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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站在林禾面前,孔天引绝对不会说这么多话,更不会向别人炫耀自己都知道些什么。他自幼就受到了父亲这样的教育:“不要总是主动或者企图让别人了解你都知道些什么,无知和自卑之人才会这么做!”
如今,站在了林禾的面前,他竟然想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他是多么地喜欢钢琴,严格地说是喜欢林禾演奏的钢琴。他接下来就真得冲动地跟她谈了谈法国的埃拉尔是怎么改进钢琴的,以及波兰的亚瑟·鲁宾斯坦凭什么能成为这个世纪最伟大的钢琴家。她显得那么地开心,为孔天引欣赏她的爱好与情趣而感到由衷的幸福,她轻声地说:
“真没有想到,你对钢琴那么了解!”
他们在桥上的路灯下并肩站着,沉默着。
这时,孔天引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幅水彩画,递给了林禾。
这是一幅在孔天引那里保存了很久的画,那是一年前他对林禾产生难以抑制的迷恋以后,才动手画下的一幅画。画面上美丽的女孩子穿着白色的碎花长裙,身形高挑丰满,明亮的大眼睛如清澈的高原清泉,鹅蛋脸圆润而且白皙。画面中的女孩子安静地站在开满白荷花的湖边,微微地扬起额头,凝望着远方,旁边还写着一首表达年轻人炽热相思的诗句。
这个晚上,孔天引终于决定把这幅画亲手交给林禾。他本来准备了满腹的话语,如今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林禾把画慢慢地接了过去,轻轻地把画展开。她看到了那首清秀隽永的诗歌,然后竟然柔声地读了起来:
你是漂亮的白荷花
安静地开放在清水园
你自由地伸展骄傲的花瓣
水露就染遍了蓝天
鸟儿们在远处轻柔地盘旋
向你致以爱慕的晨安
喜欢你的孩子忧伤起来
悲伤已经让他夜夜不安
那却是对你最深切的想念……
听着这熟悉不过的诗句,孔天引又看到了站台上那个安静的女孩子,那白荷花一般的脸庞,那明月般的眼睛,那弹性调皮的嘴唇,还有她那一缕从耳朵后面无意滑落在脸颊旁的头发……
“这画有名字吗?”林禾打断了孔天引的思绪。
“《阳光下的白荷花》……”
“你为什么送我白荷花?”林禾打破了尴尬。
“白荷花象征美丽清白,有一个荷花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林禾点了点头。
“越王勾践为了战败吴国,就把西施送给了吴王。几年后,越王卧薪尝胆,再次战败吴国后,又把西施请回了越国。但是,越王却说西施失去了贞节,把她绑上巨石沉入到江里。虽然越王这么做了,但是人们却怀疑西施变成了荷花,并且说她是‘六月荷花神’……”
孔天引也不知道为什么讲了这么一个凄惨的故事,与这样美丽的夜晚那么地不协调。
故事讲完后,气氛就稍微凝重了一些。
“其实,我也送了你一份礼物。”林禾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今天晚上的钢琴曲是为你写的,我一直没有想到好名字,就叫《阳光下的白荷花》吧。”
接下来,孔天引本来想告诉林禾自己要去贺兰山区的事情,并且再也不能继续读书了。他不敢再去看她的脸庞,那样会乱了他的心绪,于是凝望着远处。他真得该告诉林禾这件事吗?那样做有什么好处呢?两个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为什么还要增加无谓的痛苦呢?就这样分开算了,也许时间会慢慢冲淡一切的。孔天引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林禾并没有察觉出孔天引微妙的心事,她爱眼前的男子汉,甚至觉得两个人也许从今天晚上就要真正地开始一段浪漫的故事了。想到这些,她的内心深处感觉到甜蜜,于是她暗示地问道:
“如果你喜欢听,我会经常为你演奏那首曲子。”
孔天引的内心深深地痛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林禾的问题,而是敷衍地说:
“希望钢琴能永远带给你快乐……”
然后,他们面对面地站着。
她感觉到幸福。这时,孔天引却突然希望能够主动地牵一下她的手,或者抚摩她乌黑顺滑的头发,或者轻轻地拥抱她。
远处突然打过来一束刺眼的光芒,照在了他们的身上,白亮亮的一大片。巡夜的公安人员正远远地走了过来。或许,这就是命运安排吧,孔天引无缘拥抱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了。
