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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在北静王府住的这几日也算惬意。白日设宴一概与他无关,也不管前厅如何热闹,他就只在广慧阁看书写字,偶尔画几张风景速写。晚间北静王回来,便和宝玉一同写诗作画,两人畅所欲言。
在这期间,宝玉也曾试探着问他与王妃之间的事,北静王也未想隐瞒,直言道,“王妃大我三岁。入王府前早有心仪之人。我与她心中俱无情爱,本想着过个三五年载便借病逝为由送她离开,谁想她得知心仪之人早已离世,从此长病不起。我虽有心待她,只可惜她无意接受。如今病由心生,只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回。”
宝玉不想其中还有这般曲折,不禁对那从未见过面的王妃心生怜悯,问,“这么说,每次她生病你不过是去看了一眼就回来,是因为她遣你离开的?不想让你在那儿?”
北静王微然点头,嘴角的轻笑里隐着一丝苦涩,“她自然是怪我的。”
北静王的无奈倒映在宝玉眼底,引来他无端的一阵心疼,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事也不能怪你啊!虽然她心里有气也能够理解,但错不在你。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北静王也不愿多谈王妃之事,更不想此事也牵扯了宝玉进来,遂将话题岔开,道,“这几日王府诸事繁多,我本意让你前来一凑热闹,却不想反倒冷落了你。”
宝玉笑着说了几句“并不觉冷落”等语,又道,“今天前头这么热闹,我看东平郡王他们也应该有来吧?”
北静王颔首,反问道,“为何宝玉近来时常提及东平郡王?”
宝玉不想北静王感官竟有如此敏锐,一时间又不好直白白的告诉他自己是在旁敲侧击,只得支吾着说了些“从未见过其他王爷”“不免心中好奇”等,才算勉强糊弄过去。
少时,玄赋进来请北静王盥洗更衣,又道,“暖烟阁已收拾妥当,只请贾公子入住即可。”
北静王正取了布巾擦手,见宝玉起身就要跟了玄赋出去,便道,“这儿很好。把里间收拾了,让宝玉同本王一起。”
玄赋一怔,遂赶紧回身掬身行礼,“是。”又唤了几个丫头进去整理了一番,服侍了北静王和宝玉更衣后,将他二人送入里间,放下双层纱帐熄了油灯,这才悄声退下。
房内顿时漆黑一片,宝玉睁大了双眼瞄着不见一丝光点的帐内,感觉到北静王就在身旁,暖暖体温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服穿到自己身体里。
想到自己活了两世也从没跟别人这样同床共枕过,宝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宛如丝缕一般脆动的声音在暗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明了。
北静王扭头看向宝玉,弯唇轻笑,“宝玉为何而笑?”
宝玉直勾勾的望着头顶,因好心情而唇角微扬,弯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我是想,我还从来没有跟别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过。”
北静王闻言心旌一动,心湖宛如被人投下一枚石子般漾开阵阵涟漪。
右手在衾被下寻到宝玉的手将之轻轻握住,北静王略作思忖后,道,“宝玉,有一事,我本想过两日再与你细谈。如今,我却更想早一日得知。”
宝玉从未听过北静王用这般犹豫却认真的口吻说话,心想着莫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忙把注意力都集中了过去,“你说,我听着呢!”倒把自己手被北静王握住的事给忘到了一旁。
北静王双眸直视帐顶,黑眸宛如星辰在夜色里闪动着点点光亮。“相思合欢一夜眠,不如天涯共情长。我对宝玉之心,宝玉可曾明白?”
两句诗直白明了,饶是宝玉这种不擅长写诗之人也读懂了其中含义。
思绪布满了宝玉的整个身心,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一下重一下快,令他只觉呼吸困难,胸口那股气闷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该怎么回答?
宝玉心中满是犹豫不决。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就不知道跟那一层意思沾了多少边。
半晌未等到宝玉的回话,北静王扭头看向宝玉,已经开始逐渐适应黑暗的眸子极快找到了枕旁人的脸轮廓。
从身旁人突如其来的紧张,北静王感觉他应是读懂了自己话中含义。但得不到他的亲口回答,仍再度问道,“宝玉是否明白?”
