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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回河北的好,这一路便有劳子陵了。”
他终究不是我辈中人,无法强留,刘秀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虽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庄光临走那日,我奉天子令前往送行,一直送到程驭的灵车出了蔡阳,我的眼泪始终没有停过。
程驭不仅死得冤枉,就连冤仇也无法得以伸张。仇家不是不可寻,只是目标太大,即使寻到了,一时三刻也无法替他报仇雪恨。我憎恨自己的无能,对于这位救过我们夫妻的老人,唯有报以愧疚的眼泪。
“回去吧。”坐到车上的庄光,眼中有种笃定。旁观者的头脑总要比我们这些当局者的来得清醒,“只是须得小心提防狗急跳墙啊。”
我作揖,诚心诚意地道谢,“多谢你的帮助。如今河南人心归一,扶持我的人不会少于郭后,这全是你的功劳。”
他捋须颔首,毫不虚心谦让,“有朝一日,位立长秋,莫忘故人便是。”
我心中感激,承诺道:“故人之情,没齿不忘!”
他哂然一笑,扬起马鞭喝了声,高声道:“告辞,不必远送!”
我对着擦身离去的车尾再拜,忽然半空中有一团东西呈抛物线状扔了过来,不等我反应过来,纱南已身手敏捷地凌空跃起,接在手中。
她随即将东西呈给我看,原来是一方半新不旧的丝巾,像是家常用过的陈年旧物,染的色泽早已暗褪。丝巾打了结,里面还包了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尊木刻的人俑,约有一尺多高,头结巾帼,腰悬铜剑,衣衽飘飘,说不尽的婀娜英姿。
这尊木俑刀痕十分陈旧,表面光滑,似乎经常被人抚摸。人俑的五官面容虽无法比拟真人相貌,然而那副身姿装扮却又是格外栩栩如生。
正惊异间,滚滚红尘中被炎炎热风吹送,一个洪亮的歌声在空旷的四野中荡漾开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歌声撩人心弦,却终成绝响,连同那车辙卷起的漫天尘埃,一起消失于茫茫天际。
朱雀卷·第四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1癫痫(1)
建武十七年五月廿一,建武帝御驾返回雒阳。
盛夏的南宫,巍峨耸立的殿宇在阳光下安安静静地蛰伏着。车驾从朱雀门入宫,百官相迎。一行人绕过平朔殿、千秋万岁殿、中德殿,经章华门,一路到达却非殿。
皇后携众静候在却非门。华丽的宝盖下,盛装打扮的郭圣通领着许美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纤细的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却异常空洞地看着我搀扶着刘秀从玉辂上走下来。
从巡的皇太子刘以及其他皇子纷纷上前向母后行礼,我紧挨着刘秀站于阶下,面上维持着淡淡笑容,宝盖遮顶,挡住了烤人的骄阳。
众卿在侧,我扶着刘秀踏上却非殿的石阶,远远将后宫的相关人等甩下。
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跑去见我那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公主刘绶。分别将近两月,小丫头长胖了,抱在怀里沉了不少。抱着女儿,我感到莫大的满足,之后刘京缠着我要我抱,我腾不出手,便让刘衡带弟弟玩。刘衡虽然才四岁,却非常有兄长的架势,把自己的玩具都塞给刘京玩,时不时地还教牙牙学语的弟弟唱歌。
“明儿阳公主出宫拜祭宗庙,算起来这才是正式的受封礼。你记得替我准备一份贺礼,到时候免不了得去长秋宫贺喜。”我一边哄着刘绶,一边关照纱南注意回宫后的各项事宜。最近几个月过得太紧绷,让我倍感疲倦,一时间竟觉得脑子有点儿不够用,“我们不在宫里,皇后日常起居可有什么变化?”
“打探过了,这段时间皇后的母亲一直待在宫里相陪。而且,绵曼侯郭况时常进宫问安,除他以外,还有两个人也总是一起跟着出入。”
“是什么人?”
