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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杏绫和罗兴清就候在了长生居外头,等臻璇这边妥当了,才由执画引着进来。
罗兴清依着规矩,只低头看路,并不四处张望。
杏绫听陈妈妈提过老祖宗的身体,心里越发记挂臻璇,轻声与执画交谈着。
臻璇半倚在软榻上等着,身边嫁出去的丫鬟与丈夫一道来磕头,这还是第一次。
桃绫是配了良人,脱了奴籍做了主子,自然没有这种规矩了,杏绫的老子娘还在裴府里当差,罗兴清家中亦是臻璇的陪房,这才要回来磕头。
臻璇听到外头脚步声,抬眼看过去,执画挑了帘子,杏绫进来,见了臻璇,眼睛一红跪下了。
小半年未见,杏绫的变化不多,只是梳起了妇人头,整个人显得成熟了些,再看罗兴清,大约亦是成家了的关系,越发显得沉稳了。
待磕了头,赐了赏,臻璇要留杏绫说话,罗兴清去了外头候着。
“罗兴清待你好吗?”臻璇看向杏绫,杏绫羞赧着点头,臻璇笑道,“那就好。他要敢亏待你,你告诉我,我收拾他。”
杏绫抿唇笑了。
打量了一圈这屋里的摆设,因着是暂住,东西比在天一院的时候少些。而刚才进来的时候,见这边伺候的人并不多,这让杏绫有些担忧:“可是新提上来的小丫鬟不得用?奶奶这几天就要生了吧,奴婢进府里伺候几日?”
杏绫神情真切。臻璇扑哧笑了,道:“你这是新婚,哪有让你来伺候的道理。且安心吧,不缺人伺候。”
杏绫有些失望。知道即便是磨破了嘴皮子臻璇都不会答应,也就不提这事了:“奴婢听说步月伤着了?”
见臻璇点头,杏绫犹豫了一会,终还是开了口:“奴婢出府有几个月了,怕弄岔了误会了人,但也担心有些事不说出来没人留意到。芸芙和步月在园子里吵过一回,奴婢是正巧经过才发现的,步月那时候哭得厉害,让奴婢别告诉执棋和挽琴。”
臻璇微皱了眉头,在几个三等里头。芸芙并不起眼,却没想到她敢和步月争吵,偏偏步月把这事都瞒了下来,这倒是稀罕了。
之前她们都以为是几个二等争来抢去的,害的步月受了伤。可若真如杏绫提到的与芸芙有些干系,那就要连三等的一块敲打敲打了。
“这事你回头与执棋说一声。”
杏绫应下了,陪着臻璇又说了会儿话,前头老祖宗醒了,她也就不留在长生居里,回天一院探望了步月,这才与罗兴清一道出了府。
四月十四。臻璇正陪着老祖宗说话,怡翮眉梢带笑,进来禀道:“老祖宗,大老爷他们回来了,刚刚进了门,再过一会就过来了。”
听了这话。老祖宗一脸期盼,云氏眼睛里全是喜悦之情,夏芳卿已经听说了夏奂卿的事,闻言亦是添了笑容。
夏奂卿换了身干净衣服,没有多休息就抱着歆姐儿到了长生居。
抬眼一看老祖宗比她走时更加憔悴。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叫她心里发酸,眼泪簌簌。
云氏接了歆姐儿过来,抱到老祖宗身边,道:“老祖宗,我们歆姐儿可算是回来了。”
臻璇轻声安慰夏奂卿,道:“回来了就好,可受委屈了?”
这是要引夏奂卿说话,夏奂卿抬手抹了泪,只挑解气的事情说,会给老祖宗添堵的一个字都没有提。
老祖宗是不愿意再为了刘家人生气了,只要夏奂卿和歆姐儿好好的,那便是样样好。
没一会儿,郑氏陪着大老爷来给老祖宗磕头。
云氏等了又等,不见二房的人过来,不免有些疑惑,偷偷问臻璇道:“怎么这么慢?”
