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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妈妈笑着没有搭腔。
花厅里,杏绫和执棋伺候着。
臻璇等罗家父子行了礼,便让他们起身坐下。
胭脂铺子头一年交到他们手中,说不上生意兴隆,但较之从前并没有下滑,反而有些上升。只是碍着进货价格一路走高。利润有些薄,不过有罗兴清捣鼓出来的那些花露胭脂,倒也能补上一些。
罗兴清把账册交给了杏绫,杏绫又送到臻璇面前。
臻璇随手翻着账册,罗兴清一脸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
他一直低着头,刚才交接那一瞬。他看清了那双手。也许是因为做了胭脂生意的关系,这段日子他格外注意客人们的手,而刚才只是一瞥,他也看清楚了。
那是一双白皙的手,指甲小巧圆润。不修长却好看。
这本没有什么,叫罗兴清留意的是她手上淡淡的味道。那味道他很熟悉,是他按照配方做的一种花露,从前有送一些进府里来,大约是臻璇分给了身边的丫鬟们。
那花露清香淡雅,味道好,铺子里卖得也不错,但就是用在那双手上,罗兴清觉得不合适。
应当再甜腻一些,就好像春日里的含笑花,起初浓烈,回味雅致,余味甘甜。
这样的花露,要如何配得?
罗兴清一脑子全是那些方子,根本没听清罗正安与臻璇在说什么,许久之后罗正安起身告退,他还懵在座位上没有动。
罗正安着急,一个劲给他使眼色,偏偏罗兴清低着头,什么也没看到,他没有办法,只能过去拉儿子。
罗兴清这时才回过神来,见罗正安一脸恼怒看着他,他心说不好,亏得还算机灵,赶紧行礼告罪,而后被他老子一路拉了出来。
在天一院里,罗正安也不好训罗兴清,直接把他拎到了角门外头,压着声音发火:“你搞什么?奉帐的时候你给我神游太虚去了?”
罗兴清摸了摸鼻子,不敢顶嘴,由着他老子训。
罗正安见他如此,也是泄了气:“算了算了,回去跟你算账。”
陈妈妈几步追出来,见他们父子一个铁青了脸,一个垂丧着脑袋,唬了一跳:“怎么了?账册有问题?”
“你自己问他。”罗正安哼了一声。
陈妈妈看着罗兴清,推了推:“出了什么事?”
罗兴清眨巴眨巴眼睛,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娘,奶奶身边那个指甲盖圆圆的姑娘是哪个?”
陈妈妈一听这话,头皮发麻:“你刚才又抬眼看谁了你!”
罗兴清急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是刚交账册给她才看到的,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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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章 奉帐(四)
今天的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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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闻言眉头一皱,她也不晓得今日谁在花厅里伺候,但在院中见到了挽琴与挽墨,可见那人并非挽琴。
刚想要再问问,余光瞟见管门婆子探头探脑看过来,她心里懊恼。
定是罗兴清刚才说话声音高了些,这才引来了注目。
这个当口是不能再问了,陈妈妈又在罗兴清背上捶了两下,与罗正安道:“赶紧带着这臭小子回去。”
罗兴清瘪了嘴,老大不高兴,但他不敢违背爹妈的意思,跟着罗正安走了。
陈妈妈见他们父子两人的身影在甬道那头越来越远,转身往回走。
管门婆子笑着引陈妈妈说话,陈妈妈打了几个马虎眼,应付了过去。
臻璇没有旁的事,也就未在花厅里多坐,让执棋捧着账册,回了正屋里。
过两天便是腊八,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这几日轮着休息,执棋与臻璇说着安排:“明日执画出府,定的是申时前回来;杏绫排了腊八当日,跟高妈妈去裴府送了腊八粥,等傍晚时再回来;陈妈妈……”
臻璇没有多问,等执棋说完,她才道:“各自领了对牌去吧,嘱咐她们别太晚了,路上当心些。”
执棋应了。
臻璇又笑着与杏绫道:“你去看看厨房那儿腊八粥的材料准备得如何了。”
杏绫福身,退了下去。
杏绫出去的时候正好和往正房来的陈妈妈擦身而过,她甜甜笑着唤了一声就先走了,陈妈妈到了正屋外头,低声问守在门口的淮香:“里头谁伺候着?”
