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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妍碧被她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也顾不上计较,忙忙地道,“我姨娘说,那个方七不错。我们也不图什么,就图个安稳。她本来想亲自来和你说,可是夫人那边看得紧。夜里,嫂嫂可不可以让人把月亮门那里的狗拉开,我们过来寻你们?”
明菲也不刁难她:“可以。亥正吧。”大大方方地当着龚妍碧的面,起身寻到了那个装账薄的箱子,拉着门使劲晃了两下,笑道: “如果有钥匙,就好了。”
龚妍碧道:“这个钥匙一直都是夫人贴身装着的。”她沉默片刻, “假如你想要,我会想法子弄了来。”
这一夜,明菲和龚远和拿着一团熏纹子的艾草,守在月亮门附近低声说笑,先前没什么声息的众狗突然骚乱起来,龚远和低声训斥了一通,道:“来啦。”
片刻后,龚远科果然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低低咳嗽了一声,龚远和笑着站出去:“做什么?”
龚远科瞟了瞟月亮门这边:“你过来?”
龚远和摇头:“不来,要是人家把我当贼打了怎么办?你们过来!”侧身让路,一身青衣的朱姨娘迅速从阴影里走出,快速穿过月亮门。
“姨娘这边请。”龚远和迎上她,二人一同走到旁边背阴处低声谈,明菲和龚远科二人隔着一道门,大眼瞪小眼。
那边很快谈完分开,朱姨娘扔了件东西给龚远和,很不高兴地转身就走。
明菲问龚远和:“你的条件很苛刻吧?”
龚远和递了把钥匙给她:“这是你白天向二妹要的钥匙。她想用这把钥匙来换二妹的婚事,我不依,叫她母子按我说的再给龚大老爷写封信,就说她们过不下去了,把妍碧和远科的婚事交给我来办。她什么时候写了,我就什么时候叫方家来提亲。”虽然不可能得逞,却可以狠狠逼龚二夫人一回。
明菲握着被摩裟得通体圆润的黄铜钥匙,道:“这个钥匙明显就是她们早就有了的。”龚二夫人贴身装着的钥匙,朱姨娘母女的筹码,这么轻易就到了手,让人反而有些不踏实。
第178章 连环(一)
已近黄昏,天气尚无比炎热。夏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拼命叫唤着,明菲一手撑下巴,一手没精打采地拨着算盘珠子,算盘珠子发出空洞乏味,没有任何节奏的“噼啪”声。
看来今日又不可能打开那个柜子了。自从得到那把钥匙后,情势就变了,仿佛是朱姨娘心有不甘,故意和她作对一般,从不肯和她一起进账房的龚婧琪这两日来总是和她同进同出,弄得她半点机会也没有。而龚远和叫朱姨娘写的那封信,朱姨娘也一直在推,说是她得好生想想,怎么说这个话才是。
明菲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坐在窗外朱槿花下绣花说话的龚婧琪和龚妍碧。
龚婧琪今日穿了一身粉蓝花纱衣裙,绾着望仙髻,发间半缠着碎玉与米珠串成的流苏发带,日光透过朱槿花枝,投影其上,照射出五彩的光芒,照得她的脸圆润美好,充满了朝气。龚妍碧穿着淡粉色的缠枝蔷薇薄缎制成的交领窄袖小袄,系着褐色撒花纱裙,纤长的手指拉下一朵朱槿花,眉间含了无数轻愁。
明菲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姐妹二人,从周家回来后,她就觉得龚婧琪和龚妍碧之间的关系很微妙。龚婧琪面对龚妍碧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心虚,龚妍碧当着龚婧琪的面总是和蔼可亲,可是背地里,却是满脸的阴鸷。
忽见龚二夫人屋里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满脸是笑地道: “三小姐,苏家来了位妈妈,给您带来一筐荔枝,夫人请您过去一下。”
苏家是龚婧琪未来的婆家,龚婧琪满脸通红,拉着龚妍碧:“二姐,我们一道去。”
龚妍碧收起笑容,垂下眼:“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要是人家问起来,对三妹妹也不太好。”
龚婧琪有些尴尬,转身看向明菲,正好看见明菲脸上促狭的笑意,她一跺脚,害羞地转身地跑了。
她一走,龚妍碧就低头看着地上残留的朱槿花发起呆来。
机不可夫失不再来,明菲立刻站起身来,冲一旁的金簪和白露使了个眼色,金簪和白露立刻把门给守住。明菲快步走进堆放账薄的屋子,拿出那把钥匙塞进锁里,手上用力,轻轻一扭,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嘎嘣”一声轻响,那把看似牢固无比的钥匙竟然断在了钥匙孔上当了!明菲暗自叫苦,头上脖子上背上迅速沁出一层薄汗来。
她立刻走出去,打算叫龚妍碧进来,谁想龚妍碧早已走得无影无金簪见明菲脸色不对,忙道:“奶奶怎么了?”
