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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不禁大喜,看来这出口就在面前。
但当我从一条狭窄的洞隙爬出去时,赫然见到可怕的一幕。
从山腹爬出,不知不觉间,已是处于半山,此刻天际微明,但见遍山遍野都是火把,好像漫天繁星一般,无处不在。
这样的架势,我还怎能找去玺鲲古庙。
心生怯意,不禁要往后缩回,谁知一脚踢到块碎石,顿时清脆玲珑的沿着山坡一路滚下去,近处有数人立刻发问:“谁在那里!”
再要挤回山洞已是不及,我咬咬牙,趁着天色昏沉,沿着相反的方向便逃。
这一逃犹如盲头苍蝇,慌不择路,只是随着直觉和听觉,挑着少有人声的地方逃去。
到得停住脚步时,方才发觉自己站在一处断崖上。往下望去白雾萦绕,根本看不到底。
追兵眼见我已走上绝路,不急着进逼,只是慢慢围来。
我大声叫道:“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围拢的追兵停在我面前数丈,不敢逼近。有人劝说我束手就擒,我却听不进去。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即便死,也不愿就此失去。
一路僵持。
突然官兵后面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有新的人马加入。
然后有人排开众人,缓缓向我走来。
在空山朦胧的晨雾中,他的月白衣袖和青色发冠在山风吹拂下染上了寂寂秋意。
我难以置信的盯着他。
你竟是亲自追来,要亲手置我于死地么,崖云太子?
不自禁退了一步,有碎石跌落断崖,无声无息便失了踪影。
“别动。”他向我伸出手来:“不要再退,过来我这边。” 他伤势未愈,长途跋涉令他脸色败坏。初秋天气,他额上薄薄一层细汗,汗湿的眉宇青黑忧郁,眸光黯淡。
我什么也不说,只是摇摇头。
他蹙了蹙眉头,又踏前一步。
“不要害怕,随我回京吧,一切都解决了。”
身侧的秋风簌簌翔回,他衣袂翩然,人是瘦得很了,似乎随时都可乘风归去。
他忽然明白了,眼眸闪烁如碎落一地的星光。
“你……是不是已不再相信我?”
我瞧着他迅速萎落的脸,眼中干涸,无泪可流。
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
若非政治家手中的棋子,便是终于被消灭的皇室耻辱。这就是我的宿命。
——永远不会是名垂千古的英雄,只能在史册中遗臭万年。
这一场场权力斗争的游戏,欲避无从。
在这白雾弥漫的清晨,我站在断崖之上,逼近面前的是苟且偷生,身后却是浩瀚天地。
有禅院的晨钟自远处传来。
我眨了眨眼,雾气在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如同泪水。
幽露如啼眼,烟花不堪剪。
望不尽的殊途,何处是归路?
我忍不住一笑,还是流云千丈堪独卧啊。
纵身便往崖下跃去。
惊风拂面,这一去,可是那失落了良久的白山黑水日碧月烟波?
