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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远和笑了笑:“那不就是了?秋汛很快就要到来,我捐的银子,朝廷拨的款,可是都还不曾落到堤坝上呢。还有那敕造的宝观,崭新的墙壁,竟然能被牛撞倒。你且等着,不过这个冬天,他的死期就到了。”回头见明菲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他,他笑着抱住她的肩头: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
第二日龚远和去了衙门不久,就有人来报明菲:“大奶奶,衙役将隔壁围住了,拿了锁链要锁人,说是二爷昨日带人打死了人。”
虽有心理准备,明菲还是觉得来得太快了些、便道:“去打听请楚,是不是昨天的那个人。”才整理了衣服走到门口,龚远秩和几个小厮已经被衙役簇拥着往街上去了。几个小厮俱都被锁着,龚远秩因有功名,还没上锁,看上去不是那么狼狈。可他回头看见明菲时,不由悲从中来,眼圈一红,强忍着才算没掉下泪来。
明菲看得老大不忍,这悲催的娃。
“看在你公爹的份上,救救他吧!”龚二夫人披头散发地立在门口,泪流满面、看见明菲就扑过来,明菲立刻往门里让,薛明贵黑了脸道“放狗!”
院子里果然响起狗吠声,龚二夫人及时缩回去,明菲招手叫龚婧棋过去:“赶紧让人收拾东西送过来、我这就叫人去通知你大哥。” 龚婧琪含了眼泪,忙不迭地点头,拉了龚二夫人回家,叫人收拾了东西,交给管事让跟着薛明贵去。
死的是昨日那个让赔蟋蟀的泼皮,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了屋子里,接着便有人去了衙门状告龚远秩、说人就是被他弄死的。人命关天,自然要立即传唤。
薛明贵去衙门见了龚远和回来,禀告明菲:“大爷说让您不要担心 “他有数。”
傍晚,龚远和回家,亲自去了隔壁传信,见邵五也在,淡淡点点头,也不看龚二夫人,只和龚婧琪说话:“毕竟是出了人命案子,事情没查清之前不能回来。我已经把牢里打点好了,先让他在里面住几天,不会有大碍,不会动刑,案情清楚就回来了。”
龚二夫人没看见龚远秩回家、已是方寸大乱,听到要留在牢里,不由嚎啕大哭。
龚婧琪强忍泪意,求龚远和:“还请大哥帮忙周旋一二。” 龚远和道:“你不必多说,我该做的自然会做。你记得每日让人去送饭。”左右张望了一通,不见龚远季,便道:“四弟呢?”
龚婧琪道:“刚才还在的,怎地转眼功夫就不见了?”
龚远和知道龚远季必然是心虚,所以看见他来就躲了起来,也不深究,只叮嘱龚婧琪:“你把他找来。问问他是怎么认得这个人的。” 龚远季半晌才拦手抖脚地进来,看见龚远和就放声大哭:“哥哥我错了,你莫打我……“
龚远和皱皱眉头,不说话,龚远季越发哭得大声。
龚二夫人心疼了,仿佛龚远和平时经常打骂她这个儿子似的,便示意龚婧琪。龚婧琪装作没看见,一把揪住龚远季、厉声道:“说,你从哪里认得那个泼皮的?不说打断你的腿。”
龚远季泪眼汪汪地看了看邵五,抖着气道:“我不知道,我下学途中看到他和人斗蟋蟀,一时好奇,就去看,一来二往,便认识了也。
龚婧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不学好!”龚远季被她打得一个踉跄,拾眼看着龚二夫人嚎:“娘……”
邵五忙上前去拉龚婧琪,借机摸摸小手,笑道:“表妹,别这样,表弟不过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嘛……这样凶神恶煞,冷脸冷面的,未免伤了情分……日后你还要靠你这个兄弟给你撑腰哩,别人是靠不住的。”
自寻死路!龚远和冷冷地看了邵五一眼,转身就走。
第203章 财尽
龚婧琪猛地将邵五一推,厌恶地看着他冷笑:“这个兄北若是教不好,日后反是祸害!”也不看龚二夫人的脸色,也不管龚远季是否尖叫,提着他的耳朵往她房里去教训不提。
邵五也不恼,看着龚二夫人道:“姑母,您要当心,我看隔壁这个,是起杀心了。您若是指望着他救表弟出来,便是害了表弟。”
龚二夫人紧张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邵五道:四表弟太小,你和表妹都是女人,不方便出入府衙大牢,您若是信得过我,便由我去替您打点。”
“我信不过你还能相信谁?”龚二夫人连连点头,捂脸痛哭:“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口水也塞牙缝。
邵五目光微闪,盯牢了她身后那架黄花梨木百宝嵌四开屏风,还有多宝格上整块的玛瑙、翡翠雕件。
龚远和回了家,先陪明菲吃了饭,匆匆喂了狗,把薛明贵叫去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待回到房里,明菲已经洗漱完毕,歪在枕头上捧着一本志怪小说看,见他进来,轻轻打了个呵欠,道:“累了吧?”
