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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敬林傻傻地注视着金钱铸就的万里长城,突然间就明白了——聚敛巨大财富和失去巨大财富,竟然是同样的快感!分毫无差!
他傻傻地笑着,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高档苏格兰威士忌,不紧不慢地打开了瓶塞,又从小抽屉里取了一袋白色粉末,缓缓地倒入了酒瓶里,满意地、均匀地摇晃了几下,又把瓶盖重新塞好。
他完全地平静了、坦然了、放松了、幸福了,就像是找到了人生的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不断地寻找路,人们痛苦是因为找不到路,人们幸福是因为找到了路。
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路,并且因此感觉到幸福。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楼,轻轻地把酒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然后又脱掉了所有的衣服。他轻轻地把小女人唤醒,说是想和她聊聊天。小女人睡得正香,很不愿搭理他。
“乖乖地,喝杯酒吧?陪我聊聊天吧,陪‘爸爸’聊天吧?”
他轻声地央求她,并没有要刻意强迫她。
她无力地、勉强地坐起身来,看着他微笑地打开瓶塞,然后倒出了两小杯酒,又加了几小块冰块进去。她伸了伸柔软的懒腰,打了个香香的哈欠,无奈地把酒接了过去,尤其喜欢他说“爸爸”这两个字眼。
现在,在她看来,他真像是慈祥的父亲。
他们对视着、微笑着,举杯共饮……
孔元道冷冷地盯着十米远的靶子,手里紧紧地握着黑色的射击手枪,啪得一声,子弹打在了九环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裤子兜里掏出洁白色的纯棉手帕,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然后,他把枪放到了旁边的托盘里,转过脸来对站在旁边多时的秦正说:
“赶不上新疆的战友啦!算了,我们谈谈事情吧!”
秦正礼貌地点头应诺,跟在孔元道身后。
他们走出了天通俱乐部射击馆,来到了隔壁不远处的咖啡吧里,面对面地坐下了。漂亮的印度姑娘走过来,把咖啡单递给他们,恭敬地站在旁边听候吩咐。他们随意地点了两杯不加糖的墨西哥咖啡。
这次会谈可真是该放松心情了,天通在和华通的较量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就像孔天引对孔元道暗示的那样,华通的祸根——那家由轧棉机厂转成物流基地,又转成汽车城的国有企业彻底事发了。这就像引爆在日本广岛和长崎的两颗原子弹,彻底得要预示着战争即将结束了。
即便是取得了伟大的胜利,秦正照样还是满脸严肃地说:
“周敬林的自杀已经引起了轰动,李世杰透露说政府内部也要紧急部署,调查东方汽车城案件,而且李世杰向来是站在我们的队伍里!……只是没有想到,周敬林把那个女人也毒死了!”
事实上,秦正很清楚周敬林的死就是孔天引过去常说的那种“脱线”,就是统一战线里的重要伙伴突然擅自惹出事端,而且这种事端丝毫不顾及其他伙伴的生死,也不顾及整个统一战线的生死。因此,周敬林的自杀会迅速牵连到华通,牵连到苏云哲,并且很有可能把他们统统置于死地。秦正只是觉得他们安插在周敬林身边的女大学生,竟然也被牺牲掉了。
孔元道撇撇嘴巴,似乎丝毫也不关心女大学生的死亡,而只是关心如何接着把华通消灭干净。自从孔天引决定要把家业全部委托给他的时候,这个年轻生意人就越来越自信了,越来越迫切地需要消灭华通了(因此他又不断地喜欢了射击运动),因为只有打赢了这场战争,才能顺利地从孔天引手里接过来天通的家业。孔天引爱子心切,一手帮助孔元道设下了完美的圈套,让苏云哲落入杨武的陷阱。孔元道也不示弱,立刻领悟了父亲的旨意,敏感地抓住了周敬林的弱点,频繁地利用女大学生打击周敬林,直至让他彻底崩溃。如今看来,初步的计划顺利地实现了。
如今,孔元道迫切要做的事情就是接连出手,也是遵循了生意场上与对手较量的朴素真理——好处要慢慢地给,坏处要一次给清。
孔元道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苦咖啡,目光冷竣的望着秦正,语气严厉地说:
“我们要努力,让更多的人重新认识华通,不是为了我们,而是因为华通再也靠不住了。这都是他们自己的利益!”
