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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莲勾了勾嘴角,淡笑道:“或许母亲想着,我没了刘家的亲事还能再找,要是不这么一挡,姐姐必定要嫁给何家表哥,孰轻孰重?在母亲心里自然一目了然。”
“可……”
“好了。”顾莲摆了摆手,“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多说无益。”
心下想的是另外一件事,章太姨娘会对祖父说什么呢?她又知道多少?站在祖父的立场,会如何看待儿子屋里的这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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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的太姨娘章氏,是在一次饥荒逃难中被卖进顾府的。
大半年时间没吃过饱饭,饿得又瘦又小,只剩下一双眼睛乌黑可人,被太夫人白氏一眼看中,让人带下去梳洗干净。
白氏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兼之貌美,称得上才貌双全,可惜父亲在仕途中行差就错,家道中落,否则也不会给人做了继室。
闲暇的时候,白氏总是爱教小丫头们识几个字,或是给她们说些故事,在亲戚朋友的圈子里,是个出了名的温柔爱笑之人。
跟着这样的主母,章氏只觉得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氏三十岁的时候,还是只得四老爷这一个儿子,于是便做主,把章氏送给了老太爷做通房丫头。
章太姨娘为报主母多年的恩情,一直没有怀孕。
不过随着年纪慢慢增长,时常会觉得寂寥。
后来四夫人生了双胞胎姐妹花,产后体虚气弱,偏偏八小姐还夭折了,更是伤心落泪不已,就这样,九小姐被抱到了白太夫人的屋里。
回忆起从前的欢乐时光,章太姨娘忍不住浮起微笑,继而神色一黯,后来出了那样的举国大乱,九小姐在流民中走散,没过多久白太夫人也去世了。
生命里只剩下漫长悠远的孤寂。
有关九小姐被送去栖霞寺一事,里面藏的弯弯绕绕,估计除了当事人,就没有再比自己更清楚的了。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章太姨娘有些为难,不过算算日子,这件事想来捂不住太久了。
果不其然,没几天刘刺史就亲自过来登门拜访。
顾老太爷先是意外,继而震惊,然后便是怒不可遏,与刘刺史道:“且放心,等我问清楚以后,明日就会给你们家一个答复。”
刘刺史虽说不快,但瞧着老爷子似乎并不知情,不想掺和到顾家私事里面,既然得了保证,遂道:“都是一些儿孙辈的小事,有劳顾老费心了。”
等人走后,顾老太爷的脸色很不好看。
章太姨娘端了热茶过来,不知怎地,手一抖,没拿稳洒了些许出来。
“连个茶都端不好?”顾老太爷抬起头来,语气不满。
章太姨娘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件事情……”垂了眼帘,不敢去看老太爷的眼睛,“我……我不知道该不该……”
顾老太爷最烦人磨磨唧唧的,瞪了一眼,“要说就快点说!”
章太姨娘服侍了男主人几十年,十分清楚他的脾气性子,等他上了火,方才上前跪在地上,目光惊慌,“求老太爷救我!”
顾老太爷神色微变,“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章太姨娘低声,“老太爷做七十寿诞的那天,妾身偶然路过花园,看见了一件不该看见的事……”
21你又是谁?
“快去!”顾老太爷一声咆哮,“把老四和老四媳妇叫来!”
门外的丫头们都抖了一抖,从未见老爷子发过这么大的火,一个个如临大敌,生怕有什么祸事降落,把自个儿的小命给搭了进去。
老爷子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伶俐的丫头飞快跑去传人。
四夫人先到,四老爷则是从外头找回来的,迟了一会儿,一进门,便看见脸色苍白的妻子,手指尖止不住的发抖。
抬头一看,屋里只有两个大丫头立着。
四老爷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侧目看向妻子,问道:“爹呢?”
“你还知道有个爹?!”顾老太爷从里屋出来,脸色冷得像一块千年寒冰,扫了儿子和儿媳一眼,厉声道:“你们两个枉自为人父母!”
