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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句话本来应该惨兮兮地,偏生从他嘴里一出来就变了味道。
“念你们的法子有些用处,也算大功一件,功过相抵,每人五棍。”沐王道。
好个赏罚分明的沐王。这帐算得比绍兴师爷还精。
鲁冰花闻言,仍然忍不住哀悼自己即将破碎的臀部。还未打,鲁冰花就已经落下泪来。他哭的是:“我俏生生的臀啊!我涂着雪花膏的香臀啊!”
南烛看了鲁冰花一眼,道:“别打他。这事跟他无关,都是我的主意。他禁不住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扯无辜。”
众士兵有些讶异,很少有人会替人扛罪的,就算是亲兄弟。这是军棍,不是家家酒。
秦子敬握了拳,这女人真把自己当金刚吗?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白及嘴快,直接嚷道:“你傻啊!”
南烛道:“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主意是我出的,他只是陪我,没有必要受罚。”
沐王盯着南烛的脸,冷冷的道:“我可以不打他,但是他的刑罚要由你来替。”
“可以。”南烛咬牙道。
秦子敬上前一步道:“王爷……”
沐王视而不见,挥手道:“打!”
“不要啊!我的亲兄弟啊!我亲兄弟的屁股啊!”鲁冰花这次哭喊得比刚才更厉害。眼泪跟决了堤似的往下淌。这事说到底是他挑起来的,他不曾想南烛会为他扛罪。
“五!”
“六!”
“七!”
南烛身上有爹爹的锁子甲,打在屁股上力道可以减去几分,却仍免不了冷汗直冒两眼发黑。迷迷糊糊中她突然想起二哥。有一回,锦绣偷了东西,南烛不愿锦绣受罚便替锦绣认了。爹爹大怒,她被爹爹关在佛堂反省。半夜时,二哥来了,一身素衣,披着满天寒月光。二哥说:“你这是何苦?是是非非难道别人不知不成?你是如此,爹爹也是如此,总是一腔热血地去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对自己的亲人朋友,怎么吃亏都行,只恨不得掏出心肝去。世人要的是好处,不是不值钱的心肝。亏得你是个女儿家,要是在战场官场上,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时的南烛说:“胡说,爹爹不是活得好好地。”二哥冷笑道:“爹爹现在好不好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小妹,记我一句话,对人不可太好,凡事留一份余地。”南烛撇嘴道:“大哥可说要以心换心。”二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寒月喃喃道:“所以我才不放心他。”
凡事要留一份余地。南烛记得这话,却不自觉地做了跟爹跟大哥一样的傻事。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11
二哥说凡事要留一分余地。他跟爹爹究竟谁对谁错?
“九!”“十!”最后一棍从身上挪开的时候,南烛竟然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在想家,想二哥。她想念二哥温和的话语,想念那淌过指尖的琴音,想念简陋小家的硬床竹席。每次自己生病,二哥都会陪在身边,昏昏沉沉中闻到二哥身上自小萦绕不去的莲花香她就会无比安心。
她想睡,但现在还不能睡,事情还没结束。沐王还在,秦子敬也在。他们的目光不曾离开自己。南家没有孬种,她不会让自己倒在这里。
“南岩风,你知道什么人最容易死在战场吗?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走!”沐王冷邦邦地丢下一句。转身离开。沐王说得没错,在战场上要是讲情面自以为是地逞能耐当英雄迟早只有死路一条。
南烛一笑。这个沐王竟然说了跟二哥一样的话。也不枉二哥对他青眼有加。只可惜两人的态度完全不同呢。
沐王一走,众人便开始散去。有一部分将领留了下来,开始进一步整顿营房搭建帐篷设立关卡。不出一会,河边就冷清了许多。
“哼都没哼一声,这小子真是条汉子!”散去的众士兵对南烛的印象更上一层楼。南岩风敢为鲁冰花出头扛罪,敢作敢为,光凭这点也足以赢得士兵们的好感。
不光是他们这么想,行完刑后的黑红袍子亲兵也明显对南烛礼貌了许多。所谓英雄惜英雄,对于好汉他们总是格外尊重的。黑红袍子们将南烛放开时明显轻了许多。鲁冰花早已为南烛的臀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一见南烛被松开,立刻幼崽见亲娘般扑过去。“我的亲兄弟,什么话都不说了。你的屁股,我会负责的!”