在众人惊呼声中,我觉得手腕一痛,已被人捉住,顿时从幽远天际落入人间。
身子晃晃的悬在崖外,只有一只手被崖云牢牢捉住。
他扑倒在地,半个身子倾出崖外,用力过猛,脸都发青了。他咬牙对着我的眼睛,苍白面孔上沉静的眼眸明亮近乎凄厉,一种坚强的执着。
我本想拼命挣扎,他的汗水一点点滴在我脸上,忽然间我看见他肩头白衣又已渗出血红花朵。
闭了闭眼,放弃了挣扎。
众人围拢过来,要将我两人扯上崖去。
便是此时,一道巨光横贯长空。
所有幸存的人在若干年后仍然记忆犹新,那闪光从东往西,从山崖往山陵方向穿去,犹如一片月光,破开了山腹。
天与地都在瞬间崩塌了。
我正好闭上了眼睛悬在半空,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接着被提到空中,仿佛要飞到什么地方。抓住我那只手攀了上来,紧紧揽着我的肩,跟我一起飞了起来。在两人身后,碎裂的山石紧迫而来。
一着地,断木就在四周砸落下来,碎石好像雨点般打在身上,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头顶透入一线天光,朦胧看到竟是被掩埋在山腹之中。
幸好压在身上的断枝碎石不算太多,我慢慢钻了出来。
人就是这么奇怪,刚才还存心要死的人,现在却想努力活下去。
如果可以自由的活下去,我站起来,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一片死寂中我听到细微的动静,旁边还埋着一个人。
我想了起来,当时抓住我的人是崖云。
伸手往下摸去,他被埋了半身,无法动弹。
他离我这么近,离死亡这么近。
我可以自由走动,而他不能,若我杀他,他绝无还手之力。
即使不杀他,把他留在这儿,也没有人能救到他。
然而他却挣动一下,摸索着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到有点痉挛,无限痛苦,似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握上面。
恍如宿命。
这是我在梦中握住的手。
是在深水潭畔握过的手。
昔才死死挽留我生命的手。
也曾生死相依过的那只手,我……无法放开。
我俯身对他说:“你放开我,我要扒开这些杂物。”
他低声道:“不用了。”语气寂然。
我有点生气:“什么不用。你还得去当你的皇帝呢,可不能这样就死了。”
他不肯放开我,我便用另一只手捡了较粗的树枝,往埋着他的杂物撬去。
突然脚下的土地一阵摇晃,似乎踩着的并非实地,随时还会崩塌下去。
我的腿一软,不由蹲了下去。
偶然的震动又停止了。
这时他忽然松开了我的手,“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我弯身扒拉开一堆树枝,露出了他的腰,我拽住他胳臂,往外便拉。他腿上有东西压着,动不了,只得放开,再捡起树枝用力挖。
“你走吧!”他再度重复,语气有点焦躁。
我不理,手掌被磨破了,火辣辣的疼。
忽然间他手臂一挥,打在正在挖土的手上,痛的我跳了起来。
崖云冷冷道:“我不要你管我,你马上离开。”
“我可以把你救出去。”我倔强的说:“我曾经穿过这个山腹,我可以把你带出去。”
他什么都不再说,只是在我又伸手扒土时,又狠狠打了我的手一下。
我眼泪汪汪的瞧着他。
他俊秀的脸苍白如纸,漆黑眼眸中是从未见过的决绝。
劫灰3
我想起了一些事。
我想起了兰溪,欺骗了我,却不曾真正下手伤害我的人。以及崖云,离开陵州前他邀我同车,静静与我相视。
我想起他的目光。
沉静之中却有千山万壑。
他答应我珍重自己,让我等他回来。
他在大殿之前长跪不起,愿以太子名位赎我罪名。
单薄的身姿犹如风中之烛,如幻象般触手即散。
突然之间,悲从中来,难以自持。
便在此时,黑暗的深处传出轻轻的脚步声,一盏烛火赫然亮在山腹深处。
然后我们都看到了那持烛的男子,他黑如暗夜的双目在烛下宝光流转,映照着他宁静的眉目与衣衫。那么寂然的神色,仿佛从不自知他的风华已映亮了整个黑暗的山腹。
如此过人风姿,我只从兰溪公子一人身上见过。
他抬目看着我,又看看半埋在地下的崖云,最后注目在我身上,眉端隐隐一丝讶色:“你们是谁?”
他的声音温柔轻适,仿佛云在青天水在瓶,让人好感顿生。
“我……我叫王雪,他是崖云。你可否来帮帮忙?”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人是个好人。
他果真走过来,将烛台交在我手,俯身扫开那些碎土枯枝。他双手收在袖中,姿态潇洒,毫不费劲的便刨了个大坑。
他将手伸给崖云时,崖云却蓦然问道:“你是谁?”
他凝视救他的人,语气忽然变得凝肃。
那人笑笑:“不管我是谁,现在我只想救你。”
他把崖云拉了起来。
崖云的左腿被碎石压在底下,弯曲着,几乎快折断了。那人用肩膀支撑起他的身体,示意我们跟他走。
他搀扶着崖云,让我拿着烛台在前面照路,在他的授意下,那看似封闭黑暗的山腹被我们走出一条活路。
我不住回头看他们两人。
真的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是否就是牡丹要我来找的人?