“我,”宝玉张了张口,喉间一阵干涩,“我明白……”
北静王骤地屏住呼吸,握着宝玉的手微微一紧,“那宝玉心中如何作想?”
“我,”宝玉扭头看了一眼北静王,随即飞快转过头继续直视帐顶,“你先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说到底,宝玉明白归明白,但他并不确定北静王话中真意有几分?或者只是一时的顽笑话,一时的吸引,一时的心血来潮也说不定。
从方才宝玉那飞速一瞥的视线里,北静王感觉到了多种复杂的情绪。想到他并不完全相信自己,也并未真正敞开心扉,北静王既是无奈又是好笑,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自然是最喜欢你的。你清澈纯善,不透世事,如未经开采的璞玉,光芒尽敛其内。”
宝玉见他说来说去也说不到重点,不由得蹙了眉头将他手甩开,坐起身道,“不是这个。”顿了顿,又道,“你非要这么七弯八拐的跟我打太极,一会儿我也不会实话实说。”
北静王失笑摇头,跟着坐起身,握了宝玉的手正色道,“好。那我再说清楚一些。”想了想,道,“但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同宝玉执手白头,此生无憾。”
宝玉眼眸一抬,正好对上北静王的目光。黑夜里,他的眼眸内闪动着一层模糊而温暖的光,仿佛夜幕下的月色,泛着渗人心脾的柔情。
誓言犹在耳边,宝玉只觉心跳愈发疾速,好像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
深吸了几口气平定心神,宝玉在北静王温柔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那,我要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得到北静王的颔首示意,宝玉慢慢道,“我没喜欢过人。一直以来,我也没想过要去喜欢男人。上次忠顺王约我出去时,我只觉得满心的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一碰我,我就好像被人拿针扎了一样全身寒毛悚立。不过,”迟疑少许,见北静王听得尤其认真,便接着道,“你好像跟他又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我不怕你,跟你说话时心情也很好。这种感觉,跟忠顺王、林瑾容他们在一起的感觉,截然不同。”
虽然宝玉并未直言回答,但这番话足以令北静王心觉开阔。
透过稀薄的月光,北静王伸手捧上宝玉的脸庞令他面向自己,只见他清澈的眼眸泛着点点星光,仿佛隐藏在山涧最澄净无染的湖水,透着晶莹的流光。北静王心下一动,手指轻抚着他柔嫩的面颊肌肤,含笑上前轻啄了一下他的水润双唇。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随即移开一分。
“能得宝玉,我于愿足矣。”北静王亲呢开口。两人距离近得以至于北静王说话时呼出的热流,直顺着宝玉的衣襟涸涸流入,令他只感身心燥热。
宝玉猛地一吞口水,却发现喉间干燥得厉害,忙将北静王推开一分,低声道,“我,我警告你,你别靠我那么近,我可是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你再不走开一点,我会,我可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
北静王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宛如海风一般清朗的音律,令宝玉的心再度漏跳一拍。
“笑什么!”宝玉扛不住这气氛的灼热和心跳愈发加速,猛地躺下以背对着北静王,一把拽过被子蒙了半张脸闷声道,“睡了!”
北静王跟着躺下,从背后伸手搂住宝玉,在他耳边笑言,“宝玉既然有言,尚未懂心意是否为喜欢,那从明日开始,我们便如寻常百姓那般共勉情爱,如何?”