“新郪侯郭竟、发干侯郭匡,这二人是皇后从兄。”
我愣了一下,不禁失笑,“还当她找了什么帮手,难道朝廷上无人了么?”
“贵人可别小瞧了这两个人。不过,撇开这个,外人总不及自家兄弟可靠,有些事还是得靠自家人。朝廷上那些人哪个不是墙头草,哪边风大便往哪边倒?如今眼瞅着贵人得了宠,风头大涨,皇后要找心腹,自然少不得娘家兄弟帮忙。”
“娘家兄弟。”我冷笑,“比兄弟,姓阴的难道还能输给她姓郭的不成?”
纱南被我逗乐了,忍着笑道:“是,这次贵人不是才从南阳带了一人回来么?”
“你是说阴嵩?”对于阴识推荐的这个从兄,我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和粗略地见过一面外,对他的性格、能力完全没有概念。我原本是希望大哥能到京城来帮我,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就连阴就,大哥也不肯让他涉足官场。
阴家人的特质啊,不管做什么都先顾虑明哲保身,为人低调到无法想象。
当啷——啷——外间一阵巨响,似乎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打破了,紧接着小宫女慌张地发出一声尖叫,“殿下,你做了什么呀?”
我心里一紧,把手里的婴儿塞给乳母,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只见刘衡站在原地,右手空握成拳,原本握在手中玩耍的木剑不翼而飞。室隅摆的一盏雁足灯却被打翻在地,灯油倾倒,火苗烧着了纱帷,一下便蹿起老高。
宫人慌作一团,纱南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扑火。
我见刘衡吓得小脸煞白,傻了一般动也不动,不觉心疼地冲那些只会尖叫的宫女吼道:“都站着干吗,还不赶紧把小皇子抱出去!”
这帮宫女这才如梦初醒般将号啕大哭的刘京抱了出去。有人刚想去抱刘衡,手还没碰到刘衡的身体,他突然一个跟斗栽倒,额头居然撞在了几角上。宫女吓得失声尖叫,那孩子却似乎当真受惊过度,额头被撞出了个血口子,却连声哭闹都没有,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连眨眼都不会了。
“衡儿!衡儿!”我尖叫着抢上前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摁住他出血的额头,一手紧紧搂住他,“别怕,宝贝儿,没事的!”
有机灵的赶紧递了块帕子给我,我心慌地叫道:“宣太医,都愣着干吗,快宣太医——”
火势并不大,纱南很快便把火苗给扑灭了,只是室内被烟熏得呛人。纱南手里拿了一柄木剑过来,“剑扔出去砸到了灯……”
我没心思听她报告,只是将不哭也不闹的刘衡抱出房间。一只脚才跨出门,怀里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颤,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的心跟着一颤,忙柔声哄道:“不哭,宝贝儿,娘在这儿!别怕……”
朱雀卷·第四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1癫痫(2)
哭声尖锐,他一个劲地喊着疼,喊得我的心都揪紧了。好不容易撑到太医赶到,在孩子的哭喊声中把伤口处理干净。没过多久,刘秀听到风声后急匆匆地赶来,进门时我正抱着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刘衡在室内团团打转。
刘衡见了父亲,忽然停住了眼泪,也许是因为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小孩子的心性,哭笑都如一阵风。他依偎在父亲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用一种怯怯的表情对我说:“娘,我没有扔宝剑,是它不乖,它不听我的话,自己飞出去的……”
听了这话我真是好气又好笑,眼见他闯了祸也因此吃够了苦头,不忍再责骂,于是用力捏着他的鼻子说:“你以后再这样不乖,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他很委屈地辩解,“我很乖,是它不乖,不是我不乖……”他嘟嘟囔囔地撅着嘴,苍白的小脸上犹挂着哭花的泪痕。
我叹了口气,担心刘秀刚刚恢复的身体抱不动孩子,于是说:“还疼不疼?不疼下来自己走,爹爹累,抱不动你了。”
他嘟着嘴,闷闷地说:“疼的。”表情不情不愿的,小手还使劲够着刘秀的脖子,更加搂紧了些。我故意板起脸,冲他摇了摇头,他讪讪地放开手,从刘秀身上滑了下来。下地后,还不忘仰起头,一本正经地对父亲说,“爹爹你抱不动我,等我长大了,我来抱你吧!”