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孔则同、林禾、催嘉伟也已经毕业了。
孔则同仍然是那么狂热地爱着林禾,这么多年来都在挖苦心思地想尽各种办法去追求她,甚至恳求她。他向林禾表达了自己狂热的情感,甚至愿意为她牺牲一切,哪怕挖出他的心脏献给她。
林禾坚决地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孔则同,却耐心地等待着孔天引,甚至只是等待着孔天引的来信。而孔天引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从来没有给林禾主动写过一封信,因此林禾所有的去信都石沉大海。孔则同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林禾就偏偏对孔天引那么痴迷。他多么希望在他和林禾之间,能够永远没有孔天引的影子。
又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孔则同突然收到了孔天引的来信,信中说孔天引结婚了。对于孔则同来说,这个消息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喜讯了,比快要到来的尼克松访华,中国加入联合国等等那些举国欢庆的事情要重要得多。他立刻跳上自行车赶往林禾的宿舍楼,他正巧也已经约好了去看望林禾。
夜幕降临的时候,孔则同来到了林禾的单身宿舍。林禾正在屋子里等着他,她仍然是把孔则同当作好朋友看待。她准备了两个家常菜,稍微地收拾了一下房间。
孔则同优雅地走了进来,虽然以前来过这里,竟然还是有些紧张。孔则同在小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打开了随身带来的二锅头白酒,这种高酒精含量却不让人头晕的纯高粱酒很受北城人的喜爱。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美丽的爱情故事,男人舍弃一切,就是为了心爱的女人……”
孔则同已经喝了几杯酒了,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上。他还是没有说明来找林禾的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林禾又接着说:
“爱德华八世不要国王的位子,当了个公爵,与辛普森夫人结婚,私守在温莎古堡里;特洛伊的小王子帕里斯,拐骗了希腊斯巴达国王的美妻海伦,把国家沦丧在木马蹄下;埃及将领拉达梅斯,为了拯救沦为女奴的埃塞王爱女阿依达,被打入死牢……还有很多很多!”
孔则同又连续地喝了几杯,像是要失去控制了。
林禾望着他,并没有制止,制止也是徒劳的。多年以来,孔则同都是这样顽固地追求她,向她喋喋不休地表达爱情,虽然她永远不会答应他,却也从来不会直白地伤害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爱上了一个漂亮女孩子,这能有什么错误哪?她还是耐心地听他唠叨,然后猜测他到底会说出什么事情来。
“你死心塌地……可是,他已经结婚了!”
孔则同的眼睛热烈地望着林禾,像是一头嫉妒的雄狮。
林禾没有想到他会说到孔天引,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消息。她竟然一时怔在那里了,像是掉进了万丈冰窟,她知道孔则同是没有必要用这件事情欺骗她。
林禾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迅速地站起来转过身去,低下了头,肩膀颤抖着,感到了撕心裂肺的委屈。是呀,她刻骨铭心地爱着他,等待着他;她忍受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不应该忍受的爱情考验与折磨;她不断写信给他,却从没有回音;他突然结婚了,甚至希望永远地隐瞒她。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都是生活中的尘埃,挥挥手就消失了。她依然爱着孔天引,在心里不断地企求上帝:她听到的只是一个错误的信息。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的爱情在这个初夏的晚上宣告结束了。
“你走吧!”