和四老爷不同,四夫人没有和公爹品画看诗的机会,也不像大夫人,有时候会问到一些家中大事。自她进了门,还是头一次被公爹单独叫来,进门却不见人,心下便知没有好事,此刻一声呵斥,顿时吓破了胆儿!
她心中本来就对小女儿有愧,顿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顾老太爷挥退了所有丫头,冷眼看着儿媳,“你做的好事!想着李代桃僵,不惜毁了莲娘的大好姻缘,不惜得罪刺史一家!我顾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媳?!”
听口气,竟然隐隐有了要休掉她的意思。
四夫人吓得没了魂儿,伏在地上,颤声道:“爹、爹……我一定会再给莲娘找一门好姻缘的。”又急急道:“莲娘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会不管她?”
“亲生女儿?”顾老太爷一声嗤笑,“便是后娘,也难找出几个你这样的!你还好意思说,莲娘是你的亲生女儿?”
四老爷悄悄看了看妻子,跟着低了头。
“还有你!”顾老太爷几十年在官场行走,儿子那点小动作,全数收在眼里,要不是念着他也是做爹的人,真想一个巴掌呼过去,“你知道,当初为什么你母亲不答应娶柳氏吗?哼,那都是我的意思。”
四老爷一怔,“……爹?”
顾老太爷冷冷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小辈们先拉拉扯扯的?从前我不许柳氏进门,今时一样不许何庭轩娶我的孙女!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想都不要想!”
四夫人闻言大喜,想要说几句感激道谢的话,一抬头,就被公爹扫了一眼,顿时浑身发寒,本能的垂下了脑袋。
顾老太爷又问:“莲娘呢?她应该不知道订亲的事吧?你们留心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叫她一个小丫头受不住。”
四老爷扭头看向妻子,努嘴道:“你自己说。”
四夫人瑟瑟发抖,“杏娘病得不轻,我让莲娘去栖霞寺祈福了。”
“祈福?”顾老太爷微微疑惑,“今天不是莲娘的生辰吗?早起我还让人送一副字过去……”冷眼看向儿媳,“你到底在做什么?”
四夫人不敢回答。
四老爷怕激怒了父亲,小声回道:“早些天就去了,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
顾老太爷沉默着,空气里传出危险的气息,忽地一瞬,大怒道:“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偏僻的寺庙呆着,你们身为父母居然放心?!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是是是……”四老爷忙不迭的答应,起身就要出去吩咐人。
哪知道他还没出门,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过来,进门跪下,“老太爷,外面好像出乱子了!大街上全是凶神恶煞的兵爷,不停的跑来跑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怕是……怕是要有祸事了。”
“我去看看。”顾老太爷是经历过朝堂风云变幻的,不顾众人劝阻,大步流星朝顾府大门走去,四老爷四夫人慌忙追了上去。
走到半道,迎面遇到慌慌张张跑来的三爷,急急道:“祖父不好了!幽州太尉萧苍带着兵马杀了过来,听说有十二万大军,一路上所向披靡,又快又狠,连个消息都没有让人传出来,现在已经兵临城下,安阳郡只怕不日就要被攻破了。”
“莲娘!”四夫人两眼一翻,顿时重重的往后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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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莲还不知道,安阳郡正在面临着城破人亡的危险。
闲的无聊,在和蝉丫一起翻花绳玩儿。
“不玩了,不玩了。”蝉丫玩了大半日,觉得腻歪,“要不……我来给你梳头发玩儿吧?以前跟玉竹姐姐学了几回,总是梳的不大像。”
顾莲闻言大笑,“罢了,我可不想拿给你练手。”
蝉丫跺脚,“我不学,怎么梳得好?”
