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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恭听到孩子没事,这才稍稍放了心,可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去了突厥,还成了突厥公主?你怎么知道我没死,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铁扯了扯嘴角,“长恭姐姐,你的问题这么多,我一下子又怎么回答。这个狗皇帝连你都要杀,我已经对他,对这个国家失望透顶了。至少突厥,还有我的亲哥哥。”
长恭垂下了眼眸,“我知道你的心情,小铁,我又何尝不是失望之极……”她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木易又是什么人?”
小铁的脸色一僵,支吾道,“哦,那是我哥哥的一个朋友。”
“你哥哥的朋友?”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小铁。
“嗯,是,是他的一个好朋友。”小铁忽然眼眶一红,拉住了长恭的手,“你,你一定在周国受了很多苦吧?”
长恭沉默着,却没有说话。
“你不用瞒我,我知道,我知道……宇文邕这个……这个混蛋,如果不是他强迫你,你又怎么会有这个孩子……”小铁的眼中似有水气弥漫,到后来竟然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长恭连忙摇了摇头,“不,不,小铁,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那是………………”小铁显然大吃一惊,瞳孔骤然一缩,“难道是…………”
她低下了头,只觉得仿佛从心头流出了淡淡的鲜红,缓缓浸润,最是温暖。
温暖的血,深深的痛。
痛到极致,却又温暖到极致。
“是,这是恒伽和我的孩子。”
小铁的脸色变得灰白一片,嘴唇轻轻抖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孩子…………是我去讨伐高思好之前和恒伽……”长恭的面色微微一红,对小铁异常的反应倒也没有留意,“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也不会苟存残喘地生活在那个囚笼里。”
小铁似乎慢慢冷静下来,“怪不得听宫里人说,小皇子是早产了。”
“那也是宇文邕为了不让人说闲话找的托词。”长恭的神色一黯,“虽然恒伽不在了,可他却给我留下了一件最珍贵的礼物。”
“长恭!”小铁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行了,我,我装不下去了。有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说明白!”
“什么?”
“其实,其实恒伽哥哥他……他没有死!”
这短短的一句话——就象是一箭击中了她的心房。血色四溅,犹如鲜红的花瞬息之间当胸开放,而她的伤痛,她的思念,也如这成千上万朵的血色花朵,飞飞扬扬的翻涌着……
“你说什么?恒伽他没死?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她的思绪在瞬间变得极度混乱起来,伸手抓住了小铁的衣襟连声问着。不知为什么,在难以置信的震惊,欣喜,怀疑中,却又夹杂着莫名的恐惧。
一种让她不敢深入想像更多的恐惧。
“你冷静下,先听我说。那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已经停止了呼吸。我………我……”小铁叹了一口气,显然不想去再回忆当时的悲伤,“我们也只得将你先安葬了。第二天恒伽哥哥就回了邺城,他似乎已经收到了你被处死的消息,一进王府就抱住了你的灵位紧紧不放,他不哭也不说话,整个人就跟死了一样。他一滴眼泪也没流,可却呕了好几次血,一直到第三天晚上,他非要看你的尸体,说是绝不相信你已经死了。于是我就陪着他偷偷去了你的坟墓,结果打开棺材一看,里面竟然是空的!”
长恭紧紧咬着下唇,只要一想像恒伽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她就心如刀绞。
“于是恒伽哥哥干脆辞了官,和我一起到处去寻找你的下落了。”小铁的脸色渐渐发青,“斛律叔叔全家被处死的时候,恒伽哥哥正好在寻找你的路上,所以才逃过一劫。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将自己关了三天三夜,随后又忍住伤痛继续寻找着你。最后,终于发现了原来你被带到了周国王宫。于是,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我回突厥,希望能和哥哥们共释前嫌,这样,才或许能拥有可以做好后盾的力量,而恒伽哥哥……他就混进王宫,将宇文邕的军事地图弄到手,以此为要胁救你出来。因为,宇文邕的野心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长恭的脸上静如止水,而心中的恐惧感却是那般清晰,令肢体颤抖,令呼吸窒息。她不敢想,不敢想……只看到小铁的眼中悲伤浓重如水,仿佛正溢出眼眶飘向她的心间。
“恒伽哥哥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身份,就用火烧坏了自己的脸,用烟熏哑了自己的喉咙,为了让伤疤看起来是陈伤,他就按照医书所说,在伤口还血淋淋的的时候涂上了朝天椒……”她的眼角有泪光闪烁,“那是正常人都难以忍受的疼痛……在短短的几个月里,他把自己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了一个……………花匠木易。”
长恭闭上眼睛,只觉得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硬生生撕成两半,每一寸骨头,每一条神经线,无一不痛.痛不欲生.喉咙格格格地一阵痉挛,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滚热的血花就象雨一样,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脸上。
恒伽……恒伽……
小铁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想帮她擦拭脸上的血迹,却被她一把拉住了衣袖。
“他人呢?告诉我他在哪里,告诉我!”她的双目赤红,神色疯狂,仿佛所有的理智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他………让我不要告诉你真相。。他说与其让你面对这样丑陋的他,还不如让你以为他已经死了……”小铁眼角的泪水终于还是滑落了下来,“可是……可是……那样的恒伽哥哥,不是太可怜了吗?难道要让他这样悲惨的过完下辈子吗?更何况,他还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是你和宇文邕……”她吸了吸鼻子,冲动地抓住了长恭的手,“你不会嫌弃他的,对不对,对不对!”
