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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慢慢想，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我就仔细想想。”贾七一道。
“要是这样的话，我就先替我们医院，替中国医学界，谢谢您。想到什么就用录音机录下来，我们来整理。”医生终于把电话放下了。
贾七一在床上躺了半天，他一时缕不出个头绪，自己吃过的东西太多了，活的死的半死不活的，山里的水里的天上的，还有水陆两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身上有这玩意儿呢？按医生的意思，自己应该好好忏悔一下，但吃点东西有什么可忏悔的？难道非要饿死才算是积了功德吗？
第一部分第四章 满汉全席（1）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几件值得自豪的事，概莫能外。
比如贾七一家对门的许处长，整天介张嘴纽约、巴黎，闭嘴莫斯科、东京，至于伦敦、新加坡简直都快成他们家开的杂货铺了。楼下的老张颇不服气，怒道：“楼口对面修自行车的棚子，你进去过吗？”
“我去那儿干吗？”许处长一脸冷笑。
老张却根本不在意，吼着嗓门道：“我的自行车老坏，所以我老进去，因为我花钱了。人家乐呵呵地请我进去，喷香喷香的花茶随便喝。您呢？”
此时许处长咂摸着有点儿不对味儿，却不知老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道：“公家出钱，我凭什么自己花钱啊？”
老张一脸轻蔑：“我没您那福分，谁让我们家坟头上没冒青烟呢。可我在修车铺里坐着安生，我屁股上不烤得慌。”
此时邻居们就会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些人高喊道：“许处，什么时候你自己花钱出去一趟啊？”
当然了，自己花钱去美国的大有人在。但人家一般不吹嘘，更不会满大街地嚷嚷，人家怕“劫富济贫”的盯上自己。
贾七一同样有值得自豪的事，而且这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碰上的，谁听了都得伸大拇哥。
中国有十三亿人，至少有十二亿食客，十二亿美食家，回家随便掂掂都能做出几道像样的菜。
如果有人在国外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食客，问问他天下最丰盛的宴席是哪个？也别管他是美国大佬还是日本鬼子，非洲土著亦或法国漂亮妞，只要他是个真正的食客，只要他对世界美食稍微有些研究，就会响亮地说出“满汉全席”这四个字，绝对没错！
满汉全席！了得吗？那是中国人几千年智慧的结晶，在咱们眼里，其价值远远超过四大发明。不，何止是四大发明？如果把中国历史好好总结一遍，你就会发现，咱们中国人几千年来，为的就是一张嘴，为的就是一个吃！所谓救国救民，救的就是这张嘴。
为了填满别人的嘴，多少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填满自己的嘴，多少草莽英雄梦断黄粱，斩首前还哭着喊着地吃顿大餐；为了华夏苍生的嘴，千百万大军南征北战，打了几千年，一旦阵亡了，供桌上还得摆几块饽饽；为了全世界人民缺滋少味的嘴，上亿华侨漂洋过海，把唐人街建满全地球，开的全是饭馆。
咱中国人这张嘴，最大的追求，最大的价值满足就是满汉全席了。谁要是吃一顿满汉全席，那可不是坟头上冒青烟的事，坟里的祖宗都能缓醒过来。
去年，贾七一的祖宗就醒过一回，一醒就是三天，差点诈了尸。
医生不是让他想想这辈子吃过什么好东西吗？贾七一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满汉全席，那可是他一辈子最光荣的事。
大家伙儿全知道满汉全席，可谁吃过？甭说吃，见都没见过吧？
贾七一就见过，而且还正经八百地吃过，一连吃了三天，每道菜都下过筷子。您说，他能不自豪吗？不光是自豪，想起来心里就痒痒。
年初的时候，贾七一帮人家铲过一档子事，把一个大老板从公安局捞出来了。大老板心里一舒坦，摆了回满汉全席。当然，贾七一虽然是光明正大地去了，但依然有吃蹭儿（捎带）的嫌疑，因为他并不是饭桌上的主客。
那阵子贾七一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有个饭店老板向他一口气订购了三十台明档。听到这个消息贾七一差点昏过去，三十台明档啊！那得是多大的饭馆？要知道，一台明档最少也能摆上三十道菜，三十台明档就是九百道菜。光这三十台明档就够把一个中型饭馆占满喽，这家饭馆得有多大呀？
贾七一心思缜密，为了避免碰上诈骗的，他按照合同上地址偷偷跑去查看了一下，我的天！这是一家足有四五万平米的超级餐厅，据说同时可以满足一万多人就餐。