在这偏僻冷清的山上寺庙,顾莲早就不去讲那些主子奴才的规矩,乐得跟蝉丫胡闹疯玩,因而佯作无奈叹气,“好吧,就给你一次机会。”
她们住的地方,是在栖霞寺后面的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
中间有一片挺开阔的平台,旁边围了栏杆,正好可以迎风眺望山下景色,顾莲平时闲着无聊,就时常在栏杆边凭风而立,自我感觉十分小清新。
蝉丫拿了铜盆去打水,片刻便空手而回,慌张道:“小姐你快出去看看,有好多人往山上来了。”
“上个香能有多少人?”顾莲笑话她道:“你也在安阳城里见过大世面的,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一面说,一面往屋外栏杆边走去。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哪里是好多人?分明是一大群身着戎装的兵丁杀了上来,仔细一看,前面的人落荒而逃,后面的人却凶神恶煞穷追不舍!
“蝉丫,蝉丫!”顾莲脑子里嗡嗡的,根本没时间去细想发生了什么,凭着对危险的本能嗅觉,当机立断,“快!快去把妈妈叫来!”
李妈妈刚过来,留在此处的几个顾家仆妇也跑了进来,惊慌喊道:“小姐!山下好像出大乱子了。”
“怎么办?那些凶神是要杀人的!”
有人哭了起来,哀怨道:“我就不该来这儿的……”
“小姐,我们快逃吧!”
逃?往哪里逃?!顾莲脑子飞转,心口却是止不住的“砰砰”乱跳,难道自己就要葬身此地?一群妇孺,只能等着被杀的份儿。
看向李妈妈熟悉的脸庞,还有稚嫩的蝉丫,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担心,更多的是难过不舍,最后一咬牙,做了一个生死诀别的决定。
“你们别慌。”顾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院子后面的柴房里,有一个用来囤粮食的废弃地窖。”不管仆妇们哭天喊地,一面走一面道:“咱们赶快去看看,能不能藏人?”
生死危机的关头,人们总是本能的跟着别人一起走。
更不用说,还听到了求生的希望。
大家一起冲到柴房,拼命的扒拉那些晒得焦干的枯木树枝,果然下面有一个地窖入口,一个仆妇欢喜道:“快快,咱们赶紧藏进去!”
还有虽然慌乱,但仍然记得自己是奴才的,朝顾莲道:“小姐先下去吧。”
有两个抢先冲了下去的,不由神色尴尬。
“没事,咱们人少挤得下。”顾莲跟着下去了,然后等着李妈妈和蝉丫,以及其他仆妇都下来,忽地往李妈妈跟前一跪。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李妈妈大惊,众人亦是面面相觑。
“妈妈……”顾莲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泪流满面,“妈妈养育我一场,十四年的情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报答了。”
李妈妈慌忙去搀扶,“小姐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顾莲往后退了一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收了眼泪,缓缓站起来,“咱们的人藏在地窖里,必须有一个人上去用柴禾做遮掩,否则别人一进来,就会看出下面藏了人。”
“小姐……”李妈妈伸手去拉她,忽地顿悟,急道:“我去,我去!”
“不!妈妈。”顾莲拔出长簪,微微用力嵌在咽喉上,“我一个待嫁的小姐,便是侥幸活下来,名节上也说不清楚了。”看向那些仆妇们,“若是你们还活着,回去以后替我向夫人求个情,把李妈妈的卖身契还与她吧。”
李妈妈失声大哭,“你还不如先让我去了的干净……”
顾莲流着眼泪微笑,看向蝉丫,“好妹妹,以后你再也不用给别人做奴才了。”
蝉丫早就被吓呆了,听她忽地说起这个,猛地醒神,大声道:“不不……你不要去死,我情愿一辈子给人做奴才……”
她大哭起来,自己一直嫉妒这个身份特殊的姐姐,心中觉得不平,可是相伴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
更没想过,她要为了自己和母亲去死!
顾莲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一步一步往后退。
“要死一块儿死!”李妈妈突然凄厉大叫,指着她道:“小姐你若就这么死了,我也不活着!决不活着!”
顾莲看向那几个仆妇,“看好妈妈,我才会给你们找一条活路。”待李妈妈被人拽住了,然后又道:“我知道妈妈疼我,可是妈妈要想一想蝉丫,她还那么小,若是没有妈妈该怎么办?”
