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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官小姐出身,敢与圣上指婚的裴家女平起平坐?坐得稳吗?”廖妈妈嗤笑道,“当年二老太太与二老太爷定亲的时候,何家还是明安首富,嫁给嫡次子,是夏家的二房。如今何家分了家,你们搬去了宿水城,宿水何家又是个什么人家?表小姐,这可是夏家长房,比当年的夏家更风光,您要给保重顺贤郡夫人的嫡孙做平妻,是不是也要有点身份?”
廖妈妈这番话把宿水何家说得一文不值,难听归难听,却没说错一点理。
见何小姐还杵在那儿不肯退缩,廖妈妈又接着道:“要做我们老太太的媳妇,进出听风苑伺候,别的都先不说了,等兄弟叔伯们先去得了功名,请了圣旨来。若连这么点本事都没有,还想高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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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章 异想(四)
廖妈妈这一席话说得狠了,若是寻常人,被这么劈头盖脑说一顿,只怕当时就羞愧不已掩面离去了,可偏偏她说的是何小姐。
何小姐听了这话,反应异于常人。
“我们家现在是没什么钱了啊。”她脸上神色如常,不觉得这种话说出来拗口,又扭头与何老太太道,“要不,姑婆你出银子给我祖父捐个官?反正他是你亲弟弟,你又不吃亏。”。
这话其中的道理、逻辑、对错,何老太太全部没去想,她愣神看着何小姐,这个外甥孙女想出来的事情她完全跟不上,也闹不明白了。
“疯子!”夏毓卿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她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了。
她原本以为何小姐就是个傻的,刚到夏家就去天一院里闹了个没脸,又不知好歹得罪桂嬷嬷,今天愈发异想天开,说出来的话简直是要笑死长房的人了,谁知刚才那些还不算,这会儿再看,根本就是个疯的!
夏毓卿脸涨得通红,仿佛廖妈妈口中吐出来的话一字一句都劈头盖脑打在她的面上一样。
周姨娘赶忙过去安抚,附耳与夏毓卿道:“有老祖宗收拾她,小姐不要急。”
夏毓卿深吸了几口气,等回了屏翠园她再和何小姐算账,这会儿就算了……
“你骂我做什么?”何小姐瞪眼叉腰对夏毓卿道,“不过是个妾生的,轮得到你说话吗?”
夏毓卿本来就是费了一番气力想把火气压下去,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扑上去就要与何小姐扭成一片:“一个外人跑来夏家撒野,还敢说我!”
周姨娘一看不好,抱紧了夏毓卿的腰:“小姐,使不得啊小姐。”
何老太太一个头成了两个大,老祖宗的生辰,大好的日子。这席面还未开,两个小姐先打起来了。
这事的起因全在何老太太自己身上,她怪不得旁人,又拦不住何小姐。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哐当”一声,一个青花茶盏摔在了屋子中央,碎了。
何小姐和夏毓卿都被吓了一跳,看着砸东西的眼神凌厉一脸阴郁的老祖宗。
何老太太心头一紧,在老祖宗开口之前,两眼一闭先晕了过去。
何老太太一晕倒,这架也就不用打了。
老祖宗气得直摆手,捶胸道:“我老婆子还能吃几顿寿面?就这么不想让我好好做寿?”
