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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客气,这是我该做的。”张管事一面回话,一面看了坐在一旁的夏颐卿一眼。
张管事自然认识他是玲珑阁的东家,更是掌了皇家的首饰绸缎胭脂生意,做商人的岂有不羡慕皇商之位的,要说找人手,夏家下头铺子里的管事随便哪一个都能管起这胭脂铺来,只是他也明白,到底是臻璇的陪嫁铺子,不好用夫家的人手,尤其是懂得经营之道的夫家,鸠占鹊巢这种事,哪一年没有,便是裴家,前些年三爷臻徊那桩子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臻璇问了些铺子里的情况,张管事一一说了。
铺子的生意过得去,占着位子好,又是自家买下的没有租金,除去人手开支各种出项,这种小本生意每一年赚个一两百两银子总归是有的,马老太太不图它生多少钱,就是一个乐子。
臻璇记在心上,张管事又叫人送了几样胭脂花露进来,臻璇试了之后觉得还不错,至于价格,她没有管过中馈,说不上高低。
张管事说了时日,每个月的初九都会送前一月的账册给臻璇过目。臻璇颔首,又拿了些旁的来试,选了一瓶花露给夏湖卿,又叫挽琴与桃绫去选,也顺便给天一院里另外四个大丫鬟捎上一份。
挽琴和桃绫谢了赏,待她们挑完,又略坐了一会,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臻璇与夏颐卿一道往酒楼去。
酒楼也在东大街上,华灯初上的时候,最是热闹。
出嫁的娘子由丈夫陪着也就少了不少规矩,快步到了三楼的雅座,点了时令河鲜,都是些清淡口味,留了食材鲜味,叫人欣喜。
隔壁雅座的客人请了说话娘子,那娘子声音动听,生动说着城中趣事,臻璇也竖着耳朵听,虽不是字字清晰,也是一番趣味。
夫妻两人添了一壶热酒,小酌几口,其乐融融。
许是酒气的关系,回府时并不觉得冷,臻璇感觉这一日与夏颐卿亲近不少,心中暖暖,夜里睡得也踏实许多。
翌日听风苑中请安,郑老太太问了几句,臻璇答了,叫夏湖卿一阵笑:“我早说了,哥哥和嫂嫂好着呢。”
臻璇被夏湖卿笑得红了脸,碍着长辈在座,只能嗔她一眼,又惹得夏湖卿笑声。
郑老太太也很高兴,拉着臻璇坐在身边,道:“夫妻和睦是好事。”
臻璇点头称是。
227章 旧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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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十五,郑老太太稍稍用了些点心填了肚子,便叫郑氏与臻璇扶着,一道去长生居里请安。
前脚刚进了长生居,后头青帷小车停下,是何老太太带着媳妇张氏、陈氏与孙媳妇杨氏来了。
互相见礼之后,郑老太太走前头,何老太太撇撇嘴跟在了后头。
臻璇扶着郑老太太,突然听见后头传来何老太太的声音,苍老却带着几分尖利。
“做嫂嫂的,自是有做嫂嫂的气派。”
酸不溜丢的一句话,瞧着是在说郑老太太在她跟前立威风,暗地里却是在讲杨氏这个做大嫂的没有在臻璇跟前摆好架子。
杨氏不敢接话,臻璇亦当没有听见,只郑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正屋里头迎出来一个身材纤瘦的丫鬟,她的容貌比起湘翮和采翮,也是差了一等,脸颊甚至有些内陷,与老祖宗喜欢的有福相的圆脸相距甚远,臻璇认得她是接了采翮一等的位子的怡翮。
怡翮匆匆上前,福身请安:“老太太、太太、奶奶,老祖宗起晚了,使了奴婢传话,免了今日的磕头问安。”
