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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密报,乔安盈盈起身,向窗外瞧去。外面天色阴暗,灰蒙蒙的如灌了铅般,像是要飘雪的模样。今日已是二十九,明日便是除夕,三姝早已张罗着将各处布置得喜气洋洋,年货完备,年关气息浓郁。只是那霜草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常常跑得不见人影。三姝跑来告状,乔安却但笑不语。
除夕夜,阴沉了几日,终于飘将起雪花来,而霜草也终于露面。三姝气不过,嚷嚷着要罚她,杯筹交错,没多大会儿便将她灌醉。其实,三姝也已经醉眼惺忪。乔安吩咐众人将她们送回房去,任由楚倾阳跟君逸凡出去游玩,她却悄悄离了君氏,往内城方向潜去。
君氏篇 第二十六章 梅轩幽芳(2)
四皇子府依然灯火通明,乔安熟门熟路,偷偷溜进绿幽苑。苑内绿竹轻雾,飞雪轻扬,幽静如故。乔安漫步其中,想象着月前在此偶遇龙宸宇的情形,又是怜惜又是欢喜,嘴角不禁微微含笑。缓步入了自在居,翻看着屋内书籍,抚摸着密室的寒玉床,想着五年前的诸般回忆,甜蜜又伤感,百感交集。
游览完绿幽苑,她又来到梅轩。梅轩植满白梅,早晚皆有,各时节竞相绽放,使得梅轩整个冬季都暗想浮动,嗅之神清气爽。步经梅林,便染得满衫的幽芳。地上已经积起薄薄的一层雪,乔安缓步其上,猛回首瞧着身后一个又一个纤细的脚印,不由得想起从前她跟龙宸宇并行的情形,微感清冷孤寂。她转首往皇宫方向瞧去,绝美的容颜上净是落寞寂寥。今日是除夕,想必他正跟众臣妃嫔共举同欢,守岁迎新,可会偶尔想到她么?“嗡”的一声轻响,琴音清幽空灵,一如五年前。
乔安怔怔瞧着,不自觉地起身端坐桌前,瞧瞧窗外寂寞无声的飘雪,想想五年前后的诸般情形,念念迷蒙茫然的未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拨弄着琴弦,幽幽的琴音流水般倾泻而出。她不动丝竹久矣,初时尚有些凝涩,后来便逐渐流畅,犹如雨打芭蕉,如泉流松林,如飞瀑鸣溅,如碎玉相击,如歌如语,如诉如泣,闻之动人心魄。
乔安由着心意信手抚弄,略吐情衷,一曲终了,也觉心中好受些,正待起身,忽然一道温柔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你果然在这里!”
乔安讶然抬眼,往门口瞧去,不由微怔。只见温文尔雅的龙宸宇身披白髦,手持油纸伞,静立门口,不知站了多久了。无视乔安的怔愣,龙宸宇温然自若地缓步入内,擦亮火石,点了烛火,屋中顿时明亮起来。盈盈烛火下,两人面容都有些模糊,更曾朦胧美感。
乔安回过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睡不着,想要找你守岁。到君氏去,他们说你不在,我猜着也许是往这里来了,就过来了。”龙宸宇答道,温软随和,犹如两人间从不曾有任何芥蒂般,转而问着:“安,你可要喝茶?我可是好久都不曾亲自烹茶了!”
乔安这才发现房间角落里竟还有一整套的烹茶器具,先前竟是没有发现。她瞧着龙宸宇,见他脸色已比先前见面时好了许多,心中安慰。见他感意拳拳,她也不忍拒绝,遂点点头。龙宸宇微笑着,将各种器具搬出来,生火煮水,屋外飞雪飘飘,屋内炉火融融,倒也十分温暖。没多大功夫,两杯澄碧透亮的热茶便摆上桌面。龙宸宇举杯致意,道:“这是贡品好茶,名叫玉萱,味道清雅独特,数泡之后依旧芳香如故,算是茶中极品,我喜欢这茶的味道!你不妨常常。”
乔安端起茶杯浅啜一口,顿时口齿生香,笑着道:“我知道。”
龙宸宇一拍额头,失笑道:“我倒是忘了,这玉萱本就是君氏进贡来的茶叶,你身为君氏少主,自然是知道的。我先前还觉着奇怪,这玉萱这般合我的口味,难不成这制茶之人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现在想想,安,这玉萱是你制的吧?”
