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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个多月,老祖宗一直都是睡到午时前后的,云氏听了这话也不觉得意外,走到帘子边竖耳听了听,里头并无声响,想来还睡得沉。
湘翮进出做事,云氏倚在软榻上看书,不知不觉到了午时前后。
寝房里依然没有任何声响,桂嬷嬷有些不放心,隔着帘子轻轻唤了两声,又等了片刻,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她挑了帘子进去。
云氏放下了书,盯着晃动的帘子若有所思。
里头猛然传来噗咚一声响,云氏赶忙下了榻子,提声唤道:“桂妈妈?”
湘翮和怡翮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唤了两声,跟着快步往里走的云氏一道进了寝房。
阳光透过窗子撒入,一室温暖。
竹青色帐幔落下,隐隐能看到老祖宗睡着,桂嬷嬷瘫坐在床脚,脸上布满了泪水。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云氏心里跟打鼓一样,硬鼓起勇气,三步并两步到了床边,一把掀开了帐幔。
云氏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湘翮透过那摇晃的帐幔看清楚了。
老祖宗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湘翮手脚并用爬到了床前,颤颤巍巍抬手试了老祖宗的鼻息,没有一丁点的气息了,再一摸老祖宗被褥下的手,凉得她猛得又把手抽了出来。
怡翮看到这一幕哪里还会不懂,踉跄着跑出了正屋,哭着喊道:“老祖宗殁了!”
撕心裂肺一般的憾哭传遍了长生居。
执棋正伺候臻璇喝汤,突闻此声,她的手一抖,瓷碗掉在地上,碎了,热汤沾湿了她的裙角鞋面,她全无感觉,只是愣愣看着门外。
臻璇愕然不已,脑海一片空白,待听到外头动静越来越大,她才回过了神,猛得撑坐起来,却被闻讯赶来的陈妈妈一把按了回去。
“奶奶,您千万不能下床,前头三奶奶在,已经去各房传信了。”陈妈妈不住劝着,“昨日才生了哥儿,这几日可千万动不得。”
臻璇颓然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老祖宗的音容笑貌盘旋在脑海里,与她说佛经时的平和,抱着曦姐儿时的疼爱,抚着她的肚子时的期待,以及她未亲眼所见却能勾勒出的老祖宗抱着昀哥儿时的满足和喜悦。
明明昨日里还好好的,一夜之间竟是睡过去了。
从一开始就晓得有那么一天,可真的来临的时候依旧震惊得无以言表。
为何不能再多给些时日……
好在三房、四房都赶回来了,好在夏奂卿和歆姐儿能回到甬州,好在她让老祖宗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长房嫡长孙。
老祖宗走得安详,应当是心满意足,了无牵挂了吧……
各房得了消息,具是伤心不已,尤其是听风苑里,因着添了昀哥儿,郑氏今日一身红色袄子,喜气洋洋,待得了信,不敢耽搁一刻,回屋里换了孝衣。
长生居里要布灵堂,臻璇不能留在这儿做月子,躺在软榻上被挪回天一院。
臻璇睁大眼睛看着已经挂起了白绸的长生居,胸口一闷,终是哭出了声来。
郑老太太和郑氏替老祖宗换了寿衣,梳了头,可老祖宗的眼睛一直睁着,抚了几次都不阖上。
郑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与众人道:“老祖宗这是挂念着大姑姐……”
夏府外头,管事正指挥着小厮把红灯笼换成白灯笼,几辆马车停在近前,车帘子迅速掀开,坐在里头的老妇人一瞬不瞬盯着那白色灯笼,喃喃道:“母亲没了?”
夏惠祥顶着一口气冲进了长生居,没有看一眼跪在屋里屋外哭泣的男丁女眷,冲到了老祖宗的灵前:“母亲!您怎么不等等我,不等等我啊!”
