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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鄙无知!”姬宣见自己两位兄长都无话可说,马上站了出来,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刘桢,微微冷笑,“秦国纵然坐拥天下,也不过是穷兵黩武换来的,六国何曾服过,区区暴秦……唔!”
她的嘴很快被捂住了,站在她两边的姬玉和姬惠几乎是同时出手,两人大惊失色地把人半拖半拽带出去了。
挑衅三人组就此狼狈退场。
其实姬宣的话差不多也是当时很多人的想法,被秦国所打败的六国并没有彻底心服,就连刘远和安正他们也没少在私底下发牢骚,就跟后世人们茶余饭后指点江山一样,但心里的想法是一回事,像姬宣这样公然宣诸于口,就是愚蠢了。
如果姬宣的话被传出去,姬家再有名望,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三人离去之后,姬辞轻轻舒了口气:“我很抱歉,他们太无礼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朋友出头,就已经结束了。
“该赔礼的是我,”刘桢抿唇一笑,“刚刚那番言辞,只是为了驳倒他们,并无针对姬家之心,还望你见谅。”
“是他们失礼在先,与你何干?”姬辞摇摇头
我算是明白了,除了你之外,姬家的其他人只怕都不欢迎我们。”刘楠心里不是没气的,可他又知道不能把火发在朋友身上。
还好阿桢刚才反驳的话够解气。
“我的长辈们并不是这样的,”姬辞很苦恼,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只能反复向自己朋友赔礼,又望向刘桢:“阿桢,你刚刚说的话,都是你自己想的吗?”
刘桢耸耸肩:“不,是我从阿父和安叔父那里听来的。”
就算是自己想的也不能承认啊,一个刚会认字的小女娃怎么可能说出“王侯将相,何来天生贵种”这种话?
刘楠毫不吝啬地称赞自己的妹妹:“方才若不是你,我只怕就要动拳头了,瞧他们落荒而逃的模样,哈!真是太解气了!”
刘桢横了他一眼:“阿兄,我早就同你说过,勤学多听,若是你平日里仔细留意阿父和叔父们的话,方才怎会被驳得哑口无言?”
刘楠挠挠头,苦着脸没有反驳,想来早就被妹子教训得麻木且习惯了。
刘桢转过头对姬辞道:“阿辞,你家人态度如此,我们便不久留了,这卷书容我借阅几日可方便?”
姬辞啊了一声,吃惊道:“为何要走,不是说好今日留下来用完昼食么?”
刘桢:“今日没有这出便也罢了,如今姬玉他们轻辱我等,若我们还留下来,反倒会被人小看。”
姬辞着急了,“可他们是他们,你们是我的朋友,我自不会慢待你们!”
这个时候他才像一个半大孩童,而不是成天绷着脸故作老成温吞。
刘桢道:“阿辞,我们仍旧当你是朋友,不过这姬家,我们确是不能多待了,咱们改日再聚,阿兄,我们走罢。”
她说走就走,怀里还抱着刚刚跟姬辞借的书简,姬辞没法拦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家兄妹四人离去。
刘婉和刘妆本还抱着那碗没喝完的泉英不肯放手,被刘桢冷眼一瞪:“刘家虽穷,却没有为了吃食不要名声的儿女!”
刘婉和刘妆没被刘桢这么凶过,嘴一扁就要哭出来,刘桢微微皱眉,两个小娃儿一个五岁,一个四岁,不能指望她们能听懂,所以也没多解释,直接跟刘楠一人牵着一个,半强迫地带回家去了。
刘婉没能喝完那碗泉英,就被兄姐拖着走,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回家一见到张氏,立马就扑了上去,哇哇大哭起来。
张氏大吃一惊,连忙问缘由,在刘婉结结巴巴的诉说和刘楠的从旁补充下才得知了经过。
刘桢道:“是我行事鲁莽,怎么都该等阿婉把那碗泉英用完,请阿母责罚。”
张氏确实不大高兴,却不是因为刘桢把刘婉他们强行拉走,而是担心刘桢这样做得罪了姬家。
虽说姬家无人为官,可人家不做官,不也照样是郡守的座上宾,再看自家,刘远刚刚升任治狱吏,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平日连县令的面都未必能见上,更不要提郡守了。
但等晚上刘远回来,张氏把事情一说,刘远却拍着大腿道:“阿桢做得好!”
