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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门打开之前,俞宛秋郑重交代:“今天晚上的事,谁也不许在外面说一个字。要是让我听到有人在乱传我和世子的闲话,而消息源竟然是我们这里,那没办法,我只好请她走路,因为我养不起内奸!”
包括兰姨在内,几个人全都蹲身应诺:“是,奴婢一定谨遵姑娘吩咐。”
不是她律下严酷,这事实在非同小可。即使她不打算在沈府住了,这些话传出去也会大大有损她的闺誉。她不是普通的十三岁女孩,而是一个有着穿越前三十年人生经历的人,知道不堪的流言可以对一个女孩造成多大的影响。
沈涵清莫名其妙地被安南太妃“抬举”了几天,那时固然人人趋奉,一旦被王府“抛弃”,也便被所有人抛弃。由人人艳羡变成人人奚落,沈涵清整个人差点被弄疯了,直到现在,她还没恢复过来。
俞宛秋并不否认,世子现在可能对她有些好感,但,就算他爱上了她,那又如何?这些皇子王子们婚姻,几时轮到他们自己做主了?赵佑熙的情况更特殊,只能娶妻不能纳妾,难道叫她去给他当情妇?——当然,赵佑熙能纳妾,她也不可能做妾,她穿越回一千多年前的古代,可不是为了给人做妾的。
所以,她和赵佑熙之间,是没有任何前途的。她明白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在,据说,长得很美,可这对王府的世子妃而言,根本不是主要考量因素。门第出身才是第一重要的;人品性格又在其次;至于长相,能排到第三就不错了。
单凭庶出这一点,她就会被安南太妃永远排除在选妃范围之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沈涵清所遭遇的一切,完全咎由自取。
“姑娘,三少奶奶来了”,兰姨见姑娘立在厅中陷入沉思,忙出声提醒,此时,林兰馨已经穿过院子踏上了阶檐。
俞宛秋只得收拾起纷乱的思绪,迎到正厅门口说:“林姐姐,怎么这会儿有空来了?”
林兰馨一面示意周妈把手里的礼盒交给兰姨一面说:“不是我没空,是你没空。你白天要上课,晚上回来还要吃饭、洗沐,我只有这会儿来才能一晤姑娘芳颜。”
兰姨捧着礼盒看着自家姑娘,这不是普通的小点心小玩意,光看那织锦缀金丝的盒面,也知道里面装的是贵重东西,在姑娘没点头之前,她可不敢随手拿进去。
俞宛秋会意地把盒子接过来,装着欣赏上面的花纹,笑着问:“这里面装的什么呀?”
林兰馨当众揭开盒盖说:“就是两块料子,你看喜不喜欢?”
一块秋香色,一块象牙白,颜色倒寻常,就是手感特别好,真如某品牌巧克力的广告:“牛奶般丝滑的感觉,入口即化。”
一块布料,本不该联想到食物的,可她真的想到了“入口即化”这个词。
林兰馨可能也觉得无缘无故送两块高级料子有点突兀,解释道:“前几天回了趟娘家,刚好我父亲从南边回来,带来了许多南货,吃的穿的都有。我就想着,你是南边人,肯定喜欢南边的东西,这是苏绣新品,是不是很漂亮?”
“是很漂亮,姐姐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看我,从来不穿鲜艳的衣裳。”俞宛秋又把盒子推给她。
林兰馨笑着展开那块象牙白的:“这哪里鲜艳了?我留的两块,一块银红,一块橙黄,那才叫鲜艳呢。我跟你相反,就喜欢衣着鲜亮,穿不来素淡的,所以这两块归你,那两块归我,你就别推辞了。”
“可是……”
“你是不喜欢衣料,还是不喜欢送衣料的人?”林兰馨挑起眉。
“都不是”,她只能这样回答了。
林兰馨重新绽放笑颜:“那就好,时候不早了,你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我这就走了。”
如一阵风似的,刮过来,又很快刮了回去。
“今儿这是怎么啦?”俞宛秋失笑,随便来个人都要她强迫中奖,来信的逼她回信,送东西的不由分说硬塞,她什么时候失去拒绝的权力了?