哀泣声引得本就悲痛的夏家子弟伏地痛哭。
夏惠祥扑倒在老祖宗身边,哭得几近晕厥,随行的几个儿孙根本劝不住她,泪眼婆娑瞧见老祖宗睁着眼睛,她颤着已露老态的手覆在老祖宗的眼睛上,如同年幼时闺中与母亲玩闹时一般,她带着哭腔,低低道:“母亲,我回来了,您安心吧……”
等手移开的时候,老祖宗终于阖目。
夏惠祥的身子摇了摇,脱了力气,矮倒在了地上。
374章 送亲(一)
今天的第一更。
第二更下午五点。
讣告发往了各处,整个夏府沉浸在了悲伤之中。
臻璇躺在床上,从窗户望出去,天一院里挂了白绸,人人素服。
夏颐卿要守灵,一夜未归,直到天亮时才一身疲惫地回来,略休息了会儿,又往长生居去了。
这日里,姻亲家眷上门吊唁,灵堂内外哭声一片。
裴家人原是欢喜地来贺臻璇生子的,哪知收了红蛋的第二日,又收了讣告。
在灵前拜了,这才来看臻璇。
孙氏在床边坐下,柔声与臻璇道:“夏府治丧,十四叔母不能过来。你到底是坐月子,不要逞强。”
臻璇微微颔首。
白事为重,昀哥儿洗三都很是简洁,匆匆完成。
老祖宗停灵四十九天。
虽然是月子里,有些规矩相冲,臻璇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休养,但总归是休息不好,身上都没多少力气。
刚出了月子,臻璇便过去了长生居,跪下哭了一场。
等男丁们抬了老祖宗出门上山,臻璇看着满天飘扬的纸钱,心情愈发沉重。
孝期里规矩多,各房各处小心翼翼过着日子。
天一院里,有几个小丫鬟不懂事,让执棋挑了错,狠狠训了一顿,一时老实了不少。
孙氏又来探望过臻璇两次,带了些消息过来。
臻琪在六月里生了个女儿,傅家男丁兴旺,女儿却很少,又因着傅老将军唯一的孙女傅凌遥远嫁和亲,全家上下都盼着能添个女孩,臻琪生的这个成了家中的宝贝疙瘩。
臻玟的婚事定下了,是她母亲赵氏族中远房的亲戚。四房虽然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但臻玟毕竟是年纪拖得太大了,便依了赵氏的意思。
裴家女儿里头,只臻珧一人前途未明。姜老太太和张氏说了好几次,张氏都百般拖延,姜老太太沉不住气了,想学赵氏一样,在姜氏族中挑个人出来。
八月里,臻径迎娶郁琮进门,了了周氏的一桩大心事。夏家还在孝期里,臻璇没有回去吃酒,只听孙氏说他们夫妻瞧着和睦,安心不少。
而把夏家从悲伤里拖出来的是夏湖卿的婚事。
定远侯府和夏家定下了婚期。十月二十八娶夏湖卿进门,亦能在今年腊月里赶上开祠堂,让夏湖卿在祖宗跟前磕头。
郑氏算了算日子,与郑老太太道:“九月半出门,时间不算宽裕但也够了。嫁妆都是备好的。”
郑老太太拿着嫁妆单子来回看着,夏湖卿红着眼坐在臻璇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臻璇拍了拍她的手,宽解道:“正好五个月,你也是出了孝期了,是该嫁过去了。四妹妹也是订了亲的,三叔母上个月还提过。夫家想把日子定在开春的时候,可现在都在甬州,他们也不好越过了你。”
夏湖卿垂着眼帘,低低应了一声。
郑老太太按了按眉心,道:“你和颐卿媳妇商量着来。”
郑氏颔首,再抬起头来时。眼底添了些坚持:“我想让湖卿从京中青花胡同出嫁。”
不仅是郑老太太一怔,夏湖卿和臻璇都对视了一眼。
臻璇细细想了想,倒能明白郑氏的意思。
九月半的时候,甬州这里依旧治丧,大办喜事并不妥当。若京中宅子就不用顾忌许多,风风光光办了,亦不用委屈夏湖卿。
只是京里有京里的不方便。
夏家所有亲眷都在甬州,谁替夏湖卿操持?若跟着进京,为了赶上腊月祭祖,等夏湖卿回门之后便要马不停蹄地返程,路途辛苦。而因着辈分不同孝期不同,能送夏湖卿进京的亲眷只有同样卿字辈的兄嫂。
二房那里,夏苏卿和云氏的意思暂且不论,夏颐卿和臻璇这里……
臻璇不晓得夏颐卿会怎么打算,当年老祖宗爷过世的时候,他是服丧了三年的,现在只五个月……
夏湖卿又怎么会猜不到臻璇的为难,可她作为新嫁娘,实在不能随意出主意,只能惴惴坐着。
郑老太太暗暗叹息,抬眸看向臻璇:“你问问颐卿的意思。”
臻璇应下。
这种事情,自是要避开人说的,等夜里吹灯落账,臻璇枕着手臂侧身望着夏颐卿,把郑氏的意思说了一遍。
夏颐卿看了臻璇一眼,良久长长叹了口气:“便如此吧。”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臻璇亲自去了一趟夏湖卿院子里,却见核桃一人守在屋子外头,她瞄了屋里一眼,问道:“三小姐呢?”