我和刘秀相视一笑,齐声道:“好!说话算话!”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便过去了,随着夏季里最热的六月的来临,各个宫殿都忙着用各种方法避暑。我在庭院里挖了个小小的游泳池,中午天太闷热的时候,就教刘荆、刘衡游泳。刘荆人很聪明,一教就会,但是刘衡似乎是年纪太小的缘故,连续教了一个礼拜,仍是没有半点儿收获。
“这孩子的四肢协调性可真差!”坐在阴凉处的我,一边吃着冰湃的水果,一边无奈地叹气,“怎么小的时候看着挺聪明的,两个月不见,像是变傻了,经常莫名其妙地发呆……”
纱南在我身后扇着扇子,刘秀听了这话,从泳池边回转,“你也太心急了些,他才多大点儿年纪啊。”
我不以为意地撇嘴,“阳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揍得哥哥满地找牙了。”说到这里,不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起来,这还怪你。当初我瞧着这孩子跟你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心里便总偏心眼地向着他,这下好了吧,太宠太娇的孩子长不大。他一见你,马上变得娇气十足,哪里还吃得了半点苦?”
承受着我如此不讲理的咄咄逼人,刘秀没出言指责我对孩子同样溺爱偏宠,反而笑着承认,“是我的错。”
我娇嗔地抿唇,刘秀刚坐下,我便用小刀叉了一块梨递到他面前,“润润喉。”
刘秀并不拘于在宫人面前与我亲昵,好在在跟前伺候的除了纱南也没外人,他笑着吞下水果,一边接过手巾,一边对我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听听你的意思。”
“什么事?”
“是关于……义王的。”
我坐正了身子,目光明利地瞟向刘秀,他看着我温和地笑着,我轻轻吁了口气,“她才十二岁。”
“朕知道。”
“她是长公主,但同时也是你的女儿。”
刘秀迟迟不吭声,好半天才说:“我知道。”
看着在水中扑腾的刘衡与刘荆,我有些出神,岁月如梭,转眼我们这些为人父母者竟然又要晋级为祖父祖母了,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听说皇太子新纳的孺子有孕,妾身在此先给陛下道喜了。”我们不是贫贱夫妻,所以子女也非寻常百姓,他们生来便是皇子皇女,命中注定他们应该遵循这样的生存法则。
刘秀无奈地笑道:“皇后与朕商议,正有意将此女晋为良娣。还有,宗正、太常上奏,皇太子将为人父,提议早行冠礼,建太子府,立太子妃……”
他的语速十分缓慢,我却终究还是被这样的话语刺得心跳加速。刘若是行了冠礼,便代表着已经成人,独立后的刘无论如何都不是未及束发之龄的刘阳可比的。差距太大了,再加上刘一旦有了皇孙,子嗣更是无忧。
我缓缓低下头去,下巴抵在自己的胸前,背脊弯曲,就这么沉重地叩下头去,“长公主……便由陛下全权做主吧。”
刘秀搀扶我起身,柔声安抚,“你不用太担心,朕瞧梁松这孩子长得极好,义王待他也极为亲近。他们两个相处如何,这几年你不都看在眼里么?”