“钥匙断了。”
金簪走过去一瞧,不由连连叫苦:“奶奶,二夫人不会借着这个机会撒泼吧?二小姐这个时候跑得不见,也是故意的吧?”
明菲也不知道朱姨娘和龚妍碧此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能推论,朱姨娘在钥匙上捣鬼,应该是为了报复龚远和逼她写信,或者是根本就不打算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但被逼着,不得不拿把一拧就断的假钥匙好堵住他们的口。如果他们事后怪责,朱姨娘还会大言不惭地说,她给的就是真钥匙,就是被明菲拧断的,此外她一概不知。到时候他们还得求着她帮着打掩护,好把这把锁里的断钥匙给取出来。毕竟偷钥匙开账薄柜子这种行为,说出去和偷盗差不多,难听得很,到时候朱姨娘还不得抓着这个把柄拿捏龚远和么?
不管朱姨娘的目的是什么,明菲只知道,她坚决不能叫朱姨娘得逞!只要能把钥匙掏出来,朱姨娘就拿她没办法。她左右张望,试图找到一根细铁丝、细铜丝之类的东西将断了的钥匙掏出来。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笨重的柜子,华贵的家具,任何趁手的东西都没有。
金簪见形势不对,忙吩咐白露守好门,她自己凑过去和明菲一起想法子。抓住锁使劲抖,用发针拨,统统无效。
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奶奶,有人来了。”白露低低喊了一声,明菲忙将锁摆正,疾步走出,假意端了半杯茶靠在桌边轻啜起来。
“嫂嫂,还是你陪我一道去。”龚婧琪快步走进来,娇嗲地抱住明菲的胳膊,“那位妈妈挺厉害的,每次见到我总是挑我的错。你给我壮壮胆子。”
明菲笑道:“你折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什么妈妈,不过就是下人,她怎么敢当着婶娘的面就挑剔你?”
龚婧琪咬着嘴唇:“她是苏家老太太的陪房,又是苏老爷的乳娘,论辈分,高着我两辈呢。”
苏家并不住在水城府中,而是住在离水城府大约一百里外一个小镇的一所大宅子里,家中算是耕读传家的读书人,规矩大礼节重,苏老爷在京城为官,这门亲事却是龚婧琪在京中牵线搭上的桥。苏老太太观念老旧,不大瞧得上这一辈才成了官家的龚家,只是为了儿子的脸面,龚婧琪不是长孙媳,也就勉为其难地应下,却总是派位亲信赵妈妈来者龚婧琪,一会儿挑衣服,一会儿挑首饰,挑了坐姿挑谈吐,务必要叫有钱的新媳妇心存畏惧,将来进了门以后乖巧温顺,不敢把娇纵的小姐脾气和商人习气带进门去。
龚二夫人为了京中那个当差的八品小官女婿,硬生生地格这口气咽下,每次赵妈妈来了总是小心应承,塞银子塞收饰,干方百计讨好这位苏家老太太身边的红人。一来二去,倒叫这位赵妈妈有些找不到北,鼻孔越发朝天。
这件事情,明菲曾经听紫菱说起过,心中有数,便正色道:“她再高你两辈又如何?始终也是奴!你敬老,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她若是欺你,便也是欺主家!该听的听,不该理的就别理!这还没进门呢,你就软成这样,以后你若是能跟着进京去也就罢了,若是只能留在家中伺奉老人,你怎么办?”
龚婧琪不妨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发愣,低着头想了片刻,小声道:“那怎么办?已经定亲了,难道要叫他们说我难听话?”
明菲道:“依我说,你就推病别去了,她什么东西,她要见你就能见了?使人去说一声,就说你不舒服,中暑了。她能怎样?赶紧回去躺着去。”她现在心中记挂着那把锁,哪里敢离了这里跟着龚婧琪一道去?