“执棋姐姐在里头。”淮香答道。
陈妈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叫淮香通传了一声,进了屋子。
臻璇请了陈妈妈坐下,她知道陈妈妈担心。怕他们父子做得不好,干脆就说了今日奉帐的事体。
执棋替陈妈妈添了茶水,陈妈妈伸手接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执棋的双手。
白皙、修长,若是不晓得的看到了。还当这是哪家小姐的双手的。
指甲盖亦是细细长长,不是圆的。
看来并不是执棋。
臻璇翻着胭脂铺子的账册,册子上的字很干净,带着几分随意,看得出不是不端正,而是性子使然,与前一任的账房先生的字相去甚远。
“这账册是谁做的?”臻璇好奇地问陈妈妈。
陈妈妈一怔,起身凑过去看了,一看那熟悉的字体她哭笑不得,硬着头皮道:“是奴婢的儿子。这小子真是胡闹。”
“做账修心。妈妈别去说他。”臻璇笑道。
正好说到了罗兴清,臻璇本想问问陈妈妈有没有中意的人选,但想到上回和高妈妈的对话,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杏绫从厨房回来,浅笑着和臻璇说着腊八粥的准备。
陈妈妈状似倾听。目光一直落在杏绫交叠在身前的手上,她看得清楚,那十个指甲盖小巧,且圆。
至于执画的手,陈妈妈从前是仔细瞧过的。有一回执画做针线,两人笑着说了绣功与花样,她还说了执画的手青葱似的修长好看。
罗兴清说的。恐怕就是杏绫了。
若真是杏绫,臻璇跟前大约能好开口一些。
陈妈妈正想这些事,突然听见臻璇“哎呦”一声,她赶紧站起来到榻子边询问:“奶奶,哪里不舒服?”
臻璇握着陈妈妈的手,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踢了我一脚。可大劲了。”
陈妈妈一听这话,笑着道:“有力气才好。奴婢瞧着奶奶的情况还不错,奴婢怀罗兴清的时候,八个多月就直不起腰来了。”
臻璇笑了,伸手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道:“我的腰也不舒服,不过还好,还能站直了。就是老觉得肚子往下掉,人也圆了一圈。”
不单单是孕中胖了,这段日子有些发肿,别说是脸了,腿也是一样,每日都要丫鬟按一按才稍稍好一些。
“最后一个月了,奶奶放宽了心。”陈妈妈宽慰了几句。
要陈妈妈来说,臻璇的状态算是不错了的,也没见得多焦虑。
她是见过分娩前焦虑的女人的,一会儿笑一会儿又静静的,上午摸着肚子一脸慈爱,下午就哭着闹着要赶紧把肚子里的东西弄出来。
那些极端的产妇,陈妈妈想起来就背后发凉。
陈妈妈把那些念头抛开,细细说了这最后一个月要当心的事情,臻璇一一记了。
到了腊八,一大早就要祭祖。
臻璇九个多月的肚子自然是跪倒不得,由执棋扶着站在那儿。
何老太太上个月才养好了病,这一天一早就带着二房的人来了,见臻璇站在那儿同郑老太太说话,她的眼睛在她的肚子上打了几个转,哼了一声没说话。
臻璇依着规矩上去行礼。
何老太太冷声道:“免了吧,这大着肚子行礼,有个万一的,祠堂跟前的我可担不起。”
等时辰一到,老祖宗带着女眷们跪下,臻璇站在其中,鹤立鸡群,不自在也没有办法。
祠堂里传来大老爷的声音,念着祭祖词,撒了祭祖酒。
仪式完了,夏颐卿出来扶过臻璇,回了天一院。
院子里有软糯的腊八粥味道,臻璇有些馋了。
执画拎了两个三层的黑漆描金食盒进来,打开之后一碗碗放到了桌上:“二爷、奶奶,这一碗是长生居送来的,这碗是听风苑的,这碗是中和院的,这碗的屏翠园的,这碗是奶奶娘家的,这碗是……”
臻璇听到后头只觉得脑袋发胀,虽然年年都是如此,可这会儿看那碗中差不多的东西。刚刚勾起来的那些儿胃口又淡了几分。
“这碗是钱五奶奶送来的。”
钱五奶奶?臻璇愣了愣,直到反应过来说的是桃绫,她不禁莞尔一笑,抬眸问执画:“钱家那儿送过去了吗?”
