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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督军的首肯,李府敢不敢故意为难她?
慕容画楼这才觉得自己在一个迷局中,将自己推向漩涡心中的,也许并不是旁人,而是身边人而已。
她回眸一旁的李副官,目光氤氲中,隐入鬓角的修眉微挑:“李副官,今晚……真有意思,是不是?”
李争鸿一愣,眉目微怔,心底却莫名地空了一块儿。她是无辜的,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在底线处苦苦挣扎,时局弄人。倘若是太平盛世,也许她一辈子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一辈子见不到丈夫的面,才是平安。他回神,淡笑回应:“夫人满意就好……”
滴水不漏的回答,眼神却闪忽不定,她真的猜对了,心底凉了一片。不管李府事先是否知情,他们都知道督军今晚安排夫人独自赴宴的意图。或者是一早商量好的,或者是猜测到的。
李府,要么是帮凶;要么也是棋子,但是他们明显不想当棋子,所以将慕容画楼一个人推了出去。
轻轻一口香槟下咽,慕容画楼笑了:她真的看上去那么好用吗?
华美乐章渐渐停了。曲终人散,坐席这边,位置渐满。白色燕尾服的司仪上场,高声说了几句祝福语,便道:“今日万般荣幸,可以邀请白夫人独奏钢琴曲,为太老夫人寿宴添上重彩一笔……钢琴已经备好,诚请白夫人!”
此语一出,四下里寂静,四周嘈嘈切切的声音响起。
白夫人是从内地来的老式女子,不曾留洋,不懂时髦,俞州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专门过来瞧慕容画楼的笨拙。如今李府此手安排,着实叫人费解。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督军夫人,得罪白督军吗?
李副官似乎预料之中,他故作惊愕看了慕容画楼一眼,低声道,“夫人,他们怎可如此,明知你不会钢琴”,说罢,便想往高台那里走去,让司仪换个节目。
慕容画楼倏然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她手掌力气颇大,拉住李副官的时候,中指与大拇指勾起,捏住一道穴位,李副官身子好似被强电流传过,一时间脚步发软,一步都动弹不得。
慕容画楼眼神仿佛雷霆之势,剐了他一眼,这才放开他,高声道:“我之荣幸!”继而换上一副柔而媚的神态。刚刚眼眸的严厉,宛如镜花水月。
李副官目瞪口呆望着她提足而去。
她才知道,这是开始,目的不过是想让别人知道,她只是个内地小姐,是白夫人!她没有背景,没有身世,土气又木讷!
既然是摆好了戏台,可由不得他们独自唱下去,更加由不得他们将她视为道具。她也想做演员呢。慕容画楼笑,原本以为是出来见见世面,却逼得她将自己推上了高处。
想利用她?她一向不是好的棋子!
不仅仅李副官吃惊,四周的宾客更加吃惊。
奥古斯丁远远瞧见她,大红色并蒂荷花纹如意襟旗袍,身影袅袅,脚步轻快,眼角笑意很浓郁,黑白相间的钢琴面前,她仿佛一束艳丽到了极致的花朵,俯仰之间,眉眼全是风情。
这样的女子,有动彻心扉的美丽。
手中的酒杯微顿,奥古斯丁拇指间龙纹玉扳指反射出红葡萄酒淡薄的光芒,或明或暗之间,是谁的容颜惊心动魄?是谁的倩影勾魂引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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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三楼,雕花梨花木门背后,一套古老的太师椅,分别坐着李帘苑、李老夫人、李方景、李四小姐……
不知谁说了一句,李方景猛然起身,神情颇为肃然:“……不行!白云归那人,城府甚深,手段甚烈,得罪了他,咱们安居东南,亦无半日安宁。让他戏弄一回又何妨?偏偏将她的夫人推出去,只怕不行……”
“你坐下!”李帘苑缓缓端了茶杯,语气却甚严,“你以为只有今晚我们是棋子?不,我们是过河的士卒,用了便不会回头,白云归岂会不懂?真正的险招,偏偏是他的夫人!”