张氏皱眉:“良人,阿桢这样,不仅得罪姬家,也让姬小郎不快呢!”
刘远:“妇人之见!阿桢他们若不回来,才会被人看轻,姬家如今也不过是黔首庶民,何来高人一等!”
张氏:“姬小郎之父祖可是郡守的座上宾呢!”
刘远嗤了一声:“那又如何,亡国之臣,如丧家之犬,即便是楚王后裔要起事,只怕姬家都无一人敢响应!”
在他看来,刘桢所为绝对不是小题大做,要知道现在可不提倡什么个人自由,个人的行为往往是跟家族联系在一起的,姬玉他们三个看轻慢待刘楠兄妹,也就等于整个姬家都瞧不起他们,刘桢他们当然要走,不走只会更被人看轻了去。
听到丈夫对姬家的评价如此之低,张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低下头,手臂轻轻摇晃,低声哼唱哄着怀中的幼子,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刘远也凑过来,逗了逗酣睡的小儿子,低声笑道:“阿槿这般安静乖巧,倒不像他大兄了。”
张氏笑嗔了他一眼:“大郎活泼好动,弟弟正该安静些才是,否则日后家中便要不得安宁了!”
刘楠和刘桢跟姬辞的友谊并没有因为这次小小的插曲而发生改变,姬辞依旧每隔几日便来刘家作客,偶尔也会带一些书简或吃食过来,只是不再提及让他们上门的事情,刘楠和刘桢知道不关他的事,当然也不可能记因为这点小事而仇,随着双方来往越发频繁,情谊也就越发稳固深厚。
刘桢也逐渐了解到姬辞家的那点子破事。
姬家自楚国被灭之后就迁居到这里,埋头学问,不再过问天下事,姬辞的祖父和父亲也由此得了名士的美名,饶是如此,姬家依旧是白身,四百年世家其实也就是自我安慰说着好听的,没有权力就没有荣华富贵。
于是姬家自然就有人想要出来做官,比如说姬辞的两位叔父,也就是姬玉和姬惠三人的父亲,但是姬家族长,姬辞的祖父却不允许,他认为姬家世受楚国国君大恩,如今纵然不能光复旧国,也不能没了骨气,到秦君手下去当官。
姬辞的两位叔父却认为父亲这是偏心,他们的兄长,也就是姬辞的父亲将来是注定要接过姬家一族的人,自然没所谓当官与否,但他们却不一样,他们不想在父亲死后仰赖兄长的鼻息过活。
各人想法不同,又碍于头上还有姬辞的祖父镇压着无法实现,久而久之,姬家内部自然就出现矛盾,所以姬玉他们才会一出现就对姬辞的朋友如此不客气,纯粹是指桑骂槐,替父辈出气。
这种乱七八糟的家庭内部矛盾,就算姬辞身为嫡长孙,也束手无策,所以他只能私底下向刘桢他们道歉,并且自责不该没弄清楚状况就把刘桢他们带上门,结果却平白让朋友们难堪。
随着时间推移,刘桢能看懂的典籍越来越多,她生性刻苦,每天都花大半时间静下心来读书习字,姬辞那里的书简已经被她看完好几卷,并且一笔笔誊抄背诵下来。
这个时代虽没有太多礼仪规矩束缚,但女子的地位并不高,从春秋战国开始,一国公主的最大用途就是联姻,到了秦朝,公主们是不必联姻了,可地位也没什么提升。尊贵的王女尚且如此,民间女子更不必提,不管你出嫁前叫什么,嫁人之后,名字就被夫家的姓氏所替代。
刘桢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未来将是什么,她能嫁的人,很大程度取决于刘家的家庭地位,从现在来看,她老爹只是个小吏,将来至好也就是同样嫁个小吏之子,然后像她的生母或张氏一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即便她并不想那样过,但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就因为它不可捉摸而且无法扭转,所以刘桢决定不要去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操心,努力过好当下的日子。
所幸老爹很开明,并没有禁止她读书识字,甚至就连跟结拜兄弟喝酒聊天,也不忌讳刘桢在旁边听着。
在这一点上,刘桢非常感谢自己的老爹。