龚远和往她身旁躺下:“难免的。”见明菲要开口相询,先就把话说出来:“尸体没外伤,仵作正在验。出了这件事,桂花宴不要请了,请来也是添堵。”若是真的开了桂花宴,以龚二夫人的性情,必然要过来呱噪,到时候当着客人,也不好做得太过,留着她,却是恶心人。
龚远秩入了狱,因洪知府要靠着他弄二房的银子,面子上也顾着龚远和,只拖不决,在牢里却也没人怎么折磨他。只是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苦头,夜夜听着其他囚把鬼哭狼嚎,又惊又吓,又怕老鼠蟑螂虱子跳蚤,自然瘦得厉害。
龚二夫人在邵五的帮助下去探了几次狱,看见他又瘦又邋遢,惊恐无主的样子,几次哭晕过去,回去就病倒了。邵五充分表现孝顺侄儿的本色,一得闲就往她屋子里跑,陪她说话解闷,劝她吃饭,不时给她介绍一下龚中素的最新消息。在他口里,那位洪知府的小舅子简直就是手眼通天,龚中素最多不超过下月初就会回家。
听得龚二夫人燃起了几分希望,可想到狱中拖而不决的龚远秩,又是挖心挖肝地痛,夜里更是睡不着觉。
龚婧琪又要照顾龚二夫人,又要照顾龚远秩,还要管家,管教龚远季,活生生地累得瘦脱了形。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某日她突然发现,账房里竟然支不出银子来了!
她惊慌失措地去问龚二夫人,龚二夫人揉着额头道:“都拿去打点你爹和你弟弟的事了。”
龚婧琪仓皇失措:“怎么花了这么多银子?”
龚二夫人扫了她一眼:“不然能怎样?你爹爹和弟弟重要还是银子重要。”这些银子,除了她拿了来补上自己从前给了那位师爷的私房钱以外,有些是经她的手送出去的,有些是通过邵五送出去的,有时候几千,有时候几百。自龚远和分产以后,本来就没剩了多少,此时没了实属正常。
龚婧琪白了脸:“可是,可是我们怎么过日子?眼看就要过节了,还要做冬衣,怎么办?”难道要卖产业?或者卖她的嫁妆?
龚二夫人见她害怕,把丫鬟婆子支开,招手叫她靠过去:“你别怕,我是先将账上的银子支用了,省得将来那个贱囗人和她那两个贱种和我们抢。我这里还有些,你先取一千两来放在你手边,省着点花,等秋收上来就有了。”
龚婧琪定了定神:“在哪里?”
龚二夫人看着她消瘦的样子,心想自己对不起她,今后也不知会配个什么样的人家,况且看她虽然对自已不像从前那么顺从乖巧,但照顾病中的自己却是尽心尽力,这段时间家里也多亏了她,让她欢喜欢喜也好。
便放柔了声音道:“你去我帐后,左边那只床柱,对……就是那里,你摸,把那块木板取下来……”
她满心欢喜地等着龚婧琪惊喜地叫起来,谁知龚婧琪道:“你怎么冉张银票包着这许多草纸在这里?”
龚二夫人只当她心情好,和自己开玩笑,还躺着不动:“什么草纸?你胡说什么?”