朱雀卷·第四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1癫痫(3)
我几欲垂泪,怏怏道:“可她毕竟才十二岁,哪里懂得好与不好,若是将来发现自己喜欢的良人非眼前之人,岂非……”
“你放心,只是先订下亲事,若是过几年孩子大了,不喜欢结这门亲,我们再另想他法。”
虽然知道刘秀故意把话说得如此轻松,以便宽慰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安,但以目前的局势看,也唯有如此才能笼络河西那帮臣子。虽然不情愿将女儿作为棋子来利用,但作为长公主的义王,将来无论挑选什么样的夫婿,作为母亲的我都不会百分百地满意。
这样矛盾而复杂的心情,一如当初答允将我嫁给刘秀为妻的大哥阴识。
心里正纠结到无法形容,忽然听见池边看顾的宫女发出一声尖叫,不等我抬头,身侧端坐的刘秀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明晃晃的烈日下,原本在水中扑腾的刘衡突然沉到了水底,等到刘秀冲到池边,已有小黄门将刘衡托出了水面。
我吓得四肢无力,竟足足愣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手足发软地由纱南搀扶着,被半拖半拉地带到池边。
刘秀早先一步抱住了孩子,可小刘衡却面色青紫,两眼失神地望着天空,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四肢不停地抽搐抖动。
刘秀吓得连忙摁住了他,可他仍是不断厉声尖叫,瞳孔放大,嘴里也慢慢溢出白沫来。我惊骇地捂住嘴,手足无措地跪在池边,刘秀怒道:“宣太医!”
“衡儿!我的衡儿……”我手足并用地爬了过去,头晕得厉害,心里一阵阵地抽痛。“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啊!”我终于被刘衡突如其来的奇怪表现吓得大哭起来。
纱南在边上突然说了句:“临淮公吐血了。”
我一听顿时两眼发黑,幸而刘秀马上解释,“不是吐血,是他咬着舌头了。”一手扣着他的牙关,试图撬开他的牙齿,却不成想反被刘衡咬伤了手指。
刘秀甩了甩手,手指上的血珠溅落在地上。代心急地想替他包扎,却被他一掌推开,“都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催太医!”
我已完全没了主张,只是捧着孩子的头,摸着还在肌肉痉挛的冰冷脸孔,泪水哗哗直流,“衡儿!衡儿!”除了一遍遍地呼唤孩子的名字,我一筹莫展。
细心的纱南取来毯子,将刘衡裹住,可手足冰冷的孩子仍不停地抽搐着,我和刘秀一人摁住他的一只手脚,心也随着他的颤抖不停地抽搐着。
太医赶到的时候,刘衡的痉挛体征已经不是很明显了,短短十几分钟的折腾似乎耗尽了他所有体力,安静下来的他蜷缩着单薄的身子,依偎在刘秀怀里,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刘秀拂拭着他湿漉漉的柔软头发,太医诊脉时也不肯将儿子交给他人相抱。太医瞧得很仔细,也问得很仔细,不仅问了刚才的病症,还将刘衡的乳母、看妇一并叫来问了日常饮食,及一些平时的喜好习惯等等。
一直耗了大约一个时辰,疲乏无力的刘衡在父亲怀中沉沉睡去,太医才诚惶诚恐地宣布了最终答案,“临淮公得的乃是癫痫之症。”
此话一出,刹那间犹如头顶一道晴天霹雳响起,劈傻了我。
朱雀卷·第四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2夭折(1)
癫痫俗称羊癫疯,发作的时候会有间歇性的抽搐,情况严重的甚至可能致命。
刘衡才四岁,太医说造成小儿癫痫的原因有很多种,以目前的状态来看,他在这半个多月已频繁出现走神、发呆,甚至痉挛性肌肉抽筋等症状,情况很不乐观。虽然能以针灸疗法以及配合药物控制病情,但孩子年纪太小,性情好动好玩,所以在看护上的要求也就格外严格,因为平时症状不明显或者不发作的时候,他和正常的孩童没有任何区别,照样吃喝玩闹,淘气异常。
从开春以来,先是刘秀中风发疾,好不容易挨到刘秀的病情好转,没容我缓过一口气,刘衡又病了。经历了太多次的打击,我早已心力交瘁,之前生完刘绶满一个月便忙着照顾刘秀,四处奔忙,搞得身体亏空。这就好比一座华丽的大厦,里面早已被白蚁蛀空,不堪一击,所以当这一次打击再次降临时,我没能撑住,一下子便病倒了。
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躺在床上休养的我,常常睁着眼睛不断自我麻痹,幻想着衡儿健健康康,无病无灾,那个被太医确诊得了癫痫的人是我,不是我的儿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唯有在这样的时刻,我深深地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