没有人敢再坐着,除了晕过去的何老太太和站在中间的何小姐。所有人都噗通跪倒在地上,求着老祖宗息怒。
老祖宗一看臻璇也跪下了,急着道:“颐卿,赶紧扶你媳妇起来,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能动不动就跪下。”
夏颐卿起身去扶臻璇,臻璇就着他的手起来,走到老祖宗身边,低声道:“老祖宗,寿面是一定要吃的,我来的时候听院子里的小丫鬟们说,放了不少桂花糖。香着呢。”
桂嬷嬷听见了,也赶紧帮着劝了:“是啊,老祖宗,二奶奶惦记着寿面,早早开了席,别饿坏了二奶奶肚子里的那一个。”
老祖宗听了这话。气消了一些,伸手覆在臻璇的腹部,四个月的肚子还不大,只一点点凸起,她点了点头:“没错。不能饿着我的玄孙儿。”
臻璇和桂嬷嬷都偷偷松了一口气。
叫了人手把何老太太送回屏翠园,又请了查大夫过去;又把大呼小叫的何小姐请了回去,老祖宗让地上跪着的人都起来了。
怡翮去花厅里摆席面,老祖宗站起来,她不肯叫臻璇扶着,叫了夏湖卿与湘翮上前,领头去了花厅。
臻璇与夏颐卿走在后头,只是前后都有人,不适宜说话。
夏毓卿落在了最后头,周姨娘陪着她,抚着她的背,道:“可伤着哪里了?幸亏老祖宗没迁怒小姐,小姐一会敬老祖宗一杯。”
夏毓卿撅着嘴,点了点头。
等几杯酒下肚,夏黎卿与夏景卿又挑着好话说给老祖宗听,这花厅里的气氛才渐渐融洽起来,不见之前的剑拔弩张,似乎何小姐的一番闹腾都没发生过一般。
陈氏剥着花生,章姨娘凑耳与她道:“我们这位老太太也真是的,上一回就是在长生居里厥过去了,这一年都不到,偏要再来厥一回。啧啧,要我说,大老太太说得也没错,何家的女儿不就是‘有意思’的吗?这般异想天开。”
何小姐开口就是平妻,何老太太以为能压住何小姐让老祖宗点头把她许给夏苏卿,一个个都是想象太美的。
“上次那王家之后,怎么说也要消停一点不是?她却跟没王家那桩事一样,又弄出这个一场戏来。”章姨娘喝了酒,话也有些多了。
这些话她们妻妾关起门来说倒是没关系,可这里人多,万一叫哪个听去了乱嚼舌根,岂不是麻烦。陈氏瞥了章姨娘一眼,指腹捻去花生红衣,往口中递去:“少说,多吃。说到唱戏,下午不是请了戏班子吗?定然是一出好戏。”
常姨娘不以为然:“不过就是《麻姑祝寿》,还能唱什么呀。”
“总归有唱得好坏之分。”陈氏道。
戏台子搭在长生居东面不远,请的是甬州附近有名气的戏班子。
《麻姑祝寿》是必点的,唱了小半出,杨氏就先回了一趟屏翠园。
查大夫请了脉,开了药,何老太太屋里没有散去的药味一下子又浓郁了起来。杨氏进去的时候,刘嬷嬷正苦着脸守在床边。
见了杨氏,刘嬷嬷行了礼。
送何老太太回来的是长生居里的人,刘嬷嬷不用问,大约也能猜到是为了何事,等见了杨氏,听她说了经过,刘嬷嬷气得浑身抖成了刷子。
“不知好歹、不知所谓、莫名其妙!”刘嬷嬷握成拳头的双手不停抖着,“她竟然有脸那么说?这回好了,不仅是我们老太太,连我们老祖宗爷的名声都被连累了!子孙不肖啊!”
杨氏叹了口气,道:“我还要去长生居里,一会若是祖母醒了,嬷嬷帮着劝几句吧,为了表小姐气坏了身子,实在是……”
刘嬷嬷颔首答应。
“其实,我一个做孙媳妇的也不该胡乱多嘴,只是这位表小姐,并非……”杨氏欲言又止。
刘嬷嬷知道她想说什么,红着眼睛道:“奴婢也明白,这位表小姐,实在不是什么好人选,要是让她进了门,谁都没有安生日子过了。不过这亲事也成不了了,她眼界儿高,让她自去求圣旨吧。”
两个人正说着呢,就听闭着眼睛的何老太太重重咳嗽了几声。
刘嬷嬷赶紧过去,与杨氏搭把手,把何老太太扶起来,顺着背拍了拍,又叫小丫鬟进来端了痰盂,何老太太吐了一口浓痰,这才睁开了眼。
“祖母,漱漱口吧。”杨氏接过小丫鬟手中的茶盏,伺候何老太太漱了口。
何老太太握住杨氏的手,声音沙哑,道:“黎卿媳妇,我原本与你说过,让你给苏卿挑个媳妇,你可有合适的人选了没有?”
杨氏一听这话,面露了几分惊讶:“祖母不是要挑表小姐吗?”
“哼!”何老太太很是不高兴,“她就是来探个病的,她年纪不小了,离家也有一段日子了,你安排安排,早些送回去。”
何老太太下决心要把何小姐送走,省了她们一番口舌,杨氏心里一百个乐意,脸上不敢露一点情绪,只是一本正经地道:“明日一早就送走,祖母意下如何?”