长恭只觉自己眼角一凉,喃喃道,“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小铁放开了她的手,抹了抹眼泪,“这次找到他,就再也不要放手……”
夜,还是那么黑。雪,倒是越下越大了。
磔磔急行的马车在雪地上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另一条路匆匆而去了­;。大约行了两柱香的时间,在一间简朴的民居前停了下来。
长恭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就在她看到驻立在门外的那个身影时,忽然有数不清的感觉涌上了心头,那种久违的血液涌上脑门的感觉,那种浑身无处不感受到剧烈心跳的感觉,那种眼眸想要凝视想要将他的面容深深刻进记忆裏却又始终不敢直视的感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夜风冰凉,吹散她的头发,她感觉到风滑过发梢的清寂,感觉到风划过面颊的丝丝疼痛。
那人缓缓转过了身来,布满伤疤的脸上像平常般平静,目光如同星辰,仿佛她的到来并没乱了他的心,他就像海水一样淹没自己的哀伤,静静站在飘飞的细雪中无言无语,好似在水畔看到的一株白杨。
深蓝色的衣衫,沉稳大方却透出凝重。
深黑色的眼睛,平静温润却泛着笃定。
她的眼前有些模糊起来,逆光望过去只觉得那黑色的星眸格外刺眼,被灼烧的刺痛由眼睛一直传入心里,化作一团棉絮,堵住心口,呼吸也因此变得沉重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从未有过的坚定。颤抖的声音喊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心间的名字………………“恒伽……”
他侧过了脸,淡淡道,“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恒伽,你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小铁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上前了一步,“我什么也不在乎,我什么也不管,我只要活着的你,我只要你!”
他垂下了眼眸,神情并没什么变化,“我说了,你认错人了。”说着,他就往房间走去。
“不许走!”她神色激动地挡在了他的面前,“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男人的爱,不是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是和所爱的人一起活下去。恒伽,为什么要逃避,你要和我一起活下去才对啊!”
他的面色终于有细微的动容,但还是推开了她,“我不是你说的恒伽。”
长恭的目光无意中一瞥,正好看到了他脖颈上的一根红线,心里一动,用最快的速度拉住了他的衣襟一扯,一样东西也同时被扯了出来。正是那块质地细腻,洁白无瑕的双螭鸡心玉佩……
“恒伽,你还要继续说谎吗……”她紧紧攥住那块玉佩,就好像一松手,这块玉佩,连同那个人都会像雪花一样融化消失……
“长恭……”他的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动,“这个样子的我,不应该再和你在一起……”
听到他终于喊了自己的名字,她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和我们的孩子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他的全身一震,“你说什么?我们的孩子?”