他的姿态他的言行于我有种淡淡的熟悉,宛如宿命。
突然之间,脚底下的岩石又起了震动,一波接一波的,从地底往上扩散。
“怎会如此骚动?”那人低声自语,忽然停住脚步:“可否告之你们真正的身份?”
我不禁一怔。
崖云已开口道:“我是当朝太子帝崖云。”他竟然毫不掩饰,语气过于沉静,反而觉得像一种正面的挑衅。
我捏紧衣角,猜度着这人的反应。
这人果然有点惊讶,随即注目于我:“那么你呢?”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温柔的问:“你的肩头可有个不会消失的红印?”
我震惊的看着他,他的笑容柔若春风。
恍惚间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觉点了下头,想想又道:“原来有的,现在已经失去了。”
他点了点头,不再发问。
又走了一段,他让我停下,伸手往右侧洞壁按了按,原本毫无异样的洞壁忽然敞开,露出一个密室。
随着烛影摇曳,密室内的桌椅,台面上翻开的一本书,喝了半杯的清茶,都像梦境一般渐渐浮现在晕黄的烛光中。
他拉过一张椅子,让崖云坐下,又从角落里搬出另一张椅子,请我坐下。返身自角落的炭炉上取过沸水,注入茶壶中,找出杯子,斟了三杯清茶。
这连串动作他做得又娴熟又优雅,看得出来他习惯凡事亲为。
他等我喝了口茶,拿出一个小小的银盆来,盛着浅浅的清水。
拿着一支银针刺破自己食指,当着我面把鲜血滴入盆中,然后将银针拭干净,递给我。
我惊慌的看着他。
他只是朝我微笑。
我只好拿起针来,照样子刺破自己的手指,挤出血来。
一滴,两滴,缓缓与他的鲜血碰触,然后相融,凝成一朵血花。
三人注视着这种结果,一时室内寂静无言。
我见到他脸上笑容不改,但眼神内却光华变幻。
他久久不发一言。
我轻轻道:“你是不是不想我来?”
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宁静:“我只是太过吃惊。”
他微笑着道:“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十三年,都几乎以为失约是理所当然的了。”
是谁与他约定?
又是谁要偿还?
他悠然解答:“我的名字叫薄清波,是你的父亲。”
长公主与大臣私通所生下的女儿是与离国皇室无关的血脉,离乱之时,长公主以指蘸丹砂,在幼女肩背处按下指印,示意钱庄下任钱主由幼女继承。
小三当年跟我说的话在脑海中电闪而过,我瞧着这个人,这个自称是我父亲的人。忽然觉得世事变幻,但冥冥中自有一线牵引,不论你如何挣扎,都不过是网中人。
薄清波道:“我答应你的母亲,在这里为她守着一些东西,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来取。”
“我想她定然是出了事。而她曾要我立下不见她一面便不能出山的誓言,不过是要我无法确定她的生死,好独自活下去。”
他淡然说着一个悱恻的爱情故事,声音却宁静清和,仿佛不过是在说云卷云舒,荏苒在衣。
“她一向是任性而自私的,却让人无法拒绝。”
烛光浅淡,茶香飘渺无定。
三人一时默然,心事苍茫。
薄清波忽然微微一笑,眉间俱是萧瑟之意。
“她虽已不能来了,但她却让你来了。”
他掏出一柄黄铜钥匙,轻轻放在我手。
“这是她托我保管的东西,现在,交予你。”
他深深凝视我:“但我希望你有生之年都不需要用到它。”
我瞧着手上这柄钥匙,年代久远的花纹已被磨蚀得一片模糊,唯那铜色却是铮亮,是被人常年擦拭摸索所致。
我抬眸看着“我的”父亲,这可是那个任性女子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薄清波似乎看穿我心中所想,微笑道:“我最珍爱的东西藏在这座山里,不是这柄钥匙。”
那么……?