兰姨担忧地说:“姑娘,这礼送得蹊跷,是不是那人还没死心?”
“可能吧”,她拿起茶盅轻轻吹着说,“不能驳了林兰馨的面子,衣料先收着,以后再想办法给她回礼。”
“可这样一送一回的,不是更……”
“送是林兰馨送,回也是回给林兰馨,怕什么?她打哑谜,我也乐得装傻,从没有收两块料子就等于收了人家聘礼的说法吧。”
兰姨也笑开了:“那倒是,姑娘自己拿得准就行。”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四十五章 严苛师傅
本以为只是世子爷偶一为之的即兴举动,谁知竟成了惯例。从世子遇刺受伤被家里禁足,到整个五月过完,俞宛秋每天散学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写回信,然后放在小锦盒里,等着安南王府的信使来取。
不敢不写,因为没信交差的话,信使就不回去,俞宛秋不忍看下人为难,更怕惹怒了魔王,招来更大的麻烦。
就像小学生被逼着完成家庭作业一样,她每天乖乖地在纸上写几行字,都是很客气的书面用语,比如,“承君惠赐书函,臣女不胜荣幸”,“请以保重贵体为要,闲事切勿挂怀”。
这样敷衍了几次后,那边不满意了,在信中下达指令,每天的回信不得少于五百字,否则,要你好看!
对于一个写了十年文案的人来说,五百字实在是小菜一碟。难的是信要写得工整严谨,不失礼貌又尽显矜持,即使用鼻子凑在上面猛嗅,也绝对嗅不出一丁点私情的味道。
所以,每天的回信,就成了一桩苦差事,让俞宛秋差点咬断几只笔杆。
终于熬到五月底,世子一家要打道回府了,这还是沈涵净在课间休息时讲出来的小道消息。自从沈涵清事件后,她好像开窍了一点,虽然还是把“王妃姨妈”时不时地挂在嘴边,但说起世子时,已经是那种粉丝提及自家偶像的感觉,而不再是未来夫婿。
可见,人都是在挫折中成长的,但愿沈涵清也能早点看破迷障,别再无谓地自苦。
五月三十日是旬休日,姑娘们照例都去了老太君的乐寿堂,中午就留在那里吃饭。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请了徐尚宫和薛凝碧两位师傅出席,俞宛秋的座位刚好被安排在徐尚宫的左下首。
自从知墨的那句玩笑话让俞宛秋起了警戒之心后,每次坐在徐尚宫旁边她都会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她的目光很冷,但于阴暗中又藏着某种狂热的东西,就像一头被压制的野兽,正在寻找咆哮而出的缺口。
在宫廷里煎熬了几十年的女人,目光阴冷锐利并不稀奇,何况她做了一辈子老处女,性格上多多少少有点扭曲,这都可以理解。但这样的人,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所以不管上课的时候她对自己有多严厉,俞宛秋都恭谨顺从,可以说,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只要她不心怀鬼胎,俞宛秋愿意一辈子尊敬她,毕竟,她真的很用心地教会自己许多东西。
菜刚上齐,主位上的老太君就看了俞宛秋一眼,笑着对她说:“丫头,给你的两个师傅劝菜呀,现成的巴结机会,可别不知道利用。”
于是满座皆笑,一室和乐。
在大庭广众之中,老太君总会主动跟她说话,亲热地唤她“丫头”,目光慈霭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外祖母。要说俞宛秋是府里外姓姑娘中最得老太君宠爱的,绝对没人会怀疑。
包括俞宛秋在内,山水园中的所有人都曾经把这个表象当作真实,直到东岳庙之行,俞宛秋才醒悟过来:满府的人都知道她救了老太君一命,如果没有她,老太君现在很可能是个眼歪嘴斜的瘫子,所以老太君必须在人前对她热情关照。说白了,这就是剧情的需要,与情感无关。
老太君都发话了,俞宛秋便站起来给两位师傅分别舀了一小碗鸡汤。
送到徐尚宫面前时,她面沉如水地说:“你的大拇指呢?你长着大拇指是干什么的?”