“小姐在屋里。”核桃正要通传一声,臻璇摇头止了,挑了帘子进屋。
夏湖卿不在外间,而是端正坐在寝房的梳妆台前,她的面前放着乌木盒子,手中一根玉簪,一瞬不瞬盯着看,许久没有动作。
过了好久,夏湖卿才留意到臻璇的到来,她红着脸把东西收了起来,羞赧着问道:“嫂嫂怎么来了?”
臻璇抿唇笑了:“我是来告诉你,我和二爷送你进京。”
夏湖卿一怔,眼中神采奕奕,不由笑了。
离出发的日子已没有多久,夏湖卿心中不安,却无人能言。
远嫁,高攀,对未知的将来,夏湖卿有她的惶恐,而能有兄嫂陪同进京,真的让她轻松了许多。
靠着臻璇,夏湖卿低声道:“嫂嫂,谢谢。”
“该谢谢你哥哥。”虽然夏湖卿极力掩饰了,臻璇依旧从她的神色里寻到了一抹犹豫和迟疑,她柔声宽慰,“不管那一位为何娶你,他既送了你簪子,你就别太担忧了。婚后的日子,是自己脚踏实地过出来的。”
夏湖卿被臻璇看穿了,不好意思地撇过了头:“不是,我就是在想他到底什么模样……”话一出口,越发觉得尴尬羞涩,匆匆抬眸看了臻璇一眼,见她笑容温和友善,心中一动,垂下眼道,“恩,我是在怕,真的怕的。
我从没有见过他,京城和甬州相距千里,在定远侯府上门提亲之前,我连京里有个定远侯都不知道,更不晓得符琰这个人,他高矮胖瘦,从未听任何人提起来过。
本来跟我都没有一丁点关联的人,突然就要娶我了,他的性情脾气,我两眼一抹黑全部不清楚。
他是送了我亲手雕刻的盒子,送了我玉簪,可我还是会怕,怕在京城没有一个亲人,怕高攀侯府被其他人小瞧……”
这些心思,从来都是深深埋在心底的,夏湖卿没有对人说过一句,与郑老太太、郑氏她不敢说,对着温姨娘更加开不了口,她只能一个人徘徊。
臻璇亦知道夏湖卿秉性,她愿意对她敞开心扉,是无比的信任她的。
搂着夏湖卿,臻璇说了一番心里话:“我明白你的这些心情,毕竟是完全陌生的人,要跟他过一辈子,怎么会不怕呢。小侯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但那些都是道听途说的,还远远不够,是要靠你自己去了解。
我比你好一些,我婚前见过二爷几次,他帮过我,但也仅仅就是这样,除了二爷的模样之外,我不了解他的性情脾气,不了解他的喜好。不单单是我,几乎全部的待嫁的小姐都不知道。三弟妹也一样,她也从没见过三叔。
京城是远,亲事是高攀了,可三妹妹你要记住,你是由祖母和母亲带大的,是郡夫人亲自教养的,祖母是怀安王爷的奶娘,她教养出来的小姐难道会没有名门气度?