林禾不愿意让孔则同看到她在流泪,也不愿意让他感觉到她的内心像刀绞一般地痛楚。
孔则同喝醉了,坐着那里纹丝不动。事实上,他今晚本来就不打算从这个房间里出去。他决定占有她,彻底地占有她。无论她当时多么痛苦,只要他们以后过上了美满的生活,她就会原谅他。时间会改变一切嘛!
孔则同这么想着,就慢慢地站了起来,突然地从身后把林禾抱得紧紧的。他的双手向钳子一样地卡住了她,嘴唇在她顺滑浓密的头发上胡乱地蹭着,在她的脖子上狂热地侵蚀着。她立刻就意识到了威胁……
事情像突然袭来的无耻的暴风雪那样把一个美丽女孩子的心冰封了,然后又旋风般地结束了。林禾没有叫喊也没有求助,在这种环境下,在这个政治极其敏感的年代,她只要轻轻地喊上一句,孔则同就不会得逞,然后他们两个人的前途也就结束了。她不想毁灭孔则同,也不想毁灭自己,也没有把孔则同的行为想成是犯罪。她甚至预感到这也许是迟早的风暴,因为那个海盗早就守候在大海上了。
“事情怎么会这样哪?”她的心绪一团乱麻了……
孔则同衣衫凌乱地跪在水泥地板上,痛哭着又使劲地用拳头捶打着床角的栏杆。他的关节已经被捶打得渗出了血。他就这样瘫软在地上,瘫软在她的旁边,恳求她的原谅。
他希望林禾原谅他,这样以来他心里就会好受一些,也表明他在她心里可不是坐冷板凳的,他也就没有白白地冒这个险了。他甚至担心如果没有征得她的原谅,也许她会把他揭发出去。想到这些,他就害怕得全身发抖了……
林禾终于恢复了平静,冷冷地对孔则同说:
“我很快就会结婚,但不是和你!”
孔则同没有想到林禾会这么冷静,她竟然真得没有责备他,羞辱他,或者威胁他。
事情就这么平淡地结束了吗?暴风雪没有打碎船只就结束了吗?他可是个真正的赢家!但是他又悲痛起来,悲痛自己只是能够占有林禾的身体,却没有得到她的灵魂。但是,那也许是迟早的事情哪?他这么想着,心里就平衡多了。
当他从林禾的房间里离开以后,全部的事情就真得像林禾承诺得那样,风平浪静地结束了。
巍峨险峻的贺兰山脉,连绵起伏百余公里,像游龙一样横亘在内蒙古和宁夏的交界。山脉的东面是辽阔的银川平原,西面就是浩瀚的阿拉善大沙漠。地域广阔的贺兰山脉覆盖着数十万亩茂密的森林,远远地望去,青山叠翠,似一条绿色的巨龙横卧在漫漫沙海之中。在那葱郁如盖的林海中,云杉树郁郁葱葱,松柏挺拔苍劲,白桦树素洁淡雅,山杨树亭亭玉立……
就像是西晋年间,大漠以北十余万名贺赖部的游牧匈奴人浩浩荡荡地南迁此地,形成了贺兰山那样,孔天引也是随着数十万热情高涨的革命知识青年,来到了这个古老的山区。知识青年组成的大部队可不是来贺兰山游牧的,而是来砍伐森林,开荒种田,为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国家生产更多粮食。
在建设兵团的林场里,孔天引过着热情高涨的革命生活。数百万知识青年怀着革命的理想和抱负,努力地把森林、草原和荒地开垦成大片可以种植粮食的良田。当然,谁也没有想到这种为了解决饥饿的砍林拓荒运动,会导致土地的沙漠化蔓延,更不会想到阿拉善的沙尘暴以后还会常年地吹到可爱的首都。
贺兰山粗犷的美丽也孕育着年轻人的激情和对爱情的渴望。但是,孔天引早就已经把自己对林禾的思念深深地隐藏在心灵深处了,似乎这已经变成了他少年时代的情结。
几年以后,孔天引结婚了。
那是一个同样来自北城的女孩子,漂亮而且贤惠,她可以像男人那样冒着风雪去林场里拉木头,也会偶尔设法为生病的战友煮一碗鸡蛋面。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一直以来都在默默地关注着孔天引。那年初夏,他们顺理成章地结婚了。孔天引过上了衣衫干净,吃得饱肚子的幸福生活,惹得林场的单身汉们一阵羡慕。