“一早就送了的。”执画回道。
臻璇心情愉悦不少。无奈面前这一碗碗的太多,实在是无从下手,还是照着老规矩,让执画从各个碗里舀上一勺,混在一起。
夏颐卿虽不喜甜,但这五花八门混在一起又都是煮得久的,也尝不出多余的味道,把一碗都喝完了。
臻璇吃不了太多,喝了半碗,偏就喜欢里头还没有烂了的杏仁。不顾及什么吃相不吃相的,干脆拿着勺子寻宝一般的各个碗里找。
过了腊八,日子越发快了起来。
孙氏上门送了催生包,见臻璇挺着肚子,她笑着问:“府里都准备妥当了?”
“产房收拾了。稳婆也安排了,就是不知道到底哪一天生。是这个月就出来了还是要拖到元月里?想着就烦心。”臻璇拧着眉头抱怨。
孙氏由挽琴带路去看了产房。
产房设在了正屋东侧的耳房里,里头都收拾干净了,瞧着一切都好。
“稳婆请的是哪一位?”孙氏小声问挽琴。
“城东的邢妈妈。”
邢稳婆是个有本事的,甬州大户生产,但凡日子不冲突的,都会请她。
孙氏听了放心。却听挽琴又道:“邢妈妈已经住进了府里,只是年三十的时候总归是要回家去的,大年初一也来不了,我们奶奶烦心这事呢。万一就是那两天,不是一阵忙乱。”
孙氏听着有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正好赶上了年节。她回屋宽慰臻璇道:“生孩子急不得的,总归就这些日子了。”
臻璇抿唇点头,她看着孙氏,孙氏二十过半了,看起来越发韵致。但臻璇却想到了几年前,孙氏生圆姐儿难产时,她们姐妹曾去探望,那时的孙氏面色差得仿佛重呼吸一口就要接不上一般。
臻璇听说过那年生产有多凶险,这一回周氏生臻徲的情形众人虽没有多说但她也知道一二。
“嫂嫂……”臻璇握着孙氏的手,犹豫再三,问道,“怕吗?”
臻璇问得简洁,孙氏过来人自然听得懂,头一胎时哪个人不怕,满脑子都是孩子是否健康漂亮,是个儿子还是女儿,生产是不是会顺利,会不会痛得连劲都使不上……
这些事情,臻璇一直想问,只是每次见郑老太太和郑氏都是面带期许,她就问不出口。陈妈妈和高妈妈虽然安慰过她,但臻璇总感觉少些什么。
若是娘家人在身边就好了……
臻璇便等着,等到了孙氏送催生包来。
不敢把那些不好的想法传给臻璇,那些只会增加臻璇的心理负担,孙氏只说了些鼓励的好话,又把生产时怎么呼吸怎么使劲细心说了一遍:“我说的你记不全也没关系,稳婆到时候又会仔细告诉你的,你千万别怕,稳婆怎么说就怎么做。这些日子可有活动活动?”
臻璇缓缓颔首,答道:“每日下午在院子里走上几圈。”
这是邢稳婆说的,临产前不能光休息,要适当动一动,人有些力气,生产时少受些罪。
孙氏应和道:“这是必须的。我知道最后这一段睡不踏实,半夜里都不舒服,白日里想睡就休息会儿,想吃什么就吃,全是长力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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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章 新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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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最后的日子里,京城里传了信来。
定远侯已经请人批了八字,夏湖卿与他家长孙乃是上上配,他欣喜万分便先传了消息,等开了春媒婆就会从京里到甬州,把后头的事一样样订下去。
夏湖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到天一院里坐了一下午,拉着臻璇问东问西的,偏偏绝口不提自己婚事。
臻璇看得出,夏湖卿已经接受了,只不过是有些扭捏,过几天就会好的,也就不劝她了。姑嫂两人说了些闲话。
等到了时间,夏湖卿扶着臻璇在院子里走,走到第三圈的时候,她的手被臻璇用力一抓。夏湖卿吃痛,不解地看向臻璇,却见她紧咬着唇,双眼闭着,身子就要往下坠。
后头跟着的执棋、执画一看不好,赶忙过来左右架住臻璇。
夏湖卿没见过生产前的阵痛,被拦在了一边,慌张无措。
臻璇这回痛得不久,额上密了一层汗,但很快就缓过来了,她冲执棋摇摇头:“我不要紧的,邢妈妈不是说过吗,这几日都会如此。”
执棋和执画扶着臻璇回了屋里,执画倒了水让臻璇润一润。
夏湖卿小声与执棋道:“每日都如此?”