“师傅教训得是”,俞宛秋忙点头答应一声,先把汤先放在桌上,然后重新端起,以手掌和另外四只手指托住碗底,以大拇指把住碗边,徐尚宫这才没说什么了。
怎么端碗也是餐桌礼仪的内容之一,刚才她端汤时大拇指闲闲地搁在一边没出力,所以被徐尚宫当场训斥。
老太君感叹道:“都说尚宫对弟子极为严格,一丝不苟,今儿总算是亲眼见到了。丫头,你有福啊,能得徐尚宫亲自指导,她以前可是先太后跟前的红人,在尚宫局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掌事。”
俞宛秋垂手回答:“宛秋是托了老太君的福,才得以忝列于尚宫门下。”
老太君不就是提醒她,别忘了沈府对她的恩情吗?她索性点明就是了。
徐尚宫在老太君面前又是另一副嘴脸,当即站起来告罪:“这里并非课室,是见微一时忘形,出言无状,还请老太君勿怪。”
老太君伸手让她就坐,口里说:“怎么会呢,教人礼仪,本来就该在这种场合随时指正,比在课室里空比划,效果要好得多。”
“就是”,二太太笑着附和,又把沈涵净拉起来说:“你也来给师傅布菜,顺便让师傅指导一下。”
沈涵净又是夹菜又是添汤,把一整套餐桌礼仪基本做足了。徐尚宫连连点头,由始自终都给予肯定和赞赏的目光,与之前对俞宛秋的冷厉严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个温煦如春阳,一个寒冷如冬夜。
二太太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但嘴里还是要谦虚几句的:“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任性得很,让尚宫费心了。要是她在课堂上不听话,您可千万别手软,那戒尺可不是吃素的。”
“人家从没挨过戒尺。”沈涵净不依地嗔着自己的母亲。
二太太在她头上爱怜地敲了一记:“那是尚宫疼你,你以为是你聪明学得比别人快啊。”
在母女两个对话的过程中,老太君一双饱经世事的老眼在俞宛秋和徐尚宫脸上不经意地逡巡而过,眼中含着一抹深思。
就是那一抹深思,让俞宛秋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说明,就算徐尚宫对自己真有什么图谋,那也完全是她自个儿的意思,与沈府是没有关系的。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合谋要把自己送进宫去选秀。
只要沈家不掺合,光一个徐尚宫,她并不怕。一个退休的女官而已,能玩出什么大花样?
不过,危险人物,能避则避,她甚至想,以后的礼仪课,是不是就干脆不去了?她又不是沈府的姑娘,她旷课,估计是没人过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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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微是徐尚宫的名字,她叫徐见微。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四十六章 师徒闹翻
老太君毕竟上了年纪,容易疲累,所以客人们一般吃过饭就会告辞,这次也一样。
俞宛秋带着茗香走了出来,才转进穿堂,就对茗香说:“不用陪我了,你快回去吃饭吧,我自己慢慢在园子里走走。”
每次进餐的时候,她都庆幸自己穿越成了小姐而不是丫环。要不然,主子吃饭的时候自己没资格入席就算了,还得眼巴巴地站在一旁侍候着。看那些美味佳肴不断夹进别人的嘴里,不知会不会偷偷吞口水?
茗香还在硬撑:“不急,素琴姐姐会给我留菜的,最后吃的其实留得最多,我索性等她们吃完了再回去。“俞宛秋忍笑道:“好啦,快回去吧,再不走,人家以为你衣服里面藏了一只老母鸡,老是咕咕咕的。”
茗香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在俞宛秋又一次催促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饭菜的诱惑,先回山水园去了。
打发走了她,俞宛秋绕到另一条小圆石子铺成的甬路上,穿花拂柳走向庭园深处。
午后的园子很安静,这个时间段,府里的人要么在就餐,要么在歇午。生活在豪门大族,日子其实挺清闲的,未婚的女孩还有师傅教导功课,已婚的太太奶奶,除了当家理事的,其余那些都不知道她们每天在做什么。他们累的是心,而不是身。
自从世子受伤后,俞宛秋白天忙着上课,晚上忙着写信,然后看书弹琴,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很少再出去散步。
随着月底临近,她更是“近乡情怯”,都不敢再去院墙边走动了,总怕哪天从墙上跳下来的不是他的信使,而是他本人。他成了伤患还每天派护卫骚扰,若要回南府的话,走之前肯定会亲自来一次,不会就这么不辞而别的。
可俞宛秋并不想再见到他。明知没有结果的感情,何必任由彼此沉沦,最终落得棒打鸳鸯?害了自己不说,也害了别人。世子年少冲动,她可是穿越来的,有着一颗成年人的灵魂,这个关本该由她来把。
她不想承认,她其实是在害怕,那样俊美挺拔的男孩,如果她放纵自己跟他交往的话,是很容易爱上的。
她不想有一天伤心欲绝地念着:“既有而今,何若当初莫!”