秦正思索片刻,明白了孔元道是要他去说服丘亿亭——让那个只对金钱和男人的身体倍感兴趣的女主编,乖乖地把华通揭个底朝天。当然了,秦正也只能想到一步了。
虽然猜出了孔元道的意思,秦正还是犹豫地问道:
“您是说,我们需要丘亿亭帮忙?她的确是掌握了华通太多的秘密!不过,她愿意背叛华通吗?”
孔元道不禁轻蔑地笑了笑,噘噘嘴巴,又扬了扬手,用不屑的语气说道:
“这可不是背叛,生意场上哪里有背叛哪?都是交易嘛!都纯粹是个人问题!”
秦正尴尬地低下头,乘机喝了几口咖啡,避开了孔元道的目光。这个时候,秦正才觉得孔元道越来越酷似孔天引了:是那种自私而冷酷的人,是那种生意至上主义者,是那种靠生意利益分配所有关系的人。也许,秦正压根儿也猜不清楚孔天引。
孔元道没有等待秦正做出进一步的判断,接着又说:
“你是知道的,每天叫喊着追求公正的是媒体,而世界上最不公正的也是媒体。伍德·沃德对里根总统来说就是公正,而对尼克松总统来说就是不公正!——利益到位了,一切就到位了!”
秦正驯服地点了点头,表示极其赞同孔元道的说法。秦正当然知道丘亿亭是个见风使舵的女人,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只要把华通面临的困境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翻,肯定能让丘亿亭立刻兵变。另外,秦正也自认为摸透了丘亿亭的性情,否则他也无法顺利地安排杨武接近丘亿亭并且取得信赖。
想到这里,秦正就赶紧信誓旦旦地说:
“我会处理好的,相信她能把事情闹翻天!”
孔元道突然阴险地笑了一下,低着头凝望着桌子上的青瓷的咖啡杯。然后,他却用非常平淡的语气吩咐道:
“南城地王的事情也别忘了,华通从大商的贷款都洗到哪里去了哪?华通还拖欠多少工程款哪?政府换了新总理,据说他最头疼的就是农民闹起事端,尤其在那些在建筑工地上辛苦多年,却分文不取的农民工人!……随便想个办法,民工们就会聚集到南城地王闹事!华通的贷款内幕早晚是要被戳穿的!……您觉得哪?律师?”
秦正尴尬地笑了笑,猜测孔元道刻意称他律师,是希望他处理这两件事情的时候不要有任何纰漏,而且既要在法律上给华通致命的打击,又要保证在法律上丝毫不能牵连到天通。想到这里,秦正笑着说:
“我们是最公正的生意人了!法律也是这样!您就放心吧?”