执棋怕直说会吓到夏湖卿,只是道:“就这么一阵一阵的,过了就好了。”
夏湖卿不懂这些,见臻璇面色发白,难免担忧:“不如还是请那稳婆来看看吧,也求个安心。”
执棋听着觉得有理。
从五六天前,阵痛就变得明显了,若没有个支撑,臻璇都站不稳。而这两天次数多了起来,大约是因为快要临盆的关系吧。
执棋让步月去请了邢稳婆。
邢稳婆有经验,晓得生产前都是如此,只是步月催得急。夏家给的银钱也多,她便也加快了步子进了天一院。
仔细问过了臻璇的感觉、阵痛的频率,邢稳婆在臻璇的肚子上小力抚了抚,笑道:“二奶奶放宽了心,还未到时候呢。这瓜熟落地,等到了时候自然而然就生下来了。”
臻璇点头。
这几天因为临盆在即,晚饭都是在天一院里和夏颐卿单独用的。
除夕夜里是团圆饭,没有独用的道理。
臻璇换了身衣服,正要唤挽琴重新替她梳个头,突然肚子就痛了起来。
挽琴眼明手快。无奈吃不消双身子的臻璇,亏得夏颐卿三步并两步过来一把环住了臻璇,这才没有摔到地上去。
这一回,痛了许久。
夏颐卿打横抱起臻璇放在了床上。
等痛劲过了,臻璇缓缓睁眼。目光涣散,半响才总算有了焦点,她扭头看夏颐卿,却见夏颐卿的手背被她的指甲掐出了一排红印子。
“别过去长生居了。”夏颐卿低下头道。
臻璇的指腹一下一下摸着那排红印子,摇了摇头:“除夕呢。”
“老祖宗不会怪罪的。”夏颐卿又劝。
今日长生居里人多,万一哪个不小心撞到了,可就麻烦了。而且,臻璇的阵痛没个征兆,饭桌上也会发作。他们分开两桌坐,女眷那边都是没什么气力的,根本扶不住她,而他要从这边桌过去。就会慢上一些。
臻璇眨巴眨巴眼睛,她也知道去长生居不适宜,可夫妻两人都不去,也有些说不过去:“那二爷去吧。团圆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这水还没破呢。一屋子丫鬟婆子都在,不碍事的。”
夏颐卿蹙眉,臻璇再劝了几句,到底还是夏颐卿拗不过她,踩着时间去了。
臻璇在床上躺了。
杏绫吩咐淮香去厨房给臻璇取些吃食来。
臻璇阖眼休息,迷迷糊糊犯起了困,猛然又是一阵痛,几乎缓不过气来。
挽琴替她拭了额头上的汗水,再一摸,臻璇的身上也是湿的。
这些天,亵衣都是热着的,以便随时可以换,挽琴柔声问臻璇:“奶奶,换身衣服吧。”
臻璇颔首。
挽琴和杏绫合力,费了些工夫才换好,杏绫捧着衣服要送出去,突然脚步一顿,打开亵裤一看,上头沾了红色。
杏绫脸发白,拿给臻璇看。
臻璇见了也是一怔,问挽琴道:“邢妈妈说过吧,这是快生了?”
挽琴猛点头,杏绫则跑出去唤两位妈妈。
高妈妈和陈妈妈今日都没有回去吃团圆饭,前后脚进来,问了臻璇的感觉,道:“奶奶,挪去产室吧。指不定没一会就会破水。”
在生产上,臻璇对两位妈妈言听计从,挽琴帮她披了衣服,收拾妥当之后,几人就拥着她往耳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