没有开始,就不会结束;没有相聚,就不会别离;没有爱,就不会有痛。
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直到一个声音冷冷地耳边响起:“你一个人在?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
俞宛秋吓了一跳,如果她是只猫的话,这会儿应该炸毛了吧。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这里不是课堂,没必要那么紧张,故而露出笑容说:“请师傅指教。”
“不是什么指教。”徐尚宫依然是那张死人脸,连声音都刻板得没有起伏度。
她乖巧地说:“请师傅吩咐。”
徐尚宫在荷池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面掏出帕子擦着头上的细汗一面说:“是这样的,锦文公主府上明儿有个宴会,给为师也发了请贴,为师想带你一起去见见世面。”
俞宛秋知道,这会儿她的反应该是喜出望外、连连道谢才对,因为对一个孤女而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真正步入上流社会,甚至跟公主结交。可她实在做不出那种千恩万谢的样子,因为对方是徐尚宫。以徐尚宫一贯的表现,分明是个极端现实的人,她的字典里早已没有了善心、热心之类的词,她若提携谁,必定是另有目的。
好在拒绝的借口是现成的:“呃,明儿有课呢,上午是佟夫子的,下午赵总管要教我们做帐。他是府里的帐房总管,平时总在各地铺子里巡视对账,难得回府一次,上个月本来有三次课的,结果……”
徐尚宫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没出息!公主家的宴会不参加,跑去跟帐房先生学对账,你爹你娘幸亏不在了,要在也会被你活活气死!”
就算不算辱及先人?似乎还没到那个程度,但听起来照样不舒服,俞宛秋强忍着不快说:“正因为爹娘不在了,什么都要自己张罗,才要学做帐啊。要是爹娘还在,弟子这会儿仍是父母身边的千金小姐,又怎么会沦落到随便来个人都敢教训欺侮呢。”
俞宛秋是意有所指,徐尚宫却毫不在乎,还一脸轻蔑地看着她说:“就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呀?”
俞宛秋是真的火了,直直地盯着徐尚宫问:“那您认为怎样才算有出息呢?”
徐尚宫的回答掷地有声:“自然是出人头地,凌驾于千万人之上,让他们只有跪在尘土中仰望你的份。”
俞宛秋恨不得大笑三声,敢情这位是则天女帝穿越来的,忍不住嘴角噙着一抹讥嘲道:“还好四下无人,要不然,等会儿京兆府就该来人了,说我们出言狂妄,有谋反之嫌。”
徐尚宫对此说法嗤之以鼻:“我们两个女人,谋什么反啊,谋反是他们男人的事。”
“既然如此,何来凌驾千万人之说?武不能上阵抗敌,文不能考取功名,要怎么出人头地?”
俞宛秋心里明白,徐尚宫其实是故意把她往这个方向引,而自己也想搞清徐尚宫的真实意图——虽然这意图已经呼之欲出,她还是想亲耳听到,以验证自己的猜测。
徐尚宫道:“女人要荣华富贵,从来只有一条路。”
俞宛秋微微一笑:“夫荣妻贵?”
徐尚宫颔首,面部表情稍有柔和的迹象:“总算还不是朽木,没枉我花了那么多心力在你身上。”
既然把话都挑明了,俞宛秋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