就在她以为这种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命运终于迎来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
这个转折与她无关,却与天下有关。
那天夜里下起了大雨,八月的暑气被一冲无遗,狂风呼呼地刮着,门窗被一再撞得砰砰直响,几个小的已经躲进了被窝,只有最小的刘槿被惊得不时啼哭,要张氏抱在怀里哄。
虽然早早就睡下,但因为窗外噪音的干扰,刘桢在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比风声更大的拍门声,她马上爬起来,和衣跑去探看。
就看见刘远起身去开门,把他的结拜兄弟安正迎了进来。
“怎的这种时候……?”刘远也很诧异。
安正满头满身都是雨水,却顾不上伸手拂去,并作几步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大兄,始皇帝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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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没有证据表明秦国的开国始祖是周天子的马夫,因为记载是说他善养马,当然也有可能是负责养马的官员之类的,刘桢说马夫只是夸张化,为了表达她那个上古无世家的观点。
☆、第 11 章
刘远大吃一惊,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安正又急急地喊了两声“大兄”,才赶忙回过神,把人让进门。
“进来再说!”
张氏也收拾收拾起来见人,随后又是温酒准备小菜一通忙活。
刘楠和刘婉几个都睡得正香,没有被这番动静吵醒,只有刘桢进了厅堂,依偎着刘远坐下来。
刘远和安正早就习惯说话不避着她了,刘远也顾不上其它,连忙就问:“这是何时的事?”
安正脱去蓑衣笠帽,又拍掉身上的雨水,这才苦笑道:“已过去三月有余,长社县非颍川治所,离咸阳又远,我也是刚刚才从县令那里得知,如今的秦君名胡亥,乃始皇帝十八子。”
刘远又是吃了一惊,这会儿直接被震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为何不是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嬴政长子,即使没有被昭告天下立他为太子,可天下皆知他就是未来的储君。
扶苏善儒道,不喜法家,政治观点跟始皇帝格格不入,因此被老爹发配去修长城,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天下人也不觉得始皇帝会把皇位传给扶苏以外的人。
结果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胡亥成了最后的赢家。
还没等刘远消化完,安正又扔下了一个更加震撼的消息:“听说一月前,大泽乡有人起事反秦!”
刘桢从头到尾竖着耳朵,这下更是坐直了身体:“叔父,起事者何人?”
大泽乡,这名字真是太耳熟了。
安正摇摇头:“还未得知。”
刘远定了定神:“公子扶苏素有贤名,天下皆知,怎会突然换了胡亥?”
安正叹道:“当初六国未灭,为了国君的位置,诸公子尚且争得你死我活,更何况如今秦国坐拥天下,疆域何止万里,始皇帝诸子又怎会甘作陪子?公子扶苏身边有大将蒙毅,光凭胡亥一人怎能成事,指不定就连始皇帝身边那些人也早已倒戈暗助于他了……”
刘桢不由眨眨眼,她这位叔父一猜一个准,胡亥篡位确实少不了李斯帮忙,乡野之中果然藏龙卧虎啊。
刘远追问:“那大泽乡起事又是怎么回事?”
安正叹了口气:“胡亥登基之后,非但没有停下阿房宫修筑,反而增派人手,加快进度,又下令天下各郡县增税,只怕天子诏令很快就要下达到这里来了!”
他是掌管县里仓库的,对这方面的消息要更加灵通。
刘远眉头微动,怒道:“如今百姓度日已算艰难,若是再加赋,这日子还如何过下去了?!”