乔安微微侧头,轻声道:“算是吧!”
龙宸宇像是陷入了回忆,满脸温馨的光辉,轻笑道:“安,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母妃做的菜肴稀奇古怪,味道实在叫人不敢恭维,可是,她泡的茶却很清香,我一直都记得。安,这茶跟母妃泡的茶的味道很像,喝着会觉得很安心。”
乔安微怔,低声道:“是吗?这么巧?我只是想着也许你会喜欢这味道。”
龙宸宇神色温和起来,嘴角的笑意也显得颇为愉悦,道:“我还道你当真把我全忘了,原来却还是记得的。安,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躲着我,不肯见我?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乔安心中喟叹,却不回答,转过话题道:“可最后还不是被你找着了?我且问你,是不是你吩咐新图散步关于君氏少主的谣言?”见龙宸宇脸上浮起戏谑好笑之色,她也不由失笑,心情更轻松起来,嗔道:“你也太缺德了吧?什么面目丑陋,躲着不敢见人,什么纵欲过度,身体虚弱,常年躺在病榻上,见不了人,就连生行猥琐,曾经轻薄淫辱众多女子,结果被受害人联合起来天下追捕,所以躲着不敢露面也编出来了,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龙宸宇忍俊不禁,笑道:“我若不如此,你这个神秘的君氏少主何时才肯现身相见呢?”说着忽然感慨,把弄着手中精巧可爱的茶盅,道:“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敢相信你就是君氏少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安?”
乔安摇摇头,温淡如水,道:“君氏是我的师兄朱玑创的。五年前,他要随美人浪迹天涯去,就想要撂挑子啦啦。我想反正我也是闲着,不如就替他掌管几年好了。”
龙宸宇沉吟道:“那。。。孟权佑呢?”
乔安也不瞒他,坦然道:“他也是我的师兄,自幼研习军事兵法。”
龙宸宇听着,叹道:“从知道你是君氏少主开始,我便猜着孟权佑跟你有关系,却没想到。。。。说起来,孟权佑跟君氏是我夺得皇位的最大助力,却原来都是你的安排。安,没有你,我想要那般轻易安定乾坤只怕是奢望呢!”
听他话语中微带颓然,乔安劝慰道:“你也不用灰心,先皇本就有意叫你继承皇位,只是想要好好磨练你一番罢了。就是没有我,你也定能赢得最后胜利。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龙宸宇听着,神色淡然,不置可否,忽然举杯仰头,饮尽香茗,起身为自己有倒了杯茶,这也问道:“你是无名谷谷主,现在又接掌君氏,会不会太劳累了些?”
乔安道:“怎么会呢?无名谷的事情有我几个师兄帮着忙,君氏也还有四姝助我,说起来我只是个甩手掌柜,把事情都扔给他们管去。反倒是你,身为君王,国事缠身,想必很累吧?”
“你在乎吗?”龙宸宇苦笑着,“若是在乎,你为什么把我一人丢在这里,不肯来陪我呢?其实,国事并不累人,真正累人的是心。安,你可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个除夕,你在文义关,我在皇宫。不知道为什么,往常并不在意的,那个除夕我却觉着过得分外悲凉。只可惜,那时我还不知道,往后的除夕也都只有我一人而已。”
乔安自然听得出他话语中的埋怨凄凉之意,心下伤感凄恻却又无奈,终于还是说到这件事情!她想了许久,幽幽道:“若真是这样苦,宇,你干什么不试着去忘了我呢?”