李方景仔细想了父亲的话,突然神色大变,半晌才似笑非笑:“他……果真心狠手辣啊!如此娇丽的佳人,他也下得去手?”
“家国前面,儿女情长算什么?”李帘苑倒是佩服,叹道,“时至今日才知道,白云归乃真丈夫!于国于民,他是英雄;偏偏于那个小夫人,他着实狠毒了一些……方景,你若是能学得他一半手段,为父也是放心的……”
李方景撇眸一笑:“我心中可没有白督军那般宏图伟志……我呢,想做个救美的英雄!”
说罢,他正了正衣冠,起身要走。
“你别胡来!”李老夫人在身后叮嘱道,“此前这乱世,没有兵权,命如浮萍。你若是搅了白督军的局,东南这方净土,怕是容不下你!”
李方景勾起一抹冷笑,薄唇微翘:“……我啊,最不愿意错过好戏。白督军布下的局,父亲如此智慧尚且冷眼旁观,何况愚笨如我?”
他脚步轻快,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李帘苑脸色铁青。
“老爷勿怪,他不懂事……”李老夫人劝解道。
“他太年轻气盛,总得碰了几次壁,才知道老人的金玉良言!让他去,我倒是想瞧瞧,他能在斗室之间,闹出怎样的繁景来!”李帘苑重重将茶杯顿在桌上,杯盖蹦起,哐当一声巨响,犹如谁的心弦。
第十节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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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空出一块,筑高成为椭圆形的舞台,强光打下来,四周金碧辉煌;明可鉴毫的地板上,反照点点星光,慕容画楼一步步走过去,步步生辉。『*首*发』她大红色的旗袍更加出色,脸颊霞光铺满,金红萃然。
那一瞬,四下里寂静,唯有她的脚步声嘟嘟响彻大厅。明光下,她好似从夜空降临的月宫仙子,声乐尽消,静籁里却听到靡靡之声,像是天人的高吟。男子夺了魂魄,女子却颇为羡慕。
她要用袅袅倩影,盛开怎样的繁华?奥古斯丁突然一口香槟滞凝在喉,手指握紧了水晶杯,玉扳指与水晶相磨,沙哑又尖锐的一声脆响,他才回过神来。扫视整个大厅,无一不是好奇又吃惊的望着舞台上的佳人。
慕容画楼缓缓落座后,轻微活动手指。钢琴是弹惯的,那些谱子早已烂熟于心。只是这副身子,从来没有弹过钢琴,她很怕肌肉没有记忆力,心有余而力不足,便试音弹了一个小段,是贝多芬的月光曲。
慕容画楼的身主以前会弹琵琶,刺绣非常出色,手指也是练得灵巧的,一串轻盈音符溢出,四周一片哗然。
她笑了笑,高声道:“一晚上都是低缓的音乐,着实生厌了……不如……”她手指轻动,欢快明朗的恰恰舞曲从她的手指流出,是莫扎特的A大调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曲子简单,节奏明快,音乐壮丽蓬勃,很好的恰恰舞曲。
曲子不难,她弹起来也很流畅,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只是会弹钢琴的,都能将这一曲演绎得很好。原本大家都在期待她想干嘛,突然被这一轻松的曲子吸引,不自觉脚步动了起来,反而忘了她原本是土著夫人的事实。
气氛全所未有的热闹。
这样的舞曲很好跳,宾客几乎全部加入了舞池中,随着高低起伏的舞曲移动自己的脚步,身子也轻盈几分。
李方景伏在二楼的栏杆上,突然笑了,眼波横掠,透出前所未有的慵媚。强光下的她,丝毫一丝表情都藏不住,眼角挑起轻若的笑意,蚀骨般柔媚,底下藏的,却是顽固的冰凉。
她似乎心不在焉,手下却一个音符都不错,看似简单的曲子,想要弹得这样自然,需要多么的熟练。旁人不懂,自小学钢琴的李方景却知道。他学琴已经十五年,弹不出慕容画楼这样的流畅。
原本的担忧、心疼,此刻全部化成眼底浓郁的疑惑与戒备。
她是谁?