臻璇也不清楚,宽慰道:“六叔父与大伯、三叔一道,大伯许久没见到响哥儿和凝姐儿了,说不定就耽搁了。”
这个解释云氏能听得进去,又等了三刻钟,六老爷才和夏黎卿、夏苏卿来了。
随着六老爷与夏黎卿、夏苏卿跪下磕头,老祖宗缓缓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好。”
礼数齐全后,夏黎卿陪着老祖宗说了会儿话,夏苏卿抬眸去看云氏,见她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不由笑了。
臻璇打量了夏黎卿几眼,只觉得比之前看着稍稍精神了一些,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依着老祖宗的意思,当晚在长生居里摆了两桌,老祖宗虽然不能下床,听着外头晚辈们的声音,亦觉得心满意足。
为了让老祖宗高兴,席面上人人说的都是高兴事体,便是有女眷忍不住红了眼眶,也不敢哭出声音来。
光从声音听起来,每个人的兴致都很高,男人们行酒令彼此灌着酒,女人们说着丈夫孩子,仿若之前所有的矛盾都没发生过一样。
席面摆在东稍间,地方不够宽敞,人数又不少,彼此挤得有些紧,臻璇挨不住久坐,先退了席,起身去了寝房。
老祖宗见臻璇进来,示意她在身边坐下:“都吃了些什么?”
臻璇压住心中伤感,巧笑着说道:“一桌子的菜。四叔母从梧州带回来些熏肉,与我们甬州的做法完全不一样,瞧着不起眼,味道还真不错,很香呢;有笋儿,说是天未亮的时候挖的,庄子上送来,炒了一盆,又做了碗汤,新鲜爽口;庄子上还送了些虾来,做的盐水口味,很是肥美……”
臻璇一样样派给老祖宗听,说完了菜。又说吃饭的人。
老祖宗听得津津有味,挡不住精神不济,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臻璇替老祖宗掖了被角,吹了屋里灯。与桂嬷嬷和湘翮一道退了出来。
东稍间里举杯的、聊天的人都停下来,转过头看向臻璇,臻璇回头望了寝房一眼,这才轻声道:“老祖宗睡着了。”
臻璇看得明白,在微怔过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再也粉饰不了太平,不再有人交谈,各自垂眸喝着闷酒。
亦有压不住哭声的,夏芳卿泪流满面。罗氏安慰了几句,到底怕惊扰了老祖宗,带着女儿先回去了。
有人先离席了,也就慢慢都散了。
臻璇回屋里休息了会儿,梳洗妥当了。夏颐卿才回来。
臻璇端了醒酒汤,夏颐卿一口喝完,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揽着臻璇一言不发。
越是到了最后时刻,每个人的心情就越复杂。
翌日晌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比大老爷他们晚出发几日的四房竟然赶到了。
四房这一路是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停歇。
四老太爷干脆让马车直接停在了长生居的门口,颤颤巍巍下了车,顾不上揉一揉因坐车而发胀的腰腿,催着让三老爷与五老爷扶着他,快步进了屋。
老祖宗得了信,正着急等着。见了幺儿回来,不禁捶打着大哭了起来。
身边的人又是安慰又是劝的,才让老祖宗止了眼泪,老祖宗让桂嬷嬷领着臻璇和云氏认了亲,但她到底是病体。大起大落的扛不住,沉沉睡了。
云氏和臻璇伺候老祖宗擦脸,四房的人就候在东稍间里,谁知里头还没收拾妥当,外间又传来惊呼声。
臻璇不由心跳加快,挑了帘子出来,待看清外头情况,双手捂了嘴才没有叫起来。
四老太爷一心挂念老祖宗,一路上根本没休息,这会儿得见了老母亲,整个人松了劲,竟然仰倒厥了过去,歪歪扭扭躺在椅子上。
董老太太慌了神,三老爷和五老爷把四老太爷挪到了罗汉床上,五太太苗氏想让丫鬟去请大夫,可长生居里外伺候的人她一个也认不出来,愣在那儿没出声。
三太太袁氏瞧见了臻璇,赶紧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道:“颐卿媳妇,这大夫……”
臻璇点点头,打发了人去请查大夫。
查大夫匆匆来了,病症与大伙预料的一样,路途上劳累,屏着的一口气松了,这才倒下了,好在身子底子并不亏,调理一段日子就好了。
等把四房的人送出了长生居,臻璇的下腹坠得厉害,再不敢坚持,回屋里躺了半日。
夏颐卿亦晓得四房回府了,之前挂在心上的事情他特地和三老爷、五老爷通了个气,那两位答应得爽快,总归他们不吃亏,何必在乎这银子是哪儿出的,私底下解决了更好,免得摆到台面上一口一个银子的伤了家里人和气,又惹了长辈不快。
到了夜里,老祖宗醒了,臻璇有心过去伺候,可实在是直不起腰来,酸胀得连晚饭都没什么胃口。
夏颐卿见此,让厨房备了些好克化的,又劝臻璇道:“不吃东西,明日里更加没力气,多少吃一些。”
臻璇不忍拂了夏颐卿好意,又念着双身子,想着鸡蛋羹方便又补身子,刚吃了小半碗,那股子腥气一下子冲了上来,张口吐了。
挽琴上前扶住了臻璇,夏颐卿倒了水给她漱口,臻璇缓了几口气,躺在床上没吭声。
丫鬟们还未收拾好,臻璇突然就“哎呦”一声,整个人都要缩起来了,夏颐卿在床边坐下,抬手覆着她的额头,道:“怎么了?肚子痛?”
