便觉不好。
“不好”这两个字,是不宜喊出来的。
有人却一字一顿地喊了出来。是当先的黑衣蒙面人。
不是说自己不好,是说丐帮四老不好。
蒙面人剑尖上举,四人连喝道:“白!”“天!”
“黑!”
“日!”
四人剑上杀招出手,竟是丐帮四老于那纸条上看出的四种剑法。
四种杀人很有效的剑法。
剑花一挽,丐帮四手中兵器出手。“狂丐”的霸王鞭穿透七根毛竹。钉在第八根毛竹的竹节上,巍巍颤动着。
丐帮四老让人点了穴道,是用剑尖点的。不深不浅,不轻不重,好的不能再好。
就是能说话,不能动的那种好。
“疯丐”望着自己穴道上不多也不少的血珠,说道:“可惜,我那半只鹅,糟蹋了。”
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他最尊敬的东西,的确是位有修养的人。“狂丐”道:“东西大街南北走,狗屁不通,却要乱唱,岂不让人好笑。”
东西大街该东西走,南北走岂不要撞墙。丐帮四老是很会撞墙的人。
面前就有一赌墙,一堵四把长剑封成的死亡之墙,明知不敌,却疯狂凶狠地撞上去,撞得这般模样。
蒙面人似乎很欣赏他们这种“花子固穷”的风度。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