“你就这么去知会她吧。”何老太太说完这些,实在是身心俱疲,躺了下去休息。
杨氏退了出来,先去寻了何小姐,把明日就送她走的消息说了一遍。
何小姐不肯答应,被杨氏叫人守在了屋子里不许出去,她气急败坏,把一屋子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杨氏听得那叮叮咣咣的声音心疼不已,亏得里头没什么珍品,不然真是瞎了眼了。
杨氏回到戏台边的时候,《麻姑祝寿》刚刚唱完,老祖宗赐了赏银,其他人也没有落下。
等戏台上的人谢了恩,老祖宗便叫送了戏单出来,再选一出听听。
老祖宗与郑老太太看着戏单,杨氏在臻璇身边坐下,悄声把明日要送何小姐走的事情说了。
何老太太被何小姐丢尽了脸面,自然不会再留她了,臻璇不意外何老太太的决断,但一想到那个是何小姐,她就难以心安。
何小姐行事全不按常理出牌,若是这一路回去,又有什么变故……
何小姐不是没有前科的,路上跑了怎么办?等何家来人询问时才知道人没了踪影,天大地大的要到哪里去寻?万一她路上又惹事,也是一桩麻烦。
思及此处,臻璇压着声与杨氏出主意道:“寻两个女镖师押车吧,我实在是怕了她了。”
杨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便叫了个婆子过来,让她出府去请女镖师。
妯娌两人说完了这事,老祖宗那里也定下了戏目,等戏班子准备好了,吹拉弹唱开了场,两人也就不说闲话,专心看着戏台。
305章 临门(一)
等与老祖宗一道用过了晚饭,长生居里才散了,郑老太太怕臻璇劳累,叫夏颐卿与她直接回了天一院。
梳洗之后,臻璇坐在东次间的榻子上与执棋说话,夏颐卿从净室出来后,坐在了另一边。
执棋给夏颐卿添了茶水。
夏颐卿抿了一口,与臻璇道:“下午的时候,云在来回过话,方家已经到了青崖庄子了,一路上妥当没有什么变化。”
臻璇听了这话,点头道:“毕竟路远,方怀德家的腿脚又不方便,能安全到了,也就能放心了。”
说到远行,自然又提起了何小姐。
“我与大嫂说了,明日里寻两个女镖师一块走,也怕又个万一。”
臻璇的这份小心,夏颐卿很是理解,他今日虽是头一回见到何小姐,也已经领教了她的“厉害”,若不防备着些,等惹出事来,越发麻烦。
“应该的。”夏颐卿夜里喝了些酒,虽然沐浴了,也喝过醒酒汤,头还是有些发胀,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臻璇见此,起身绕到他身后,伸手替夏颐卿按了按,一边道:“二爷,我之前说得也没错吧。人家瞧不上三叔,就瞅上你了。”
臻璇语调轻松,背着身夏颐卿看不到她的表情,单听声音就感觉那人是带着笑的。
被那笑意感染,夏颐卿不禁也放松下来,感受着她指腹轻柔合适的力道,道:“不过有一样你说错了。”
臻璇闻言,思索了一番没有明白过来,追问道:“哪一样?”
“我难道只是一箱金元宝?”