臻璇白着一张脸,缓缓点头。
371章 临终(七)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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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曦姐儿的时候,臻璇发作得突然,夏颐卿没见到当时样子,这会儿一时也分辨不出,略作思量,稳妥起见,让人去请了邢稳婆。
臻璇痛了一会儿,没有再痛,开口与夏颐卿道:“应该不打紧的。”
等邢稳婆进来看了,笑着道:“就明后两日了,奶奶养足精神,等着破水吧。”
这个日子倒和一开始预计的差不多,臻璇是生过一胎的,晓得生孩子一定要有力气,她今日劳累,夜里吃下去的东西又都吐了,这样是不行的。
“挽琴,我想吃些东西。”
挽琴闻言,看了桌上一眼,舀了小半碗粥,添了几筷子清口小菜,道:“奶奶先喝粥垫垫肚子。”
夏颐卿叫了执棋进来,吩咐道:“再去厨房看看,不要油腻腥气的。”
执棋抿唇想了想,道:“高妈妈今日蒸了糯米饭,放了些豆瓣、笋丝和腌肉,奴婢让人去天一院里取些来?”
臻璇素爱吃糯米,甜口的八宝饭亦或是今天高妈妈做的这咸口的,都很是喜欢。
夏颐卿弯了唇角,问了臻璇一声,见她点头,便与执棋道:“去取吧,把肉都拣出,免得腥气了。”
一趟来回,糯米饭从笼屉里刚取出来,送到长生居里温度刚好。
不晓得是胃口开了,还是一心想要多长些力气,臻璇没有再吐。吃了半碗。
“多了不好克化。剩下的热一热,明日一早吃。”
臻璇这么说了,挽琴便收拾了碗筷。
吹灯落账的时候,外头又飘起了细雨。因着风大,挽琴又拿着烛台进来,把窗户合上了。
臻璇下午睡了会儿,原本以为会睡不着,谁知没多久就觉得眼皮子发粘,靠着夏颐卿睡着了。
兴许是记挂着臻璇的肚子,夏颐卿睡得不沉,半夜里醒过两次,怕惊搅了臻璇,也没有翻身。
睡得浅。对身边的动静很是敏锐,模模糊糊听见臻璇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他抬手按了按额头,微微转头看她。
黑暗之中,瞧得并不真切。只臻璇低低的叫声钻入了耳朵里,夏颐卿一个激灵,什么瞌睡都没有了。
夏颐卿下床点了灯,臻璇鼻尖出了薄汗,一阵痛楚之后,整个人也惊醒了过来,大口喘着气。
守夜的挽琴也披了衣服起来了。绕到床边看了看,又抬头看向夏颐卿。
臻璇挤出笑容,强作镇静,道:“可能要生了。”
挽琴闻言一愣,又迅速反应了过来。夜里宿在长生居里的只有淮香、执画、洙香和芸芍,打发了洙香去请邢稳婆。芸芍回天一院叫人,淮香去厨房里准备热水,挽琴和执画一道回来伺候臻璇。
臻璇缓过了气,等执画把产室准备好,夏颐卿打横抱起臻璇。把她挪了过去。
邢稳婆这一行做得久了,半夜里发作的情况也见了很多,听见声音就赶紧起来,迅速收拾好赶了过来,一进产室见夏颐卿还坐在床边,不由失笑道:“二爷,男人不能在里头待着,赶紧出去吧。二奶奶交给我,您只管放心。”
臻璇脸上发红,又是痛又是羞,冲夏颐卿努努嘴:“二爷出去吧,我无事的。”
夏颐卿握着臻璇的手,突然低下头在她唇上碾了碾,这才松开了出去了。
臻璇一时大窘,他跟个无事人一样,她却要面对邢稳婆和屋里几个丫鬟的笑容,臻璇气恼之余,干脆别过头去,当一屋子人都不存在。
邢稳婆看多了夫妻相处,一眼就知道臻璇羞恼了,她也不点破,一本正经做事,过来替臻璇看了看,道:“刚开了口,奶奶忍一忍,恐怕要痛到天亮了。”