南烛本来好好的,一听这话愣是一口气不顺差点呛过去。
士兵中也有许多人忍不住偷笑。
“先别负责我的臀了,过来搭把手吧!各位兄弟,麻烦指个路,我们营帐在哪?”南烛道。
鲁冰花连忙过来掺着她。
有人指路。南烛鲁冰花往营帐走。却发现秦子敬仍然立在风中。
经过秦子敬身边时。秦子敬突然一伸手抓住南烛的手腕。“你……”秦子敬只说了个你字就住了口。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拉住她,正如他不明白自己看见她潇潇洒洒平安出现时是悲还是喜。
“大人。”南烛道。扎实地一个半蹲行军礼。顺便挣脱了秦子敬冰凉的手。
“见过大人。”鲁冰花亦行礼。
秦子敬手一缩,心里的不快再次蔓延,终究还是一声“大人”啊,叫得人心里发凉。于是他冷笑道:“礼数倒是挺全。连幅度都毫厘不差。”这么行礼,伤势受得了吗?
“谢大人夸奖。”南烛淡淡地笑着,“家母家兄健在时特意为我请过京城里的礼教先生。以免我举止行动配不上……这太平盛世。”
秦子敬心里猛地一抽,他自然听得出“盛世”是句混账敷衍话,南烛的礼数曾是为他而学的吧。记得南家大公子曾经笑说自己妹妹要是认真起来恐怕连宫里的教习都挑不出错。他当时还大笑,说无法想象那个小小的淘气人儿跟着礼教先生学进退的样子。
如今看来她学得真是努力,进退有度,落落大方,连面对自己时的笑容都不曾改变。这种仪态怕是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京城贵公子。哪怕受了伤都找不出毛病。却平白无故让他心头发堵。他宁可她瘸瘸拐拐甚至无理取闹,也好过现在规规矩矩忍痛行礼。
“你……”秦子敬喉咙发酸。他觉得自己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他想为手下人道歉,他想询问她的伤势,可是偏生又只挤出一个你字。
“大人若是无事,小的要回营房了。耽误了明天三十六的早饭算违背军规的,如果大人有意闲聊,不如替我们先向沐王告个假。”南烛道。拒人千里。
她把由头转嫁到了沐王身上。秦子敬没有拒绝的理由。
果然秦子敬只看了她一眼,终于径自转身离开。
“这个姓秦的,怪里怪气的,以我多年的经验他绝对没安好心。咱们小心着点。”鲁冰花道。
南烛道:“二哥说,既然最坏的事情都发生了,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好事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再想得到便不会畏惧失去。
鲁冰花应道:“我娘也这么说过。”
“当她第十三次嫁人的时候。”
“喂……”南烛想笑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小子算安慰人还是打击人?
厨帐已经搭起,临时驻地的营帐不求舒适,只挡风雨。四个大皮囊以及独轮车都已经被营建兵大哥们好心地帮忙推了进来。他们对南烛有几分佩服,这个顺手之劳很愿意帮。鲁冰花嘴甜,见人愿意帮忙,自然不会让好心人吃亏。好话加银子哄得几位营建大哥满心欢喜,一高兴,索性仗着人多力气大帮鲁冰花粗粗地归置了下东西,捡了几块石头搭了两个灶台。鲁冰花自然是喜不自胜。现在看这厨帐,大部分地方放着厨房里的物事。两口灶已经生了起来,一口熬着粗粮粥,一口烧着热水。靠里角落里两床硬邦邦的薄被褥往泥土上一放就权作床。南烛脸色惨白地趴在“床”上休息。
这“床”坚硬得跟地板没有太大区别。而且不知道多少人用过,有一种头油跟汗渍的熏味。放在以前,南烛绝对不会碰这样的被褥。可现在她压根不可能再去挑剔。