龚婧琪眼睛一亮,埋头想了片刻,还是摇头:“算啦,她挺讨厌的,要是听说我不舒服,一准得追到我那里去。到时候挑的刺更多。”又使劲地拉明菲,“嫂嫂,还是你同我一道去,求你了。
明菲抓着桌子沿不放:“婶娘要叫我早日将账薄看完呢,我还差那么多,得抓紧时间。她又没叫我去,看见我丢下这里,跑去那边看热闹,一准不高兴。”
龚婧琪急得跺脚:“嫂嫂,这很快就要用晚饭了,我娘若是说什么,我在前面挡着,好不好?”
明菲笑着摇头:“不好。要是婶娘生气,你哥哥会骂我的。”
龚婧琪皱起眉头:“嫂嫂,你真的不跟我一道去?”
明菲还是摇头:“我去了也帮不着你,你还是得靠自己才行。给你出了主意,你又不听。”
龚婧琪微傲叹了口气:“随你吧,那我走了。”
明菲冲着她摇手:“别怕。”
龚婚哄又回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嫂嫂,你还是陪我吧?” 见明菲毫不所动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走了不远,又回头看了明菲一回。
金簪道:“奶奶,三小姐今日的胆子可真小。她怎么突然间就这么依靠您了?”
明菲低头默想片刻,想到一个主意,先走到雕花门边侧耳听了听,里面的人已经尽数离开,鸦雀无声。她便叫金簪把门闩死了,仨人一道进了库房。
“我们把这两个柜子换一换,我再把上面贴的纸条给换了。”朱姨娘就算是摸进来查看,暂时之间也不会发现,只会以为她还没动手。只要混过这时候,她就有法子解决。
金簪听完明菲的主意,抬头看着那一排柜子,惊叫:“奶奶,我们能搬得动吗?”她看了看明菲的细胳膊,“您是不知道这装了账薄的拒子有多沉吧?和石头差不多的。”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明菲咬着身道:“也没多大个拒子,还没试,你怎么知道我们搬不动?我力气很大的。”装腔作势地晃了晃胳膊。
金簪叹了口气:“您一定要试就试吧。不过您可别推出一个角来又喊不行,停在半中不前不后,更是招人眼。”
明菲道:“我知道!”卷起袖子蹲起八宇脚扶住了拒子。
金簪和白露只好配合。
“一、二、三!”柜子晃了晃,落下一层灰尘。
明菲喘了口气,埋怨金簪和白露:“你们怎么不使劲?”三个女人竟然椎不动一个柜子。
白露委屈地标了揉手腕,金簪没好气地道:“您力气大,奴婢可是自小就没干过粗话,已是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
没法子,这些丫头名为丫头,过的就是小姐日子,能指望她们有多大的力气?明菲只得放弃这个法子:“赶紧让人去家里喊大爷来接我回家,直接叫他过这边来。”
正说着,门被人敲响了,却是看院子的婆子,手里拿着两只牛油蜡烛,陪笑道:“天色暗了呢,奶奶要不要掌灯?”
金簪看了看屋里,并不算黑,但若是明菲要长留此处,为了避免她总来打扰,还是点上蜡烛为妙。遂接了蜡烛,塞了两个银角子给那婆子,吩咐道:“烦劳妈妈帮我去隔壁,给看门的马大哥说一声,就说奶奶要多看一会儿账薄,让大爷过来按奶奶。”
179章 连环(二)
赵婆子坐在龚二夫人下手的杌子上,手里端着个粉彩茶碗,和龚二夫人说着乡下的一些趣事,不时拿眼睛瞟瞟坐在坐在一旁无精打来地打扇的龚婧琪。她越看越觉得,龚婧琪这身衣服用料太华贵,头上那发饰也太招人眼,亮闪闪的干什么?女孩子家还是要以端庄大方,朴素实用为主,等下得说说才是。
龚二夫人见赵婆子眼神不善,赶紧找些话题来说道,试图引开赵婆子的注意力。龚婧琪犹自不觉,烦躁地起身走到窗边,拉着湘妃帘上的拉绳使劲甩了几下,湘妃帘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赵婆子终于忍不住,笑道:“三小姐这是累了吧?老奴说的这些乡村俚事,实在怪没意思的。我们老太太,就经常骂老奴嘴碎讨人厌。”
龚婧琪如同没听见一般,只顾低着头扯着拉绳玩。
赵婆子老脸挂不住,使劲咳了一声,看向龚二夫人,讪讪笑道: “老奴果然嘴碎招人厌。”
龚二夫人心中十分恼怒,什么东西,也敢跑到她家中来撒野?但为了不叫龚婧琪将来日子难过,终是不敢得罪这个老虔婆。只能僵硬着笑道:“妈妈说哪里话?是我这些日子病久了,她一直在身边伺候,累极了,难免有些神思不属。”回头喊龚婧琪:“琪儿,你做什么?赵妈妈同你说话,你也听不见?”