我的视线四投,想找出这钥匙可开启的门户。
忽然,我看到在密室深处果然有扇门,黄铜所铸,门前还垂下一个圆形的拉环。那门上有一个锁孔,我暗暗核对自己手中的钥匙,心中忽有所感,这柄钥匙所开启的门,所关着的应就是那笔神秘失踪的巨额款项。
那个任性的女子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在此看守,终身不离。
然后约定交由他们的女儿继承。
薄清波缓缓摇头道:“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他温和的道:“霓衣身怀最大的秘密不是宝藏,而是比宝藏更伟大的东西。”
“霓衣将你们想象中的那笔巨款换来了一只瑞兽,以黄金铸成地室供养,就藏在这栖凤山中。”
“瑞兽?”我讶然的瞧着他。
薄清波微笑道:“所以我不希望你去看它。它很凶暴,很危险,会吃人。”
我:“……”
竟然告诉我皇后将所有的钱用来养宠物了,而且还警告我这宠物不好玩,会吃小孩子。
他微笑着道:“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不希望你遭遇厄运,因此只要有我在一天,是不会让你看到它的。”
说罢,他理所当然的瞧着我手上的钥匙。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得将钥匙又放回桌上,点头道:“你说得很对。”
他微笑道:“难得你是明白人。”
他伸出手要将钥匙拿回去,忽然外面冲进个人来,挥肘一扫,将那钥匙扫到地上去,弹跳两下,躺在黑暗角落里了。
只听冲进来那人笑道:“王雪,你可别让他骗了,他是根本就不想将钥匙给你啊。”
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人冲着我展眉一笑:“没有让你等太久吧,几天不见,想了我几回呢?”
我瞧着他。
他的形状甚是狼狈,锦衣撕破了几个洞,上面又是污脏又是血,脸色也颇是憔悴,风尘仆仆,看来这一路找来甚是不易。
这人便是在当日被追杀,身受重伤那时,也是身穿名贵绸衣,风度姣好,俊美侍从舍命相随,何曾让自己沦落到如此田地。
但此刻看来,那尘灰满面的脸上的笑容却是心满意足,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掌握在手,再无妄求。
看着这样的笑容,一阵颤栗从体内发出,忽然我觉得如此辛酸……想起那个梦来。
连梦中都如此绝望的我,其实是比较缺乏勇气的那个。
本以为前路已是黑暗无尽,光明永不再来,却忽然有星垂平野,月涌江流。
我想说真是惦念你啊,春熙!最后却只是无言凝噎,直瞧到满目烛光都变成迷濛一片,那人成了晃晃一道剪影,眉目都已看不清楚。
春熙好似受不了我的目光似的转过头去,笑对薄清波道:“你就是我母后的情人吧?果然长得年轻漂亮。”
这人一开口真是……
我一阵恶寒,心中悸动顿时冰封,眼泪生生被憋了回去。
薄清波微笑反问道:“阁下是?”
“帝春熙。”他得意洋洋的加上一句:“你情人的另外一个儿子。”
“啪”我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一时昏昏然不辨东南西北。
春熙过来扶我,嘴里埋怨道:“连好好坐着都会摔倒,难道想我抱着你坐?”
一听此话,我立刻坐回椅子,并且坐的端庄贤淑,前所未有的高贵端仪。
薄清波看看他,又看看我,笑道:“你们两兄妹可真是融洽。”
春熙笑吟吟道:“那是当然,我只有这一个妹子,不疼她疼谁呢。在这世上若是有人想欺负我的乖妹子,那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
他笑瞧着薄清波,意有所指。
薄清波却道:“你不过不想我把钥匙收回,但这样东西对你也是毫无用处,你争些什么呢。”
春熙一时语塞,转转眼珠笑道:“我只是看不过眼你把王雪当小孩子骗。”
他转头看我:“你知道这瑞兽是怎么回事吗?”
我摇摇头。
“如我没有料错,倾国之财的身价,要以黄金奉养,应该就是代表国运的国之祥瑞。如以皇室之人鲜血饲之,可保该皇族主持之国五十年国运兴隆。”
他存心卖弄,嘴里啧啧赞叹:“想不到我母后真厉害,竟然花了这么大手笔找到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