不知何时,李四小姐已经在他的身后,同样饶有兴趣看着底下的高台。
李方景回身,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四姐,这场戏好看吗?”
“她会弹琴吗?”李四小姐明显跟不上节奏,蹙眉望着钢琴后的女子。慕容画楼的情绪似乎全部倾泻在黑白键上,随性而优雅,满头乌黑青丝紧紧用步摇别起,随着身子的摇动,飘落下来。
娇媚自傲的神态,稳健熟练的指尖,漆黑浓密的青丝下,脸颊显得更加小巧精致。谁说妖娆的女子一定要十分性感?她这般清纯的模样,随着乐章幻化了一幅幅锦图,繁华盛开处,她这抹素色,生生逼退了万紫千红。
“是啊,她会弹琴吗?”李方景突然笑了,笑容里生出一份阴冷,目光幽幽处,他兀自自嘲,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吗?真当自己是罗密欧吗?
台下那个,却不是朱丽叶啊。
她倨傲的模样,分明是艳丽精明的埃及女王!她俯仰之间,需要的不是相救,而是朝拜!
“局中人是谁,我很想知道呢……”李方景突然笑了,转身绕过旋转楼梯,一步步往下走去。
李四小姐莫名其妙,则折身回了三楼,把看到的情景一一告诉了李帘苑与李夫人。
李帘苑与李夫人都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将心底的内疚一扫而空,李帘苑突然哈哈大笑:“白云归这枰棋,很好,真好!”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的怨恨。
李老夫人也是面色微变。
坐席的一角,三个男子没有投入到恰恰舞曲的欢快中,他们的目光,紧紧逼迫在慕容画楼的脸上。
奥古斯丁看着山田与高桥都变了脸,莫名地痛快,用日语低声道:“刚刚我说,今晚督军官邸的好戏是一步好棋,也是一步险棋。如今,我收回我的话。今晚的好戏,是一步险棋!”
高桥一郎的脸色更加差了,山田俊目光尖利瞪了奥古斯丁一眼。
一曲完毕,舞池里的欢愉也渐渐淡了。李帘苑与夫人出现,祝今晚的结词。最后,李帘苑突然道:“今晚白夫人的独奏,为寿宴添了艳色。敝府想送夫人一件礼物……请夫人上前……”
李争鸿转眸瞧了一眼平静甚至看上去有些木讷的慕容画楼,至今无法回过神来。灯光下,她她颈项雪白,修长如玉,青丝泄了下来,有着撩拨心弦的气质,突然心间一颤。
慕容画楼却不瞧他。听到李先生叫她,便明媚一笑,大方端庄,往台上走去。后背笔挺,好似女皇巡视臣民,任何人在她高傲的神色之下,都黯然失色,不由自主撇开眼睛。
此女子,看似木讷,眼眸却如此尖锐。
侍童捧出一个修长的盒子,李老夫人亲自打开,是一整套的玉簪,各种翡翠雕刻而成,根根纯净透亮,没有一丝杂质,一看便是价值连城。慕容画楼挽起耳边的一缕碎发,心中冷笑:这是赔礼吗?
台下不乏识货之人,倒吸一口凉气,惊艳无比。
“薄礼不成敬意,望夫人笑纳!”李帘苑态度算得上恭敬,似乎想挽回一点什么,却触及慕容画楼慵懒神态,心底一凛。
原本想置身事外,想把此女子推出去,殊不知猜错了白云归的棋局,反而将李家套了进去。
慕容画楼看到李府的态度,便知道自己赢了。李家果然误解了。
她拿起一支,随手将自己的青丝绾起,别在发髻:“无功不受禄,一支足以……李公美意,画楼生受了……”
心底却没有一丝得意。开局她赢了白云归一步,不代表步步能赢。
白云归如此狠毒,着实叫她气恼!