“别熬着了,脱了衣裳睡吧。”鲁冰花道,“熬粥什么的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那个,我不想脱。鲁兄,我睡觉时别让人打扰我。更别要人脱我衣裳。”南烛咬唇道。
“哎呦喂,害臊不成?呵呵呵,开玩笑的,我明白,怕碰伤口对吧。”鲁冰花道,拍拍胸脯道,“放心兄弟,你的屁股包在我身上。”
南烛苦笑。
南烛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鲁冰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兄弟,委屈你了,要在以前,我一定要你睡随波软玉床,找八个最红的牌儿来伺候你。”
南烛哭笑不得,迷迷糊糊地回道:“我从来不求那些。”
“哎呦喂,我没见过世面的兄弟啊,极乐温柔乡都不想要那你想要啥?”鲁冰花问。
南烛艰难地拉过一个包裹权当枕头枕着,然后道:“想要好好睡觉。”
她拉的是鲁冰花的包裹,包裹里的小铜镜伸出一个镜把儿来硬邦邦地嗝着她的脸蛋,可她竟然毫无察觉地睡着了。
鲁冰花想给她换袋面粉枕着,谁知她抓得还挺紧。“二哥,别闹。”南烛道。鲁冰花只好耸耸肩作罢。
那天一整天,南烛都在营帐里呼呼大睡。鲁冰花寸步不离地守在厨帐里。期间,有个红黑披风的人送来一只烤兔子。“沐王特意赏你们两人吃的。”鲁冰花点头哈腰地接了。红黑披风的人一走,鲁冰花就将金黄的烤兔子扔了出去。“哼,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一套我比你会!谁稀罕!假兮兮、翻脸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除了我——想收买人心,我呸!!”
这一切,南烛浑然不知。
在她的梦中,二哥在教她弹琴。
“二哥,为什么你身上有香味,我身上没有,大哥身上也没有呢?还有,爹爹大哥都五音不全,凭什么你琴弹得这么好?哥,我总觉得这些琴弦在跟我过不去!我可以不学了吗?”
“要是以后你的夫君喜欢看你弹琴怎么办?”琴音停住,二哥微微抬头,眸子里笑意盈盈。
“……,有道理,子敬哥哥念书那么好,琴律应该也懂的。万一他喜欢呢?好吧,我学。唉哟疼!”
“笨死你算了。”淡淡的声音,浅浅的笑,似乎隔着万水千山。
作者有话要说:
☆、12
金乌西坠的时候,南烛才醒来。
帐外传来练兵的呼呼喝喝声,夹杂着马蹄、战鼓、号角,起起落落好不热闹,提醒着大梦一场的南烛现在的处境。南烛苦笑一下,有时候真想就在梦里不要醒来才好。一觉醒来,臀部跟胸口都疼。南烛摸了摸包裹,吞了两粒二哥自己配的药,二哥这家伙久病成医,时不时地也弄些好用的药。最有趣的的是二哥风雅,凡是自己配的药一定会有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比如自己适才吞的止疼治伤的药,二哥取名叫“难得糊涂”。
这名字乍看无理,仔细想想却颇有点意思。再怎么止疼其实还是要疼的,只不过就是“糊涂”一下,可不是难得糊涂吗?
“哎呦,跟你说件好笑的事。”鲁冰花边说边递过来一碗水,水还是温温地。南烛的指尖一碰到那粗陶黑碗上温度心中便一阵感动。这里条件如此简陋,鲁冰花要费多大心思才能让南烛一睁眼就喝上一杯温水。鲁冰花自顾自地说着他的八卦:“沐王一到这破地儿不就开始大肆折腾人练兵么?他折腾得起劲,又是打桩子,又是分营操练的,呼呼喝喝闹个不住。谁想宝来公公的猫又跑了,宝来公公手下的小太监为了抓猫把练兵的队伍弄得乱七八糟,连箭垛都拆了十来个。结果你猜怎么着?”
南烛一笑,接过水嫣然一笑道:“沐王再怎么样也不会跟得宠的太监过不去吧?”