“那是你的孩子,恒伽,是你和我的孩子,你想让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吗!我不会让你走的,绝不会让你走……”她伸手捧住了他的脸,无比轻柔地摸着他脸上的伤疤,“这里的每一条疤痕,都是为我留下的……都是为了我……不要忘了你的约定,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恒伽……”
他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压抑内心的激动,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静静地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他的手,沧桑而又温暖,带给她的,是心灵的平静。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他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一世的幸福,再也不愿放开……
在他们的身后,雪,依然静静的飘落着。
白色的雪花四处漫舞着,渐渐弥漫了整个世界。
只是这冷淡里,却也透着薰然的温暖……
尾声 踏雪流年
尾声踏雪流年(2008…10…2109:43:50)
标签:兰陵缭乱3文化分类:我的小说
番外等我过两天回瑞典再发。
………………………………………
五年后。
在一个细雪飘飞的日子,长恭静静地坐在回廊上。淡淡的阳光静谧得犹如空无。偶有细雪落在脸上,凉凉得让人心伤,带着一种空无的寂寞。
她忽然想起许多旧事。那些曾经爱她的,她爱的,恨她的,她恨的,还有那么多忘也忘不掉的人,数也数不清的恩怨,那些快乐而忧伤的往事,在这样一个幽静的清晨,便如不远处的一丝细瀑,慢慢漫漫却又不可扼抑地流过。
这种隐姓埋名、销声匿迹的生活,简单得有些苍白,然而对她来说,却是最安心的休憩。千疮百孔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虽然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心痛,也已经不那么强烈了。
如果,今后的人生可以这么平淡这么安宁的过下去……对她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去年,宇文邕终于灭了齐国,至此齐国五十州,一百六十二郡,三百三十万户人皆入于周。半年以后,为斩草除根,他以高纬谋反为借口,将高家宗族百口包括三十多个王爷皆赐死,只有高纬两个患白痴病和有残疾的堂弟活了下来,迁于西蜀偏僻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不知为什么,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自己所想像的那样悲愤。也许,这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吧。不过他果然遵守了自己当日的诺言,将斛律光追封为了崇国公。还下诏将齐国的宫殿一并毁撤,瓦木诸物,让百姓自取。所得山园之田,各还其主。
今年刚下了第一场雪,这里就收到了宇文邕准备率军攻打突厥的消息。
虽然她和恒伽如今身处漠北,但一直和突厥人保持着距离,即使对方是阿景也一样。只是为了小铁,她才关心起这场战事。毕竟,身为突厥可汗的正妃,小铁肩上的责任要重的多。
“长恭,怎么不进屋去?这里容易感染风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哪有那么容易感染风寒,我看恒伽你倒是要多穿些呢,一大早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从小到大你都是那么不听话,我看安儿就是像你才经常惹事生非。”他促狭地弯了弯唇。
“谁惹事生非了……”她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我看赫连从小就那么狡猾,就是因为有个狐狸爹。”
他轻轻笑了起来,手中的皮毛披风,一层层一线线在光亮下泛着水滑色的光晕。
“先披上吧。”
他低沉的声音,是温和的。他黑色的眸子,是温柔的。
就像厚实的皮毛般――――温暖柔和。仿佛带有无法抗拒的诱惑魔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柔软的披风,已经覆上了她的肩头。
“还有,你不必担心小铁他们了。”他压低了声音,仿佛犹豫了一下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宇文邕在征途中染上了重病,已经在昨夜………驾崩了……”
她的眼底轻轻一颤,继而又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恍然间,仿佛有许多凌乱的片断在脑中浮现,那些是记忆吗……为什么这么杂乱无章而且还这么相互矛盾?互相碰撞着,像是破碎的瓷壶参杂了不属于它的东西,拼不起来,又因碎的过于完全而无法辨认。
她将身子往恒伽的怀里靠了靠,裹紧了披风,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就好象风暴之后的异常平静,所有的事情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中间的惊涛骇浪,辗转周折,无结无果,似乎在随冬季风向海洋深处消散殆尽,如同一场梦境。
逝去的一切,不会再重来,正因为如此,过去才会显得更加珍贵……她的生命中很多个瞬间,都有他的陪伴。所以这样的每一个瞬间,就是她的一切……
…………………………………
邺城初春,丽日流金,古槐荫影映进王府正堂长窗内,清风徐来,竹帘翩动,素屏生辉。天气温暖晴好,长恭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正躺在卧榻上,几乎可以感觉到阳光的晕彩在睫毛上跳舞,懒意一直酥到骨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一切摆设,怎么会如此的熟悉?
就在她万般困惑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长恭,你怎么还不换衣服,今天可是你十八岁生日哦,从今天起,你就能恢复女孩子的身份了。”
她蓦的从床榻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款款走进来的女子,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娘?”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句,“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孩子,是不是昨夜兴奋的一夜没睡?今天怎么语无伦次的。”一个男子的声音也从门外传了进来。
长恭更是震惊,又结结巴巴地喊了声,“爹?”
“翠容,你快些帮她打扮一下,大家都等着呢。”高澄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都是迫不及待想看长恭女装的样子呢。再不出来的话,我看孝琬就快要冲进来了。”
“知道了,子惠,你先去招呼那些宾客吧,我们很快就能出来了。”
长恭不知所措地看着娘替自己换了衣服,细心地替自己装扮,眼中不由一阵酸涩,不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至少……爹和娘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娘……娘……”她转身抱住了那个温暖的身体,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入了她的鼻端,她重重吸了几口,那是娘的味道……
“傻孩子,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出嫁,”翠容温柔地替她梳着长发,“等你出嫁的时候,再哭也来得及。”
卷起湘帘的房间,自外透入春日的明朗与骄炙。移动着的光点照到了少女乌黑发髻上新簪的一朵牡丹,似乎是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