郑氏心中疑惑,往日里请安时,老祖宗就算起晚了也只叫她们候着,极少免了请安,尤其是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她细细问了老祖宗身体,听怡翮解释了一番,晓得老祖宗并无大碍之后。得了郑老太太点头,转身回了听风苑。
何老太太原本有事要与老祖宗相商,巴不得长房的人早些走。省的误了她的事。见郑老太太走了,她只打发了陈氏、杨氏回去。叫张氏陪着她再多等一会。
怡翮不敢拂逆老祖宗,劝了几句,何老太太顿时就有些不爽快要发作,幸亏张氏拦了,虽说是听了婆母几句训,到底是收了场,没吵嚷着要教训怡翮。
怡翮初升一等。对何老太太有些忌讳,琢磨着去老祖宗跟前报了。
老祖宗让何老太太与张氏进了屋,不知说了些什么,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赶了人出来,气得连早饭都没有用。
消息在午前传到了听风苑。
郑老太太一时也不清楚老祖宗到底为何生气,又思及老祖宗早上免了问安,心中到底有些惴惴,下午比往常早一些带了臻璇去长生居。
刚下车便遇见了湘翮。
湘翮有些吃惊。郑老太太与何老太太不对付多年,两人又都是一样的心态,除去初一十五去长生居请安用晚饭,平日里能不见就不见,省的两看两相厌。老祖宗年纪大了。不爱管她们妯娌矛盾,只要过得去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每一次郑老太太都是踩着点儿来的,今日这般早,叫湘翮意外不已。
惊讶在脸上一闪而过,湘翮很快又回过神挂上了笑容,过来搀扶了郑老太太,道:“大老太太当心脚下。”
郑老太太点了点头,缓了步子。
臻璇心领神会,郑老太太定是想从湘翮身上打听几句,碍于身份不好开口,臻璇冲湘翮一笑,低声问道:“姑娘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是呀,得了老祖宗差遣,去了一趟屏翠园。大奶奶养的菊花开得正好,叫奴婢搬了一些给老祖宗瞧瞧,说是明日里再送一些去听风苑呢。”
屏翠园是何老太太的院子,早上老祖宗已是气得赶了人,这会儿莫不是消了气叫湘翮过去说一说自己的意思?
郑老太太哼笑了一声:“黎卿媳妇种的花再好,我也不收,省得她祖母觉得我又占了她们二房便宜,为难一班小辈。”
这样的话湘翮自是不接,低垂双目说着旁的事:“老祖宗昨夜梦见小时候的大姑太太了,大姑太太远嫁,都有十来年没回来省亲,老祖宗心里想得慌,所以叫奴婢去了屏翠园,取些大姑太太从前的物什,睹物思人嘞。”
臻璇听了这话不自禁皱了皱眉。
大姑太太雅辞是何老太太的嫡长女,挽琴打听过一些往事,在夏家老仆的记忆里,这位夏雅辞并不受老祖宗喜爱。
夏雅辞比大老爷儒辞小了不到一年,郑老太太进宫之后,大老爷就由老祖宗抚养,那时老祖宗曾说要把夏雅辞也抱到长生居,兄妹两人亦有个伴,何老太太说什么都不愿意,又哭又闹的搅了一家清净,连老祖宗爷都恼了。
老祖宗为此不再管夏雅辞的教养,全由何老太太照看,等到十几岁要说亲时,才惊觉这个孙女已是骄纵得连长辈都不放在眼中的脾气了。
老祖宗有些后悔这些年的不管不顾,无奈事已至此,再管教也不管用了,便想将她嫁到熟悉的又同在甬州的人家,万一夏雅辞脾气上来了,她还能赶得及去疏导一番,一来免得夏雅辞吃亏,二来不至于毁了下头几个妹妹的名声。
谁料何老太太背着老祖宗自己拿了主意,送出了八字,愣是将夏雅辞远嫁,瞧着是门当户对聘礼十里不断,夫家却不是什么善茬,叫夏雅辞折腾了几回之后便严了规矩,碍着山高皇帝远,又抬了平妻进门,丝毫不给夏家脸面。
老祖宗气过骂过,可夏雅辞身背“无子”罪状,若闹起来,万一走到休妻这一步,岂不是越发糟糕了?