虽说是皇子,母亲却不受宠,年幼封王,早早地就离开了皇城中的争斗只剩下沙场的厮杀。一个与皇位缘分不大的皇子,应该不会跟得宠太监过不去。
“沐王不会跟宝来公公斗气,但他手下人可拿不准。你还记不记得小将白及?那家伙一来脾气把猫抓住丢进了水里。若不是秦子敬捞上来,估计那猫就没命了。为这,白及挨了罚,关了禁闭。白及那么傲的一个人,肯服气才是见鬼,关着禁闭还唱歌呢,唱啥歌,唱《阉人记》。这不是找死吗?刚巧宝来公公又听见了,恼得宝来公公一蹦三丈高又去找沐王麻烦。说沐王不教训他就找皇上跟赵大总管做主。沐王就打了白及五板子。你不知道白及那家伙多有趣,他挨打时不叫疼每挨一下就学一声猫叫,气得宝来公公脸色都变了。”鲁冰花咯咯咯咯地捂嘴笑。
南烛也笑,摇头道:“又是一个做傻事的人。”
鲁冰花接道:“哎哟喂。傻就傻吧,我就觉得你们这些找打的傻货比那些精的好。”
南烛点头道:“打屁股的好汉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每天都有事干,对得起那根油桐棍子。”
鲁冰花闻言失笑。又道:“精的人,像那秦子敬。救了猫就算了,他还巴巴儿地往宝来公公的香车里钻。全军都巴不得那猫死了算了,他倒好,还赶过去阿谀奉承。小南南,我跟你说,秦子敬这种人私心重,为了自己的前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亲近不得的。”
南烛只喝水,不答话。
“听说他把指腹为婚的婚事也退了。哼哼,这种人我在青楼里见得多了。现在年纪小,感情来了似乎还很有良心知冷知热地,青楼里的姐儿最容易被这种人骗了去。可是只要年纪大了进入名利场,一颗心就会变成算盘,上上下下算得都是人的利用价值。古往今来这种人最是薄情寡义。”
南烛听到退婚两字差点被温水噎住。不提退婚会死吗?“这个那个,鲁兄啊……你跟他才见过几次啊,这么说人不太好吧。”
“诶,小南南,这你就不懂了,你鲁兄我从哪出来的,青楼。对这男人啊我比你清楚。再说了,他什么品性看他爹不就行了。都说儿子随爹——哼,还好我娘当年没嫁给他爹。否则我岂不就毁了。”鲁冰花忿忿不平道。
“啊?咳,咳咳!”最后一句吓了南烛一跳,南烛这回是真噎住了。南烛发现跟鲁冰花呆一块时如果想好好喝水,必须首先要鲁冰花闭嘴。
“你娘,嫁他爹?”南烛差点噎死。
“恩哼,就是我娘第八回打算嫁人的时候。”
“然后呢?为啥没嫁?”
“我娘私奔前想起厨房里有一缸泡菜没吃,吃完泡菜发现他爹跟另一个头牌姑娘跑了。”鲁冰花道。
原来拆散一对痴男怨女的竟然是一缸邪恶的泡菜。
南烛忍不住笑出声。
正笑着,脚步声响,帘子掀起,秦子敬走了进来。屋子里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秦子敬原本温暖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就染上了一层失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失落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吗?
“见过大人。”鲁冰花行礼。南烛也要起身行礼。秦子敬冷眼看见,便一伸手,别过脸皱眉道:“罢了——给,药!”
南烛微微惊讶地抬头。
秦子敬穿着一身蓝装软甲站在那,玉树临风,像极了小时候梦里的样子。可是南烛知道,这个人是秦小公爷,不是小时的“子敬哥哥”。她等了很多年的子敬哥哥已经在退婚那天消失得干干净净。
秦子敬侧着头,眉头皱着,挤成一个小小的山峰,眼睛不与南烛对视。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温润的白瓷小瓶。另一只手藏在身后。
秦子敬的记忆里,年幼的南烛总是爱扑到自己身上来。那时他总嫌南烛粘人,很不喜欢这个一出生就会成为他妻子的小不点,觉得她莽莽撞撞不懂事,嘻嘻哈哈没心没肺,跟他想象中的大家闺秀差得太远。谁知道有一天她会这么懂事。
“谢大人赏赐,良药难得,大人不必为一个小卒费心……”南烛回答得很礼貌也很生份,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秦子敬的眉头就扭得更加厉害。
受了伤不用药,她想怎样?
秦子敬咬牙:她被逼得入伍是爹爹的错,挨板子是自己对手下管束不严的错,现在自己已经来道歉了。她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