孔元道温和地笑了,扬了扬手,示意服务生拿来两杯香槟酒。
就应当这样子,他们不能再围绕这些细节问题纠察不休了,不然简直就是对他们的智慧的羞辱。两个人都端着瘦高的香槟杯,酒也斟得满满的,相视而笑地干掉了。
这个夏天的郊外的夜晚真是迷人极了,凉风习习,繁星满天,远处的草坪里还偶尔有小虫子在吱吱地叫。
丘亿亭比这个夜晚的星星还要迷人,穿得简直就像苏格兰皇家妓女那样雍容华贵,却又不失年轻人的气息。她穿着淡紫色的薄纱晚装,挑逗式地裸露出洁白又光滑的肩膀,乳房也挑逗式地露出半弧形,大肉蛋一般地浑圆的大屁股裹在纱裙里。
事实上,她并没有穿内裤,就像当晚很多富裕的女人那样,也都是没有穿内裤或者胸罩。最近,这种不穿袜子、不穿内衣的“裸露癖”在富人聚会上很是流行,据说象征着极度的自信和不在乎一切。
她在郊外的乡村俱乐部举办了晚间沙龙,没有人知道费用是天通绕了好几个弯子赞助的。丘亿亭为了庆祝自己的新书出版才举办了这个沙龙,而且这也不是普通的书,是完整地揭露了华通黑幕的报告文学。真是幸运,这本书正好赶上了政府惩治腐败的典型时期,所幸没有被禁。
她的新书出版还不足半个月,就已经让她成为更知名的人物了,报纸说她是勇敢的新闻斗士,杂志说她是不屈不挠的自由主义者,电视台说她勇敢地捍卫党的反腐倡廉的光辉事业,电影公司打算找个二流编剧把她的故事改编成一部记录电影……
总之,她的虚荣心再次膨胀起来。
她鄙视那些迅速崛起的“用下体写作”的女作家,尤其讨厌其中两个女作家:其中一个是东部城市的女人,总是喜欢用“我的下面湿了”刺激读者阅读;另外一个是南方城市的女人,更加离谱地把自己五年来的百余次性生活,悉数兜了个低朝天,并且喜欢用“干”这个字眼,惹得全国男人开始谨防被枕边的情人暗算。不过,后面那个女人的书籍由于号召“全国女人自由做爱”而遭遇禁版。
无论如何,丘亿亭在中国的生意年代获得了伟大成就。
现在,她心满意足地招呼所有的客人纷纷散去以后,自己也悠闲地架着跑车赶回自己的别墅里。她的别墅距离这个乡村俱乐部并不算远,开车绕上新修建的五环高速公路,只需要二十分钟时间。她舒心地打开了车窗,让凉爽的夜风吹在脸上,吹在头发上,吹在乳房上,吹在痒痒的小心坎上……
她的心情还不错,甜蜜地想着家里那个乖乖地等候她的小男生。那个小男生还在孜孜不倦地读大学,无非也是想赚些和年轻女学生上床或者打日本版本的电子游戏的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包养这个小男生一段时间,可能是口味换得太频繁了,就转移到了校园里吧。她必须不断地变换口味,就像吃饭那样——越是常常吃得富贵之人,反而倒越是显得嘴馋。她甜蜜地想着,想着那个小男生已经坐在浴缸里了,等候着为她做胸部推拿。
风还是比较凉爽,她的脑袋却昏昏沉沉的,可能是因为过于幸福了吧。我应该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啦!——她这么得意地想着,自己的兰博基尼跑车突然插进了一辆庞大得像一堵厚墙的重型卡车底下……世界瞬间强烈震动了一下。这是纯粹的意外吗?或者是有人陷害吗?又是谁要陷害她哪?
她就这样在疑问中和幸福中静悄悄地死去了,胸腔里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白皙的脸庞。
孔元道和李世杰约在了南城郊外的高尔球场,是那种有森林、野花、湖泊、草地、飞鸟的高尔夫球场。
这些年来,中国的商贾们似乎都迷恋了高尔夫球,倒未必是因为诚恳地喜欢这项运动,而是因为它成了时髦的潮流,既不是非常奢侈又显得光明磊落。为了掏空商贾们的钱包,一夜之间中国似乎所有的城市都要建高尔夫球场,在森林里、高山上、湖泊边、别墅区、公园里、市区内、高楼顶,都建了高尔夫球场。商贾们靠高尔夫球场谈生意、讨情人、做面子、求财路,官员们靠高尔夫球场换政绩、圈土地、洗黑钱、泡女人。
更有钱的商贾们还专门赶到美国去,到最有名的圆石滩高尔夫球场打一场球,或者拐弯抹角地和老虎·伍滋合拍一张照片。