宝玉紧闭的双眼轻轻睁开,嘴角不自觉挽开一抹粲然笑意。
半晌后,就在北静王以为宝玉已然入睡之时,耳边却传来他的低应,“恩。”
北静王心中无限喜悦,搂着宝玉的手紧了紧,拥着他一同入眠。
鸳鸯里,翠雾罩烟屏。昨日樽前笑成空,独思千秋愁。
别梦佳期几许,似水柔情难觅。但见春庭闻鹊喜,执手到白头。
为王爷生辰献礼
次日在北静王怀中醒来,宝玉身子一僵,抬头对上北静王那笑意盈耀的双眸,不觉双颊燥热,咳嗽了一声推开他起身,刚要去掀纱帐,怜诗、玄赋已端了水进来,锦歌、绛词上前打起帘子,请北静王和宝玉二人起身更衣。
等北静王一切梳洗完毕,怜诗才恭敬禀告,客人已来了不少,都请在前院子听戏。又问收来的礼物王爷可要亲自过目等。北静王回头看了一眼正拿盐水漱口的宝玉,笑道,“一会儿带宝玉过去瞧瞧,有喜欢的就留下。其它的都按单收到暖烟阁去。”
怜诗答应了,等北静王去前厅后,朝宝玉笑道,“听琉衣说今晚要准备给王爷个惊喜,全赖贾公子出的这好主意。”
宝玉客气了几句,先问了会不会惊动王妃等人,得怜诗回答“王妃从不爱凑这热闹”后,才放了心道,“现在准备虽早了些,不过地方最重要。昨天我去看了下,鸣翠亭那儿不错。有树有花有水,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到时我们弄好一点,王爷一定会喜欢。”
锦歌铺了床褥走过来笑道,“往年王爷生辰我们这些做侍女的也不过是人人凑个分子罢了,今年这般别出心裁,也确实新鲜。”
几人又说笑了一回,宝玉让她们将备好的竹条儿取来,留了几个不用去前厅伺候的丫头在此,跟着宝玉一同做孔明灯。
也亏了那些个丫头心灵手巧的,宝玉不过是示范了一次,她们便牢记在心,接下来那些也无需多教。
宝玉见她们做出的孔明灯精致美观,比起自己的更甚,遂也放下心来去到书房取来大张白纸,在上面一一绘下山水花卉图。
作画是宝玉强项,六、七盏孔明灯的外观皆都不一样。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都被一一描绘上去。
又去到鸣翠亭外围绕的清泉边看了一番,宝玉将晚间具体的摆放事项仔细说明,和玄赋、琉衣反复研究了何处放灯,何处摆花等等,一切准备妥当后,便着手安排起来。
只因鸣翠亭位处偏院,又是北静王闲来无事独处之地,遂也未有闲人入内打扰,使得宝玉等人干起活来事半功倍,不消半日时间便将该弄的弄好,剩下的,就只等晚上到来临时安排即可。
好容易挨过一日,前院子为北静王贺寿热闹非常,偏院里宝玉等人为晚上做准备也忙得天昏地暗。
入夜后,依依呀呀唱了一日的戏班子总算停了下来,赶来祝寿的宾客走的走,留的留,北静王遣了人一一安排妥当。
宝玉算了算,戏班子是戌时一刻停的,北静王是戌时三刻回的广慧阁。
一进门,北静王见宝玉正在桌前弄着什么,便走过去笑道,“我等了你一日,你也只管躲在这儿不出去,还需得我亲自来问你要那礼物。如今可愿给我了?”
宝玉将盒子‘啪’地一声关上,正色道,“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准备好了就来喊你。”话落,又喊了玄赋进来道,“你且看着王爷,不许他乱跑,免得坏我们的计划。”
玄赋笑着答应了,上前给北静王掬身行了一礼。
见宝玉抱了盒子就走,北静王伸手拽住他道,“如今这王府俨然你成了正经主子,倒要把我扣在这儿,是何道理?”