如果说帝位的更迭离他们太过遥远,最多也只是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安正后面说的可就跟他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了。
再说继续修筑阿房宫的事情,如果民间征调的民夫人手不够,就连他们这些小吏最后也是要赶鸭子上架的,刘远本来就是千辛万苦才从这上头逃出来的人,哪里还肯千里迢迢去干那种苦差事?
安正苦笑:“且看情势如何发展,一时半会也不会征调到向乡这里,大兄且可安心,我担忧的是大泽乡之事。”
刘远:“莫不是六国遗族起兵?”
安正摇头:“据说为首之人只是一个屯长,姓名我不曾打听。”
屯长是秦军军中一个很小的头目,相当于小队长。
刘远很吃惊:“区区屯长,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安正不掩忧虑:“只怕大泽乡的引子一点,天下都要烽烟四起,新君不比始皇帝,若是弹压不住,这才刚刚太平几日,便又要打仗了,大兄,你与三郎俱是行伍之人,若到时候形势不佳,恐怕朝廷还要征调兵卒,三郎他……”
刘远哈哈一笑,觉得安正想太遥远了:“秦军天下无敌,当年东征西讨,连楚国亦无还手之力,如今区区几个无名小卒,怎么可能敌得过秦君百万雄师,只怕没两下便被弄死了!”
与安正的担忧不同,刘远完全没把这出所谓的“大泽乡起事”当回事,他在秦朝军队待过,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秦朝军队的战斗力有多么强悍,可以说,秦国之所以能一统天下,横扫六合,那完全不是因为侥幸,而是实力。
由此推论,连六国都不放在眼里的秦国,怎么可能会消灭不了区区几个反叛朝廷的游兵散勇?
刘远相信,就算六国遗族趁着这个机会想要浑水摸鱼,最终也会被秦朝军队一一打败,这种判断不是基于他多么热爱秦君治下的秦朝,而是出于曾经亲眼所见,实事求是的判断。
刘桢却有些小小的担心,“阿父。”
刘远侧过头,看着女儿惴惴不安的脸。
刘桢:“我们可要准备避祸山中?免得战乱一起……”
刘远有点惊讶,他没想到刘桢真能听懂他们的交谈。
亏得张氏在里间哄着小儿子睡觉,没出来旁听,否则反应估计比刘桢还要大。
“阿桢勿忧,”刘远摸了摸她的头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刘桢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加担心了,因为她终于想起他们口中所谓的“大泽乡起事者”到底是何人。
陈胜,吴广。
那可是连太史公都单独为他们开辟一个专栏进行宣传的人。
其实陈胜吴广的起义未必就真的撼动了秦朝的统治,他们更大的作用是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告诉后面那些想要造反的人“瞧,秦始皇挂了,大家都可以来造反了,我们能,你们也能”,于是在陈胜吴广之后,造反的人一拨接一拨,有六国的贵族,也有胆大包天的平民,再加上秦朝自己作死,最终才导致了一个强大王朝的覆亡。
所以刘桢担心的不是陈胜吴广,而是在他们之后前仆后继的那些造反人士,谁知道颍川郡会不会也冒出几个造反的来,到时候天下大乱,向乡虽然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兵祸一起,未必还能独善其身。
但是刘远没当回事,她又没法做什么,也只好按下心中的忧虑。
没过几个月,刘桢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有了陈胜吴广这群领头羊,又没了秦始皇这座恐怖的大山在头顶上压着,那些蛰伏已久,早就蠢蠢欲动的人们终于看到了曙光,以大泽乡为圆心向四面八方辐射,造反运动此起彼伏,声势越来越大,很快就传到向乡。
向乡不是交通要冲,消息来源普遍要比外面滞后,像当初秦始皇驾崩的消息,这边就迟了三个月才收到,当然这其中也有赵高和胡亥为了争取时间篡位故意隐瞒死讯的缘故。
造反的消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源源不断地涌过来,不仅是刘远安正这样在官府里当差的人,就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有人反秦了。
反秦的人越来越多,陈胜吴广仅仅是其中一支,还有很多原本是平民或罪犯,在秦朝的统治下战战兢兢,苟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