不管怎么样,孔元道还是和贾官约在了高尔夫球场,倒不是因为孔元道喜欢(他讨厌这种哗众取宠又俗不可耐的运动),而是因为李世杰上了隐(也是因为看到上流社会推崇高尔夫,才强作努力地加入进来)。
两个老伙伴见面的原因也不是为了打球,而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消灭华通,这桩交易既事关李世杰的仕途,又事关孔元道的生意。孔元道需要借助李世杰的手乘机铲除华通,而李世杰需要借助华通案件铲除陈于福。
当然了,如果想要获得李世杰的支持,孔元道也得付出许多。
孔元道还深深地记住父亲说过的那句话——当你想让一个人帮助你,你就必须让他觉得,他会获得比你更多的利益。
两个人的默契早就没有大碍了,谈话也像亲密的朋友那样单刀之入。
他们之间的交易也不算复杂,天通肯定会不遗余力地进攻华通并且掌握足够的证据。这些证据都会被隐秘地通报给李世杰,并且由李世杰根据需要处理和利用。另外,天通自然也会设法在媒体上大肆发动攻击,直到华通案水落石出、全盘崩塌。
当然了,华通案清查的重点首先在诈骗巨额贷款和洗劫国有资产两项罪名上,甚至还包括周敬林自杀事件,还有丘亿亭不明真相的死亡事故,甚至还可以牵连到破坏国有企业改革大局、影响安定团结大好局面、卖国求荣的可耻行径等等遗臭千古的罪名。因此,孔元道和李世杰不仅需要华通彻底覆灭,而且需要大商银行的行长白建刚,和死死压住李世杰的陈于福也要统统崩塌完蛋。
两个人的意见是基本统一的,并且对事情的推动也是步调有序的,因而一切都按照预期的构想向前猛烈推动了。
两个月以后,劈头盖脸的打击让苏云哲惊慌失措。
当周敬林自杀引发国有企业动荡的时候,苏云哲觉得自己还可以控制局面,至少还有陈于福在背后支撑着。当丘亿亭爆出华通内幕又紧着死于“意外交通”的时候,苏云哲才感觉到阵阵惶恐,可是陈于福却频频找借口退避三舍了。当华通在北城的天堂夜总会被彻底清查的时候,苏云哲才预料带华通的生意可能全盘皆输了。
后来,他胆战心惊地向猎豹基金寻求帮助的时候(也许他有些后悔不该向猎豹基金隐瞒那么多事情,否则不会出那么大的差错),却惊讶地发现猎豹基金无影无踪了,旧金山的办公室无影无踪了,华通在凯曼岛上的注册登记也已经注消了。
他气急败坏地跟巴仑特打电话,可是所有的电话全部都消失了。当然了,苏云哲怎么也想不到巴仑特已经突然死去了,而且更想不到巴仑特是突然遭遇了奇怪的爆炸,或许是因为电、或许是因为油、或许是因为气,或许是遭人暗算,总之巴仑特是活活地被烧死在突然爆炸的小别墅里,尸首全然化为灰烬。
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啦?
苏云哲怎么也想不到在关键的时候竟然找不到根了,迷茫和恐慌让这个年轻的生意人感觉到痛苦和错乱。他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骗局之中,也不知道猎豹为什么要把他拖入骗局,更不知道是谁挖苦心思地操纵了这场骗局。
然后,他准备立刻启程去美国查个清楚,就被通告限制出境了,理由是华通集团被全面清查。苏云哲彻底绝望了,心里想倘若不是华通案件牵扯到太多的高层官员,也许自己就被立刻逮捕归案了。
已经是傍晚了,他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前额,消沉而且麻木地躺在大转椅上。他穿着“川久宝玲”的褐色西装,立体而且不对称的剪裁蕴涵着东方的禅机和睿智,看上去还有些东方哲学的典雅和沉郁。
夕阳穿过百叶窗的隔栅,照耀在他右侧的脸上。
这张脸庞可真是削瘦,像玩命的摇滚明星那样的削瘦,像玩命的瘾君子那样的削瘦,像玩命的嫖客那样的削瘦。削瘦可不是好事情,会让人联想到肮脏的东西,也可能联想到隐藏的东西,也可能联想到气喘吁吁的惨败……这可真像是苏云哲倍受煎熬的现状呀!
就在几分钟以前,他给洛杉矶的母亲通了电话,知道母亲的身体还是不太好。他赶紧撒谎说自己的生意和生活都很顺利,然后就不再谈自己的事情了,而是胡言乱语地和母亲聊了聊自己对爱情的想法,告诉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