他既有心与你好好相处,你也要抬起头来,不亢不卑。”
夏湖卿沉默了,她反复咀嚼着臻璇的话,久久才仰起头来:“我听嫂嫂的。”
郑老太太翻着黄历,定了九月十八日启程。
郑氏去二房问了何老太太的意思,她来回反复了几次,还是没定下是不是让夏苏卿和云氏跟着一道去。
何老太太那些小九九,家中上下谁人不知,眼瞅着日子近了,郑氏不愿和她多费唇舌,让大老爷去问了二老太爷的意思。
二老太爷是个明白人,夏湖卿从京里出嫁,即便臻璇再能干,也是头一回操持这种事体,难免分身乏术。会来吃酒的是与夏家有生意来往的人和一些姻亲,尤其是臻璇那边的亲戚,皆是贵人,若照顾不周失了礼数,夏家面子上也不好看。夏苏卿夫妻俩年轻,也没什么经验,但好歹多几个人手。二老太爷做了主,让他们一道进京。
三房、四房得了消息,少不得送些东西与夏湖卿添妆。
袁氏是很想有这样接触权贵的机会的,但三老爷孝期未过,她哪里能够远行,惋惜到了最后,竟懊恼起了没早些替夏恒卿娶了媳妇,要不然,就能让他们也进京去了。
天一院里,丫鬟婆子们收拾着行李。
常嬷嬷心里欢喜,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认真查看着小丫鬟们整理好的箱笼。
杏绫刚刚有了身子,臻璇让陈妈妈留在甬州好有个照应,又让高妈妈留守了天一院,便点了让常嬷嬷跟着去,她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机会了。
而随行的丫鬟中,一等的带去四个,留下执棋打理天一院内外事,又洙香、步月两个二等,又添了年纪最小的两个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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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妈妈端茶坐着与臻璇说话,目光时不时扫一眼院子里,笑着道:“奶奶只管放心,有奴婢和执棋姑娘在,等您从京里回来,那几个不老实的都不会在院子里扎眼了。”
高妈妈想处置她们好久了,只是孝期里随意增减人手不方便,这才忍下了。
这段日子,她和执棋也弄明白了不少底下的弯弯绕绕,正好趁着主子们进京,好好清理一番,免得她们无所畏惧又成了下一个麝香、紫媛。
臻璇颔首。
丫鬟们争宠倾轧,不是稀罕事体,但做得过了,实在让人不舒服。
“芸芙……”臻璇低低念了这个名字,问道,“妈妈如何处置?”
芸芙和步月的确是争执过的,而且还以步月退让不追究收场,高妈妈原本还很意外,后来才弄明白过来,芸芙是孙婆子的外孙女,而孙婆子曾经是郑老太太身边的一等,步月认的干娘葛妈妈从前是跟着孙婆子做事的。
步月不敢给葛妈妈惹麻烦,万事都让着芸芙一些。
平日里话不多内敛的芸芙在面对步月的时候格外强势,在与其他丫鬟相处的时候却又十分的乖巧。
水心与芸芙亲厚,芸芊、芸芍即便是提了二等,一样与芸芙无话不说,便是当初芸芙被调去伺候杜越娘的时候,也和紫媛关系亲近。
臻璇望着芸芙,偶尔会把她和臻珧重叠在一起。
高妈妈附耳与臻璇道:“狐狸总会露了尾巴的,又不是陷害她,孙妈妈不会与奴婢撕破了脸。”
步月不敢开罪孙婆子,高妈妈和执棋却不会束手束脚。真让她们抓到了芸芙的尾巴,孙婆子也没脸去求郑老太太了。
臻璇含笑看向手脚利索做事妥当的执棋,道:“高妈妈,我是越看越喜欢。若是离了身边,还真有些不习惯。”
高妈妈亦是笑了:“那就和挽琴姑娘一样,将来留在奶奶身边伺候,也是大体面哩。”
话说到这儿,也就不往下了。
几个丫鬟的婚配,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
上午时臻璇还去长生居里上了炷香,老祖宗过世之后,遣散了不少人,只留了桂嬷嬷、怡翮、湘翮看守着,并两个粗使婆子、小丫鬟打扫院子。
桂嬷嬷这段时日精神不济。怡翮日日替她煎药,湘翮整个人瘦了一整圈,见了臻璇,她有些欲言又止。
臻璇知道湘翮心思,她伺候了老祖宗那么多年。就算埋怨过老祖宗耽搁了她的年华,如今更多的也是伤心和不舍,但她也为将来迷茫。
等她替老祖宗守足了灵,到底要何去何从?
出发前一天,云氏过来坐了一会,她是头一回出远门,又没有长辈一路。事事都依赖臻璇一些。又是个爱听趣事的,听臻璇说了些路途上的见闻,期待胜过了不安。
九月十八这一日,秋高气爽。
夏湖卿由长辈领着,先到祠堂外磕头告别,又去长生居里磕头。
臻璇看着夏湖卿笔挺的背影。恍惚间想到了从前自己出嫁的时候,竟也有些唏嘘之感。
待全了礼数,临登车前,素来守规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