后几年,谁也不敢在老祖宗跟前提这个大姑太太,老祖宗偶然想起,也是在训何老太太的时候。
聪慧如湘翮,必定不会招惹这样的口舌是非。
此刻提及,亦有目的。
“可寻到些什么?”郑老太太口气如常。
湘翮笑了,轻声道:“那些旧物,当年没有带走,也是收在了库房里,一时半会儿寻不出来。老祖宗瞧不到东西,怕是又要伤心了。”
交谈之间已经到了正屋门口,湘翮先一步进去回话,郑老太太顿了脚步,悄悄与臻璇道:“千万莫提。”
臻璇心头一紧,郑重点头。
郑老太太很是满意臻璇的反应,这个孙媳妇性格温和,做事还是有条理的,上一回把采翮的事交代到老祖宗跟前的做法就很拎得清,之后对天一院中芸茵的处理则是干脆利索,发卖了结,芸茵是买进府里的,没有靠山,这么做不得罪谁,又是杀鸡儆猴,使得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警醒不少,郑老太太听闻之后,虽无当面夸赞,心里亦有赞许。
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郑老太太进了屋子。
臻璇深呼吸一口,也跟了进去。
东次间里头关了窗下了帘子,显得有些昏暗,老祖宗闭着眼靠坐在罗汉床上,怡翮跪在一旁,手中拿着美人捶替老祖宗敲腿。
湘翮正说到杨氏养的菊花,老祖宗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半响才道:“就放在院子里吧,等我舒坦些再去看。”湘翮便出去指挥丫鬟们摆放。
郑老太太与臻璇行了礼,老祖宗稍稍抬了手:“都坐下说话吧。到底是上年纪了,夜里歇不好,第二天浑身上下骨头都不舒服。颐卿媳妇,你大嫂空闲时爱摆弄花草,你平日里做些什么?”
但凡是做长辈的,都希望小辈知礼懂事,臻璇空暇时就爱看书、绣花,都是不会叫长辈不满的爱好,便照实答了。
“恩。”老祖宗只应了一声表明她听见了,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她睁开眼看了臻璇一眼,脸上褶子皱在一块,目无表情,在这幽暗的房间里略显狰狞,与之前和蔼的模样相比,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我记得上一回,曾说起过你也爱听经?过几日来,与我念念经,我眼神不行了,看不清楚经文了。”
臻璇忙应了。
她看得出来,老祖宗今日的心情很是不好,似是心中烦闷无处发泄一般,强压着控制着,要是在这时再惹了她的厌烦,少不得劈头盖脑挨一顿训骂。
臻璇隐隐听见外头湘翮的声音,细细琢磨了她说的那一番话,也能明白她的用意。
早上何老太太不知何事恼了老祖宗,老祖宗翻旧账翻出了夏雅辞,气汹汹赶了人出来,尤不解气,下午又让湘翮去屏翠园训诫。
主子们最多挨骂思过,奴仆不一样,气急了打了卖了,都不算过分。湘翮回来正好遇见她们,不想她们无头无脑地一个不好又触了老祖宗霉头,到那时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们。
郑老太太怕臻璇不晓得老祖宗并不喜欢夏雅辞,才会出言提醒臻璇千万莫提起来。
只是,何老太太到底提了什么事,能叫老祖宗一路把账册翻到了夏雅辞那里?
臻璇猜不出。
郑老太太在说着养神的方子。
臻璇想到李老太太夜里偶尔也睡不安稳,也用心听了。
郑老太太所熟知的自然是宫中的养身秘方,从日常用的香料、茶点、汤水到膳食,都要注意些。
听到后头,老祖宗摇了摇头,叹气道:“你说的都在理。只是,你如今也是耳顺之年,也应该晓得,最最紧要的是要养性。我要是能少操一点心,自然也少了病痛。”
228章 旧账(二)
郑老太太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劝道:“老祖宗,五代同堂,别说是在甬州,放眼整个朝廷,能有几个有您这福分。您应该放宽心,逗逗孩子,颐养天年。说起来城外的温泉庄子不错,颐卿修好之后,您也曾去过一回,眼瞅着天凉了,叫湖卿、毓卿陪您去住上几日,您看如何?”
老祖宗听了,面色舒缓不少,点头道:“听起来不错。再过些时日吧,等天再冷一些,我带着几个丫头去玩玩。”
老祖宗情绪好些了,身边伺候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怡翮感激地看了郑老太太一眼,别人都说老祖宗不喜欢郑老太太这个身份出众的儿媳妇,可她却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意,起码今天是何老太太惹得老祖宗发了脾气,而郑老太太叫老祖宗舒坦不少。
老祖宗端起茶盏喝了口,热茶下肚,少了烦闷,添了舒畅,她看向臻璇,问道:“颐卿媳妇,这些日子看什么书呢?”
“在读《易经》,听说天一院的‘天一’二字从中而来,就看了。”臻璇答道。
“我记得我初读《易经》时,一炷香的工夫就要放下,读了许久才瞧出些皮毛。”老祖宗似是想起了往事,思索片刻后,又问,“你读起来觉得如何?”