贾七一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餐厅，他傻乎乎地往大厅里一站，就跟进了人民大会堂似的，真够豁亮的！光门厅就有三层楼那么高，几棵西亚的椰枣树种在小游泳池般的花盘里，顶天立地的。饭馆大厅就更别提了，相当于好几个足球场的面积，据说雅间有二百多个。这一来贾七一放心了，别说三十台明档了，六十台都能放得下。
生意做成后，贾七一极其自然地和餐厅老板交上了朋友。这位气魄宏大的老板是广东人，在广东挣了大钱，于是北上京城，想另打出一片天地来。广东人有钱，初次进北京就弄了个万人大餐厅，号称世界第一。他要把北京餐饮界的小虾米小鱼一锅端掉。人家的心胸简直用语言都没法形容，是宇宙级的。
这么说吧，广东老板特地在餐厅楼顶，修建了两个直升飞机停靠场，据说是要迎接开飞机来的客人。
贾七一好心好意地提醒道：“老总，咱们国家实行航空管制，能用得上吗？”
老板微笑道：“小兄弟，别管有用没用，我看着舒服！”
贾七一恍然大悟：“对呀，别人没有，万人大餐厅是北京第一家拥有机场的餐厅啊！”
老板随手把腰带松了一扣：“小兄弟真是明白人，别人干过的事，咱再干还有意思吗？告诉你，我的万人大餐厅就是解放战争中的“辽沈战役”，是我们集团攻占北京的第一场大战，一定要打个漂亮仗。明年，我们将策划实施“淮海战役”和“平津战役”，三场大战一下来，北京还有谁呀？”
贾七一忽然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似乎自己的老板当初为了反抗广东厂家的入侵时，也这么说过。对了，他说的是要开展战略防御，然后进入战略相持，再进行战略反攻。看来，这些大老板都喜欢用伟人的事迹激励自己呀！
不久餐厅开业了，热闹非凡，光服务员就雇了七百多人。餐厅规章齐全，服务员每天都在餐厅门口做早操，这一来把附近的老百姓吓坏了，七百多人呢，黑压压一大片，声势浩大。广东老总的早操词更有气派，服务员们一边做操，一边震耳欲聋地齐声喊道：“万人餐厅，所向无敌，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万人餐厅，所向无敌……”
没多久，北京的餐饮界就被这个庞然大物搅得寝食不宁了。十几家大型饭馆决定组成联盟，准备对抗万人大餐厅的声势，眼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要在餐桌上爆发了。
可就在这时候，广东老板出事了，要不是贾七一鼎立帮忙，老总非栽到北京不可。原来广东老总有的是钱，经商的天赋也很高，却有个极坏的毛病，贪杯！按说，大老板喝两口也算不了什么，但喝完了折腾就讨厌了。广东老总喝完了就爱瞎折腾，结果差点把自己折腾进去。
广东人习惯过夜生活，广州的夜里十二点就跟北京的晚上八点差不多。广东老总自然把这个习惯带到了北京，夜夜笙歌。有天晚上老总喝了两瓶XO，走路都跳芭蕾了，却偏要自己开车回家。凌晨两三点多，老人家骂跑了司机，驱车开上三环路，一上主路奔驰车就跑到了一百六，弄得三辆警车都追不上他。最后交通队不得不把三环主路封了，才把广东老板按住。
但大老板自然见过大市面，人家一点儿都不惊慌，晃晃悠悠地从车上下来，然后一把揪住拦路警察的肩膀，亲热地嘟噜着舌头道：“天还没亮你们就上岗了，真是辛苦！走，咱们走，我请你们喝酒，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政府不让你们喝，我让你们喝。知道万人大餐厅吗？那就是我的产业，咱们随便喝，你们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警察从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酒后驾驶者，当下就连人带车都给扣了。
天亮后，交通队打电话到万人大餐厅，让餐厅经理给大老板送几件衣服去。原来广东老总特有气性，一怒之下把胃里的东西全喷在拘留室的墙上了，衣服自然也没法穿了。
没半天的工夫，广东老总被关进去的消息就传遍了北京城。北京餐饮界同仁这叫个高兴，举城同庆！要不是有禁放鞭炮的法规，那天就得跟大年三十似的。即使如此，当天所有大型餐厅的菜量普遍增加了三成。
由于消息传得太快，晚上广东老板的故事就传出了七八个版本。
有的版本说，广东老总纵容小姐在餐厅里卖淫，被公安局、扫黄办抓起来了，怪不得万人大餐厅的生意那么好呢？带色呗。
也有人说，广东老总在广东就涉嫌偷税漏税，涉案金额都上千万了，广东公安厅组织了特警队，专门跑到北京来抓他，怪不得这小子这么有钱呢？全是偷税偷出来的。
更有人说，广东老板与香港的黑帮有些联系，万人大餐厅就是黑帮洗钱用的，修机场就是为了逃跑方便。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就差说广东老板与基地组织有关系了。
第一部分第四章 满汉全席（2）
贾七一是餐饮界的名人，很快好几种版本都传到了他耳朵里。贾七一别提多窝心了，三十台明档的款子才收回来60％，剩下的40％还没着落呢？万一广东老板要是吹灯拔蜡，公司的钱也就跟着泡汤啦。他立刻托人打听事情到底有多严重，但传回的消息极其混乱，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的。