为何将她从老家接过来、为何云媛得了天花、为何他避而不见、为何她独身来李家、为何白云灵今晚没有一同前来,一幅幅一幕幕,渐渐清晰了。无冤无仇,居然这样害她,慕容画楼笑了起来,心底却是一片寒寂!
第十一节情况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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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慕容画楼依旧坐在车里,神情跟来的时候一样,有些木讷,沉静如水,跟刚刚李府舞台上弹琴时俯瞰众生的女子完全不同,似乎就是李争鸿熟悉的白夫人!
他没有说话,心中充满了好奇,反而一句都问不出来,全部更在喉间,化作苦涩丝丝泅开。亜璺砚卿半个月的相处,李争鸿对慕容画楼还是挺喜欢的,不傲慢不做作,偶尔木讷,性格随和。想到过了今晚,也许她便会化作一缕香魂,李争鸿颇有怜香惜玉之念。
一边是白督军与家国,一边是无辜的白夫人,他微微闭目,将满腔的愤懑压了下去。
慕容画楼将自己溶在阴影里,对面汽车的强光照过来,她的侧颜颇为寂寥。就这样抱臂独坐,脸上如冰冷雕塑,没有一丝表情。一开始的疑惑,后来的愤怒,如今只剩下平静了。仔细回想种种,恨白云归的冷酷无情,也能体谅他的心绪。倘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想到利用一个弱质女流吧?
报纸上说,俞州已经三面受壁,有将近百万人马打着声讨卖*阀的名头,为难白云归。那些所谓声讨的人,其实目的是什么,一目了然,不过是俞州这块军事重地!
当前乱世,人命如草菅,牺牲她一人,保住整个俞州甚至东南免受征战之苦,百姓免遭欺凌之难,也算她的光荣。慕容画楼曾经是特工,她从小就被灌输家国利益高于一切的理念,她是能理解的。
可是她不想死,更加不想被日本人杀死。
回到督军官邸,夜色已深,汽车徐徐盘山而上,街灯亮起在绿茵之间,织金点翠,景致如画,似乎将一切尘嚣浮华抛去。昏黄街灯如晚霞般没入其中,静籁处,慕容画楼神情舒缓。
李副官替她看了车门,她走下来,风凉露重,襟袖颇凉,她笑容甜美:“今晚多谢李副官……”
李争鸿忙道是应该的,脸色微微失落迷惘,却也是一闪而过。
女佣张姐来开门。家中的女佣个个温敦,话不多,可能白云归喜欢安静。张姐道热水备好了,是否需要宵夜等等,然后才道:“夫人,六小姐今夜不回来。傍晚的时候小公馆来人,说姨太太身子好了些,接六小姐过去坐坐……刚刚来电话,说六小姐歇在那里,明日再回来……”
不让白云灵去李府,就是为了将她支开,免得她受到连累,慕容画楼心中有数,只是道好。
李副官一扣靴跟,给慕容画楼行了一个军礼,声音颇为正式:“夫人早些歇息,属下告退……”
这样慎重其事的告别,他是心中有愧吧?慕容画楼想,李争鸿还是个有良心的人。
“李副官晚安!”她若为其事,浅笑如初荷。素到了极致,生出了夺目的艳丽。李争鸿一咬牙,转身大刀阔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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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有变,铃木大佐!”俞州城郊外一处祠堂,曾经供奉了海龙王,家国被外贼入侵,海龙王庙也人去楼空,如今只剩下一处破旧的轮廓,听说不日要建新的天主教堂。
夜色深沉,黑暗中伏了十几名倭人,行装简便,不是便宜的炮枪,而是一人一把寒铁军刀,细长锋利,刀口带着嗜血的冰凉。原本几个人闲坐,等到时间到凌晨,突然从后窗跳进一个矫捷身影,紧接着,又进来十几人。
破庙顿现拥挤。
“伊藤君……”看清来客的首领,对方首领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