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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医、道一起来,尽人事知天命,不叫今后几位公子小姐提起这事来怨怪父亲,也不叫外人知道了,说他无情。
龚中素转念一想,是这么回事。他可以不管这个妻子,随她死活,但不能不管儿子和女儿。龚远和本就与他生了嫌隙,若是再和这两个嫡子也生了嫌隙,那就没意思了。便允了龚二夫人的要求,派人去接孙道姑。自此,孙道姑常常与龚二夫人来往,龚二夫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犯病,也没出安闲堂,规规矩矩的。
很快进了冬月,蔡光庭来信说龚远秩读书的书院已经找好,来年开了春,让龚选秩直接去找他就行。与此同时,沈家终于松了口,让龚家去提亲,却要龚远秩保怔,不许纳妾,除非沈大小姐四十岁还没生儿子,又另当别论。
龚中素很是恼怒,觉得沈家太过托大,简直欺负人,有心想把这亲事给回绝了,另外寻一户普通点的人家,又舍不得沈大小姐的声名才干。毕竟长媳比不得其他儿媳,是撑家立户的关键人物,品行才干最是关键。
正在犹豫,龚远秩却表态说他愿意,不但不因沈家发了这种话而低看沈大小姐,更觉得她是个有出息,有担当的勇敢女子。龚二夫人这回学乖了,不敢当着龚中素闹,只背地里将龚远秩叫去,苦口婆心地劝他,还没进门就敢提条件,如此善妒,这种彪悍女子拿了何用?可别搅得家宅不安。
她不劝还好,越劝龚远秩越和她卯上了劲,扬言说非沈大小姐不娶,逼着龚中素赶紧去提亲,他好安心去京里读书。龚中素再三考虑,答应了沈家的要求,风风光光地派人去提了亲,亲事定下龚二夫人才知晓,气得倒仰,又不敢闹腾,只是暗自生闷气,觉得就是龚远和与明菲见不得龚远秩好,故意挑唆造成的。
偏生这段时间龚婧琪又特别喜欢跟明菲一道出去,也不肯陪她,她被关在安闲堂出不去,龚中素又不肯去看她,李姨娘倒是经常去,却是个榆木疙瘩,问一句答一句,问什么答什么,憋得她难受之极,少不得把所有心事都讲给孙道姑听,不时嫉妒恨龚妍碧好命。
孙道姑便劝她:“既然二公子和三小姐都觉得他们哥哥嫂嫂好,喜欢跟他们来往,您又何必拦着?看看你们二小姐,还不是沾了他们的光才能结上这门好亲?您看不上沈家这门亲,我可是听说有人惦记着的。这两房人比拼,不单是拼儿子,还拼媳妇,顶顶重要的是媳妇能撑起门户,不然您再疼她,她稀泥糊不上墙,有多少嫁妆也要糟践掉,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龚二夫人听她这样说,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想到儿女心中不把自己当回事,反而去贴着别人,只是闷闷不乐,待有人送上那八珍汤来,孙道姑便道:“我看你这些日子都喝这个汤,怎地还是这个样子,一点作用都不起?看着倒比上次我来的时候又老了几分。”
龚二夫人吓了一大跳,冲到镜子旁一瞧,越看越觉得自己果真是苍老了许多,不说和李姨娘比,和朱姨娘也是差了许多,难怪得龚中素不肯多看她一眼,从来就不肯在她屋子里歇。
孙道姑将她那汤要去小半碗:“让我看看,兴许是什么药的份量少了也不一定。待我看好了再与你说,或是重新调整药量,或是另开一个方子来调养。”
龚二夫人道:“这有何难?我让人把药渣子拿给你就行。”
孙道姑神神秘秘地道:“药渣子也不能看出什么来,何必打草惊蛇?有这个就够了,我有法子验出来。”又替龚二夫人号了脉,不住摇头叹息,“你这身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四十不到的人的样子!败坏不堪!败坏不堪啊!你这些年都吃了些什么?”