臻璇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不禁笑出了声:“一箱哪里够,明明是很多箱金元宝。”话说完了,越发止不住笑,撑着夏颐卿的肩膀笑得开怀。
执棋唇角已经弯了,强忍着笑意。本想退出去把屋里留给他们夫妻玩笑,可看臻璇笑坏了,又怕她一不小心岔了气,赶紧上前扶了她回来坐下。
臻璇笑了好一会。夏颐卿拿她没办法,想想也是有趣,脸上有了笑容。
一夜好眠。
臻璇睡得踏实,醒得也比平时晚一些,等她起来填了肚子,才晓得何小姐已经叫杨氏给送走了。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被硬送上马车时何小姐说了些什么,叫挽琴取了一本书,随手翻看。
刚过了中午,天就闷得叫人难受,即便是开了窗子也没有一点儿风。蒲扇一直扇着也觉得那风是热的。
挽琴往窗外看了一眼,道:“蜻蜓飞得很低,傍晚时怕是要落雷雨了。”
果不其然,还未到申时,天一下子黑了下来。甚至来不得点了院中的灯笼,就噼里啪啦落下石子大的雨点。
闷热叫雨水冲散了,可照常理只落几刻钟的雨竟落到了夜里也不见停,直到了第二天天亮时,才一点点小了下去。
雷声打了一夜,臻璇翻来覆去没睡好,下午正要补睡一会儿。裴家来了人了。
来的人是周氏身边的李嬷嬷,满脸倦容挡不住喜气冲天,笑着与臻璇行礼道:“奴婢给姑奶奶报喜来了,我们太太天亮的时候得了一个哥儿。”
臻璇闻言,也不禁跟着高兴起来,道:“母子平安便好。”
李嬷嬷一个劲地点头:“哥儿壮实。哭声可响了,太太得偿所愿,是桩大喜事。”
见臻璇笑盈盈与挽琴商量着贺礼,李嬷嬷把别的话都咽了下去。
周氏这一胎其实生得凶险万分。
算着时日,也就是七月里的事情。家里早早请好了稳婆,做好完全准备。可到底周氏年纪不小了,虽不是头胎,还是叫人紧张的。
周氏自己也紧张,命里有没有儿子,便在这一举了。隔了十多年才怀上的,若不是个儿子,以后也不用再念想了。就算是个儿子,她也在想着孩子是否康健、聪慧……
孕妇杂念多,尤其是越到了生产关口,越发管不住想法,周氏即便不挂在嘴上,身边伺候的人还是能明白的。
昨日中午闷热,周氏吃过午饭,没一会儿就喊肚子痛,她有经验,晓得差不多了,就叫人扶她进了由耳室改成的产室。
肚子痛到羊水破有个过程,周氏没有等太久,刚落第一声雷的时候就破了。
一开始顺利,谁知后来突然僵持了起来。
周氏起先还有力气使劲,等到了半夜里,浑身透湿人都有些恍惚了。
臻琼在外头的抄手游廊等着,见那盆子不住捧出来,黑漆漆的她看不清楚,只一回正好闪了龙光,她瞧见那一水的红色,脚软着要倒下去。
六老爷急得团团转,本想冲进去却被袁姨娘拦住了,六老爷眼睛通红,道:“拦我做什么!”
袁姨娘怕臻琼听见了会更害怕,压着声道:“老爷进去想和太太说什么?还是要和稳婆说,孩子保不住算了,无论如何保太太?”
六老爷被说中了心思,握着拳道:“不然呢?那么多年了,生不出嫡子这事我都认了,难道要连累上她一条命?我那八妹妹是小产没的,要是她……”
六老爷说不下去了,他和周氏算不上郎情妾意,甜蜜蜜的时日也就是新婚那两年,但六老爷尊重、相信、也感激周氏,对于这位嫡妻,他是满意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若是周氏有个三长两短,六老爷也扛不住。
“肚子里的那个是太太的命!”袁姨娘急道,“太太一心要个儿子,要是叫太太听见老爷叫稳婆不保孩子保太太,太太当场就要松气了。生孩子哪里能松气呀,松气就惨了,要顶着一个气无论如何要使劲。要叫太太相信那是个儿子,她就能使出劲来。”
六老爷是个大老爷们,生孩子的事自是不懂的,听了袁姨娘几句,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袁姨娘说得在理。”
闻声,六老爷转头看去,是刘氏和曹氏冒雨来了。
她们正巧听见了袁姨娘的话,这种事啊还是女人最清楚,男人除了干着急,派不上一点用场。
刘氏对曹氏道:“五弟妹,我跟了菩萨不好见这血光,你和袁姨娘进去。”
六老爷见此,赶紧拱手向两位嫂嫂道了谢。
刘氏又叫了臻琼过来,道:“好孩子,随伯母去屋里坐着等,外头风大雨大,你看你身上都湿了些了。”
臻琼一双手叫风吹得凉凉的,一步三回头跟着刘氏去了正屋。
六老爷还站在耳室外头,着急地等着。
曹氏和袁姨娘进去一看,周氏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了,别说使劲了,连喊痛的劲都没多少了。
袁姨娘脸上白了白,曹氏有备而来,拿出马老太太给的百年老参片,塞进了周氏嘴里,低头在周氏耳边说:“六弟妹,加把劲,准是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