臻璇答得恭敬:“确实晦涩,许多地方不明白,问了二爷之后才能懂一二。”
老祖宗哈哈笑了:“颐卿打小爱看这些‘杂书’,老祖宗爷书房里的书,有一大半叫他搬了去,现在还有一些收在库房里呢。等天气好了,你来帮我晒一晒,这帮丫鬟识的字不多,别叫她们糟蹋了。”
等臻璇应下,老祖宗又问了夏颐卿这几日起居,待臻璇一一答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确如郑老太太讲的。她如今是想逗逗孩子,颐养天年,从臻璇的言语之中瞧出他们夫妻和睦,估摸着一年半载的就会有好消息,她自是放心不少。
又陪着老祖宗说了会儿话,外头来报郑氏与夏湖卿来了,臻璇瞥见郑老太太对她示意,便起身向老祖宗告了罪,迎了出去。
郑氏踩着脚凳下来,臻璇上去扶了。待夏湖卿也下了车。低声说了老祖宗的情绪。郑氏正了神色,又关照了夏湖卿几句,便准备进了长生居。
此时,二房的小车也到了。
郑老太太可以不理何老太太。郑氏却不能失了礼数,领着夏湖卿站在一旁,候着何老太太,臻璇见此,也上前站到了婆母身边。
何老太太戴了姜黄色抹额,正中白玉宝珠添了贵气,领口戴了镂空嵌绿松石金质领扣,她紧紧抿着唇,神情严肃。光从面上看,全然瞧不出刚刚叫老祖宗训斥了一番的模样,仔细看了,才发现脸上的粉抹得比往日里厚重些,眼角皱纹却没有盖住。
何老太太站定后理了理衣衫。待听见郑氏问安之后,她慢条斯理点了点头,似乎是对她的恭敬很是满意。她的左右是张氏与周姨娘,后头站了陈氏,领了杨氏与六小姐毓卿与郑氏见礼。
全了礼,按着辈分自是何老太太先行,臻璇扶着郑氏正要跟上,突然听见后头夏湖卿一声惊呼,她不明所以扭头要看,只觉得身子一晃,被人拉着要往地上倒去。
臻璇赶紧松开了扶着郑氏的手,身体已经失了平衡,与冲过来护她的桃绫撞了满怀。
夏湖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四周的丫鬟婆子都愣住了,也不知是哪个先回了神,赶忙扶的扶拉的拉。
夏湖卿一脸惨白,她本是跟着郑氏的,不料夏毓卿直愣愣从后头挤了上来,还绊了她一脚,慌乱之间,夏湖卿本能伸手拉了臻璇,差点就把她拉倒在了地上。
她自个儿也就算了,若是害得臻璇摔伤了,或者连郑氏都一并带倒了……
夏湖卿思及此处,几分庆幸之余,全是恼怒。
臻璇看了一眼边上嗤笑的夏毓卿,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替夏湖卿整了整歪了的发簪,道:“三妹妹摔疼了没有?”
夏湖卿咬着唇摇摇头,转头瞪向夏毓卿,问道:“六妹妹绊我做什么?”
夏毓卿哼了一声,开口要辩,周姨娘快步走了回来,阴阳怪气地对着夏湖卿道:“哎呦我的三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便是摔了又怎么能拉二奶奶呢?好在二奶奶没有身孕,这要是个双身子,这般磕磕碰碰的岂不是要出大事了?这谁担待得起啊!是不是呀,二奶奶。”
周姨娘这几句话瞧着是在替臻璇说话,可却是略过了夏毓卿绊人,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夏湖卿身上。
郑氏很是不满,只是她实在不愿意与一个隔房的姨娘多费口舌,叫了夏湖卿过去瞧了瞧,低声宽慰了几句。
臻璇也不愿意搭理周姨娘,可要是叫她们这般吃了哑巴亏还不反击,事后郑老太太肯定不高兴,她直直走到了何老太太身边,道:“侄孙媳妇初来,还有好些规矩不懂,想请教二叔祖母。”
何老太太上下打量了臻璇一番,却没有说话。
周姨娘跟了过来,挥着帕子道:“二奶奶还有不懂的规矩?这倒是稀罕了,中和院里是怎么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