北静王半是拈酸半含抱怨的话引来玄赋的掩唇轻笑。宝玉回身看着他道,“府里的侍女姐姐们都想给你个惊喜,你现在去,还早了点。一会儿我们弄好了,玄赋就会带你过来。”说罢,凑过唇贴近北静王耳畔轻语道,“说话别那么酸劲,你的丫头在旁边看着呢!王爷形象都没了。”
语落,朝北静王眨了眨眼睛,宝玉抱了那盒子兴冲冲的出去了。
玄赋笑着上前替北静王倒了盅茶,见他走到一旁随手拿了书看,也不敢多做打扰,忙退到窗口去拨弄油灯,以免火光闪得王爷无法阅读。
拨弄完灯芯,玄赋轻轻搁下金针走到一边站定,低垂着头等了片刻,见北静王看书入了神,便悄悄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心中暗道,看王爷方才那般说话,竟是在王妃跟前也从未有过的。平日里出入王府的王孙贵胄也不在一二,却不想那贾公子竟能得王爷这般另眼相待。
少时,外头丫头来回,说是贾公子有请王爷移驾鸣翠亭。北静王放下书,淡如湖水的眼眸漾开一抹温柔笑意,朝玄赋道,“走罢。”
玄赋忙挽了帘子,等北静王走出后跟着一同去了鸣翠亭。
四个丫头各提了一盏灯笼在前引路,等到鸣翠亭后,那几个丫头朝北静王曲膝行礼,笑道,“贾公子说了,让王爷赦免其罪,在此稍候片刻。奴婢等告退。”说完,朝玄赋使了个眼色,一同退下。
顿时,四周黯沉一片,只能透过稀薄的月光看见垂柳的阴影随风摇曳,亭外一弯清泉流动着涸涸水声。
北静王倒也不觉有多害怕,却摸不着宝玉要给他看的,究竟是何物。
正在心中猜测,突见一点光亮闪烁,顺着清泉款款飘了下来。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整条泉水仿佛被洒下了细碎的阳光,透着潋滟彩光。北静王走近一瞧,原来是点了烛火的河灯,随着泉水的流动缓缓摇动着。
北静王弯唇一笑,心中刚觉有些意思,只见身旁几棵垂柳同时闪耀出绚丽的华光,将整个鸣翠亭映照得宛如白昼一般明亮。与此同时,几盏孔明灯遥遥升起,在天际下轻悠飘动。细看之时,才见原来每一盏孔明灯都有丝线系与柳梢头,宛如风筝一般飞得高远却又不至于消失不见。
起初藏匿与各处的侍女丫头们皆都手捧河灯走出来,异口同声说着祝寿贺词,将北静王笑着围在圈中央。
北静王含笑点头。只见宝玉和怜诗从小桥的另一边走过来,宝玉双手空空,怜诗手中却捧了一只盘大的糕点走过来。
北静王笑吟吟的注视着宝玉走近,笑言,“这礼物果真新鲜有趣。只是,你怎么却是空着两手?”
宝玉眨了眨眼睛,“你猜。”
一旁的侍女丫头皆都轻笑着。北静王正敛了几分笑欲要开口,宝玉笑着朝他伸出右手,悠地一转,一朵娇嫩的鲜花凭空捏与指间。
四周传来侍女们惊讶的低呼声。北静王一怔,随即笑道,“如何做到的。”
宝玉将那花送给北静王,笑嘻嘻的道,“变出来的。”说着,打了个响指,一条鲜艳的丝帕从掌心落下。
将丝帕摊开包住左手,宝玉笑眯眯的朝上吹了口气,道,“这个是我送给王爷的。”掀开帕子,一个水灵红润的桃子静静搁在手心。
将桃子恭敬送给了北静王,宝玉拍了拍手道,“没了。”
北静王这才回过神来,遮掩不住眸中满是喜悦之光,笑道,“今年生辰,比往年更觉有趣。”又与众侍女道了有心,跟着在桥边观赏了一回河灯,享受了晚风拂面的清爽,才打发众人散了,和宝玉一同回到广慧阁。
等梳洗更衣后,北静王遣退了侍女,这才将握了宝玉的手拉他坐下,低唇在他耳畔柔声问道,“何处学来的?”
“秘密。”宝玉倒了杯茶一仰而尽,松了北静王的手起身走到床边,“你睡不睡,再不过来,帘子让你来放。”
北静王笑着走了过去,示意宝玉只管躺到里面便是,自己则伸手去放纱帐。
等北静王靠着自己身旁躺下后,宝玉才道,“明天我就回府去了。”
北静王微蹙眉头,问道,“为何急着回府?”
宝玉想了想,道,“其实这次你过生日,原本也不需要我来的。前头热闹成那样,跟我也没多大干系。明日我就回去,日后你闲了,我再来就是。”
北静王也不强留他在此,只在衾被下握住宝玉的手道,“回去倒也罢了。只是有些事,切莫一并忘却了才是。”
宝玉反手回握,笑着应道,“我当然不会忘。你也别忘就是。”
两人又说了会笑话,直到三更才朦胧睡去。
次日一早,北静王遣了丫头送宝玉出府,并让侍从骑马一路送回荣国府才可。
宝玉前脚刚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