李妈妈回头看了看,舍不得这个,又放不下那个,左右为难急得痛哭起来。
顾莲竖起耳朵聆听,隐隐约约,已经能够听到越来越近的打杀声,转身毅然上了楼梯,在出去之前,最后眷恋的看了一眼,“妈妈,千万别让我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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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搜遍了吗?决不能放过一个刘氏残党余孽!”
一个身着戎装的佩剑少年站在门前,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沾着残血,透出一股浓浓的杀人戾气,使得整个人笼上一层阴冷。
“三爷。”一个兵丁紧跟步子上前,指了指,“只剩下这个小院儿了。”
“砰!”的一声,朱漆木门被狠狠的踢开!
徐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与外面的血光飞溅、厮杀遍地全然不同,此处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几间青瓦白墙的小屋,中间一块干净整齐的小空地。在视线开阔的那一边,围了半幅栏杆,一株积年古树下面,俏立着一个绿衣白裙的佳人。
约摸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云髻斜绾、珠坠摇曳,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颇有几分不入凡尘的味道。
有那么一刹那,徐离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那少女回头看了一眼,奇怪的是,脸上居然没有半点惊慌,云淡风轻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寺庙都不放过?”
声音很好听,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徐离眉头微皱,没有耐心跟她解释那么多,摆手止住身后的人,自己提着剑走了过去,“你又是谁?”
少女摇了摇头,“反正我都要死了,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徐离纳罕,“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地?”
“她们都走了。”少女的眼角眉梢涌起忧伤,幽幽道:“各自逃命,没有一个人肯留下来。”轻声叹息,“罢了,谁又不怕死呢?我不怨别人。”
徐离这一路杀人无数,早就红了眼,可面前的少女却似一泓清澈山泉,轻声慢语叫人熄了火,说不出的不合时宜。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快逃吧。”
“逃?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逃?”少女禾眉微蹙,一面往后退,一面转头往旁边打量,像是打算翻过栏杆跳下山去。
外面仍然杀声震天,徐离很快就失去了耐心,转身欲走,视线却停在那少女的手腕上,“你这翡翠镯子是何处得来?”
“杀人还带掠货的?”顾莲一脸不满之意,捋下手镯,“给你!拿着吧。”
徐离沉了脸,“我问你手镯是何处来的?!”
面前这人分明是一个小帅哥,怎地这般叫人不寒而栗,顾莲有些怕,小声道:“是一位故交伯母给的……”
“三爷!”外面的兵丁大急,高声喊道:“前边好像有人杀过来了!”
“女人真是麻烦。”徐离一声冷哼,抓住顾莲就往外面走,不顾她跌跌撞撞,一直走到一个尸体跟前,方才停下喝斥,“老实站着别动!”
三下五除二,剥下一套衣服扔了过去。
顾莲原是有求死的心,眼前这人却带给自己生的希望,或许可以逃出去,然后不回顾府,管他什么名节不名节的,只要能活着就行!
她本就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虽然对那死人衣服犯堵,但求生的欲望更强,毫不犹豫的就穿上了,戴了帽子,接着还往脸上摸了两把污血。
旁边的小兵丁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小姐,真……真不讲究。”
“阿木,你护着她一点儿。”徐离快速吩咐了一句,抢先冲在前面,一路上遇鬼弑鬼、见佛杀佛,如同一尊所向披靡的战神!
顾莲开头还吓得尖叫几声,后来逐渐麻木,只会呆呆的跟在后面行走。
栖霞寺的前院,已经变成了一处人间地狱。
顾莲闻着重重的血腥气,几欲作呕,但实在不敢在此处矫情,生怕落后一步,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
一路血红色的景象,最终跟着徐离与人汇合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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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处理好了军营里的事,找到两位兄长,回道:“刘氏余党全数杀尽,逃到栖霞寺的人一个不剩,应该没有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