龚二夫人被她神秘兮兮的样子,意有所指的话弄得坐立不安,再问,孙道姑却是不说了,只叮嘱她保密,待查清楚再说。
龚二夫人从此睡不着觉,看着谁都觉得怪怪的,觉得都不怀好意,想害她。想到朱姨娘那一手膳食功夫,回想到从前一些事情,不由越想越害怕,连饭都不敢吃,要叫丫头婆子当着她的面先吃给她看,确认无误,她才敢吃。睡不着吃不饱,怀疑东怀疑西,有苦说不出,倒真的像个神径病了。
而孙道姑,却突然杳无音信,不再出现了。
第233章 记情
明菲辞过孙道姑,从清风观里出来,才刚上了马车,金簪就迫不及待地问:“奶奶,真的是那碗八珍汤的问题?可是朱姨娘这些年不是一直都在跟着吃吗?”
明菲淡淡地道:“是不是那碗汤的问题无所谓,只要那东西是她做的就够了。”虽然可以肯定问题一定出在饮食上,但朱姨娘足够小心,小心到她想尽办法仍然抓不住把柄。那么,就不必再去追究事情的经过,直奔结果就行了。现在,只需等到龚二夫人紧绷的那根弦将断未断的时候,再帮她猛力一拉,由不得她不断。
水城府的冬日,每逢阴雨缠绵的时候总是叫人冷到骨头缝里。
周家租住的小院子里更是阴寒刺骨,周夫人歪在床上咳个不休。
入冬以来,她挂怀狱里的周同知,生活水平又一落千丈,本来很不生病的人身体突然变得很差,一场小风寒变成了大病,水城府里有名的大夫都看过来了,仍然不见好转。
周清伏在她床边低声同周渐道:“哥哥,明菲不是说她帮我们把天庆观的清虚道长请来给母亲诊病的么?怎地这个时候还不见来?要不要让人去问问?”
周渐坐在一旁用火箸拨了拨铜盆里的炭,平静地道:“催她做什么?她答应的话,自会记在心上,这时候不见来,总是有事情耽搁了,你让人去催,反而显得我们不懂事。你要记着,人家并没有欠我们什么,肯出手帮忙,是人情,若是不肯帮忙了,你也不能怪别人心冷。”
周夫人道:“你哥哥说的是,你要记在心上。就比如说袁枚儿,你根本不值得与她置气。她觉着她是风光了,踩踏了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可实际上,我却是看不起她的行径的。当初袁家落难时,是蔡家帮了他们家的大忙,可过后,她不但不感激,还目中无人;当时我们也没谁瞧不起她,是她自己心里先就瞧不起自己,平白生出许多事来。我不想你成为那种人,无论是落难了还是风光了,都不要失了本心。”
周清微微红了脸:“是。女儿记住了。”
母子三人望着火盆发了一回呆,周清觉着气氛太过沉闷,便笑道: “我吃着龚婧琪做的那个蜜饯还不错,给母亲药后去苦味挺好。这些日子,她几次来瞧我们,倒是叫我有些记情。”
周夫人的神色淡淡的,周渐却是微微一笑:“她也是个可怜人。”
女儿家心细,周清看出了些名堂,虽看到周夫人的神色不是很好看,仍然试探道:“其实她的行为举止也算个大方有礼,并没有出格的地方。要我说,她也是遭了池鱼之殃。”
“是。”周渐点点头,“她挺不容易的……”无论男女被退婚都不是什么光彩事,特别是女孩子,就又更可怜了。从前他不觉得,自从家中遭变之后,他对人情世故更看透了几分,对于和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人,总是要多上几分额外的怜悯。
周夫人冷了脸打断他的话:“我似乎听到外面有响声,你出去看看,是不是人来了?”
周渐忙起身出去,周夫人望着周清道:“要我与那种人做儿母亲家,我宁愿死。你哥哥再不济,娶个清白明白人家的女儿也是能做到的。”
周清垂下眼:“哥哥这辈子都不能有功名了……这世上嫌贫爱富的人多得很。她也没那么糟糕,要是他们愿意,我觉着倒是好。”犯官之子不可点元,一生布衣,又失了家财,什么好人家的女儿还会愿意嫁他?