“忘了你?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龙宸宇淡笑着,神色间却难掩凄楚,道:“可是,安,我喜欢绿竹,喜欢白梅,喜欢穿纯白的衣服,喜欢在人前一副淡笑自若的模样。安,你认真瞧瞧我们两个,你认真瞧瞧,就连现在我脸上的神情都跟你相像。我们认识这么久,你教了我很多东西,多得我不管做什么都肯定能跟你连起来,多的我就好像是第二个你。安,除非我能看不见自己,否则怎么去忘掉你呢?”
乔安默然。
龙宸宇转而自嘲道:“当然,我还是不如你。至少,我到现在还是看不清楚你究竟是什么心思,而我,不管怎样想要遮掩,却还是忍不住。看来,你有很多东西,我都还没有学到家呢!”
君氏篇 第二十六章 梅轩幽芳(3)
突然一阵冷风吹入,烛火跳跃,映得两人面容明暗不定。也许,越是想要逃避什么,就越难逃避。罢了,不如就借这机会说明一些事情吧!乔安想着,明亮如星的双眸往龙宸宇看去,平定无波:“宇,我最近在读诗,还记得几首,念给你品评品评如何?”说着,也不待他答应,便径自念道,“小苑莺歌歇,长门蝶舞多。眼看春又去,翠辇不曾过。”
龙宸宇不解其意,微微皱眉:“这首诗我知道,是令狐楚的《思君恩》。”
乔安微笑道:“原来你知道,那我再换一首。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还有,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思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够了,安,不用再念了。若论诗词,我原比你精通的多。”龙宸宇淡淡打断她。他何等聪明之人,乔安念到红颜未老思先断句时,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安,这事诗词不是为你写的,你也永远不会应上的。”
乔安依旧笑着,止水无波:“宇,只要进入皇宫,无论是谁都会忧惧这样一日的,我也不例外。再说,要我日日倚门盼望,夜夜临窗等候,做个深宫怨妇,我也是做不来的。何况,你也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难道就忍心叫我在那后宫争斗中泥足深陷吗?是,我自认为聪明,后宫的勾心斗角我未必便应付不来,也未必就会落於下风。可是,宇,难道我的聪明才智就是用来做这些事情的吗?那太埋没我的才华,也太浪费我的才华了。与其如此,我倒不如经营君氏,自个落得逍遥自在,于你也不无裨益。”
她的声音平静中蕴含柔情,温柔如春风,使得龙宸宇不得不认真倾听,仔细思索着。
乔安握住他的手,继续道:“宇,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的,又骄傲又倔强,跟你有得比。你说,我能受的住皇宫的繁文缛节,三跪九叩么?我们相识已久,你可以忍受,可是宫里的妃嫔呢?太妃太后呢?太拘束了!”这也并非托词,皇宫确实叫她望而止步。只是,若没有万毒之首,若没有悬于头顶,随时会降临的死亡阴影,也许她能很勇敢地迎上去,跟他长相厮守。至于他很久前曾说过的罢黜后宫,独宠一人,她乔安早过了做梦的年纪了!
龙宸宇默然,眼神变幻不定。他虽有心为乔安做些什么,奈何现在并非适当的时机。正如乔安有她的疑虑,他也有自己的顾忌。半晌,他抬起偷来,问道:“安,你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乔安迎上他的目光,神情温软柔和,柔声道:“宇,你希望能经常瞧见我吗?”
龙宸宇闷声道:“这还用问吗?”
“宇,我想说的是,我不可能进宫做你的妃嫔,我不可能嫁你!”这也是实话,寒冰真气是阴寒内力,必须以纯阴体质为基,否则则会功力大减。也就是说,她不宜婚配。乔安顿了顿,按耐下心中的惆怅遗憾,继续道:“可是,我也知道,你不会放手。那么,宇,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我虽然不能嫁你入宫,可我会常常进宫去瞧你,你也能出宫来看我。我们可以谈天说地,可以结伴同游,就像我做你隐谋的那段时日般。好不好?”