这次和生曦姐儿的时候不同,那时是先破水慢慢等开口,这回口先开了,水还没有破。
臻璇心里惴惴,邢稳婆安抚了一番,等肚子一阵接着一阵痛起来的时候,也就顾不上那些了。
毕竟是在长生居里,臻璇想到睡在东厢里的曦姐儿,和前头睡觉的老祖宗,即便是痛了也不敢叫,让挽琴拿了布条给她咬着。
生产不是小事,厨房烧水,丫鬟进出,便是再小心,也会吵到的。
曦姐儿呜呜哭了会儿,叫奶娘哄着又睡了,桂嬷嬷却是彻底被吵醒了,过来看了一趟,与陈妈妈道:“缺什么就跟我说,人手不够也跟我提。”
陈妈妈应了。
四月中旬的天气说不上热乎,又怕臻璇着凉,屋里拢着地火,臻璇痛出了一身汗,挽琴不住替她擦拭。
趁着肚子没有那么痛,臻璇与挽琴道:“糯米饭还热着吗?我再吃一些。”
挽琴去厨房取了,臻璇在发作的间歇吃上几口,一碗饭用了三刻钟,到碗底时都发凉了,才算是吃完了。
夏颐卿等在东稍间里,与产室隔得近,有些什么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丫鬟们进出的脚步声,越发明显。
晓得女人生产要费上不少时间,他一开始是耐着性子坐着,可眼看着外头一点一点亮堂了,臻璇压不住的叫声时不时传过来,他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烦乱起来。
生曦姐儿的时候,他站在书房里研墨静心,但这里是长生居,没有他的书房,哪里去寻笔墨砚台来,只从一旁随手抽出一本书来,随意翻开一页看。
产室里动静大了,夏颐卿听到了执棋的声音,指挥着小丫鬟们端热水进出。
夏颐卿把书往桌子上一放,挑了帘子出去,执棋站在中屋,闻声转过头,急急行了礼。
“怎么样了?”夏颐卿背着手,目光盯着产房入口。
执棋虽然忙碌。面上神色还算轻松:“刚刚破了水,二爷再等等,邢妈妈说,最晚到中午的时候就生下来了。”
夏颐卿闻言。略松了一口气,打开怀表看了眼时辰,吩咐道:“辰初时去听风苑里报了信。”
执棋应了,见夏颐卿半宿未睡,神情疲倦,执棋端了水盆要进东稍间伺候夏颐卿梳洗。
夏颐卿自个儿接了水盆过去,道:“你做你的事。”
这个时候,人人都恨不得有四只手,执棋分得清轻重缓急,也不坚持。出了屋子去安排其他事情了。
夏颐卿净了面,又捧着书坐了会儿,思绪却全然没有落到那整齐的文字上,等到院子里传来郑氏的声音,他才回过了神。
信传到听风苑的时候。郑氏正陪着郑老太太用早饭,一听臻璇昨儿半夜就发作了,不由沉了脸,道:“这么大的事,也不早些来报。”
埋怨归埋怨,亦是因为心里着急,郑老太太让郑氏先行。她和夏湖卿晚一步过去长生居。
郑氏径直到了二进,站在院子里问了执棋几句,听得里头一切都还顺利,这才有了些许笑颜。
东厢房里,曦姐儿刚醒,似乎是听到了臻璇的痛叫声。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夏颐卿与郑氏行了礼,见孩子哭了,亲自抱过来哄了会儿,才又交到奶娘手里:“抱曦姐儿去天一院。”
奶娘往正屋扫了一眼,她听得出来。这还没到使劲的时候,那时候声音更大,曦姐儿肯定又会哭起来,便赶紧按着夏颐卿的意思,让小丫鬟收拾了些东西,先带着曦姐儿回去了。
郑氏往老祖宗屋里去,正巧遇见了云氏,云氏一脸惴惴不安站在朱红圆门处,不进也不退。
见郑氏过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