“你……”周夫人气得一阵咳嗽,周清慌得忙上前给她抚背:“母亲莫气,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我再不敢了。”
“你明知道伯母病着,还要气伯母?”陈莹掀起帘子进来,乌溜溜的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指着周夫人床后的那架屏风笑道,“刚还说没地方去,等那道长来给伯母诊脉,咱们就藏在那后面听。”
周清与周夫人赶紧收了先前的话头,俱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打老虎一般,弄了这许多人来。”
“道长稍后就到。”明菲与薛亦青从后面鱼贯而入,“我们是当游玩散心一般,可是伯母嫌我们烦了?”
龚婧琪走在最后,偷偷膘了周渐一眼,见他又比上次见着的时候瘦了许多,嘴唇动了动,想说几句关心的话,始格不敢说出来。她如今什么都没剩下,只剩下这端庄得体,自不敢轻易再毁去。
周渐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听说你二弟定了亲,本想上门恭祝他,但实在走不开,请你替我和他道一声恭喜。”
龚婧琪的心口狂跳,僵硬地点点头:“你不要太担心,一 切总会好起来的。”
周渐冲她点点头,让到了隔壁。
龚婧琪进了屋子,敏感地察觉到周清与周夫人都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做贼心虚,不由有些不自在,强压下不安,与几人说笑了一歇,婆子来禀:“天庆观的清虚道长来给夫人诊病。”
周清忙起身把周夫人的床帐放下,龚婧琪隔得近,自然而然地探手去取另一边的帐子,刚有所动作,周夫人就道:“好孩子,你是客人,你能来看我就已经很叫我不过意了,怎么还敢劳你做事情?这是要叫我羞愧欲死了,快放下!”
龚婧琪的一双手停在半空,好不尴尬,停了片刻,镇定自若地道: “伯母说哪里话,您是长辈,我是小辈,替您放放帐子算不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值不得提。”
周夫人淡淡一笑,并不多语。倒是周清,含笑拉起龚婧琪的手,笑道:“我娘刚才还和我说,这些日子你们常来看她,她心里很感激呢。”
明菲看在眼里,暗想,下次不能再带龚婧琪来周家了。
周夫人指指那屏风:“都到后面去避着吧。”她虽失了地位,行事却不肯失了身份,对于这男女大防,看得极重。本来清虚与周渐都是相熟的,但明菲几人当着她的面前不敢放肆,屏声静气地躲入屏风后,静候清虚进来与周夫人诊脉。
清虚替周夫人号了脉,凝神细想片刻,开了方子,将方子递给周渐:“按这个方子拣上三服药,每服吃两日,每日三顿,饭前服,忌酸冷辛辣。先吃吃看,若是不好了又再说。”
周渐接过方子收好,犹豫片刻,递过一个红包:“道长辛苦。” 他也曾听说过这守真子师徒的鼎鼎大名,能得他来诊病固然好,但却不知这诊金该怎么付。但想着,总归礼多人不怪,给了不要是一回事,不给又是一回事,便把这银子封了红包递上。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清虚摇摇头,并不接红包,“下次你直接到天庆观来寻我就是。我一般都在。”
周渐感激莫名,躬身道:“我送道长出去。”
待周渐与清虚出了屋子,周清几人方从屏风后走出,周夫人今日心情不好,先谢过了明菲,便催几人回去:“天气冷,都回去吧!”
周清道:“我再陪你会儿。他们家不会说什么的。”
周夫人厉色道:“哪有这种道理?他们家是不会说什么。可他们越是体谅人,你就越该多替人家着想才是!做了人家的媳妇,就比不得做姑娘的时候了。你除了有父母嘻哥哥,你还有公婆和丈夫。你来看我们重要,在家里照顾体贴他们也重要。回去!”