龚婧琪如梦初醒,掩去眼里的不耐烦,回身笑道“真是对不住,今日暑气有些重,我有点不舒服,怠慢了妈妈,还请妈妈莫要计较。”
赵婆子这才要高兴了些,说了个偏方:“三小姐试试咸的绿豆汤,这个法子挺不错的。”
龚婧琪忙道:“还是妈妈见识广,经验丰富,我这就使人去厨房里做来。”才行几步,龚二夫人唤住她,眼神严厉:“赶紧回来,赵妈妈难得来一趟,你要好好陪她说说话才是。”
龚婧琪应了,慢步走出帘外,四处一打量,寻到一个与朱姨娘关系较好的小丫鬟,低声交代:“你去厨房里和朱姨娘说,要咸的绿豆粥,然后你再去账房里,就说夫人请大丅奶奶来用晚饭,请她务必要来。”
小丫鬟嗫嚅道:“要是大丅奶奶不肯来怎么办?”她也不是笨的,若是大丅奶奶肯来陪这讨死人厌的老婆子,先前就跟着三小姐一道来了,哪里用得着再去请?
龚婧琪沉了脸:“那就是你的事儿了,无论如何你都得把她给我请来。若是这么点事都做不好,拿你们这些奴才做什么?”
小丫鬟沉着脸往厨房而去,寻着朱姨娘说了要咸绿豆粥的事,朱姨娘见她脸色不好看,笑着塞了碗冰糖莲子羹给她:“瞧你,怪热的,还得跑上跑下,晚饭还有一晌,先吃点垫底,沾沾暑。”
小丫鬟担忧地道:“谢姨奶奶好意,奴婢还有事儿呢。”
朱姨娘含笑道:“什么事儿,看你急的,和我说说。”
小丫鬟道:“夫人要让大丅奶奶陪苏家来的那位妈妈,大丅奶奶不肯来,三小姐非得让奴婢去把大丅奶奶给请来。个个儿都知道大丅奶奶虽满脸是笑,实则最难相与的,叫奴婢怎么办?”
朱姨娘心中一动,笑道:“你说大丅奶奶不肯去?”
小丫鬟道:“三小姐先前就和大丅奶奶一处,她若是肯来,早就来了。这不是为难人么?”低声啐了一口,“平日里有好事儿,个个都芥蝇似地围上去,有苦差事儿就个个跑得元影无踪,就我倒霉!”
朱姨娘沉吟片刻,道:“多大点事儿,待我去帮你走这一趟!”
小丫葬大喜:“姨奶奶最是好心。”
朱姨娘淡淡一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赵妈妈今日又挑三小姐什么错处了?”
小丫鬟掩嘴笑起来,伏在朱姨娘耳边轻声说了一通,朱姨娘含笑听完,道:“你找个地方避避,我这就去账房请大奶奶。”吩咐了厨娘几句,自去了账房。
却说金簪拿着把扇子在院里来冉走动,不时往外张望,忽见朱姨娘一个人慢慢走过来,忙跑到门口通知明菲:“奶奶,朱姨娘来啦。怎么办?”
明菲问清只是她一人,便道:“且看她来做什么,你两个都给我该干嘛就干嘛,别惊惊慌慌地叫她看出来。”
少顷,朱姨娘满脸是笑地走进来:“大奶奶别看了,夫人请您过去用晚饭呢。”
明菲诧异地道:“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我过去用饭?”她指了指桌上堆得老高的账薄,为难地道:“姨娘,你看,这么多账薄,再搬回去也麻烦,我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朱姨娘亲热地去拉她的手:“大奶奶,是三小姐婆家那位赵妈妈,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