正在贾七一一筹莫展的时候，万人大餐厅的经理找到了他。原来贾七一有个叔叔在交通队，大小还是个干部。广东老总虽然能在广东呼风唤雨，在北京却是条过江龙，翻起的风浪再大，也不过是水面上的事。于是万人大餐厅的经理找到了贾七一，谁让他是条地头蛇呢。
经理当下就把来意说了，大意是希望贾七一帮忙捞人。
贾七一的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管哪种流传的版本是真的，凭他贾七一是没那个本事的。
经理只得哀求道：“贾总，这事可就得靠你了。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我们的餐厅都快成黑窝点啦。其实就是酒后驾车的事，我们老总要是不拉着警察去喝酒，早就放出来啦。”
“酒后驾驶？真的？”贾七一大惊，原来哪种版本都不靠谱。
“是啊，要说我们这位大爷也真够瞧的，都让人家扣了，还硬拉着警察去喝酒呢。你说，警察脾气再好也得气个半死呀？得，劳您大驾，你叔叔不是在交通队当头吗？帮忙疏通疏通，先把人放回来。车要不要都无所谓，反正这狗杂种有的是钱。”经理满脸诚恳地骂了一句，随后赶紧捂住了嘴。
贾七一哈哈大笑：“我觉得他也是狗杂种，有钱人没几个好玩意儿！我恨不得他们都让雷劈死。得，就冲你老哥跟我说了心里话，我也得帮你呀！”
经理马上作了个揖：“真那样，我先替那狗杂种谢谢你。”
贾七一脸上恢复了血色，但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于是点了点经理的胸脯道：“你们老板真没别的事？我可听说万人大餐厅是香港黑社会洗钱的地方。而且在广东偷税漏税……”
“行啦，行啦，贾大爷！”经理苦着脸道：“香港黑社会？您以为是拍电影呢？哪儿那么容易就跟他们挂上了？再说，洗钱又何必开这么大的餐厅？弄个早点铺一样洗钱。偷税漏税？哪个有钱人不偷税呀？不偷税，他们能有钱吗？这种事根本抓不过来。您就放心吧，真没别的事！”
贾七一这才给叔叔打了电话，叔叔一听是这件事，立刻笑得不能自制了。叔叔在电话里笑道：“我当了一辈子警察，这么大胆子的还真少见。他死活要拉着值勤民警去喝酒，不喝他还骂人，硬说北京人不是东西。这小子也太热情了吧？对了，这小子跟你什么关系？”
“朋友，挺不错的朋友？”
“你还有这么有出息的朋友呢？我看你也快了吧？有钱先请我喝酒，省得被罚喽。”叔叔的口气里全是嘲讽。
贾七一试探着问：“这么说，我朋友的罪过够大的？”
叔叔无奈地说：“咳！再怎么严重也就是酒后驾驶，能有多大的事？而且也没出车祸。除非他袭警，可人家不就是拉着警察去喝酒吗？顶多是热情过头了。可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喝了多少，现在走路还摔跟头呢，我们就是想让他醒醒酒，明天就能放人，关着这种人纯粹是浪费稽查资源。”
贾七一放下电话，一脸沉重地说：“老总这事办得真不地道，现在正严打酒后驾驶呢。他倒好，拉着警察去喝酒，这事都成笑话了。明天电视台的记者就去采访他，要曝光。”
“别介呀，揍他一顿，把他揍残废喽都不能曝光，曝了光，我们餐厅还干不干了，好几百号人呢！”经理快哭出来了：“曝了光就得把我们餐厅的形象全毁啦，您真得帮忙。您叔叔怎么说？还有救吗？”
“反正罪过不小，让我叔使使劲吧。咱俩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要是放不出来，你可不能怪我。”贾七一煞有介事地说。
“哪能啊？那不成狗咬吕洞宾啦。您放心，我先替老总谢谢您。”经理千恩万谢地走了。
当天晚上贾七一照样睡觉。
第二天早晨他胸有成竹地跑到交通队门口。
不一会儿，广东老板就灰头土脸地出来了，贾七一上前装模作样地握手道：“老总，为了您的事，我叔叔把嘴皮子都磨破啦。”
老总激动地拉住贾七一：“兄弟，这回多亏了你呀？我哪儿知道北京的水这么深啊。这要是在广东，我酒后开车？我酒后开坦克都没人敢管。咱在北京没人哪，多亏了你，多亏了你呀！”
贾七一憋不住地想乐：“老总，以后可得小心。北京可不比外地，北京的法制多健全呢……”
老板一听“法制”两个字，浑身激灵了一下。他连晃双手道：“别提法制，咱再别提法制了。”
“这是怎么回事？”贾七一不解。
“好吗！昨天一整天，十几个警察呀，一见面就让我提高法制观念，我现在脑子里全是法制，我懂了。”老总倒吸一口冷气，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望交通队的大门，揪着贾七一往外走。
“您去哪儿？”贾七一问。
“离这大门远点儿好，越远越好。”走出几十米，广东老板终于停下了：“这么着吧，我已经听说了，我这一进来，北京的各大饭馆都乐疯啦，这回我让他们乐死。”说着广东老板嘿嘿冷笑了几声。
“老总，你可刚出来！咱们能不能消停消停，先把我的账结了。”贾七一大瞪着眼睛，这位大爷要干什么呀？
“你的账明天就结，我不给你钱，也对不起你叔叔嘛。放心吧，我特有法制观念，我再不干违法的事了。”老板忽然容光焕发起来，挺着胸脯道：