但是,孔天引没有想到,林禾会在这个夏天来到贺兰山林场。
在那个海盗出没的暴风雨的晚上以后,林禾就毅然地决定要亲自来到贺兰山去,要亲眼见见长久思念的孔天引。她只是希望再看他一眼,希望确认他还健康地工作、学习,这样就足够了。然后,她就会结婚生子,过上自己的生活,甚至还计划着要到一个再也见不到孔天引的地方去。
山里的天空更是湛蓝的,一望无际的白桦林里偶尔有成群的鸟儿飞来飞去。
孔天引就站在林禾的对面,他看上去稍微有了点儿变化,竟然有点儿工人阶级的气质了。在他看来,林禾还是那么美丽,但是他必须克制一切因为她的美丽所激发的情绪。
他必须讲一些与个人或者两个人的关系无关的话题,这样才能让他放松下来,让他更自然一些,不然他还是会紧张的。虽然他已经结了婚,已经把女人的身体和全部隐私都摸了个遍,也把女人了解得透彻了。但是,在他的心里林禾依然是仙境里的传奇,永远都是那样。
“贺兰山自古都是枭雄善战的地方,易守难攻,成吉思汗在这里和西夏王朝决战过,在军事上它象征着和平……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中说,贺兰山是西夏王朝的首都。”
孔天引望了望远处,尽量地避免自己的目光与林禾的眼睛正面相撞。他停顿片刻,又用手指了指着远方的山脉说:
“山那边是阿拉善沙漠,在贺兰山面前,它也照样也败下阵来……”
孔天引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他看到林禾始终低着头,而且早已经走到他前面去了。于是,孔天引也停了下来,望着林禾的背影,那背影和那婉约乌黑的头发依然能否让他的记忆迅速拽回到北城里,拽回到振兴桥。
他开始盘问自己:到底是个有种的男人吗?这个疑问在他的脑海里只是瞬间激起一个旋涡来,然后便自然平静下来。他必须把林禾沉淀在内心底处,甚至此生不再打扰。
人生的路有很多,可是方向只有一个——孔天引坚信这个道理。
然后,林禾也是慢慢地停了下来,转过身望着孔天引的脸,目光里还是那么地清澈明亮。
“你别说了……别说了……”
林禾的语气却是婉转的,有些像自言自语,刚才她也许压根儿就没有听孔天引说话。她又转过身去,声音有些沙哑地自语道:
“这是命运,是我的命运!”
林禾知道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深深爱恋的男人了,她只是想心平气和地和孔天引在山野里坐一会儿,什么话也别说,就是静静地坐一会儿。他的手也不一定要搂着她,他们也不一定要肩并肩地紧挨着。总之,她只要感觉到他们是呆在一起的,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这样就足够了。然后,这一切就像是一粒永不发芽的种子埋在了心田里。
“可是,我们不能责怪命运……永远也不要责怪命运!”
孔天引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也不知道究竟是要说给谁听。
然后,他们就真的坐在草原的斜坡上不再说话了,背后是望不到边际的白桦林。
他们就那么坐着,直到夕阳如血。
第三章
巨大的机会,人生中只能有一次。
这是一个夏天,夏花绚烂,绿树葱葱。一大早,崔嘉伟就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赶到一家大医院去。崔嘉伟是帮孔天引的母亲买些西药。一直以来,崔嘉伟和孔则同都帮忙照料孔天引卧病在床的母亲。
崔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