龚婧琪将那卷纸递给她看:“谁胡说了?除了外面这张是一百两的银票,其余都是草纸。”
龚二夫人猛地翻身坐起,白了脸一把抢过去,果然如此。她眼前一黑,晃了几晃,踉踉跄跄地跳下床,鞋子也不穿,直扑她藏银票的床柱处,看到那个空空如也的小洞,顿时双眼发直,全身僵硬,手足冰凉。
龚婧琪见她表情吓人,试探地喊了一声:“娘?”
龚二夫人猛地跳起来,披散着头发到处乱翻,撅着屁股在床底下爬,半晌,从床下爬出来,愣愣地看着龚婧琪,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不等龚婧琪伸手去扶她,她已经双眼往上一插,咕咚一下翻倒在地。
龚婧琪吓了个半北,放开声音大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丫头婆子闻声涌入,七手八脚地将龚二夫人扶上床,掐人中的掐人中,请大夫的请大夫,正忙乱间,邵五穿着一身簇新的缂丝团花袍子,满脸是笑地走进来,见状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五哥,我正有事要找你!”龚婧琪看见他,就瞪起眼睛来,虽然她不知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猜到了个大概。
邵五却精,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卷草纸,故作镇定地道:“表妹,姑母可是又犯病了?待我去请大夫来。”脚底抹油,转身就走,走到外间,见丫鬟婆子俱都忙乱,无人注意他,迅速走到多宝格边,拣那最值钱的一块弱翠雕件扯了块桌布包上,埋头就往外走。
走到垂花门口,正好遇到龚远季下学回来,龚远季看见他,便道: “五哥,你好久没带我出去玩了。上次你说我只要那么说,你就把你那只蟋蟀王给我的。”
邵五急着要离开,敷衍道:“改天改天,你母亲又发病了,我去给她请大夫。”
龚远季眼尖,指看他手里的包裹道:“这是什么?”
邵五略晃了一晃,道:“你姐姐给的八月十五的节礼。”将龚远季一拨,埋头快步离开。走至街角转弯处,忽见往日同他赌过的一个人称越哥儿的赌棍笑嘻嘻地迎上来,挤眉弄眼地道:“五哥,好久不见,看你春风满面,哪里发财去了?”
邵五瞅了瞅手里的包裹,心想拿回家去也没放处,拿去卖了又怕被人认出来,不如压在赌坊里将做本钱,赌没了也就算了,若是赢了,便是赚了。遂亲热地拍了拍越哥儿的肩头,笑道:“走,好久不见大家,怪想的。”
越哥儿闻音知雅意,搂了他的肩头笑道:“走呀,一起去乐和乐和,这些日子你不去,好多人都问起你来呢。”
邵五微微一笑,与他相携而去。进了惯常去的赌场里,只见几个相熟的人果然正赌得热火朝天,赌注下得大,其中一人好运连连,赢得厉害。邵五看得心痒,将那包袱重重扔在台上:“我来!”
天亮时分,邵五血红了眼,惨白了脸顺着墙壁打算往外溜,眼看要到门口,就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扑上来,拎小鸡似地按在角落里,越哥儿随后跟来,先前和蔼可亲,带了几分谄媚的脸已经化作凶神恶煞: “赶紧把欠哥儿们的六万两银子拿来,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邵五不服:“你们联手……”话音未落,已被人一拳打在脸上,一股铁腥味弥漫了满嘴,他张嘴一吐,吐出来两颗牙齿,还未尖叫出声,一把明晃晃,冒着寒气的匕囗首就在他脸上擦了擦,越哥儿冷笑:“邵五爷,大家都是场面上走惯的人,愿赌服输,赌债概不赊欠,这个规矩不用兄弟我教你了吧?”
邵五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歪着脖子不敢动弹:“哎,哎,好兄弟,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啊……见了血不好……”耳朵上一凉,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惨叫:“我给,我给,你别……”
越哥儿满意地一笑,用匕囗首拍拍他的脸:“走,前面带路去拿银子。”见他眼珠子乱转,按着他的肩头,用匕囗首在他下体虚晃一刀,冷笑:“别打鬼主意,不然叫你做公公。说,去哪里?”