“那伯母您好好休息,我们走了。”明菲几人互递了眼色,强拉着周清出了门。与陈莹的马车在街口别过后,明菲看向蜷在角落里情绪低落的龚婧琪,道:“三妹妹,我得了一匹衣料,那颜色适合你穿,等下你跟我去看看,喜欢不喜欢。”
龚婧琪一惊,强笑着应了。
到得家中,薛亦青抱怨太冷,立刻就要躲进自己烧了地龙的暖犀阁里去,明菲拉住她,强制她在自已屋子里坐着:“大寒大热最是忌讳,缓过来才许去。”
薛亦青无奈,自在明菲的抽屉里翻了双陆棋出来,要与龚婧琪下,龚婧琪见她在明菲的屋子里自若得很,又深得明菲疼爱,不由黯然不已,强打起精神陪她打了一盘双陆棋,心不在焉,很快就输了。
薛亦青深感无趣,见金簪抱了衣料进来,便拉明菲的手去摸她自己的手:“嫂嫂,你看,我暖和过来了,我要走啦!”不等明菲回答,朝龚婧琪挥挥手,“三姐姐,有空来找我玩。”拉着娥妈妈一溜烟地去了。
明菲先让龚婧琪看衣料,讨论做件什么样的衣服好看,慢慢把话题转到周家身上去,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周大人的事,年底就会定下,很可能是流放,周家最多开春就要回老家去了。”
龚婧琪脸色发白,垂头不语。
明菲道:“你年龄也不小了,虽然遇到那种事情,但也不是你的错。现在你二姐和二弟的亲事都定了,老爷吩咐你哥哥和我替你寻访合适的人家,你倒是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
龚婧琪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道:“嫂嫂,我,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就算是穷,一辈子都没功名也没关系,只要他懂得体谅我,尊重我,知晓冷暖好歹就够了,我不怕拖累。我,我不想再留在水城府了。”
穷,一辈子都没功名,不怕拖累,这说得再清楚不过,明菲沉了脸:“你想清楚了?这是一辈子的事,先不说他们家肯不肯,就是老爷和婶娘也不见得就会答应。”
龚婧琪淡然一笑:“他们答不答应又有什么关系?您就帮帮我,就算不行,也让我心死吧。只求您帮我这一回,以后再不会麻烦您。”
第234章 死了
答不答应都没有关系?明菲失笑:“三妹妹,我帮你这个忙难,就是一句话的事。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们不答应怎么能成?若周家不肯也就罢了;可周家真来提亲,老爷却断然回绝,婶娘再把人家的庚帖给撕了,你叫周家的脸面住哪里搁?到时候周家骂我害他家失了颜面,老爷和婶娘也怨我给你找了这样一个人家,是居心不良是害你,我又怎么办?连带着你大哥都要受气,你想过这个没有?”如果周夫人属意龚婧琪,她自然顺水框舟,但周夫人不肯,她又何必强按牛头饮水?
龚婧琪哑然,半晌方道:“那我先让二弟和他们说好,让他们找人去提亲,这样行么?”
龚家主动去提亲,自然比自已或者龚远和去周家提好得多。明菲放缓语气“你想好了,做客人与做媳妇可是两回事,周夫人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还是该三思而后行。”
她虽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但龚婧琪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周夫人大抵是不太喜欢她做儿媳的,可是她怎么也得赌一赌,龚婧琪站起身来,强笑道:“嫂嫂,那我先回去了。”
明菲便把丹霞叫进来帮她把衣料包上,送她出去。
龚婧琪无精打触回到家中,打发走随身丫鬟,先去寻龚远秩,得知龚远秩在学堂里不曾回来,便绕道去寻李姨娘,她也没想着要找李姨娘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想去找李姨娘说说话。到了李姨娘的房外,只听龚妍碧与朱姨娘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志得意满,欢快无比。 龚婧琪听得烦躁,离了李姨娘的院子,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乱走,不知不觉间,到了安闲堂的门口。
看门的婆子看见她,笑道:“三小姐是来看夫人的吗?”
龚婧琪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龚二夫人听说她来了,欣喜地起身去拉她的手,见冰凉刺骨,再看脸色也难看得很,吓得一迭声地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气受了?快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她自己都被关在这里面出不去,怎么替自己出气?龚婧琪看着她: “娘,你疼不疼我?”
龚二夫人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当然疼你啊,你怎么了?”
龚婧琪垂头道:“李姨娘送了二姐姐一条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