龙宸宇皱眉道:“那这样来,我们又算什么?”
乔安耐心想要说服他,温然道:“朋友,知己,幕僚。。。。。随你怎么定义都好。宇,如果你真为我好,就不要再让我为难,不要再让我为我们的事情忧心,也不要让我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好不好?”这是她几经思索所能得出的最好法子。经历之前的风波,龙宸烈告知她的真相时刻在她心中警醒着,提醒她为事小心,不能再轻易冒险。她不能嫁他,也只有常常相聚,多加劝慰,尽力叫他想开些,看淡些,直到他能够接受某些事实为止。
龙宸宇沉默着,突然道:“闭心诀,对不对?”
乔安微怔,不懂他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来:“闭心诀?什么意思?”
龙宸宇直视着乔安的眼睛,眼神锐利,似乎想要直入她的内心:“是因为闭心诀,对不对?你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告诉我,你割舍不下闭心诀,割舍不下你那一身的好功夫,所以你情愿割舍我!安,原来在你心里,闭心诀比我龙宸宇要紧得多,是不是?”
乔安神色微黯,轻叹口气,道:“宇,我承认闭心诀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可这样真的对我们两个人都好!可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也就只有离开了。”
龙宸宇剑眉募地敛在一起,双眸斗转幽暗深邃,怒气上涌,屋中的气氛顿时凝重沉闷起来:“你若是离开京城,我跟你保证,君氏,华阳帮,无名谷,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你是皇帝,若是安心要对付君氏,华阳帮,无名谷,无论他们有多大势力也是枉然,注定会毁灭。我也相信,你既然说得出就做得到。”乔安敛起笑意,淡淡地,静静地瞧着怒气勃发的龙宸宇,微感悲哀,语调转低,轻声道:“宇,我们一定要这样彼此伤害么?”
龙宸宇顿时泄气,浑身怒气散于无形,低眉沉默,右手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玲珑可爱的茶盅,凝神思索,默然不语,连茶水飞溅到身上也无所觉。木屋顿时冷寂下来,只听得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良久,龙宸宇忽然低声笑起来,抬眼瞧着乔安,冷然道:“安,你真的是很聪明!若是在五年前,我定然不会答应,可是,经历过生死离别,再见不能的伤痛,经历过痛断肝肠,夜不入梦的悲哀,我不想再失去了。”他苦笑着,猛然饮尽因为冷却而变得苦涩的茶水,站起身来,将茶杯放下,发泄般大力拍了下木桌,长叹道:“安,你赢啦!”
乔安依旧是那副温淡的模样,心中却暗暗舒了口气——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呵!
龙宸宇瞧着乔安,认真地道:“安,现在我真的开始怀疑这所有的一切你是不是早就布置好的。五年前你伤我离开,随后放出你亡故的消息,然后再现身。你算定了,经历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那种心痛,不管你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会接受。你这样苦心布置,只是因为你不愿入宫,不愿割舍闭心诀,是不是?”
乔安摇摇头,道:“你错了,我并没有叫人放出自己亡故的消息。这些年我一直在君氏,留守无名谷的是我师兄天枢。我猜,他大概是被你派去的人烦得不胜其扰,这才放出风声,只想换得清静,却不是有意要你如此伤痛的。”
乔安这猜测合情合理,却只是对了一半。原来,北斗七卫或多或少都曾喜欢过乔安,但也因种种顾忌无人敢言,也就无谓什么追逐裙下了。若是乔安永不动心也就罢了,偏生龙宸宇因为一无所知,尽力争取,反而得到乔安的放心,更使她因此剧毒提前发作,几乎丧命。区枢因此对他也不无恨意,故而故意放出风声,说乔安已经亡故,虽是为了求得清静,却也不无略施惩戒之意。
龙宸宇这才明白因果,苦笑着道:“原来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