邵五缩了脖子,有便意:“去杨家巷。”
“算你识趣!以后若是要玩,记得找兄弟啊。”越哥儿并那几个大汉验过银票无误,哼着小曲儿一歪一歪地扬长而去。
邵五眼眸睁地看着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转瞬之间就落入了别人腰包里,气得两眼发直,喉头腥甜,黑了脸就往知府衙门奔去,走到一半,又住了脚。若是对方得知他另外发了这笔财,会把他怎样呢?他立在街头想了半晌,终是愤愤不平地转身回去。
龚远和与明菲别过,走至垂花门口,就看见薛明贵站在门口望着他笑,双手递过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大爷,事情办好了,天衣无缝。”
龚远和打开扫了一眼,抿嘴一笑,随手抽了两张:“一张拿去请他们喝酒。一张给你养老的。剩下的送进去给大奶奶。”
第204章 末路
这一年大上半年气候很好,风调雨顺,以最快的速度忙完秋收,明菲将收上来的稻子按着原来的协定,尽数卖给方七,小赚了一笔。眼瞅着八月十五就要到,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过节,蒸了月饼,备齐礼物,按着名单,将龚远和的上司、同僚、下属、三姨娘那里、蔡家族里、各色亲眷、铺子、庄子的大管事家中一一打点到。就是家里的仆人们,也备了月饼等物品和赏钱,提前几天发放,方便众人准备过节。
她忙着过节的事,龚远和那里也忙得不可开交,只因敕造的宝观立刻就要交付使用,关键时刻却出了围墙被牛撞倒的事故,而朝廷派来验收并带了皇帝御笔钦赐观名的人马约在中秋节后就要到达。故而整个水城府衙全都动员起来,没一个人能得到空闲。
阳光灿烂的天气一直维持到八月初十这日,之后便一直都是绵绵细雨。这雨一下就没个尽头,气候也渐冷起来,一群狗成日被关在屋子里 ,不能出门,烦躁得很,有些大狗甚至学起了狼嚎,明菲无奈,只能挑雨小一点的时候放它们在园子里蹿上几圈。
十四这日,中午有片刻放晴,明菲不敢午睡,抓紧时间带了追风与喜福在园子里溜达,身上刚出了一层薄汗,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吵嚷声夹杂着哭喊声。
她静静地立在墙下听了半晌,只听出是女人哭求不要让自己走之类的话。又听到有人说,已经败了,哪里养得活这许多人?自然是该卖的都要卖了。听那个意思,却是隔壁要卖人。
恍神间,又下起了细雨,待明菲回到正房,花婆子已经来当耳报神:“奶奶,隔壁说是没钱了,一口气卖了二十多个人。先前有好几个人在门口跪着哭,要求奶奶大发慈悲,留下他们呢。”
金簪冷笑:“他们又来逼大爷和奶奶。若是真的要卖人,怎会有机会跑到我们门口来哭?”
明菲淡淡地道:“怕什么?谁家不卖奴婢?买进卖出实属正常,又不是二小姐、三小姐他们来门口跪着哭求,理他们作甚?把门闭紧就是。若是实在闹得不像话,就让薛管家去隔壁找三小姐,让她好生约束下人,别这般没规矩。”以为这样做作,他们就会过问帮忙?简直笑话!
花婆子和薛明贵说了,薛明贵派人过去把明菲的意思传达到,门口哭求的人果然没了。
傍晚时分,有人来报:“真的卖了人,人牙子刚才把人全都领走了。有些是一家分离,哭得什么似的。”
联想到自己分离的女儿,花婆子有些感慨:“这立刻就要过节,多数人家就算是真要卖人,也会让他们过了节才走,方显仁慈。如今不等过节,就迫不及待地卖人,这是真的被逼得厉害了么?”
二十多号人,多留一天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些日子以来,二房的钱流水样的散去,就算是秋收上来,还是不够花的,能不卖人吗?明菲抬了抬眉,“去请薛总管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薛明贵比刚来那时候又胖了一圈,人也白净了许多,笑眯眯地同明菲问了安,道:“不知奶奶有何吩咐?”
明菲请他坐下,又叫金簪给他上了茶,方问他:“我们庄子上似乎还差人?”
薛明贵笑了笑,道:“的确是差人。”
明菲道:“依薛总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